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买买提看人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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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在厦门头一件不习惯便是吃饭。在省城吃米饭,厦门也有米饭,连带着各种米线。可南
方那米一种就连接好几茬,吃起来没米味儿。杜鲁门坐在囊萤楼的食堂,对着碗边儿上
的几粒米饭发呆。我看着实在好笑:得了吧你,那不过是一小粒煮过了的碳水化合物,
别硬往什么乡愁上面扯。
还有杜鲁门爱吃的油豆角豇豆角,一到南方也全走了样。也不知是烧的方法有差,还是
那鬼玩意儿从土里一冒出来就长歪了。最离谱的要属居民楼下卖的包子。有次实验室开
会,他眼看要迟到,就拿来狠狠咬上一口,居然满嘴甜酸,而且还是猪肉馅的。要知这
小子从小就不吃猪肉,小师妹从来都惯着他吃回民食堂回民烧烤。他强咽下那口酸甜的
猪肉,扔下两块钱就走。买叉烧的厦门老太太在后面喊道:
“阿弟,再来啦!”
在东北二十多年,杜鲁门从来不觉得东北有什么好。可这里是厦门,一入冬便阴雨连绵
的厦门。杜鲁门走在学校侧门的石板路上,污泥浊水从石板间的缝子迸溅出来,争先恐
后落到他鞋子上。忽而是东北的冰天雪地,还有踏在冰天雪地里嘎吱嘎吱的脚步声。这
想念说来就来,一点也由不得他。你说他这不是犯贱又是什么。
如果你从阴雨天的石板路走起,当鞋面被浊水浸透,南普陀寺便矗立在眼前了。进庙是
要买票的,甭管游人还是善男信女。杜鲁门只好从寺门往里窥探。拜佛的人可真多,越
到雨天香火越发旺盛。他摇摇头,踏着石板路继续大步往前走,污泥浊水一点一点顺着
裤腿往上爬,好像一群虫子。拐角是那家价格不菲的进口食品超市。那个被香火供得肥
头大耳的和尚,锁好山地自行车,收起雨伞,深棕色的僧袍下露出一双白花花的耐克鞋
。杜鲁门挺好奇那僧人沉甸甸的食品袋里到底藏没藏荤腥。不少学生——尤其是女生—
—也喜欢逛这家进口食品超市。估计这跟省城的小师妹喜欢吃必胜客是一个道理。女生
们在结账口耐心地排队,摆弄手机,把胳膊搭在购物车上,后面站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和
尚。杜鲁门微笑着摇摇头,心说这大学和寺庙真是天造地设的好一对儿。
厦门的雨很少有停下来的意思。若从高处俯瞰,行人撑的伞好像是浮动在街面上一样。
杜鲁门有个奇怪的习惯,那就是雨天不打伞。荷花姑娘问他为什么,难道不打伞看起来
很男人?你猜这小子怎么忽悠——“雨滴来自万米高空,只为了见你一面,怎么能用伞
拒绝呢。”
又到了那家书店,杜鲁门挽起裤管,打算进去避避雨。可以免费看书,想看多久就看多
久,前提是得装着视而不见那些四十块一杯的热咖啡。《地狱变》时期的芥川龙之介就
是在这书店认识的。书店分两层,由一段盘旋的阶梯连接。很窄,只能坐一人,立一人
。店里也不是没有沙发。只是坐沙发上看书的,都人手一杯四十块的热咖啡,杜鲁门可
不好意往上蹭。
他只能坐在台阶上,手捧着茨威格的《麦哲伦传》,那种妙趣横生的小册子,大航海时
代的海风吹拂于字里行间。葡萄牙船长麦哲伦沉默寡言,阴险狡诈,意志坚定,凭着多
年的航海经验、自学的气候学与天文学知识、一条萎缩了的瘸腿、一张谬误百出的世界
地图,把船只和水手领到了南太平洋的一座食人岛上。土著首领把麦哲伦和水手囚禁在
地牢,全岛臣民载歌载舞庆祝这顿饕餮大餐。水手多是囚犯出身,不由怨声载道,咒骂
不停。麦哲伦一言不发,阴郁地望着夜空的月亮,手指在地上画个不停。终于,他要求
觐见首领。他坐在地上,伸出那根干枯的手指在地上比划。首领看懂了他的意思:要是
不把这群来自大海的魔鬼放归大海,他们就会在三天之后劫走岛上的月亮。这位大腹便
便、吃过成吨计的人肉的首领哈哈大笑:何妨再等个三天三夜。第三夜到了,皓月当空
。葡萄牙人费迪南•麦哲伦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向圣母玛丽亚献上祷告。
月食如约而至,晴朗的夜空变成了一团漆黑。火把在地上熊熊燃烧,土著首领大惊失色
。麦哲伦再一次伸出他那根干枯的手指,在地上飞快画道:再不放人,天亮我们就抢走
