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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n 发帖数: 13789 | 1 【 以下文字转载自 Salon 讨论区 】
发信人: jnyn (hamster), 信区: Salon
标 题: 刘晓波文选---民间觉醒时代的政治转型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Mon Nov 8 20:46:20 2010, 美东)
最近,北京政权决定在11月正式操办胡耀邦的九十诞辰,中共党魁胡锦涛在接见第二十
二届世界法律大会的部分代表时也表示:“将继续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健全民主制度,
丰富民主形式,保证公民依法实行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
同时,总理温家宝在第八次中欧领导人峰会召开前的一个记者会上说:“中国将推
进其民主政治发展,坚定不移地重新构建(民主),包括举行直接选举。” “如果中
国人民能够管好一个村子,我相信几年内他们将能管好一个镇。这个制度将循序渐进。
”并表示将要把农村基层的民主选举由村一级提升到乡镇一级。
于是,境外媒体又开始炒作北京高层可能启动政治改革的信息,如同前两年炒作“
胡温新政”一样。
然而,以我有限的观察和亲身体验来判断,纪念胡耀邦是基于获得更广泛的党心民
意的支持,而与六四正名、政治改革无关;胡温关于推进民主的表态,也更多是向国际
主流社会表演“开明秀”,而“稳定第一”和“经济优先”的跛足策略决不会改变。
否则的话,便无法解释以下现象:
邀请联合国高级人权专员阿尔伯尔女士来北京谈人权问题,但在没有任何法律手续
的情况下,我家的院门口又来了五六个警察及警车,我的人身自由再次遭到限制。而且
,据我知道,不止我一人遭到站岗,诸多异见人士也同时失去了人身自由。专门为爱滋
病人维权的胡佳先生,不但人身自由遭到限制,还遭到北京市通洲区公安分局国保大队
警察的毒打。
阿尔伯尔女士前脚刚走,世界法律大会于9月4日在京沪两地举行,全球54个国家的
380多位司法界名人齐聚中国。大会的宗旨是“一个新的法治社会:强者面对公正,弱
者得到保护”。然而,当中共高官在国际会议的主席台上信誓旦旦的同时,现实中发生
的却是:弱者得不到法律保护,愈加有冤难诉;而强者不必面对公正司法,愈加肆无忌
惮。
比如,就在世界法律大会召开之际,山东警方公然在北京绑架了临沂市沂南县的目
盲维权人士陈光诚先生,因为他带领当地被强迫绝育和堕胎的农民对临沂当局提起集体
法律诉讼。他来北京是为了寻求更广泛的法律的舆论的支持。9月6日下午三点钟左右,
陈先生刚离开所在的公寓,准备去和政府官员以及中外记者和律师会面时,他被山东的
几个便衣公安堵截,之后被粗暴地拖入一辆停放在旁边的汽车中。之后,他被强制押回
山东加以软禁。陈光诚的妻子袁伟静告诉记者,她丈夫被软禁后,家人一直生活在受监
视和恐惧中,“我们这个村子始终有人在看着我,每天大约有100个人,分4班倒,每6
个小时换一次班,每次大约20个人左右,村口还有警车和刑警人员。……现在,我担心
我们全家人的安全。他们这种耍流氓、用大量的资源对付手无寸铁的人的做法是非常无
耻的。”
由此可见,北京政权仍然与国际社会玩弄着惯用的两面手法,一面在人民大会堂里
与外国贵客高谈阔论着如何改善人权,如何健全法治,另一面却在人民大会堂之外肆意
地践踏人权和执法违法,甚至连中共自己制定的“恶法”都不遵守。
也就是说,2004年以来,意识形态急遽左转,政治严冬笼罩中国大地,对底层维权
、民间信仰、异见人士、新闻媒体、自由知识界的打压,越来越变本加厉。
然而,面对官权压力的加大,觉醒的民间并没有退缩沉默,仍然以不屈的勇气和坚
韧的理性继续抗争!
