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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在Kennedy Hall吃了晚饭,然后走着回家。
半个月前,有个法国人毕业回国,有辆据说六成新的车要卖。我跑过去一看,应该算六
成旧才对。当下试开,果然不行,毛病比我想象的还要全面,小的就不说了,主要的毛
病有:油门反映迟钝,踩一脚顿一下才走,不知道在等什么,六十迈往上方向盘狂抖,
时不时有类似响屁的声音从底盘传来,听得心惊肉跳。但是确实便宜,只要一千五,也
就一个月的生活费,而且刹车还好用。想想还是买了。
虽然有了车,我还是经常坐公共汽车上学,一来因为开车被警察拦过两回,说噪音太大
,二来坐公交灵活,高兴了可以走着回家。我喜欢散步,尤其喜欢长距离散步,一使劲
能走穿一个大城市。这个爱好是在大学开始的,那时候我比较失落,就用散步来排解郁
闷。不止一次,我一个人从校园走到东郊城墙外,或者城南的莫愁湖,惆怅之后再走回
去。我也曾经从虹桥的小店走到黄浦江边。一个人散步,用双腿在城市里飞翔,用面孔
在人群里跋涉,看遍别人的面孔,谁都不用搭理,可以胡思乱想,可以什么都不想,现
世可以是现世,现世可以是虚无。
从钟楼向西走,一路下山。山路弯弯曲曲,两旁是草地和树丛,掩映着陈旧安详的老房
子。我经过一个家庭旅馆,一幢三层的木房子,白色和褐色相间,房顶又细又尖。我来
伊萨卡的第一天,出租车司机把我放到了这里,因为我对他说想找一家旅馆。然而那天
旅馆爆满,女主人开车把我送到了系里面。在旅馆门前,我正巧又遇到了她,穿着一条
蓝色的长裙子,弯着腰,怀里抱着一盆玫瑰花,脚边放着一个陶罐,盛满了水。我向她
问好。她还记得我,对我笑了,也向我问好。我走过旅馆,脚下变成了石子路。我穿着
一双薄底运动鞋,踩在凹凸坚硬的路面上,轻微的痛感从脚心传来,心里十分畅快。这
条街偏僻而幽静,既不见车,也没什么行人。阳光迎面照下来,山坡闪闪生辉,光影悄
然变换,仿佛放映着一部无声电影。
一下坡就是Commons。今天这里挺热闹。一个穿黑衬衫的男人坐在地上,弹着一把电吉
他,口齿不清地哼哼着。我看了几眼就走了,在一家露天酒吧坐好,等待我中意的演出。
有个女孩,经常坐在对面的花坛边上唱歌。她弹一把木吉它。吉它上面有好多签名,花
里胡哨的,我一个都不认识。女孩儿支好话筒,插上音响,开始浅吟轻唱。她不收钱,
前面没有打开的吉它盒子,也没有罐子背包之类的东西。她只是低着头唱歌,有时候偶
尔抬头看一眼,既不羞涩,也不张扬,是一种平静的自信。
她的头发像夕阳一样金黄,偶尔有大风吹来,她就摇摇头,晃开遮在脸上的头发,继续
唱歌。而有的艺人这时候得赶紧停下来,抢着盖上装钱的吉它盒子。
有时候她会说几句话,告诉大家下一首歌是她自己写的。她的歌少有高亢激烈的,大多
像一条小河,哗哗流过来,又流走了。她唱歌的时候,观众也比平时安静,生怕破坏了
那种气氛。
可能要上课,她来唱歌并没有规律,有时候下午来,有时候中午,不过还是傍晚的时候
多。她每次都坐在同一个地方,唱的时间不长,也就四五首歌,然后就悄悄离开了。
我经常坐在同一个地方,把着一瓶啤酒,等她来唱歌。虽然落空的时候居多,但能等到
一次,听上几首歌,就觉得没有白来。
我等了一会儿,她没有来。我不想再等了。我拐上南阿尔巴尼路,一会儿就到了家。
我从柜子里面翻出一盘录像带。Amy是个西部片迷,有好几百盘录像带,花花绿绿摞了
一柜子。Amy说多看电影能练英语,我也觉得是个好主意。
放上带子,吱吱扭扭的片头音乐悠然响起。我总觉得片头音乐不失真就不叫西部片,起
码不正宗。我清楚地记得那段电影,片头过完,一个胡子拉碴的红脸汉子斜咬着烟卷,
右手在油腻的裤腰上翻转着蹭了几下,拔出转轮手枪,无所谓地抬起胳膊,一副爱瞄不
瞄的样子,然后我房间的电话就响了。电话是新装的,在那个黄昏里意外地响。我跳起
来接电话。
是恩淑。她的声音很小,犹犹豫豫的,我差点没听出来。
“干嘛呢?”
“没事,正无聊着呢。”
“喔。”
然后就是沉默。我能听见她丝丝的呼吸声。
“你还好么?”我问。
“嗯——”
“怎么了?”
