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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ladin版 - 第七章 阵前同宗生死射 忠义将军骨肉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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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 折翎话题: 安鸿话题: 曲端话题: 天非话题: 折彦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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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阵前同宗生死射 忠义将军骨肉离
折翎摇头,凝重道:「我不相信!」
折可求叹口气,再劝道:「你初闻此讯,不愿相信也是正经。但此事乃……」
折翎抬手止住折可求话语,沉痛道:「叔父,此事我幼时曾听佟叔叔提起过,
知你所言非虚。我所言不信者,乃是不信叔父你劝我降金之言发自真心!」
折可求闻言一愣,眯了眼将折翎细细打量了一番,过了半响方叹道:「使小
翎你失落于野,怕是我折家子孙辈最大的损失!」侧头瞪了一眼又欲叫嚣的折彦
义,阻住他话语,对折翎续道:「不错!祖辈是否匈奴,与现下有何关联?我折
可求又怎会如此迂腐不堪?折氏入华夏已近千年,服饰习俗与中原无异,心中也
早已当自己是不折不扣的汉人。金人入寇,破我家国,折氏子弟个个感同身受,
恨不能生啖胡虏血肉!」顿了顿,将激昂转作一叹,道:「我奉命率军解太原之
围,三战三败,无奈退守府州。金将娄宿挟我父及三子劝降,并许以关中之地。
当时府州军马新败,甲兵不完,我为保祖宗宗庙,只得羞愧而降。降金之后,我
一面同金人虚与委蛇,一面暗中将反对降金最激烈的族人分路送出,散于中原、
江南。一来避祸,二来留我折氏忠义一脉。只可惜近来金人察觉我动作,断了府
州往来道路……小翎,我不负折家,却负了大宋!折彦翎!折家对大宋官家尽忠
百余年,如今国难之际,这忠义只得着落在你身上!」
折翎听折可求呼自己为「折彦翎」,知他正式承认自己宗族身份,心中喜不
自胜。加上他言及种种不得已并将折氏忠义托在自己身上,一时热血沸腾,激荡
不能自已。抱拳正容,激昂道:「叔父放心!小侄但有口气在,定不使半个金人
偷过此处!」
折可求闻言捻须而笑,喃喃道:「好,好!」
折翎定了定神,略思索了一番,道:「叔父敢在阵前对我如此相托,定是金
人在军中未设监军。金人信叔父如斯,叔父何不顺势为大宋做些事,遣人与张枢
密暗通,提供金人兵马情报。翌日,我大宋收复失地,定有依仗叔父及我折家之
处。今日种种屈辱亦可洗雪!」
折可求重重一叹道:「小翎,无论原因为何,我已然叛了一次。百姓心中,
史书之上,骂名已定,难以更改。此时若是复叛,是为首鼠两端,不堪之名,只
会更甚。史上声名如何,我折可求早已置之度外,只求后人提及我府州折家,莫
要……」
折可求意兴萧索,边说边往前踱步,话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一句处,忽抬
起右手,掌拳而指,做了个奇怪的手势。墙上折翎正听的入神,渐渐侧耳,见折
可求手势蹊跷,懵然一怔,继而便觉杀气森然。气机临身之际,不假思索直直向
后仰倒,却见一箭好似凭空出现,已来在胸前不远,看看便要穿身而入。千钧一
发之际,一人自侧扑出,猛地将折翎推倒。那支飞箭自左而右在扑出人颌下透颈
穿过,带出好大蓬血雨,越过砦墙,又钉在一名砦丁右臂之上。
赵破虽紧随在折翎身边,但心怀丧子之痛,神思一直有些恍惚。醒过神来时,
墙下箭矢已经临近折翎胸膛。大惊失色之下欲喝「小心」,声尚在喉头,箭矢已
穿颈伤了救护之人。急矮身藏在砦墙中防护,再抬眼去找,发现折翎已将那人抱
起,藏在墙头睥睨之后。那人虽满面是血,但却可清晰辨出正是自己从小看着长
大的高诵。高诵手捂颌下伤口,却挡不住鲜血狂喷,望向折翎的眼中满是喜悦释
然,口中含混不清道:「将军!与强……对射之时,我护将……将军周……」言
未尽,已撒手西归。
折翎见高诵眼神,知他心意,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千斤大石,伸手缓缓合上他
双眼,含悲道:「好兄弟!我从未怪你对我隐瞒身份之事!且放心去,我定为你
报仇雪恨!」手抚下,话方罢,砦墙上守卫众军已有二人中箭身亡。反应快的急
蹲在墙上躲避,反应慢的瞬息间又被射死几人。赵破见状,含悲大吼道:「高诵!