在知识界,2300多维新闻界人士签名声援“南都案”的受害者俞华峰,受到知识界
广泛关注的“卢雪松事件”,资深新闻人李大同公开挑战官本位的办报方针,再掀“中
青报风波”,凸现是高压下的知识界的抗争。
在底层,在备受境内外关注“陕北油田案”中,尽管代理律师朱久虎和维权代表冯
秉先等人先后被捕,但民间的抗争仍然在继续;山东临沂的农民对当局强制节育暴行的
反抗,尽管维权代表陈光诚被软禁,但十几名村民正在以绝食方式继续抗争;广州市郊
番禹市鱼窝头镇太石村村民对当地官权的非暴力反抗,已经超越了狭隘的眼下的经济利
益,而上升为对自身的法定政治权利的捍卫,农民们要的不仅是“民主权利”且是“法
定的民主权利”,他们谨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非暴力原则,既展现了底层的权
利觉醒和维权勇气,也展现了清明的理性自觉和法治意识,是甘地式非暴力抗争的微缩
性中国版,得到境内外舆论的强烈关注。
这样的局面再次说明,中共根本不打算进行政治改革,而民间却具有要求政治改革
的强烈意愿,所以,中国社会的渐进政治转型,主要不能乞灵于“蒋经国式”的上层革
命,而要寄希望于自下而上的民间努力,寄希望于民间道义对官府权力的压力,社会的
日益多元化对僵硬的政治一元化的蚕食。近年来,民间的民主意识不断觉醒和民间维权
活动的此起彼伏,使官权控制越来越现出捉襟见肘的窘态,其政治镇压也越来越心虚气
短。换言之,只要不是仰望中南海和期盼新救主而是立足于民间看中国,人们就不难发
现:民间权利意识的觉醒及其日益高涨的维权抗争,始终是引领中国走向自由民主的最
大亮点。
关于中国改革的动力问题,一直以来,国内精英和西方舆论,习惯于把中共政权看
作改革的主导力量,所以,他们往往最关注的是中南海的动向。而在我看来,这样理解
中国改革,既远离事实、也不公正。因为,现实中的中国改革始终循着两条相互较力的
逻辑发展着:一条是执政党的显在逻辑,为了保住政权和权贵们的既得利益,发动并坚
持“做大蛋糕式”(效益优先)的跛足改革,用满足被统治者的温饱来换取民众对现行
制度的认可。但是,官方逻辑包含着难以克服的内在矛盾:
1,市场经济与垄断管制的矛盾。旨在维持经济高增长的经济改革,已经使市场化和
私有化变成民间自发追求的目标,这种民间目标天然地抗拒政府的垄断式管制,即要求
自由市场和公平竞争的民间经济,必然要求行政权撤出市场。
2,权贵私有化及效率优先与社会公正的矛盾。在公权力分配极为不平等的前提下,
官权畸形强大而民权畸形弱小,所以,做大蛋糕的效率优先,让一部分先富起来的再分
配政策,必然变成少数权贵的私有化对全民财富的掠夺,而民间要求能够体现社会公正
的财富再分配。在中国,要在经济上实现利益分配的公正,首先取决于在政治上实现权
利分配的公正,权利分配公正天然地拒绝依靠垄断权力的“强盗式资本主义”,而向往
权利平等的“竞争式资本主义。”
3,经济高增长与腐败高增长之间的矛盾。在跛足改革之下,稳定第一和权贵利益优
先的改革策略,必然带来权力市场化和权贵私有化,造成愈演愈烈的官权腐败和分配不
公,对中心城市和精英阶层的优惠收买以肆意践踏社会公正为代价,极少数人一夜暴富
以绝大多数人的利益受损为代价,中心城市的快速发展是以边缘地区的日益落伍为代价
的,经济高增长以牺牲环境、浪费资源、摧毁伦理为代价。所以,反腐败反剥夺反两极
分化已经成为民间的最大诉求。这种官民对立的愈演愈烈,使政权主导的跛足改革越来
越丧失合法性。
4,社会多元化与政治权力一元化之间的矛盾。从社会结构的角度看,在政治、经济
、文化三大构成因素中,经济利益日趋分化,价值观念越来越多元化,而唯有在政治领
域仍然是独裁一元化,所以,多元社会的不断成长必然以各种方式消解着一元政治。在
经济上,整体的国家利益分化为不同利益集团,不同集团的利益最终要量化为家族及个
人利益;在个人生存上,谋生手段的多元化使人们对官权的经济依赖性越来越弱;在文
化上,大一统的官权意识形态日趋萎缩失效,而民间价值观念分化为多元,使意识形态
控制显出漏洞百出和力不从心的窘态,尽管,大众文化还要受到官方的管制和利用,不