“没有,我很好。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想来么?”
“好,我这就过去。”
她说了一句“待会儿见,”啪嗒一声挂了电话。
我拿着听筒发了一会儿愣。恩淑的电话仿佛是个魔术棒,只轻轻一点,这个世界又有了
魔力。
我开车来到一家糕点店。我几乎每天散步,对这座小镇的情况——哪里有杂货店、酒水
店、餐馆、洗衣店、书店等等——早已经一清二楚。糕点店在北边不远,店主是个红头
发的女人。我从架子上挑了一个最好看的蛋糕。
“真不巧,今天没有蜡烛。你想在上面写名字么?”
“不用啦,谢谢。”
我把蛋糕盒子放在旁边的座椅上,一只手按着它,另一只手按着方向盘。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恩淑一定没准备蛋糕。她刚才说话的口气,根本不像是邀请别人
去一个聚会,倒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想法。
我提着盒子,绕过一排大树。夕阳把木屋的一侧照得金黄灿烂,另一侧沁着灰蓝色,凄
淡清冷。恩淑坐在有阳光的栅栏上面,穿着一件碎花的黄色连衣裙,光着脚,两条腿钩
在围廊的竖条上,两只胳膊撑在横杆上面,耸着双肩,对着湖水发呆。
她远远看见我,几乎没动,只是淡淡地一笑。
我把蛋糕放在回廊里的茶桌上,坐在她身边。这时候我才知道她只叫了我一个人来,心
里倏地一动。
木屋前边是个大草坡,一直伸到湖里面。远处一条灰白色的木头栅栏,由于年久失修,
很多地方已经塌了。栅栏外边的草地高低不平,大大小小的水洼星罗棋布,水边长着茂
密的芦苇。湖边有一座二十多米长的木桥,直直地伸向湖里。不远处还有一座同样的桥
,一个穿蓝衣服的人正在跪着向水里面放螃蟹笼子。在桥的尽头,一个很壮的大汉坐在
折叠椅上看着钓鱼竿发呆。在他的上空,有一群好像海鸥的鸟在嘶叫盘旋。
湖上有几条白色的船,扬着白色的帆。对岸的码头上,卡车正排着队,把自家的机动船
从水里拖出来。马达声贴着水面传来,声音很小但是很清脆。
“今天滑冰的时候受伤了。”她低声说。
“厉害么?”
“还好。膝盖扭了一下,像这样,有点外翻。本来一个很简单的动作,不知道怎么就摔
了。”她伸出右腿,在空中比划了一下。
“还有这条腿,不知什么时候也划伤了。”
她抬起脚给我看,仿佛介绍一个心爱的收藏品。她的小腿外侧有一道浅浅的伤痕,已经
变成了深褐色。
“我真是越来越没用啦。”
“感觉还不太好?”
“不好。我现在就这样了,你知道了吧。完全没有自信心了,完全不能和人交往了。”
“你不是刚刚叫我过来么?”
恩淑转过头来看着我。
“你会做我的朋友么?”
“当然啦。”
“那你很快就会知道了,我就是这样过的,一天一天地熬,不知哪天就熬不下去了。到
时候你会吓跑的。”
“不会。”
“会的。我现在已经没有朋友了,你以后也会不理我的。”
“我不会。”
“你会的,你只是还不知道罢了。我自己都受不了我自己了,你又怎么能呢?你说,你
交朋友不是为了快乐?”
我点头。
“那么,我身上没有快乐了啊,一点都没有了。你说说看,你怎么能做我的朋友呢?”
“可是一见到你我就快乐了。”
“也许吧。”恩淑扭过头对着湖,“那是因为时间还短,以后你的感觉会变的。”
“以后的事,你怎么能知道呢?”
“唉。”恩淑叹了口气,“你可真能逞能啊!从认识你那天你就这样。你干什么都这么
逞能么?可最后还不是一样。”
我们对着湖发呆。夕阳看不见了,湖,山和天空都笼罩在幽暗的蓝色里。可最后还不是
一样,我在心里想着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恩淑胸脯一挺,跳到了草地上,拔腿
向湖边走去。我也跟着跳下去。刚走了几步,她突然转身往回走。
“忘了把蛋糕放到屋子里去了。动物会把它吃掉的。”
“真的?有这么多动物?”