高诵!」见高诵已去,又看了看适才折可求与折翎对话时与高诵同来的陈丹,猛
地转身,半匍匐着从砦墙边跃进砦中,飞速往砦内奔去。
折翎心内悲愤交加,脑中却是冷静非常。探手自箭壶中取了三支无翎箭一同
挂在弦上,矮身开弓以待。墙下二折见墙上守军或已躲避、或已防御,折翎又不
见踪影,亦是将弦上箭矢留而不发。墙上墙下一时动静全无,场间一片死寂,。
陈丹适才慢了高诵一步,眼睁睁看着同伴命丧当场。此时见折翎瞑目凝神,
静待反戈之机,遂将牙一咬,横下心来。抱拳低低喊了声「将军保重」,便猛地
起身,弓开满月,一箭射下。箭矢方出,已被一箭射中眉心,轰然倒地。
折翎见陈丹抱拳,已知他所思。阻止不及,只得将心中悲痛伤怀、经脉里澎
湃真气凝在弦上箭中,意欲抢先站起。怎奈终究是陈丹快了一线,牵动墙下二折
准头。折翎抿唇不语,飞速将三箭取折彦义上中下三路之后,又接连自箭壶中取
了三支无翎,箭如连珠,其速逾电。先后六箭,毫无断续连成一线,箭箭不离折
彦义身前要穴。
折彦义先得了折可求暗示、射死高诵,后受气机牵引、命中陈丹,正在洋洋
得意,余光瞄见陈丹不远处一人张弓而三箭齐出,猜度该是折翎,遂冷冷一哼,
张弓还射,竟是以三箭对三箭,箭中蕴真气硬抗。空中一时箭气纵横,如风起似
雷动。六支箭矢几乎同时在空中交汇撞击,发出巨大声响。气浪翻涌,打在地面,
激起土石一片,于空散做一片迷雾,遮蔽对方人影。折彦义视线受阻,但折可求
在旁侧将折翎后出三箭看了个真切。大喝了声「义儿小心」,亦是三箭连珠,先
远后近,分段阻击。折彦义虽狂傲,但心知父亲武艺见识在自己之上甚多,闻声
忙凝神防备。不远处迷雾中,但有一无翎出,便有一箭侧来正中来箭箭身,将其
拦腰截断。无翎前半截箭身虽是继续划空而来,却变得或歪斜、或无力。但无翎
箭来速实在太快,折可求拦截三箭只得一箭箭向折彦义迫近,到得最后一支时,
箭尾羽翎擦过折彦义鼻尖,带出一道血痕。直来的最后一支无翎箭尖歪歪扭扭地
从折彦义耳边飞过,在耳廓尖上撞走了一块血肉。
折彦义对伤处不理不睬,面对折翎箭支之际,身形亦是不退不摇。当耳廓受
损之时,已是搭箭在弦,大吼一声,暴射而出,风驰电掣,直取折翎。虽是只得
一矢,却是适才三箭阻敌时的三倍威势不止。折可求见折翎箭支终究伤了己子,
心头微怒,将五箭发做连珠,随在折彦义箭后射奔折翎而去。
折翎六箭毕,早已搭了支箭在弦。此刻见渐淡尘雾中六箭几乎齐至,也不慌
张,于一息之间将体内真气催到极致,待箭矢即将临身,才将蓄势已久的一箭放
出。箭方离弦,自身忽高速旋转,折翎刻意未加隐藏的真气顺势发散开去,在箭
身周遭形成一个漩涡,将空中气息带的扭转起来。墙下二折射来的六支箭矢直直
飞进折翎箭漩中,瞬时就被拧成一团乱麻,只折彦义那全力一箭仍在前飞,却一
头撞在折翎射出的箭支上。两箭相交,节节断碎,落地为屑。
折翎前箭才出,便已再取箭张弓。箭粉碎末之中,三向上,三中平,一向下,
