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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ladin版 - 第六章 斗室一隙尴尬主 城门三箭狼狈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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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斗室一隙尴尬主 城门三箭狼狈敌
风慎本就在强作镇定,此时飞物掠过,险些被吓得跌跤。惶然回头去看,见
土墙上一染血尖刀已直没至柄,那还顾得上步法仪容。只索以手捏颊,将险些出
口的喊声掩住,如丧家之犬般狂奔而去。
房中折翎高卧未醒,呼吸颇为平顺,鼻息之内夹杂着几声轻鼾,似是睡得正
熟。俏婢晓月委顿在折翎床前,左手按着红肿右腕,一汪晶泪聚在眼眶内打转,
似委屈又似疼痛。巧云立在床榻正对着的博古架旁,面色不愉,状似沉思。
适才巧云自克里斯蒂娜处回转,进得房来便见折翎有一足伸在被外,本欲上
前为其整理被角,谁知榻旁转出晓月,只是张臂阻挡,使巧云不得近前。巧云心
下烦闷,又曾在谷中自克里斯蒂娜处听得晓月乃是明教暗中遣来的奸细,此时见
晓月挡在自己与折翎当中,不由得怒绕心头。恐惊醒折翎,压低声音训斥几句,
晓月竟全无了往日的温柔恭顺,只是把脚紧紧在床前钉住也似,寸步不肯相让。
晓月在谷中得闻秘辛,自回房后心中一直忐忑难定,眼见英伟折翎熟睡安详
之态,心念女主巧云活命厚待之恩,左右为难中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扯成两半一
般。待到巧云回房直奔折翎而去,以为谷中那一声」好!我去杀他!」是巧云真
心实意,此刻便要动手。晓月将心一横,合身扑出拦在折巧二人之间,自己虽骇
的牙关紧咬、双腿微颤,也不肯听巧云斥责、让出分毫。
巧云见晓月情状,以为她受了克里斯蒂娜使命,若非杀折翎便再不让自己近
其身,遂怒道:「既让我杀他,也总需我过去才行得!」言罢便打开晓月手臂往
床前去。
巧云这一打含忿带怒,用了几分功夫劲道。晓月吃了一拍,只觉得半边身子
都跟着痛麻起来。耳听巧云之言,心中惊惧更甚,只恐她真伤了折翎,急用肩头
往巧云身上一顶。巧云被顶了一个措不及防,向后倒退几步方始站定。
巧云恼怒,嗔目欲斥却见晓月面色复杂,既是委屈又有踟蹰,心下不禁暗暗
起疑。遂丢了气恼,再退后几步坐在桌前、自斟了杯茶,将适才自入谷至出克里
斯蒂娜房这一段经过细细思量,黯然静默。晓月见巧云情状,以为自己伤了小姐
心怀,遂不假思索噗通跪倒,亦是再不挪动。
春风拂绿,新芽发生,阳暖透窗,燕儿欢鸣。屋外生机万象,屋内死寂无声。
巧云安坐,又将当年收晓月及这些年的往事在脑中一一过了遍,继而自忖:「娜
娜说晓月是明教中人,可风雪之夜、孤女将死是我亲历,明教真如此神通广大?