“嗯。松鼠经常来吃东西。有时候到房间里转一圈,回来一看,刚摆上的比萨就不见了
,不知道被谁刁走了。昨天我端出一盆茉莉花晒太阳,一会儿花就被兔子吃光啦。”
恩淑露出了难得的笑容。我也笑了。
她从屋里面出来,仔细地把纱门关好。
她披了一件烟色的衬衫。果真是秋天了,夜刚刚开始,空气就迫不及待地凉了下来。
“看见那两棵树了么?”她用手一指。
我一看,在木屋的东边,有两棵高大的桑树,柔软的枝条垂下来,抚弄着屋檐和窗户。
“到了夏天,满树都是紫色的桑椹,非常好看。有好多鹿来到院子里,吃地上落的桑椹
。哎,你也把鞋脱掉啊。”
我脱下鞋和袜子,光着脚踩在地上。草地上有一些小鹅卵石,可是我的脚底有一层很硬
的茧子,仿佛一片盔甲,刀枪不入。
恩淑走在我的前面,和我相隔两米左右。她头也不回地说着话。
“夏天Jennifer带我来看房子。我一看见那些鹿就喜欢上了这里,更不用说这湖了。”
“你和她是好朋友?”
她点点头,“不过也算不上有多好,可是在这里就她一个算朋友吧。她和我都是夏天就
过来的,她带我找房子,带我去买菜,陪我去买车,平时一块儿逛逛街什么的。”她停
了下来,回头看着我,开心地说“还有你啊。”
“我?”
“是啊,你不是我的朋友么?”
“当然是。”
我跟着她从栅栏的缺口穿过去。
“栅栏外边其实是公园的地方,按说天黑以后不让进去的,可是这地方离居民太近了,
根本分不清彼此,所以也没人管。这儿的人经常在天黑以后进去散步,不过得小心点,
因为出了事情的话也没人负责。”
“能有什么事呢?”
“当然会出事啦,像掉进水里,碰到坏人什么的。”
“喔。你不怕遇到坏人?”
“我很小心。太晚了就不进去,我不敢走得太远,从来不到第二个桥墩那边去。在左边
倒是可以走得远一点,因为靠居民的房子近,晚上有灯,视野也开阔些。”
“为什么不找个人一块儿住?不还空着个房间么?”
“这要看房东啊。其实有几个人来看过,她都不满意。她这个人特别好,就是太挑剔,
又特别喜欢安静,就算不住在这儿,也要她的房子很安静。她最受不了在她的房子里搞
聚会什么的,有人就因为这个被轰走了呢,不过这里倒挺合我的胃口。说实话,我也想
有个人做伴,有时候真的挺害怕的。可是跟一个合不来的人相处,还不如一个人哪。现
在谁又和我合得来呢?”
“你看我怎么样?”
她停下脚步,回头,盯着我的眼睛。
“什么怎么样?”
“我搬过来啊?”
“你是认真的?”
“嗯。”
“为什么?”
“我们不挺合得来的么?”
“你倒是想得美啊!”
“到底行不行?”
她没说话,继续往前走。我们在寂静的芦苇丛中穿行。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些高高的植
物并不是芦苇,而是狗尾草。这种草长得比我还要高,也顶着一簇簇金黄色的穗,远看
和芦苇一模一样。狗尾草的下面,匍匐着一团团细直的日本针草,和狗尾草一起嗦嗦抖
动。
恩淑走到一大簇草丛后面,半天没动静,我绕过去时,却没有看见她。冷不防后背被人
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她。她嘻嘻地笑起来。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看着我,收了笑容,径直向湖边走去。
“你想的倒是挺美的,不过不行。”水洼很浅,恩淑故意踩着水走,发出清浅的声音。
“很感谢你能做我的朋友。不过不能那样,那样一来反而做不成朋友了。你知道么?我
和Jennifer也没有以前好了,我的生日都没有告诉她。谁和我处久了都不行。你能过来
坐坐,我已经很开心了,可是千万别天天见面。”
我没吱声,在心里想着她的话。恩淑又走了几步,回过头看着我说:“不过,那倒是真
的,我喜欢和你说话,现在和你说的话比我一个月说的都多呢。”
我们踏上木桥,木板发出空洞的声音。在水面上,声音好像也更纯净了。我们一直走到
尽头。恩淑提了提裙子的下摆,双腿并拢,面对着湖坐了下来。
天更暗了,湖水变成静谧的黑色,深邃无边。好像只是一瞬间,船都已经靠了岸,对面
的码头早已寂静无声。旁边桥上钓鱼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这湖冬天能冻上该有多好啊!”
“难道不能么?”
“不行。我问过好多人呢,冰当然会有的,可是很不结实,踩上去的话准会掉到里面。”
“喔,我一直以为伊萨卡是个很冷的地方。”
“我也是。当初第一眼看见这湖就很喜欢,太像我家前面那个了。我小的时候,每年冬
天都在那个湖上滑冰,真是快活极了。当时我想:‘伊萨卡怎么也要比纽约冷,冬天可
以在上面滑冰了吧?’没想到还是不行。你看湖边上到处都是牌子:禁止滑冰。真是扫
兴啊!”
“小时候,我家前面也有个湖,当然跟这个不能比,现在想想也就是个水塘吧。不过冰
倒是结得很厚,几乎冻透了,可以玩好几个月。”
“一定是个很冷的地方吧?”