七箭分路而出。适才折翎、折彦义对箭激起的尘灰之雾已淡不可见,七支前后不
一、方向各异的无翎箭清晰无比的落入墙下二折眼中。折可求见七箭无威、分散
各处,向下的那一箭更是似乎随时都会落入土中,不由心生疑窦,却又不敢怠慢,
刷刷连出四箭,意图接住折翎大半攻势。折彦义见折翎来箭之状,以为他适才两
轮箭雨耗费真气太多,此时难以为继,遂轻蔑一笑,连发三矢,与乃父联袂御敌。
待鼓真气再欲发一矢射折翎时,忽感心头一寒,只觉得身前七箭合一、箭气冲天,
将自己死死锁在当中。再定睛去看,见那七支无翎箭来速不等,在半途恰好组成
一个图形,七箭之间隐有气机相连。似八门阙一,又似星宿相连,正是北斗七星
之图。
折可求虽不识箭阵,却感知其威力不凡。大惊之下向折彦义狂喝道:「义儿
速退!」一边喊,一边飞身向折彦义身旁疾奔。人在半途,手中箭暴雨般射出,
多半阻来箭,少半取折翎,深符围魏救赵之法。折翎独力成七星箭阵,体内真气
为之一竭,此刻见箭矢来的凶猛,只得轻身向侧面避开。墙下折彦义不闻乃父声
音倒好,闻声反激起自幼一直怀着的与折翎争强之意。遂将本欲退去的心收了,
双脚不丁不八立了个稳当,贯全身内力入一箭之中,欲仿效折翎适才一箭乱六矢
之法破其箭阵。
折可求见折彦义不退,心道不好,将手中弓脱手向七星箭阵中掷去,整个人
同时若乳燕投林般向折彦义狂掠。无奈折翎箭阵即成,威力速度合七而一。七支
箭矢于空中过拦截箭雨若乱石穿空,中折彦义之身如惊涛拍岸,噗噗连声之下,
几乎齐中折彦义天突、或中、鸠尾、期门、水分、气海、阴谷七处大穴。折彦义
虽仍保持开弓之状,体内真气却已随七大穴上的血洞喷散而出,片刻之后,带着
不能置信的表情,僵立而死。
折可求来在折彦义身旁,满面悲戚,举手逼出柔和内力将其放倒,就己子手
中取过弓箭,含愤往折翎处射出。墙上折翎避开箭雨,双脚方踏实地,折可求箭
支已到。不及开弓,急将身向旁侧一闪,运气于掌,击在飞来箭矢之上。折可求
那箭真气盈满,受了折翎一击竟毫不变向,依旧擦着折翎肩头,如闪电般向后飞
去,将砦墙内不远处一堆伐好的大木炸的四散滚落。折翎微讶,取箭还射。折可
求脸色青黑,亦开弓以牙还牙。数息之间,二人分别射出十余箭,支支对撞、箭
箭触抵,针尖对麦芒,各自不相让,战了个势均力敌。又数箭后,折可求箭筒已
空,只余一支箭在弦上未发,遥指折翎。折翎无翎箭尚有三支,可体内真气却难
以为继,已濒临油尽灯枯的境地,遂亦扣了支箭在弦上,直对折可求。
二人正对峙,忽有两箭自折翎肩后呼啸而出,直奔墙下。折可求松弦一箭将
左边箭矢击的粉碎,又侧了侧身躲过右边箭矢,深深看了折翎一眼,将折彦义尸
身夹起,警惕地一步步倒着向后退去。郝挚晏虎分别自折翎身侧抢出,张弓欲再
射。折翎张开双臂拦住二人,背过身去,眉头紧皱,喉头一甜,呕出一口鲜血。
左肩处已愈合多日的伤口重被撕开,血透衣衫。
去砦中喊郝挚晏虎来援的赵破见折翎被伤,急上前一把扶住,自责道:「折
将军!唉,我回来的慢了!」侧头见归西的高诵面容安详带喜,心中又多了一重