得不迎合官方主旋律,但是民间的价值趣味越来越远离官方主旋律则是不争的事实。也
就是说,社会多元化正在以官权无法操控的力量不断地蚕食着、瓦解着僵化的一元化政
治。
解决这些内在矛盾的关键点,除了政治制度的改革之外,再无其他灵丹妙药。所以
,在官方主导的跛足改革之下,另一条民间自发推动的改革逻辑就显得尤为重要。民间
自利意识推动着自发市场制度的建立,民间绝不会满足于官方固守的跛足改革,而追求
政治和经济、私有化与社会公正相平衡的改革。从民间逻辑的角度看,在根本上,当下
中国的贫富分化之根源,绝非资源匮乏和人口太多的限制所致,也并非转型过程中的必
然现象,而是源于官权的富足和民权的贫困的制度性不公。没有政治权利的公平再分配
,也就不可能有经济利益的公平再分配。所以,民间的自发动力所支持的改革必然是指
向自由而公平的市场化私有化,所反对的改革也必然是垄断制度下的权力市场化和权贵
私有化,进而是要求政治权利再分配的政治改革——民权的不断扩张和官权的不断收缩。
换言之,民间逻辑乃根植于人性的内在逻辑,个人权利意识一旦觉醒就难以逆转,
就会自发地拓展自己的资源范围和社会基础,争取民权的民间逻辑必然对固守官权的官
方逻辑构成挑战和压力。
两种改革逻辑之间的关系,表面上看,显然是官方逻辑主导改革,所谓“邓小平模
式”、“江朱模式”、“胡温体制”等表述,就是对官方主导的承认。而实际上,民间
逻辑才是推动改革的真正动力,官方对改革的推动或阻碍取决于是否顺应民间压力。改
革有所进展,是官方为了自保而顺应民间压力的结果;改革受阻,是官方逆民意而动的
结果。官方在民间压力下实施的每一项改革措施,也都能进一步唤醒和释放民间力量,
官权在改革上的每一步推进,大都是民间的自发压力累积到某个局部临界点的结果,
愈演愈烈的民间维权现象说明,中国改革走到今天,一方面,官权改革逻辑所积累
的深层危机日益凸现,而解决危机的最大瓶颈又是官权固守的跛足改革逻辑,而当官权
改革逻辑无法应对社会深层危机之时,便意味着官权逻辑逐渐破产。另一方面,民间力
量在改革中的不断扩张已变得难以阻挡,而官权在改革上的角色也就变得越来越被动,
所以,在民间维权的压力下,官方为了缓解制度上的道义劣势和跛足改革所带来的危机
,就不能不对其意识形态作出相应的调整,也不得不实施局部的制度改革。比如,在私
产权入宪的问题上和人权问题上,官权就在民间的压力下不断让步,无论是私产权在宪
法中的地位不断提高,还是人权入宪和废除收容遣送,无论是对六四的定性由“动乱”
、“暴乱”改为“政治风波”,还是比较温和地处理了刘荻案、杜导斌案、孙大午案、
南都案等个案,这一切,皆是民间压力的持续累计所逼出官权妥协的结果。
现在,强权下的宏观稳定并不等于微观稳定,正如权贵资本主义下的经济高增长和
极少数人的暴富并不等于整体繁荣一样。恐怖高压下的民众对强权制造的不公正的无奈
忍受,不是稳定而是积累动乱;不让表达导致的不敢表达,不是认同而是积累怨恨。即
便抛开官场权争、官员腐败、职业操守败坏和执政能力下降等党内危机对社会稳定的致
命威胁不谈,仅从民间的角度讲,当民间的权利意识觉醒之后,个人性和群体性的民间
维权运动,每天都在全国各地不断出现。即便在官方最需要稳定的政治中心北京,在政
治中心最具象征意义的天安门广场,也时有激进的民间维权行动发生,投诉无门的上访
者申请示威游行,用自焚等极端形式表达不满的事件屡屡出现,高达几万人、十几万人
的群体性官民冲突的频发,昭示出强权下的表面稳定是多么脆弱。只不过,这些此起彼
伏的自发动员仍然局限于分散状态,但谁也不敢预测:它们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汇聚起
来,酿成全国性动员大爆发。
有人常常感到困惑:后极权时代的中国广大农民,其物资生活显然大大好过高度极权
的毛时代,即便在腐败和两极分化日益严重的今天,农民起码不会被成千上百地活活饿
死。然而,为什么饿死了几千万农民的毛时代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底层反抗,而在基本
饿不死人的小康时代,却屡屡发生大规模的自发民间反抗运动?