竟可算得我何时出行、将走何处?此点断不可信!但若非如此,与廿三郎之药只
晓月和我二人煎熬,她若不识药性、未报娜娜,娜娜又是从何而知?晓月面上悲
苦分明,泪目而跪,定有隐情。她究竟因何拦我?不如我再试她一试!」
巧云这一番思想足足花去顿饭功夫。主意既定,遂双目凝聚、飞身出掌、直
扑折翎。晓月大惊,以为巧云定计,欲对折翎痛下杀手,忙站起以己身挡在折翎
榻前。
晓月本就不识武功法诀,又加谷中巧云所使身法曼妙绮丽,直以为自家小姐
只是善舞而攻。此刻直撄其锋,但觉劲风扑面、肤痛欲裂,方知小姐亦是武道中
人。虽是甘愿舍身,心内却也慌乱异常,遂收回张开双臂蜷在胸前,侧头紧闭了
双目待死。谁料收臂后忽觉左胸有硬物一咯,电光火石间记起袖中藏了白小六所
遗尖刀,也忘了眼前心中这许多,只将尖刀摸出在面前空中胡乱比划。
巧云一掌推出,见晓月只是将身子挡在折翎前面便再无动作,心内欣喜,转
而略有微酸。所喜者,晓月对自己仍如旧时般忠心不二,应非明教所遣之人;所
酸者,晓月随侍已久,却从未如现下般将对折翎心意大白于自己眼前。心神略分,
暗叹口气,便想散了势子、将事情前因后果好生盘问清楚。不想尚未及收招,晓
月便摸出把尖刀乱划。幸得晓月体弱,挥刀亦无章法,才不至伤及自体。巧云认
准刀路,一下擒住晓月手腕,刚欲出言喝问,眼光一转瞥见刀如牛耳、虎血犹存。
禁不住一颗心突突急跳,脑海里全是白小六坠崖的情形,浑忘了安睡的折翎。又
惊又怕的娇咤一声;手指使力,捏的晓月骨裂筋开、再握不住尖刀;紧接着侧飞
一脚,将正在跌落的尖刀破窗纸踢出屋外。
见勾起魂思的尖刀飞去无踪,巧云心下略略定了些个,放开晓月手腕颤声道
:「你当时就在谷中!你果然是娜娜所遣明教暗桩!你将这刀拾回来吓我,还是
你……你得了娜娜之命,准备杀我……不,是杀廿三郎么?」
巧云问罢,忽地省起折翎就躺在一旁,如此吵闹,怎会不醒?急转头去看,
却见折翎依旧沉睡,心切情急,怒喝出声:「你这贱婢,对廿三郎做了什么?」
晓月听巧云问自己话中大有冤屈,急欲分辨,但抬手对巧云只比了一个手势
便觉腕子钻心般疼痛。抬眼见巧云已扣住折翎脉门,拦阻已是不及,再看巧云眼
中尽是关切,方才醒悟过来吵闹中折翎未醒、大有不妥,遂也担着颗心静静立在
下首。
巧云探折翎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只是体内的药草分量比起平日来重了许多,
以至他昏沉不醒。思来想去,只有晓月能做此事,又记起克里斯蒂娜之言及方才
晓月手中的虎血尖刀,遂运力足尖、一点晓月膝盖窝,沉声恨恨道:「你这贱婢
做的好事!」
晓月精神全在折翎身上,只觉得自己双腿一麻,站立不住,委顿在地。耳听
巧云再次喝问,心中委屈倒比腕痛更甚,眼眶中晶莹流转,只是看着巧云摇头。
巧云抬手欲打,看见晓月清秀模样,这几年中那些殷勤小意、惟命是从一时
间都涌上心头。放手转念,省起晓月手中尖刀说明她定是身在谷中,那药草调制
需时,即便她偷偷学到方法,却也分身乏术,不可能趁自己在谷中时再喂折翎服
药。这事中大有蹊跷,说不定另有他人所为。思虑中向外走了几步,又想及晓月
受明教之命已久,说不得早就做了准备,只待今日所用。左思这般,右想如此,
终究难得要领。
巧云不动,晓月亦不敢动。一站一坐,自正午直至红日偏西。晓月双腿麻木
渐解,挪身改坐为跪。巧云见她手腕青肿,低眉顺目,更觉可怜。正欲伸手扶她
起来,将心中疑窦好生问个确实之时,闻听门外有人扬声请报。
「将军,郝挚请见。」
巧云起身启户,见郝挚抱拳站在门外,遂微笑言道:「廿三郎伤势不稳,服