“是啊,几乎是中国的最北边了,大山里面,冬天非常冷,雪很多。”
恩淑听了我的话,一直在低头出神。“我家那儿也是。现在想想,只有那时候是真的快
乐过。”
在湖的东岸,13号公路盘旋而下。汽车亮着灯,像一串串珍珠,从山上流淌下来。
“你失恋了吧?”
恩淑回过头来看我。那愁眉紧锁的模样真是迷人。
“怎么会这样想呢?”
“不是么?”
“你是说现在?”
“嗯。”
她轻轻摇头:“不是。”
“那——,你到底怎么了?”
“你终于问了。你这人真奇怪,为什么现在才问呢?”
我不知道如何作答。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有点在乎,对不对?”
我点头。
“为什么?只是好奇?”
“也许我能帮你呢。”
“你又来了。你要是真能帮我该有多好啊!可是没有人能,谁也帮不了我。我不是说过
了么?很高兴你能来陪我。我想告诉你的是,只要这样就好了。你来到这儿,看到的是
我最好的样子,我已经好长时间没这么快乐了,难道这还不够么?你还想要什么呢?”
“你刚才不说我是你的朋友么?如果我们是真的朋友,难道不应该分担点什么?”
恩淑转过身来,久久地看着我的脸。终于,她好像下定了决心,小声地说:
“那好吧,我告诉你,以前失过恋,现在不是了。现在什么都不是了,现在就是现在,
现在什么都不是了。想知道我的秘密么?”
“嗯。”
“你听好了:我其实已经死了,心早已经死了。我根本不是看起来的样子,那全是骗人
的,我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空壳儿,里面早就完蛋了,用不了多久,什么都会完蛋的。跟
你在一起能让我多熬几天。现在你知道真相了,害怕了吧?害怕现在就可以走了。”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露出她那神经质的微笑。
我摇头。“不怕。”
恩淑双唇紧闭,双手握成了拳头。我几乎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
“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多和你在一起。”
“你还是这么逞能啊!为什么?!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么?你知道我非常不想失去你
这个朋友。你难道不明白么?”她很激动,猛然提高了声音。
“就算我逞能好了。”
“好吧。”她沉默良久,突然间泄了气。她往前挪了挪身子,眼睛里散发着奇异的光彩
。她凑到我耳边,几乎是对我耳语着:
“好吧。我知道我现在样子还行,还够迷人。你也够执着,好吧好吧,咱们现在就到我
房间去。你知道么?我房间里有一张床,又大又软。我们现在就去吧,一定会很快活。
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可要抓紧时间啊,把中间的都省了吧,能快活多久就就快活多
久,说不定我哪天就没了呢。哎,你还等什么呢?”
她一口气说完了,怔怔地看着我,表情相当怪异,不知道是哭还是笑。湖畔的灯光映在
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有好多小亮点在闪动。在一霎那间,一种冲动在我心头骤起,涨
满全身,我真想把她搂在怀里。
恩淑捂住脸,双肩开始剧烈地抖动,大声地哭起来。
“说出这种话来,真伤自尊心啊!我本来想跟你好好做个朋友来着。”
她站起来,向岸上快步跑去,木桥奏出一串欢快的音符。我站起来追她,两串音符一唱
一和。
她沿着湖畔跑,熟练地穿梭在草丛之间。月亮高悬在南边的天空中,又白又圆。已经是
中秋节了么?我突然想到。然而北边的天空仍然很暗,星斗默默地闪烁。我没想到恩淑
跑得这么快。风从西边吹来,她提着裙子的下摆,像一只迎风飞舞的黄色蝴蝶。
经过一个洼地时,我脚下一滑,啪的一声扑到了水里。恩淑停下来看着我。我爬起来,
追上她,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几乎已经虚脱了,大口喘着粗气,闭着眼睛倒在我怀里。
我前半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恩淑的身体贴在我身上,隔着一层水,凉冰冰地。我们俩根
本没有在意,只是紧紧地抱着。
“你真傻啊!”过了很久,她小声叹了口气。
我坐到地上,她顺势躺在我的腿上。
“知不知道你正在干什么?”她仍然闭着眼睛。
“让我想想。。。”我仰望星空做思考状,然后说,“在恋爱吧。”
恩淑慢慢睁开眼睛,那双水洗过的眼睛清澈透明。她凝视着我,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如
同沉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面。我们就这样对视着。几分钟过去了,也许在她的世界里,
已经过去了千万年,已经上演过海枯石烂,沧海桑田。或者,在她的身上,时间已经停
止了。我觉得口干舌燥,虚火上升,刚想说话,却被她捂住了嘴。
“嘘——,要这样开始,说‘我爱你。’”
“我爱你。”
“小声点,再说一遍。”
“我爱你。”我低下头耳语。
“用中文说一遍。”
“我爱你。”
“我也爱你。”她开心地笑了,伸手搂住了我的脖子。
她的嘴唇很温暖。她浑身冰冷如水,只有嘴唇是暖的。她嘴里有一种苦涩的甜味。恩淑
非常会接吻。一种极细密的微甜的痒,沁在嘴唇和舌头里面,缓缓地化了,缓缓地渗透
了我的身体,如此的连绵滑腻,如此的痴缠难解,如此的妙不可言,可以达到如此的深
度,原来爱情可以如此的简单美好。我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接吻,我以前那些只是亲
嘴,不是接吻。我幸福到了顶点。恩淑在我的顶点,在我窒息的边缘摆脱了我。
“好了,可以开始了。”她离开我的脸,用一丝游离的气息说。
“你说啊。”
恩淑抚摸着我的脸颊,仿佛喃喃自语:“真不敢相信啊!我们居然已经开始了,可是我
们从哪里开始呢?对了,你快乐么?”