悲伤。折翎摇手示意无碍,自点了几个穴道止血,调息疗伤。方才坐定,墙外敌
营中鼓声大作,数百箭手在后,百余刀牌在前,集结前逼,直至墙上郝挚晏虎率
箭手射住方停。来军中一将呼喝,兵士闻声各各听令,刀牌举盾立起面盾墙,在
后箭手齐把箭雨往砦墙处抛洒。折氏以用弓见长,军中箭手皆开得硬弓,故此番
箭雨不但密集,其威力准头亦强过常人太多。墙上军士方才受二折之害,心有余
悸。此刻见敌阵中箭手众多,早使盾牌遮住要害。可既便如此,射来箭矢中亦偶
有穿盾而出者,伤损了数人肩臂胸膛。墙上有箭手不忿,开弓回射,多数一闪出
遮蔽,便被敌方箭矢所伤。有些勉强射了箭出去,却也全数被刀牌所挡。
折翎盘坐,以耳为目,也大概知了场中战况。挥手招过赵破吩咐道:「墙上
勿还击,使郝挚晏虎带箭手上左峰。」赵破听令方动,敌营中却已鸣金,一队队
人马潮水般退去。赵破观敌许久,未见动静,指挥了砦丁将伤者抬去救护,抱起
高诵尸身又回在折翎身旁切齿道:「折可求这厮真是老奸巨猾!故意说些交心话
语,使奸计险些赚了将军,如今又损了……又损了……高彦俦将军后继无人了!」
言罢,泪如雨下。
折翎闭目,长长一叹,心道:「死仇已结,即便叔父所言是实,如今亦是无
用了!」
***    ***    ***    ***
史天非闭目,长长一叹道:「终于到了!但愿张枢密就在城中!若是再往蜀
地深处去,便是求得援兵恐也来不及了!」
安鸿勒马,遥望阆州城,见一队队贯甲兵士将城门守把的颇为严密,心下稍
安。转头对史天非微微笑道:「进城吧!」
二人并辔至城门,向兵士禀明身份。守门将官不敢怠慢,亲自带了二人进城。
张浚来阆州不久,只拣了城西一处富商庄院住下,并未占据阆州府衙。二人随在
守门将官身后往那庄院行走,见街上各处俱有成队士兵巡逻,时不时将一群群聚
在一处谈论不休的人众驱散。安鸿见士农工商各色人等皆在聚众谈论者之列,心
下大奇,方欲开口询问,一旁史天非已发问道:「这位将军,敢问百姓在街上谈
论的是何事?军兵又何故将其驱散呢?」
守门将官左脚微跛,回身连称不敢,又叹了口气方答道:「张枢密将曲端将
军下了狱,阆州百姓多有不平之言,常有在枢密院外鸣冤者。枢密遂传下令来,
使军兵驱散聚集人众,不得当街谈论曲端事。」
史天非闻言眼珠一转,却不言语。安鸿在旁惊问道:「曲端将军因何罪入狱?」
守门将官摇头道:「缘故因由却不是我这等下级武官可以知晓的!」默默走
了一段,忽停步行礼道:「军中……军中士卒亦多为曲将军怅怅,连平日操演都
懈怠了许多!二位既是吴经略遣来,定然是他身边亲信。待见了张枢密,若是有
机会,可否为曲将军美言几句?金某这厢拜谢了!」礼毕也不待二人答话,便大
步流星往前走去,再不多言。
行不多时,来在庄院之外,守门将官将二人来意报给庄前军士,转身离去。
军士通报后将二人带进庄院,来在正厅之前,请二人在门旁稍候。二人皆是内力
高深、耳聪目明之辈,虽只是停在厅门处等待张浚召见,却将厅内人声听了个分