了药尚在沉睡。事可急么?若是不急,可否待他醒转,由我转告?」
郝挚抱拳不动,垂首为礼道:「云夫人,安公子和魏庆在砦外不远发现敌踪,
皆是孟……皆是宋人。杀了四个,捉了个活的。言说金狗欲穿此砦行路入蜀,大
队已过白龙江。安公子命我来请将军和王砦主至砦墙处,商议审问。」
说到」皆是宋人」四字时,郝挚语气忽滞、眉头收紧。巧云闻言,心中一颤,
身子微微晃了几晃,抓着门框强做平静道:「你先去吧。我这便喊醒廿三郎,告
知他过去。」
郝挚顿首应诺,转身行了几步又转回抱拳问道:「云夫人,可见了小六么?」
巧云本就心神不定,再一听郝挚问起白小六,心中愧疚更甚,欲语却难,只
缓缓摇了摇头。郝挚挠头道:「这贼小子!前阵子一直在我耳边絮叨,说见夫人
惧寒,要为夫人做虎皮披肩、虎皮坐垫。如今得了将军的虎皮,却又不知去哪里
顽耍。夫人若是见了,烦请告知他今晚给陆兄弟的接风宴怕是办不成了,让他到
砦墙处寻我等吧!」言罢,一双眼在巧云身上打量了一番,又往屋内瞥了一瞥,
这才欲言又止地行礼告辞。
巧云见他情状,知他所想,一时心间也是凄然。闭了房门,在腰垂香囊中取
出一小包药粉,使指甲挑出些许弹在桌上杯中,又取些水冲了,拿了杯在手中发
愣。转过念来又想适才欲除去克女之思只是泄愤,却难解自己愁局。眼神越过地
上跪的晓月,心中暗暗思量:「家门教养,明教逼迫,折郎麾下与我门中人多有
杀伤,可叫我如何是好?长姊英武,心中常怀复国;小妹怀韬,在左使身边受教。
二者择一,定可成就孟门大事。我一以色娱人之姬,不如退去。这世间真心待我
者,唯廿三郎一人。我请他践前诺、同我避世而居,他定会应允。到时我与他同
心相印,再无半点欺瞒,岂不胜却如今千倍万倍么!」端杯往床榻处走了几步,
猛地省起折翎待箭营兄弟至厚,白小六又是丧命在自己眼前,心头又忐忑起来。
再转念思及郝挚回报阴平道外大战的情势及命丧安鸿剑下的四师公,眼窝一酸,
眼前便朦胧起来。想想两边死伤或可相抵,心中稍定,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巧云端杯至床前,将折翎缓缓扶起喂水。适才巧云放药粉时一直背对床榻,
尚跪在地上的晓月未曾看见,故此也不拦阻。抬眼望巧云面上愁云惨淡,眼中雾
气氤氲,想关心却又不敢。只好怯生生的将眼紧紧盯着巧云每一个动作,一来怕
漏掉巧云使唤,二来也怕巧云暴起伤害折翎、自己救护不及。
未几,折翎鼻中嗯了一声,缓缓张开双眼。感觉到脑后枕的温香软玉,微微
一笑执起正为自己抚胸口那一只柔荑,尚未动问便已见到跪在床前、面带泪痕的
晓月,讶道:「晓月怎么跪在地上?」
巧云扶着折翎坐直,强装清淡道:「方才你睡下不久,我便也伏在床边睡着。
这丫头偷偷溜出去顽皮,不知怎地摔了手臂。我恨她不小心,所以让她跪着。」
说到此处,话锋一转道:「适才郝挚来报,魏庆在砦外有所发现,请你去砦墙处
商议,王砦主和二叔都在那处等你,我这才把你唤醒。我为你整理衣衫,先顾着
正事要紧。」
折翎闻言,抖抖头颈振作精神,起身宠溺的拍了拍晓月的额顶道:「正该如
此。晓月年纪尚幼,莫太严苛了。魏庆所报,定是金人远拦踪迹,且取我弓箭来。」
巧云应诺,往墙角取了折翎的大弓。晓月忙从地上跃起,随着巧云曳出两个
箭筒。大弓一角,布满拖痕;箭筒中装满箭支,尾端刻划着宛若流云般的曲折线
条,却俱是无翎。
折翎持弓背箭、整束欲行,巧云在身后道:「廿三郎,你身子尚未大好,能
不动弓时就不动了吧!」
折翎停步颔首道:「云儿放心,我心中自有分数。」继而又沉沉叹了口气:
「这几日睡起,只觉得耳目不明、精神不畅。这伤莫名其妙,也不知何时方能痊
愈?」一边说话一边出得门去。
折翎转出中坪,恰好撞见急急火火往砦墙去的王砦主,遂行在一处。不多时
上了砦墙,只见一人臂上系着两截黛色丝绦,满口鲜血躺在正中,已是死了。安
鸿魏庆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另一侧有砦丁十数,明刀亮剑、怒目横眉对着安魏
二人。箭营未伤诸人俱在睥睨处向外持弓戒备,陆大安与晏虎各持刀剑在安魏身
边守护,只不见郝挚和白小六踪影。
不明所以的折翎尚未言语,王砦主已抢前几步呵斥砦丁散开。砦丁让开条通
路,望向王砦主的眼中,怒愧参半。安魏陆晏四人见折翎来到,皆抱拳行礼,剑
拔弩张之氛,略略缓解。
安鸿向折翎行礼后,穿过众人来到折翎身边,近耳悄声道:「魏庆在砦门见
几人面孔陌生,欲上前查问时,两人已慌慌张张退去。守门砦丁故意阻了魏庆些
许,两人便没了踪影。我来时,魏庆正在砦外搜索痕迹。我与他循迹到了十余里
外,竟然见了一座金狗营盘。粗数帐幕,人数当是近千。我二人见追踪的行迹未
绝,又恐打草惊蛇,故悄悄退去。不多时,又见了一座小营,内中俱是宋人,不
似军旅。金营外不曾见明桩暗哨,宋营外却是不少。我二人杀了四个,捉了一个
活口回砦。却不料砦中人见了此人,便围拢上来鼓噪。箭营兄弟赶到,我教郝挚
去寻你,墙外却又来了金狗。箭营兄弟一阵箭射下去,捉回来这人竟趁机冲破穴
道咬了舌头自尽。古怪!古怪的紧!」
折翎面色一凝,刚要说话,却听得耳边弓弦吱呀,令人牙酸,继而砦墙外便
传来几声惨呼。折翎手扶睥睨向外瞭望,只见砦外河边、斜坡之上伏着几具金人
尸首。另有两个状似首领的金人在不远处人手各持一木盾,一边将射到身前的箭
支挡开,一边缓缓退远。
转眼间,砦墙上众箭手又是一轮箭雨洒出,两名金人首领手中的木盾上亦多
扎了些箭支,人身却是无恙。折翎见状,张长弓搭无翎箭直指其一。墙上众人一
眨眼前方见折翎张弓,眼未全睁便听得一声撕裂长空的尖啸,张开眼即见折翎箭
指的那名金人首领连盾带人被钉在地上,口中鲜血汩汩,双脚犹在蹬动。
本在对着墙上咬舌人发愣的王砦主被折翎这一箭引了目光,反应极快的高声
喝了个彩。彩声未落,砦丁们的惊叹之声便轰然传来。
折翎面沉心静,不理砦墙上惊呼慨叹,探手背后再取一箭,如电放出。砦墙
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折翎发箭,墙垛上插着的本是迎风飘荡的旗子也无精打
采的垂头,一切仿似都已凝滞,只余折翎手中无翎箭支破开一切,呼啸而去。
对面那名剩余的金人首领貌似已被同伴的殒命方式吓呆,头压的极低,站在
那处一动不动。电光火石之间,无翎箭已到了近前。砦墙上众人见此情景,震天
一声彩喝出口来。这边彩声方起,那边箭已触盾。可这张盾牌并未如上一人手中
盾般被利箭穿透,而是以箭触点为中心,飞速向四边龟裂开去,霎时间碎裂,化
为小木块飞散四方。盾后人前响起一清亮金铁交鸣,声若龙吟,余音久久。
这一切发生太速,砦墙上大多人只见盾碎、闻金鸣而不知其余。只寥寥几人
看清箭碎木盾之后,金人挥手中剑将去势已衰的无翎箭劈开原向,身子微摆,将
夺命一箭险到毫厘的避了开去。
折翎微怔,继而眼睛一亮,轻笑道:「有趣!不想在这山野之处竟能遇到如
此高手!不过可惜,恐不是我无翎对手。晏虎,白翎!」
一旁的晏虎未看清原委,听自家将军语方知无翎箭竟是无功。暗自咋舌间飞
速将身后白翎箭抽了一支双手递上。折翎反手接箭,尚未入手,身侧两道身影已