“当然啦。”
“在这以前呢?”
“也没什么可伤心的吧。”
“所以也是快乐的,对么?”
“是的。”我点点头,“你呢?”
她摇头:“我不快乐。”
“和我在一起?”
“不是,我一直是这样。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好。”
“一直?”
“有两年多了吧,和失眠的时间一样长。”
“喔,到底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其实也没什么。这个世界本来就没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么?”
我低头看着她。天黑得真快,她已经变得面目模糊。居民区那边亮着灯,照亮了湖畔的
路、路边的停车场和近处的湖水,可是我和恩淑坐在黑暗里面。黑暗里真安全。
“是没什么意思。”
“你真的这么想?”
“某种意义上,是的。”
“那你知不知道,跟我在一起意味着什么?”恩淑的手还放在我的脸上。
“当然知道,我们会比以前快乐。”
她点点头,“嗯,我会更快乐,可你从此就背上了一个大包袱,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就
算你以后受不了离开我,它也像一个噩梦会缠着你,怎么都甩不掉了。你明白么?”
“我什么都不怕。”
“可是以后你会明白的。不过,趁你陷得还不深,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恩淑搂着我的
脖子说,“就这一个晚上,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就这一夜。明早天一亮你就走,就当什
么都没发生过,我们还是朋友,不过各走各的路,怎么样?”
“你是认真的?”我睁开眼睛,盯着她问。
“你说呢?”
“不是。”
“我倒是认真的。”
“好吧,你是认真的。你现在想让我走么?”
“你走吧。”
“我不走。”
“那我离开你怎么样?”恩淑挣扎着就要站起来。我紧紧地抱住了她。
“不要胡闹啊!”
恩淑挣扎了一下,站了起来,凌厉地看着我:“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居然说这样的话!
你还说要爱我呢,你这样怎么爱?你一点都不了解,你根本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
“我想我知道。”
“那好,你说说看!”她佛了佛裙子下摆,腰肢一扭又坐了下来。
“你在的那个地方,”我想了一下,缓缓地说,“和这个世界没有太大不同,但却是灰
色的。里面只有你自己,别人根本进不去。别人不但进不去,甚至都不知道你在那里面
。对么?”
她轻轻点头,“嗯。”
“那儿没有多少悲伤,但是没有快乐,或者只剩下那么一点点。事实上你已经不会快乐
了。是没有快乐这个事实让你悲伤,可是你无能为力,只能羡慕别人,羡慕他们的欢乐
,而你自己只有绝望。我说的对么?”
恩淑把脸埋在我的怀里,很久都没有动。我知道她在哭,因为我怀里有一块地方特别热。
我摆弄着她的头发。
“你怎么知道的?”她吸着鼻子问。
“我以前也在那个地方待过。”
恩淑转过头来,然后一骨碌坐了起来,双目圆睁,像是在野外看见了野兽一样。
“怎么会?!什么时候?”
“好多年以前了,上大学的时候。”
“发生什么事了?”
“这事挺复杂,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事事都不顺。那时候我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但
是不太顺利。。。”
“你?被拒绝了?”恩淑咯咯地笑了,“你怎么不执着啦?你不很喜欢逞能么?再说,
你的样子还挺帅的嘛。”
“这有什么奇怪的,反正就是被拒绝了。”
“好吧。我今天要是拒绝了你,你会不会还那样呢?”她无限温柔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你想试试么?”
“不想。”恩淑笑着摇摇头,“你真是个傻子啊,连这个都看不出来。我一开始就不会
拒绝你,如果你坚持的话。说出这种话真的很难为情,可事实就是这样。”
她把脸扭到了旁边,看着对岸的小镇,突然又嘿嘿地笑了。
“对了,你是我的生日礼物啊!没有人会拒绝生日礼物的。”
我也笑了。
“后来怎么就好了?”