明。一低沉声音道:「张枢密,既是吴经略遣人来见,下官这便告辞了!那曲端
于自家廊柱上所题' 不向关中兴事业,却来江上泛渔舟' 一句,确属指斥乘舆,
反叛之心一览无余。还望枢密明察!」一清亮声音应道:「兹事体大,本官不敢
擅专。王节制今日所言之事,本官当为一表,奏请官家圣裁。小刀,送客!」接
着便是衣袂擦拂、脚步声传来。史天非忙垂头,待一着官袍者转出门口后恭敬行
礼。安鸿萧规曹随,依样施为。王节制如同未见二人,停也不停,脚步踢踏,径
自去远。那清亮声音在厅中吩咐道:「请吴经略所遣之人进来!」话音未落,一
身高体胖、做亲随打扮之人已出厅门,将二人请进厅中。厅内主位上坐了一年过
三旬的文士,鹿目龙眉,口方鼻正,视端仪穆。见二人来在近前、行大礼参拜,
忙起身伸手,一左一右搀扶,喜道:「天非,竟是你来了!」眼光转向安鸿,问
道:「这位壮士是……」
史天非抱拳道:「不想枢密竟记得天非!这位是折翎折指挥义弟安鸿,与我
一同来向张枢密求援的。」
张浚闻言,讶异问安鸿道:「哦?折指挥现在何处?是否安好?」
安鸿亦抱拳为礼,将诸葛砦及和尚原事叙述了一遍,又将风慎手书呈上。史
天非在旁说了些安鸿未至时之事,最后急切道:「和尚原及阴平路双双告急,还
请张枢密尽早发兵马钱粮援助!」
张浚展开风慎书信匆匆览毕,叹道:「天佑我大宋!幸得折指挥与风学士当
住阴平之路,又有吴经略扼守和尚原,否则蜀中危矣!天非、安壮士,你二人放
心,我这便下令调军马往援,不日即可出发!」言罢,转对那名高壮亲随道:「
小刀,使人送天非与安壮士去客房歇息。」
小刀应诺,揖手请客。史天非欲行,安鸿却踟蹰当场,拱手对张浚道:「张
枢密,安某唐突,有件事想问张枢密。」
张浚一怔,随即笑道:「安壮士有话但讲无妨。」
安鸿正色道:「适才进城时,闻听城中百姓议论曲端将军下狱之事,不知…
…」
史天非闻言色变,忙截断安鸿道:「张枢密息怒!安鸿非朝廷中人,不知深
浅……」
张浚抬手止住史天非,摇头道:「曲将军与我共事许久,我亦深知其为人!
但王庶王节制三日一求见,称曲端谋逆、证据确凿。谋逆大罪,罪不容诛,我亦
不敢怠慢。只得先将曲将军下狱,支应了王节制,待事情查清再做打算!」说到
此处,忽轻「咦」一声道:「天非,你与吴经略久在军前,可听过有关曲将军的
什么传言么?」
史天非面上一僵,嗫喏道:「我随吴经略自永兴军路前往和尚原途中,曾与
原曲将军麾下、现叛将赵彬战过一场。赵彬他……赵彬他……曾在两军阵前称,
曲端将军令他攻打蜀地,接自己回陕,欲投西贼处求一王爵……」
安鸿闻史天非之言,心中又记起城内百姓及守门将官言语,疑惑不语。一旁
张浚冷哼一声,面浮怒容,自喃喃道:「竟真有此事!」史天非心知不好,忙抱
拳劝道:「赵彬乃是叛将,所言又只是一面之词,概不可信!天非只是据实以报,
但心中却是不信此言……」
史天非正在急切,忽厅外一军士匆匆闯入,跪倒在地嚷道:「捷报!捷报!