自砦墙上飞掠而下,直奔那强横金人。折翎虎目一扫,认出是安鸿魏庆,遂接过
白翎箭虚扣在弓弦之上,留而不发。
魏庆深知折翎羽箭之威,适才见那金人首领竟以真气灌注木盾挡箭,又飞速
抽剑打掉折翎箭只,知其武功高强,恐其全身而退、翌日为宋人之害。而安鸿却
是心切折翎伤势未愈,恐他伤上加伤。二人虽目的迥异,却心意相通般同时提气
轻身,跃下砦墙,意图将老者杀死。砦墙高厚,又兼墙前颇陡,似此一跃而下,
非轻功了得之人不能安然。折翎见安鸿流星般飞下并不以为意,转见魏庆身法奇
诡、只落后安鸿一息,却不由暗暗称奇。
安鸿在空中毫不停留,借着前冲之力使了招追风赶月,一剑刺出。魏庆却是
先求落地,紧接着一个地滚,在袖中取出一对细铁锥,灵蛇出洞般直逼金人首领
脚踝。那金人不慌不忙,将身子一缩,一柄剑由右到左画了个半圆,将安鸿在头
顶上让过,把上下两路的攻击收在剑势里,再好整以暇的还刺了魏庆一剑,然后
才向侧方一跃,捏了个旋风格提剑以待。
安鸿落地,定睛看那金人首领。见其竟是个瘦削精干、须发皆白的宋人老者。
想起适才他那一剑深得青城守无致虚的精妙,遂开口问道:「前辈深得青城功法
之妙,定是青城前辈高人。敢问前辈名号为何?家师曾携我师妹上青城山问道,
与前辈或许有旧。」
老者听罢,剑势不散,只冷冷道:「小子恁多废话!上来送死便是!」
安鸿闻言失笑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言罢,望了望一旁的魏庆,
见他虽紧盯老者,却是双手下垂、没有出手之势。遂说了个请字,剑递身前。老
者也不多说,欺身而上。
二人所战之处,尚在砦前湿滑陡坡上。偏偏这二人在这普通人连站立都难的
所在,将手中一口剑使得轻灵飘逸,出尘若仙。老者所用每招每势,都是剑宗大
派的精妙招式,时而华山、时而无量,直教人眼花缭乱。安鸿所使,却俱为最粗
浅的入门剑招。但这剑招在安鸿手中,便如同凭空生出千百种变化,自不可能处
别出机杼,隐隐克制老者手下精妙。你来我往凡二十余合,老者渐渐失了先手,
虽是招式不乱,但守势已是渐多。
砦墙上折翎依旧持弓不动,看似专注观战,却是暗自调息,运转真气自查肺
脉,平复适才因那两箭而上涌的烦躁。王砦主站在折翎身侧,一张笑面上挂着难
能得见的凝重。其余人众只远远看见一团光影乱舞,全都瞪大着双眼等待着胜负
分出的一刻。
战团附近的魏庆冷眼冷面的看着二人交手,整个人就如同木桩一般丝毫不动。
战团中安鸿渐渐势强,趁着老者后退的时机突出一招仙人指路,老者略有不防,
身子向右趔了少许。就在此时,魏庆如一只觊觎猎物已久的豹子般暴起,手中铁
锥直击老者面门。老者怒喝一声,借着趔趄的势子往右便倒,险险避过魏庆的突
然一击。魏庆手腕一转,手中双锥刺中了老者头上戴的金人狐尾帽顶,并挑散了
老者头上发髻,整个人急掠而过。
老者在地上翻滚起身,满身泥污,狼狈的向后退了几步怒道:「贼子!竟敢
突施暗算!今日我必取你狗命!」
安鸿回腕收剑,看着魏庆蹙眉不语,心头亦是不耻。魏庆垂首立在一旁,面
无表情,就似适才突施一击非自己所为一般。老者貂帽落下后,砦墙上砦丁响起
一片惊呼,王砦主在折翎身侧搓手咋舌道:「以多欺少,这个……这个好似不合
规矩……」
折翎探伤无碍,收气沉声道:「武林人士切磋,自该单打独斗。但这老贼甘
为金狗之奴,便是做我宋人仇寇。对英雄,有英雄道理;对仇寇,有仇寇规矩。
那金狗起于山野,能有多少人物?我大宋河山沦丧,多为此辈奸人助纣为虐所致。
对此等人,何须顾忌?」
王砦主喏喏不言,面上却挂了六分关切、四分羞惭。折翎虽做如是言,但心