“看医生呀,后来就好了。”
我想起来那个酷热的夏天,整个城市都粘乎乎的,我来到市脑科医院。当时还没有专业
的心理诊所,临时凑了几个精神科医生,成立了一个心理门诊。一进医院的大院,左侧
是精神科,右边有个很小的屋子,就是新成立的心理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在那个大
院里等很久。在我等待的时候,周围全是精神病患者。有个男人总是朝我笑,还想冲过
来和我握手,好几个人才把他按住。后来我进去了,医生给我开了一瓶药。那些小小的
白色药片,就像是从天国照下来的光,让我看见了希望。
“真的?”恩淑扬起双眉,似乎不能相信,“我都治两年多了也不行啊。换过好几个医
生,换过好几种药都不行。有一个药稍微好点,可是太刺激胃了,我受不了,后来改了
药又不行了。你说,我还有希望么?”
“当然啦。”
她低下头,黯然神伤:“可是我不一样。我觉得我的脑袋出大问题了,沉甸甸的,很僵
硬,彻底不对了,好像被换上了别人的。你知道么?有时候我想事情的时候,感觉像是
另外一个人在思考。我经常会惊出一身冷汗,拼命地按住自己的脑袋,什么都不敢去想
。那种感觉好可怕啊!你数数我的脉搏。”
我握住她的手腕,在心里数着。
“五十三次。”
“很慢对不对?有时候更慢,可以前七十次呢?不光是心跳,现在连反应都慢得很,一
周跳都会摔跤。什么都慢了,什么都记不住了,什么都没意思了。我就像是一台生了锈
的钟,越走越慢,很快就走不动了。我真害怕就这样死去啊!”
“不会的。”我把她搂到怀里说,“看着我。”
她抬起头,脸上没有表情。
“我曾经和你一样,你相信吧?”
“嗯。”
“现在好了吧?”
她点点头。
“你要相信,你和我一样,也会好起来。”
“可是人和人不一样,这个我知道。你也不用安慰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我
什么都能接受了。”
“只要我还在,就不会让你在那个地方呆着。我要你出来,和我在一起。”
“真那么想?”
“嗯。”
“凭什么?”
“不知道,可能就是命中注定吧。你相信么?”
“我相信有的东西是命中注定,可这件事不同。。。”
“这件事就是命中注定。”
“那样最好了。”恩淑笑了,“算了不谈这个了。接着说,除了那个女孩子,还有什么
事情呢?”
“其实女孩子这事关系并不太大,它只是个导火索。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
在一瞬间,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活着没意思。其实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那感觉就
像在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后来长大了,这种感觉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强,我想只是在
那个时候爆发了吧。彻底地迷失了,没了目标,觉得没价值,不能适应环境和周围的人
,总之突然之间什么都不对劲了。
恩淑搂住我的脖子,“现在呢?还常常那样?”
“还有,可是已经好多了。我曾经和别人谈过,他们帮我想了好多办法去改变自己。我
想了很久,不觉得那是我自己的错,所以也没改什么。我想与其改变自己,还不如换个
环境吧。”
“你不停地换地方,换工作,就是因为这个?”
“差不多吧。”
“为什么要这么逼自己呢?为什么就不能妥协一下?我们跟这个世界比算什么呢?”
“人跟这个世界比,当然算不上什么。对于生活,谁不是一直在妥协呢?我不能完全妥
协的,是我自己。”
“可怜的人哪!”她轻轻地说。
“我说的你明白么?以前和别人谈过,好像说不太清楚。”
“我完全明白,特别能理解那种感觉。我和你其实挺像的,不过这件事在我身上,原因
很清楚,就是因为从小离开了家。”
“为什么?家里发生什么了?”
“没有,我家里人都很好。十岁那年,家里把我送到市里亲戚那儿住,一边读书一边学
滑冰,因为小镇上已经没人能教我了。那时候大家都相信我有那种天分。就这么,一直
到上大学,然后到纽约,然后再来到这里。当初我以为只是学一两年就回去接着上学,
没想到再也没有回去。在好多年的时间里,我一直觉得只有我们那里才是家的样子,外
面什么都不对,人和人之间也不对劲,一点也不好,什么都不对劲。直到这两年才有点
适应了,不过已经生了这个毛病。”
“为什么不回去呢?”
“回不去了。以前每个假期都回去,反而又不习惯了,觉得荒凉啊,太荒凉了,根本不
是记忆中热热闹闹的样子。每次急着回去,可住不了几天就想走。根本不习惯了。可来
到外面呢,又觉得没意思,反正哪儿都没意思。”
“当初不离开就好了,是么?”
“这个也难说。我后来也想过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现在看看小时候那些朋友的生活
,也觉得挺没意思的。人永远不能走回头路,对吧?可是,他们至少有个家的感觉,而
我没有。你知道么,我现在真的是无家可归了。”
“咱们两个倒是有点像。”
“是啊,我看你就像看见另一个我。这样不好。”
“为什么?”
“两个人太像了不好。我们那儿的人都相信这个。”
“你也相信么?”
“我不知道。”
“我才不信呢。”
“可是我害怕。”
“怕什么?”
“怕咱俩以后会不好。我好怕啊。”
“怎么会呢?”