和尚原大捷!金军偷袭和尚原不成,只得列阵而攻。吴经略避其锋锐、多置弓弩,
于山高沟深之地伏击金军。金军弃马步战、举步维艰、力不能支。两军酣斗三日、
四次交锋。吴经略所部四战四捷,生擒敌酋泼察胡郎君,杀敌数千。金军大败,
退守凤州秦州!吴经略联众军及熙河帅关师古发动反攻,前锋已近神岔!」
厅内众人闻报大喜,适才心中阴霾虽未扫空,却也去了大半。军士方退出厅
门,又有一军士闯入,跪地报道:「报!陕西细作传来讯息!金将完颜没立率败
军直退至黄河以北休整,东路监军完颜宗弼率数万两淮金军精锐西进,并了金都
统撒离喝及西路帅完颜宗辅之权,兵锋直指凤翔、大散关。」军士尚未起身,又
来一军士闯入跪地道:「报!陕西细作又有讯来!完颜宗弼以重兵护卫,遣发老
弱及大批辎重东撤,回师北国,前部已过太原。」
这三番急报接连不断,使众人如处万丈波涛之中,心中急上急下,喜忧交替。
三报毕,众人不知是否还有军报,皆静立以待。良久,张浚以掌加额道:「天幸!
天幸!完颜宗弼不知我军底细,挥军北返。不然,以我数万久疲之师,安能抗金
人纵横天下之铁骑!我无忧矣!我无忧矣!」
安鸿史天非闻言错愕,对视了一眼,各自微微摇头。史天非抱拳谏道:「张
枢密,金人兵势未竭,又有援军大至,退兵一事恐是奸计!往和尚原及阴平道援
助之兵事,仍是刻不容缓!」
张浚皱眉不耐道:「我自行事,还需你一亲卫说教?兵马我自会派遣,只是
金人已退,便无需太急了!你二人退下吧,待一切准备停当,我使小刀唤你。」
安鸿见张浚闻报之后与闻报之前反差颇大,一时不明所以。想起来报之前曲
端之事,遂拱手问道:「张枢密,曲端将军……」
张浚见安鸿拱手,斜眼去看,待听得曲端之名,不悦拂袖道:「你这草民,
好不知进退!国家大事,岂有你说话的地方?今日喜庆,我不责你。退下!」
史天非见安鸿发问,拦阻已是不及。此刻见安鸿遭了斥责,却仍欲再问,忙
将他拦下,眼色急使。安鸿无奈一叹,怏怏作罢,随史天非一同行礼告退。二人
转身,尚未出厅,耳听张浚啜了口茶,吩咐道:「小刀,传我令。徙曲端至恭州
置狱,命武臣康随为夔路提刑鞫治。」
小刀闻令,不应反惊道:「大人,武臣提刑之法废黜已久。更何况那康随盗
用怀德军库金,为曲将军所劾,一直怀恨……」
张浚冷笑几声,不屑道:「即便是我等文臣,犯上谋逆之罪也只有一死,何
况彼等武夫!曲端小儿,自我来陕便多有不敬!金军若不退,我尚有依仗他处。
如今战事已停,留他何用?传令便是,偏恁多废话!」
小刀诺诺连声,飞步而去。安鸿见他越过自己身侧时,一脸凝重。想起适才
听张浚言曲端之语,心头亦沉重起来。与史天非一同随领路军士来在客房,餐饭
用罢,相对枯坐无言。史天非见他心绪不佳,劝慰道:「安兄不必如此,大宋文
武殊途,便是如此了!我等武人阵前死战、抛头泼血,却敌不过他锦绣文章。」
说到此处,觉得亦是无趣,遂叹气而不复言。安鸿苦笑问道:「曲端将军究竟是
何等样人?」
史天非正色道:「曲将军长于兵略、威武森严,与吴玠吴经略皆有大名,并
为西军之胆!那撒离喝与曲将军对阵时,见其军容严整,竟吓得放声大哭,至今
犹被金人笑作' 啼哭郎君'.曲将军为泾原统制时,其叔父在麾下任偏将,玩忽职
守以致兵败。曲将军毫不留情地将其依军法处斩,后跪于遗体前哭祭,并亲诵祭
文,行侄儿孝道。将军治军如此,只可惜恃才凌物,更与文臣不和。」顿了顿又
叹道:「张枢密与曲将军不睦已久,如今金军退,遂以权位谋私怨,构陷曲将军。
只恨我却将军前之言相告,更多添了曲将军一条罪状,心内实在难安!」