中对魏庆偷袭也是不喜,故扬声唤道:「魏庆,回来。二弟,停手。兀那老狗,
且再吃我三箭!若你不死,我便放你归去!」
折翎言罢,停了几息,见安鸿轻身退开,魏庆依令而返,遂张弓搭箭喝了声
:「看箭」!箭字出口,弓弦离手。弦在弓上嗡嗡颤抖,一道白光转瞬即逝,下
一息已来到老者身前。
老者得了折翎故意留下的喘息空当,已将真气强自调匀。耳听羽箭破空之声,
圆睁了双目,大喝一声,运剑如刀、直劈而下。剑锋真气鼓荡,带起地上落叶无
数,浅草突分,现出直直的一条泥土。
白翎箭倏忽而至,老者运剑的火候分寸正是恰好,硬生生的劈在箭头之上。
箭剑相交,发出清亮金铁之鸣;余音尚亢,继之又是利刃破木的「喀嚓」一声。
老者闷哼退后,双肩皆现血光。被老者一剑劈成两半的箭支各带半边白翎擦过老
者肩头、转瞬无踪。适才被老者剑气裹挟的落叶又被白翎箭反着带回来,在老者
身边打了个拧漩,散落一地。
折翎自幼随佟仲之父佟继宗习武,天赋异禀、青出于蓝。少年时更得折可同
私下传授箭法,其后江湖飘荡,明悟以气御箭之技。自梁山受折可存点拨甄致大
成以来,再未遇正面能挡一箭之敌。此刻遇此强者,心中虽恨他为虎作伥,却也
着实有些棋逢对手的爽快,仰天大笑道:「好内功!好宝剑!」言罢,探手向后。
一旁的晏虎刚刚听自家将军说明要射三箭,早就将自己箭壶中白翎取了两支捧在
手上。此刻见折翎探手,即刻奉上。折翎取箭,侧头对晏虎微微一笑以示夸奖,
才再搭箭道:「看箭!」
折翎欢愉再射,对面老者却是面若死灰。方才见出手三人俱是一等高手,自
知难敌。本想拼力一剑,以自己潜修三十年内力将箭劈歪,借力往安鸿对面密林
中潜遁而去。谁料折翎之箭非止力大,其上更蕴满真气,若不是自己手中剑乃是
蜀中名匠所冶,借其锋利劈开箭头,此时已做箭下一鬼。现下虽是得脱大难,但
已是双肩被伤、虎口剧痛,借力遁逃之事则是化为泡影。此刻见白翎似雪、破空
而来,真个是心胆俱裂。勉力鼓足剩余真气灌在臂腕之上,双手握剑欲作殊死搏,
却见箭矢像是失了准头,在自己身侧不远处呼掠而过,笃地一声没入一棵大木中,
只余白翎在风中飘动。
老者见箭矢划过,心中一松,一口气散了出去,脚下险些滑倒,骇了自己一
跳。忽想起墙上人还有一箭未发、安鸿虎视在侧,忙调息运气不提。砦墙之上,
折翎垂弓而立,冷冷的遥视着墙下老者。王砦主坐在折翎身后的地上,却感觉背
对自己的折翎似乎将全部气机都锁在了自己身上,使得自己周身寒冷无匹,忍不
住打了寒噤强笑道:「观战心切,一时脚滑,冲撞了将军神射,还请将军海涵啊!」
折翎探手从晏虎处再接一支白翎,一边搭箭一边说道:「王砦主不必过谦。
砦主太阳穴高鼓,双腿略弯,下盘结实,虽有一张人皆喜爱的笑面吸引注意,却
也难掩这一身顶尖外家功夫。如此用腿高手,怎会脚滑撞我?我等久居砦中,本
该还王砦主些人情,只是今日这老者武艺强悍,又甘为金人走狗,断不能放去。
这余下一箭,还请王砦主成全。」
折翎语气悠然、动作舒缓,远远看去像极了一个在山间闲暇游猎的富家公子。
可无论是被折翎箭尖遥指的老者,还是折翎身周不远处的王砦主和晏虎,都觉得
似有寒冬北风袭来,整个身子如坠冰窟。折翎缓缓拉弓,弦开半满。王砦主觉得
压迫己身的气机渐渐松懈,却也隐隐觉得墙下老者生机渐绝。看着折翎背影近在
咫尺,却不敢再动分毫。心中惊恐于带伤折翎境界竟能如此之余,亦为老者生死
攸关而焦急万分。
时光说来似缓,实则飞速,转瞬间折翎大弓已是开成满月。墙下老者感知折
翎气息,自知今日恐难生还,深吸了口气双手握剑冷目以对。折翎蓄势已满,正
要发箭结果了老者性命。忽听身后不远处有人唤道:「将军且住!」