“当然会啊。什么都会发生的。”
“管它呢。”
“好吧,不管它了。”
我拉她站起来,在湖畔散步。月亮洁白得几乎透明了,她像月亮一样洁净。真不可思议
啊,我和恩淑已经在一起了。刚才我在后面追她的情景,好像已经是多年以前的事情。
恩淑悠然地走着,一边说着滑冰的事:
“没什么了。虽然滑得还算不错,可后来还是放弃了走职业道路。我的悟性好,学东西
特别快,所以小时候很抢眼,像个天才似的。后来才发现,我就是学得快而已,深入不
下去,很难练到那种高水平。大概是初中的时候就放弃了,就当一个爱好吧。我从小画
画就不错,后来就去学了设计。”
我们路过停车场,里面还停着两辆车。公园管理处旁边有一排秋千。恩淑说想荡秋千,
我推着她悠悠地荡了一会儿。后来她说想回去过生日,拉着我往回走。
在木屋门前,恩淑打开那盏黄色的电灯。我们进了屋,她小心地锁好门,挂好铰链。
她领我来到她的卧室。房间挺宽敞,东西也不少,和客厅形成鲜明的对比:衣柜、写字
台、椅子、笔记本电脑、书架、花瓶、镜框、毛绒玩具,总之是个典型的女孩子的房间。
她的床的确很大,睡三个人都行。
我洗完澡,恩淑找出一件T恤衫,我到卫生间换上了。衣服是新的,大小正合适,后背
印着汤普金斯(Tompkins)葡萄酒节的字样。恩淑说刚到伊萨卡的时候,她和Jennifer
去葡萄酒节玩,领了好几件大T恤衫当睡衣穿。
“喔,还买了不少酒。有个大块头追了我好远,硬要塞给我好几瓶呢。还记得我上次说
什么来着?”
“一起喝酒。”
“对啊。你等我一会儿。”
她跑到厨房里面,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握着一瓶红葡萄酒。我旋掉瓶塞。她从柜子里面
拿出两只玻璃杯,斟了半杯酒。
我们俩捧杯喝了几口。她从柜子里面翻出衣服,去浴室洗澡。我坐在地上接着喝。我喝
光了一杯,然后给自己添满了。
书架上有几本相册。我拿下来,边喝边翻着看。
我看见了恩淑的爸爸妈妈,还有她的朋友们。我看见了她哥哥(或者是弟弟?但总觉得
应该是哥哥),正骑在马背上,身后是茂密的森林。我还看见了恩淑的姐姐,正抱着小
恩淑。一样的大眼睛,一样凌厉的眉毛,和现在的她几乎就是同一个人。
浴室的水还在哗哗地响着。恩淑洗澡用的时间可真长,我甚至怀疑她把每一根头发都单
独洗了一遍。
我把相册放好,在房间里踱了几圈。衣柜上面放着几个本子,普普通通的素描本,我拿
下来,随手翻了一翻,立刻就呆住了。
本子里面画满了图形。既不是一般的画,也不是图案,连抽象画也算不上,只能说就是
图形。那些图形显然没有预先设计,而是像一棵棵幼苗,发芽,抽穗,自由地生长,最
后涨满整个空间。除了生长,我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图形的细节极其繁复,到了无以
复加的程度,一直达到墨水笔笔迹的极限,甚至让人觉得纯粹是为了消耗掉时间才那样
画的。
我正看着画册发呆,恩淑悄悄地坐在了我身边。她也穿着一件大T恤衫,正在用毛巾擦
着头发。
“喜欢么?”
“喜欢。是你画的吧?”
“嗯。睡不着的时候消磨时间。刚开始失眠那阵子,想尽了办法睡觉,什么数数,喝牛
奶,看无聊的录像什么的,我还试过学西班牙语呢,可是都没用。后来我想,反正也睡
不着了,与其徒劳地努力,不如干脆不睡了,干点什么也好,至少不浪费时间。夜里还
能干什么呢?不是看书就是画画呗。开始我画过图案,也试过克里姆特那种画,后来画
着画着就成了这种。我故意用的细墨水笔,因为不能改,所以得特别专心。”
恩淑梳完了头,双手拢住头发,从手腕上拽下一根橡皮筋,三下两下扎了起来。她的两
腮微微凹进去,整张脸显得极有骨感。
她喝了几口酒,跳起来跑到客厅去了。
“都忘记生日蛋糕了。”
她把蛋糕端进来,我拖过来一张小桌子,把蛋糕摆在上面。我们俩面对面坐在地上。
“可惜没有蜡烛。”
“没关系,用火柴。”
她到厨房拿来一盒火柴,火柴杆比她的手指还长。她把火柴一根一根地插上去。
“知不知道你女朋友多大了?”她轻声问我。
我摇头。
“记住,是二十二岁。”她一字一顿地说,过了一会,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怎么才二
十二岁呢?过得可真慢啊!这还得熬多少年啊!”