安鸿沉思有顷,看了看窗外道:「史兄,天色将晚,可有兴趣出去转上一转?」
史天非闻言一震,面现犹疑道:「安兄你可想好了么?须连累了折指挥!」
安鸿道:「抗金英杰受构陷入狱,我既恰逢其会,怎能不闻不问。史兄,你
身在军中,有法度约束,还是不要与我去了。大哥他此战后,无论如何,都要弃
官位同嫂嫂上峨眉避世的。只是这援军之事……」
史天非打断道:「我理应随安兄同去,但援军事仍需有人从中使力。安兄切
放心行事,问张枢密求援军就包在天非身上。」
安鸿喜道:「有劳史兄,那我这便去了!」话音刚落,屋外不远处便起了一
阵脚步声。安史二人噤声静听,只闻那脚步声直来在房外站定,恭敬道:「史特
使可在么?张枢密有请。」话声正是日间厅中那亲随小刀。
史天非答道:「有劳!请稍待片刻,我马上就来。」
屋外小刀道:「不急不急!史特使请自便,我在院中花墙处相侯。」言罢自
去。
史天非待小刀走远,低声道:「来的恰好!张枢密定是问我些军前之事,我
尽量答对久些,更言安兄身体不适在房中歇息。安兄办完事情,便回来此处,或
可神鬼不知。」
安鸿点点头道:「多谢史兄!但无论事情成败,我皆不再回了。史兄可将所
有事推在我身,务必使援军成行!」看了看房外又道:「这个小刀直走到近处我
才发觉,显是艺业非凡。若我不回,张枢密又疑在你身……以防万一,史兄可要
多留意些个。」史天非颔首,双手与安鸿紧紧执了执,转身推门而去。安鸿又坐
了盏茶时间,起身推开后窗轻身离开。
安鸿翻出院墙,寻了个小贩问明方向,负手往监牢处行去。行之未久,于一
路口见许多百姓一面口称「去为曲将军喊冤」,一面与阻挡的军兵撕扯。那些军
兵也不甚尽力,只是站成一排阻住道路,偶有百姓在身侧挤过的,亦装作未见。
安鸿不愿生事,转过几条横巷让过军兵百姓、复向前行。算算衙门应该已在前方
不远,忽闻到一阵浓郁的香粉味,侧头一看,身旁不远一店招上写着「秦记脂粉」
四个大字。
多日拼杀、千里奔波,安鸿已将巧云临终所托书信忘在脑后,此刻见了店招,
暗责自己糊涂。看看天色尚未黑透,遂转身来在脂粉店中。小街偏僻,店中一个
客人也无,只一个掌柜在柜台处支颐昏昏欲睡,见安鸿进店,忙热情招呼。安鸿
说明来由,将怀中信取出递给掌柜,行了礼便欲离去。谁知那掌柜见信一愣,对
着安鸿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又将他让在一旁安坐、沏了茶水奉上。安鸿客气一
番又欲离去,那掌柜却千恭万请让他稍候,自己却出了店门。安鸿以为掌柜是去
寻主事人出面回复,自己也刚好对他说明巧云情况,谁知等了许久亦无动静。站
在门口,见天已大黑,左右店家都已上了铺板。四顾无人,纵身登瓦,提内力、
放耳目、探周遭,皆是市井常态,一无异常。
安鸿几个纵跃离了脂粉店所在小街,再三确认无人相随,遂抛开脑中疑惑,
直往监牢掠去。来在监外高墙处,扯了衣角蒙面,视遍地守卫如无物,悄无声息
地往牢里潜行。躲过重重侍卫巡哨,点倒了牢门站桩的两个兵士,摸进牢中。进
门不远,安鸿便是一怔。空中弥漫着的并不是牢中应有的潮湿腥骚,而是一股皮
肉焦炙的古怪味道;笔直的窄廊直通深远,廊路尽头墙上被熊熊火光映出两个人
影,一直立于室内、一佝偻在笼中;站立者笑极畅快,困缚者做猛兽临终之惨声。
廊路旁约有囚室二十,个个不空却皆是鸦雀无声。
安鸿心道不好,也顾不得隐形潜踪,如风般掠过廊路。路终左转,见一宽敞