折翎闻声知人,眉头一簇、心口一纠,些许怒意升腾。举弓良久,肺脉隐隐
作痛,又思及平日恩爱,默默一叹,将箭头偏了半寸,松弦出箭。
箭支离弦,身后登时发出十数声惊呼。只是这箭支飞出后,竟隐隐夹了风雷
之声,瞬时盖住一切声响。白翎在空中划出一道雪色残影,重重的撞在插于木中
的第二支箭箭尾。一声闷响,树皮木屑漫天飞舞,众人循声望去,合抱之木已烂
去半边。墙下老者本已将真气全数调动,以抵挡折翎。待折翎忽然转了箭向,老
者只觉身前一空、气息翻涌,所有真气都击在了空处,喉头一甜、呕血当场。
折翎收弓、负手立于墙头,衣袂与大旗一同随风飘舞、猎猎作响,高大威武、
状似天神。墙上墙下,所有目光都聚在折翎身上,只是心怀各异,一时寂静无声。
安鸿虽是离墙甚远,但内力充沛、耳聪目清,将墙上事听了个分明。对着老
者向外摆了摆手,飘然而回。老者鲜血染满白须,喘息不已,状甚恐怖。见了安
鸿手势,神色复杂的对着折翎行了个抱拳礼,又将目光瞟了眼折翎身后,返身离
去。
安鸿上得砦墙,叫了巧云一声」嫂嫂」,行了个礼便退在一边。王砦主慢慢
爬起,也低着头退往一侧。箭营众人,走过围簇安鸿;砦丁十数,跑去拥立砦主。
片刻间,两拨人众泾渭分明。
巧云趋前,面色泛白、双手微颤、福一礼道:「谢将军!」
折翎不语,不动,似木然,又似沉思。
巧云再福,柔声道:「郝挚已将情形说与我听。此时金人进逼,当先协心同
力退敌才是。我已自作主张,使郝挚请风大人至议事厅等候。请将军、二叔及王
砦主同去共商对策。奴家前事,自初见至再见,自富平至此砦,对将军多有欺瞒。
待将军正事毕,且归房中,奴家从头说与将军知晓。奴家一心以待将军,欺瞒处
俱是不得已,还望将军体谅。」
折翎听巧云声音虽柔,言语间却透出近来少有的平静笃定。待到巧云自述经
历,细想起以往种种及巧云当时面上颜色,诚然如斯言。心下便是一软,回身抚
了抚巧云脸颊,胸中千重疑问、万般言语终究未说出口,只轻轻点了点头便当先
下墙,直奔上坪。安鸿对着巧云一礼,随行而去。王砦主将眼看着巧云,待巧云
做了个手势、微微颔首,方才吩咐砦丁好生守卫、独自离去。
巧云适才情急之下喊折翎手下留情,心中忐忑不已。转念思及自己即将抛却
一切重负、与折翎双宿双飞,心内又是一阵欢喜。呆立原处,小心思在内中辗转
几番,才惊觉箭营众人尚在看着自己,遂面红道:「请诸位箭营兄弟亦在砦墙守
把,切勿与砦内人起冲突。若有事宜,待将军回来再处。」
箭营众人抱拳应诺,各自散开。陆大安也准备去寻个睥睨瞭望,忽闻巧云呼
唤道:「陆先生,此刻将军身边无人。请先生去将军身边听调可好?」
陆大安闻言,拱手连称不敢,转身就走,将耳后传来巧云吩咐砦丁把那咬舌
之人抬去安葬之语抛去不想,一溜烟跑下墙去。陆大安腿快,未到中坪便已赶上
折翎人等,禀明来意,在折翎身后随行。
众人一路默默。进了议事厅,早就等在此处的风慎起身将众人礼让入座。风
慎肉痛,王砦主心愧,折翎默思,安鸿不语,正是各怀心事,静谧无言。此时天
色渐黑,堂中只点了一支火把。火光忽明忽暗,照的众人面色都如阴晴不定一般。
良久,站在折翎身后的陆大安不耐烦嘀咕道:「不是来议事的么?金狗已在不远,
怎地个个都学起乌金山中的老和尚来?」
陆大安声音极小,但屋内众人除风慎外个个武功高强,俱听了个清楚。折翎
猛醒,对风慎拱了拱手,将适才之事从头到尾学了一遍,继而问道:「风先生可
有良策?」
风慎听罢,心中暗喜,眯眼捻须、做出一副高深样子问道:「王砦主,不知
砦中有多少能战之士?」
王砦主适才得了巧云首肯,此刻也不隐瞒,笑意上脸应道:「回风大人,除