我把火柴一个个点着,她一口气吹灭了。
喝了几杯酒,恩淑脸上慢慢地有了些红润,我的脸则越喝越白。我渐渐放开了,向后一
仰,倒在了她的床上。
“喂,恩淑,你的床真的又大又软啊。”
她低着头没动,脸却更红了。
“过来。”
她站起来,却向外面走去。
“我去喝水。”
她在厨房里呆了一会儿,我听见了放水的声音,然后没了声音。过了半天,她进来了,
端着一个玻璃杯,我坐起来喝了几口水。恩淑收好杯子,又坐到了蛋糕的旁边。
我醉得恰到好处,身体里燃烧着火焰。
“快过来啊。”
她迟疑了一下,坐到了床边上。
我一伸手把她抱过来。我变得很贪婪了。吻过之后,我脸颊相贴抱着她,手顺势向她的
T恤衫里面伸,她一翻腕抓住了我的手腕,并不往外推,但也不让进去。我把这视为女
人某种义务性的程序,没理会,没想到她抓的更紧了。她的手腕可真有劲儿。
“不行。”她闭着眼睛说。
“你怎么了?”
“不行。”
“到底怎么了?”
她忽地坐起来,抱着肩膀,身子向后一缩。我迷惑地看着她。
“不是那样的。我没什么,我什么都愿意,可是咱们不能发生那种事。”
“为什么?”
“因为,一发生那种事,你就要在这儿过夜是不是?”
“我想是吧。”
“那我夜里睡不着,你会怎么办?”
“还用说么,陪着你啊。”
“这就是了。不管我吧,你又不忍心。可是和我一起熬着吧,时间一长会把你拖下水的
,那样你不也完了么?”
“也是。”我盯着天花板,迅速想出了一个对策,“好吧,我答应你好好睡觉,无论如
何不让自己垮掉,然后再把你的毛病治好。怎么样?”
“还是不行。”
“那又是为什么?”
“那样的话,我们岂不是天天都在一起了?”
“难道不好么?”
恩淑摇摇头。她取下橡皮筋,头轻轻一晃,长发滚滚坠落。落完头发她笑了,温柔地趴
在了我身上。
“我当然也很想那样,可是不行啊。你不能总在这儿。我很怕,我怕你早晚会变得和我
一样。”
“为什么不换个想法?你可以像我一样。”
“我其实恨不能天天和你在一起,可是你必须返回去,返回到外面那个世界,然后再回
来。你知道么?我的世界很黑很黑。你一来,就像从外面带来了光。。。”
恩淑无声地哭了。我紧紧抱着她。
“我怕那样一来,那魔力就消失了。”恩淑擦干眼泪,坐起来看着我说,“我知道我太
自私了,可是我警告过你的,跟我在一起就是这样。你看看,这第一关你就过不去,以
后还多了呢。你现在可以走了。”
“你想的太多了。”我说,“我不在这里过夜就是了。”
“不可能。那种事都是这样,一发就不可收拾,肯定是那样,我们肯定会天天粘在一起
。”
“可这样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我也不知道。”恩淑抬起头,她双眼都哭红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是现在
不行,好么?”她拉过来毯子,把我们蒙在下面。
“不过今晚你别走了。先别美,什么都别想,给我老老实实地睡觉。明天咱们直接从这
出发。”
“好吧。”看来只能如此了。
夜深了,风从湖上吹来,撩动着老桑树枝,撩动着窗帘,一丝一缕地游进来,轻轻撩动
着我们的身体。恩淑很快沉沉睡去,我却久久难眠。我看着身边这个熟睡着的美丽的女
人,等待着远处传来的一两声汽笛声,思绪渐渐恍惚,一步就从现实跨入了梦乡。
k********a
发帖数: 7225
2
风格很像我小时候喜欢的挪威的森林呢

【在 o******g 的大作中提到】
: 那天下午,我在Kennedy Hall吃了晚饭,然后走着回家。
: 半个月前,有个法国人毕业回国,有辆据说六成新的车要卖。我跑过去一看,应该算六
: 成旧才对。当下试开,果然不行,毛病比我想象的还要全面,小的就不说了,主要的毛
: 病有:油门反映迟钝,踩一脚顿一下才走,不知道在等什么,六十迈往上方向盘狂抖,
: 时不时有类似响屁的声音从底盘传来,听得心惊肉跳。但是确实便宜,只要一千五,也
: 就一个月的生活费,而且刹车还好用。想想还是买了。
: 虽然有了车,我还是经常坐公共汽车上学,一来因为开车被警察拦过两回,说噪音太大
: ,二来坐公交灵活,高兴了可以走着回家。我喜欢散步,尤其喜欢长距离散步,一使劲
: 能走穿一个大城市。这个爱好是在大学开始的,那时候我比较失落,就用散步来排解郁
: 闷。不止一次,我一个人从校园走到东郊城墙外,或者城南的莫愁湖,惆怅之后再走回

B*****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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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这一节很长啊,不会有结局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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