因为,毛时代极权秩序之所以能够稳定的原因,除了官权的暴力镇压和谎言灌输之
外,还有民智未开的愚昧,正是这种愚昧赋予了独裁政权以合法性。而当下中国的底层
反抗频发的主要原因,首先不在于物质分配的平等与否,而在于民间权利意识的觉醒和
经济利益、价值观念的持续分化,毛时代的整体性官权社会正在逐步瓦解,民间与官方
持续分化推动着社会多元化的进程,觉醒的民间力量越来越不容忽视,未经民众自愿授
权的政权越来越不再具有政治合法性。在经济利益受损的背后是民间权利的匮乏,在反
抗官权的背后是民权的饥渴。同时,官权对日益觉醒的民间力量的被动应对,也变得越
来越机会主义,以实用的策略和灵活的调整来应对国内外的压力,已经成为后毛时代的
常态。
只有被自发认同的政治合法性才能保证政权的稳定,而缺少政治合法性的独裁政权
,无论在表面上多么强大稳固,但它的内在基础必然走向合法性认同的空心化。比如,
曾经看上去坚若磐石的苏东极权帝国,之所以在瞬间全面崩塌,就在于它的已经失去了
民间的合法性认同。当一个政权出现认同空心化的危机之时,即便统治者把施舍小恩小
惠作为主要的统治手段,也无以在道义上服众;即便进行血腥的镇压,也无法压制住民
间的反抗。
处于后极权时代的中共政权,以巨大的综合社会代价维持着经济高增长,繁荣的外
表包裹着日益空洞的内核,贪污腐败横行,职业道德崩溃,统治效力下降,手握独裁特
权的权贵们,早已丧失了想做明君清官的政治理想,而变成了极端自私而功利的机会主
义者。他们身处体制的核心地带,最了解体制性危机的严重程度,所以,他们大都怀有
“搭末班车”的惶恐和贪婪,利用公权力来不择手段地追求个人和家族的暴富,然后把
财富转移到境外的安全之地,已经成为他们为官的最大动力。
在没有言论自由和司法独立的中国,民众的正当权益严重受损,不可能得不到体制
性的舆论救济、行政救济和司法救济。所以,当体制救济处在匮乏或无效的状态之时,
觉醒的民间进行体制外的自发式动员,决不会以当权者及御用精英们的意志为转移,即
不是想不想要民间动员、或民间动员可不可能的问题,而是权贵们的作恶多端和民众权
益的持续受损,已经在事实上进行了多年的政治动员准备,民间所积蓄的对官权的不信
任及其怨恨和日益高涨的政治参与热情,已经为发动一场庞大的社会动员积累了过多的
民意资源,用“烈火干柴”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换言之,当民间的公正饥渴一直得不到满足或缓解之时,当民众的权利诉求和政治
参与热情一直受到刚性压制之时,压制越刚性,饥渴就越严重,可能爆发的参与态势就
越激烈,这样的持续积累一旦因某个偶然事件而打开缺口──不管以怎样的方式打开─
─六四后被强制压抑了十几年的公正饥渴和政治参与热情,很可能演化为狂热的参与爆
炸。
所以,如何通过为底层的政治动员提供有弹性的政治空间,把底层释放出的维权能
量和政治参与热情导入一种非暴力的法治秩序;如何通过政治改革来遏制跛足改革的恶
性发展,来保障民权和遏制官权,来逐渐建立起有效的人权救济制度,才是化解民间怨
恨和社会危机全面爆发之正道。
2005年9月20日于北京家中(《人与人权》2005年10月号)
(民间觉醒时代的政治转型 全文完博讯www.peacehall.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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