却妇孺,得力青壮约有百人。」
风慎心头一动,暗自思量:「砦中房舍,恐是住上千人亦有富余。这砦主所
言不实,怕是得了克里斯蒂娜所命,另有心思。不过如此甚好,以人数优劣说动
折翎遣人下山求援,我便能溜之大吉。」轻咳一声,正要言语。安鸿在一旁轻声
道:「砦中房舍甚多,人众却是稀少。」
安鸿此语甚轻,不类发问,反而更似自言自语。折翎将眼看王砦主,风慎只
得暗自腹诽,王砦主却呵呵一笑道:「不瞒安公子,我砦中所住本有近两千丁口,
武艺高强者也有数十。只因近日有一大事要办,故四散下山张罗。此间留守不多,
是为实情,还望公子明察。」
安鸿一笑,再不多言,噏唇传音与折翎道:「此人一向吞吞吐吐,不露实情,
今日反常,大哥小心。」
折翎不看安鸿,只是微微颔首。风慎惧折翎追问情由,误了自己所谋,遂急
忙道:「那再敢问砦主,砦中军器所备如何?嗯……尤以箭支为要。」
王砦主再笑,挠头道:「此砦偏僻,又兼险峻,多年来从无敌至。因此,这
军器所积不多。刀枪弓盾应有几百,箭支却是稀少。」
风慎闻言大喜,恨不得当场手舞足蹈一番。恐被众人发觉心内喜悦,故暗暗
在袖中捏紧了拳头,将面上愉悦之情化作重重一叹道:「如此这砦子是难守住了!
安公子所探之营,应是金人前哨。前哨人马便有千数,那后续之兵必定众多。所
俘之人,又曾言道大兵已过白龙江,恐其进兵之期,亦在眼前。此砦虽险,但兵
丁军器俱缺。如是死守,必定凶多吉少!不若……」
说到此处,风慎捻须蹙眉,停了话语。折翎安鸿对视一眼,齐声问道:「不
若如何?」
风慎以为得计,沉吟道:「金人自此险峻难知处进军,定是大散关一线我西
军守把得力,急切难过。张枢密携西军主力,应是陈兵于大散关一线。敢问王砦
主,此砦可有小径直通大散关前?」
王砦主略略一顿,继而犹豫道:「我少出山,故此不知。」
风慎心中暗骂,嘴里却大义凛然道:「砦主不知,也是在理。此砦名诸葛,
又有邓艾留下神迹,定是邓艾昔年入蜀之路。那么自后山绝壁而下,必可直通蜀
中。不若遣人取道蜀中,赴大散关求军来援。内外夹击,定可保此砦无虞。将军
且举砦在此与金人前哨周旋,在下曾在张枢密帐前参谋,愿为将军舍命走这一遭,
搬来大军,剿灭金狗!」
折翎起身对风慎行了一礼,正色道:「风先生所议极是!但山中崎岖,又多
虎豹豺狼,先生却是去不得!二弟,你走一遭如何?」
安鸿站起抱拳道:「义不容辞,大哥放心!」
风慎亦起身急道:「不妥不妥,安公子与张枢密素来不识。如何能至中军得
见枢密之面?迁延时久,误了兵机,漫说此砦不存,便是蜀中亦难保有。还是我
去!」
安鸿闻言感动道:「风先生忧国忧民,心胸着实令安某佩服!但此行危险,
还是我去稳妥些。至于枢密之处,劳烦先生手书一封,交予我带去。进中军,易
事耳!定不负先生与大哥所托!」
风慎惶急,张口欲辩。折翎向前几步一把握住他手道:「先生莫再争了,此
砦虽险,但守备稀松。欲坚持到援军大至,尚要费些功夫重理防务。先生与王砦
主一知兵事,一知地理,守备之事,还需二位与我同心协力!请先生万勿推辞!」
风慎心中暗暗叫苦,却又不敢露迹太过,只得苦面唯唯。安鸿见风慎眉头紧
皱,面色焦急,以为他犹担心求援事,遂欲说些话安慰于他。尚未曾言语,耳听
一旁半晌无语的王砦主冷冷一笑,问道:「这砦子虽是姓孟,但主家不在,便是
我来做主。若我力主不守,折将军又有何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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