刑房,满屋弥漫着浓浓的烧酒味道。刑房正中生了一堆大火,火上吊着一个铁笼,
已被烧的通红。笼中有一人,全身赤裸、口鼻封蜡,身上皮开肉绽、各处毛发皆
无,手脚被儿臂粗的铁索锁在笼上,动弹不得。笼外站着一身材健壮之人,正一
面发笑,一面将手中火把探进笼中、往笼中人身上烧灼。
笼外健壮人闻声回头,见有人蒙面潜入,心知必是来者不善,收回火把往来
者面上一掷,急退了几步呛啷一声抽出腰刀大叫道:「来人!叛贼劫……」话未
说完,只觉得一股沛然之力迎面而来,压得自己目难睁、口难言,便是呼吸亦极
为困难。挣扎着向后躲避,才迈了一步,手中刀已脱手而飞,头晕目眩之中撞上
身后石墙,再想动时,却连半根手指也移挪不得,喊话之事更是休提。
安鸿挥手制敌,就其怀中取了锁匙,急去救那笼中人。可那铁笼门锁处触手
极烫,皮触则焦,竟不得开。抬眼望吊笼之索,亦是铁质,一时无可奈何。笼中
人看了看安鸿,缓缓摇头。安鸿长叹口气,揭下蒙面布条,弹出几缕指风破去笼
中人口鼻之蜡,抱拳道:「可是曲将军当面?安鸿来迟一步!」言语间看他满身
皮肉俱已炙熟,稍做动作便有脱落,心中伤悔与不忍交杂,险些落泪。
笼中人长长呻吟一声,一股酒气自窍中散发。盯住安鸿轻轻一笑道:「正是
曲端!我命将尽,壮士救不得我了!」安鸿见他情状,自知是实,无言以对。曲
端笑一声,又叹一声,开口道:「壮士能于此危难之时出援手相助,足见侠义。
曲某有两事相求,不知壮士可否……可否」说着话,皮肉又落,言语遂难以为继。
安鸿忙道:「曲将军只管言讲,安鸿万死不辞!」
曲端闭目喘息片刻,开口道:「笼外那贼子名为康随,今日初至时待我以上
官之礼,以救我早出牢狱为由,赚我写了病状文书。适才……适才折辱我时,他
对我言讲,欲凭那文书布告我病死牢中。曲端可死,却不能死于贼子构陷,更不
能死的如此窝囊……」
安鸿见他每说句话,身上皮肉便少一分,忙截断道:「曲将军放心,我必竭
尽所能,使将军死因大白于天下!」
曲端再喘了几口,道:「曲端死有两憾,其一不能见中原恢复、鞑虏扫空,
心深恨之;其二,便是难舍我那爱马铁象……铁象……铁象应已被张浚那厮收在
府中。壮士若是不能取便罢了,若是能取,可否将它送与西军吴玠?我与……我
与……唉,就是如此罢!拜托壮士!」
安鸿见他说到后来,身上肉落如雨,亦不愿他再说,忙抱拳郑重应道:「安
鸿谨尊曲将军之命,定然办好将军托付之事。无论年月,除死方休!」
曲端欣然一笑,闭目道:「安鸿!好!好!不想曲端临终,还能交到如此一
个侠义好友!」说到此处,不顾己身,仰天长笑。俄顷,又痛的咧嘴喊道:「酒
来!酒来!」
安鸿知曲端命不久长,闻声怀着心中悲怆四处寻找,瞥见身后不远刑具桌上
竟然有坛有碗。曲端见他讶异,呵呵笑道:「适才康贼先灌了我满腹烧酒,才将
我放在火上炙烤,故此有酒。现下我五内已焚、筋肉皆脱、定无生理,安壮士予
我口酒,送曲端上路罢!」
安鸿叹口气,满盛一碗,不顾铁栏灼臂,将酒送在曲端嘴边。曲端一饮而尽,
欣喜道:「曲端终死于侠义英雄之手!多谢!」言罢九窍流血,凄然而亡。
安鸿静立,垂首为曲端默默守哀。正悲伤难过间,地上被安鸿制住穴道、扔
在墙边的康随忽一跃而起,冲到廊道上一边狂奔一边大吼道:「来人啊!安鸿劫
杀曲端!安鸿劫杀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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