太阳。整个食人族部落屈服了。大航海时代的光荣先驱们从地牢里呼啸而出,那轮明月
重现夜空。
杜鲁门一口气把这小册子翻完,忘掉了僵硬的脖子。一位高个子女人忽然走过,他肩头
跟着一阵暖热:是她手里四十块一杯的热咖啡。她弯腰说对不起。他闻到了她的香水味
,听出了她的东北口音。她问他是从东北过来念书的么。他说算是吧。她说挺好,正想
找个家教呢。这可算作他们第一次见面。
在雨天,杜鲁门去得最多还是上弦球场。总是人满为患:开学是学生踢,放假就是厦门
市里的男人们开车过来踢。他穿着廉价皮足,跟一群闽南口音的男人满场飞奔。那两条
腿愈发结实健壮,在烈日和海风的双重作用下变成了棕色。高个子东北女人每次和他做
爱,就喜欢缠在那两条二十五岁的腿上。
可厦门男人再喜欢踢球,春节总还是要回家过的。大年初一那天,上弦球场就只剩下杜
鲁门,还有一个卖矿泉水的女人:面色黝黑,嘴唇干裂,戴着一个斗笠,晴天遮阳,雨
天挡雨。她总是沉默地坐在那堆矿泉水旁边,还有她的扁担,也不招呼,也不叫卖。所
以杜鲁门都不知道她是本地人还是外乡人。他买过几瓶她所谓的矿泉水。贵,味道怪异
,搞不好是自来水灌了回收站的废塑料瓶。他对着空荡荡的球门罚任意球。她戴着斗笠
,继续坐在扁担和矿泉水旁边。两个无处可去的人。
在厦门,杜鲁门还发现这过年其实和闹台风倒有点像。这两件事都会让上弦球场安静那
么两天,也会让石板路边的商店停两天业。春节里连学校食堂都关了门,这和闹台风可
就更像了。差别在于台风有提前四十八小时的全市警告,而过年就连日历都不用翻。
每次台风来袭,杜鲁门都看见学生们兴高采烈地跑到超市抢购食品,像是一群因灾难降
临而兴奋的蚂蚁。他也挤进队伍跟着凑热闹。吃的是方便面和龙岩牌怪味花生,喝的就
是矿泉水和啤酒。移动硬盘里装满了用实验室电脑下的盗版电影。他把食品囤积在了衣
柜。他发现把衣物存放在衣柜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发淡青色的霉,就是爬满黑乎乎
的蚂蚁。他觉得又腥又闷,据说是台风来袭前的预兆。他脱光膀子,坐在阳台上。乌云
和大海早已不分彼此,黑滚滚的无边无际。他打开一听啤酒,静候台风。
可只是一阵暴雨,乌云也就没出息地退了。大海又还原成大海。暖热的雨点扫进阳台,
淋到他身上。他只好悻悻回屋去冲淋浴。还有大把的时间才混到夜晚。上弦场断乎是空
的,踢球是没指望了。好在移动硬盘里有盗版电影。他坐在电脑面前,拆开一包龙岩牌
怪味花生。弗拉西斯科波拉的《现代启示录》,直升机在盘旋,火舌从枪口探出,大门
乐队狂幻而妖异的吉他,烟花似的信号灯……在他的台式机里,这场热带雨林间的杀戮
跟一场狂欢派对无甚两样。
那种所谓的经典之作,动辄三四个小时长的片子。妈的,凭什么拍这么长?杜鲁门脑袋
嗡嗡作响,不明白几十年前的越战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很想离开台式机,然而身子又
莫名其妙钉在椅子上。他只好缩着脖子,用鼠标连拖带拽混到后半夜,知道硬盘里的电
影都被快进掉。3X的速度下,任何伟大的影像也只是一幕幕拙劣的滑稽剧。他觉得好笑
,又鄙视自己。脖子是硬的,手腕是麻的,屁股是疼的。整整一大包的怪味花生也见了
底,虽然早就吃的恶心。手指机械地伸进袋子,抓出一粒,送到嘴里,再伸进袋子,再
抓下一粒。喉咙又干又肿,正好从嗡嗡作响的冰箱里再拿一听啤酒。因为踢球他把身体
练得很结实。但每次台风警报,或是逢年过节,或是那种心情崩溃的日子,他都会这般
折磨自己。这身体上的不适带来了心理上的后悔,让他痛恨自己,连带着痛恨这残酷无
情一去不复返的时间。他发狠睡上一觉,希望第二天醒来把一切忘掉。可是第二天呢?
不还是先去食堂,再去实验室,下盗版电影,然后上弦球场么?如此反反复复,没个完
了。不过幸好,二十五岁的身体还经得起折腾。
环岛路边上的这栋居民楼,杜鲁门住了两年。虽然有过种种不适,可慢慢也就习惯了。
他还记得刚搬进那会儿是在秋季,蚊子凶得很。据他总结,南方蚊子和北方蚊子脾性很
不大一样。北方蚊子虽咬人,但总归惜命,你一抬手它们就马上飞走,然后又嗡嗡嗡地
回来纠缠。南方蚊子就不顾一切,管你抬不抬手,上来就又毒又狠地咬上一口,那股子
把命豁出来的架势。反正你又不会咬它们一口。堵路么住的这屋没装空凋,偏又在顶楼
,到了晚上闷热的要命。不开窗子没法入睡,可开了窗子就等于在喂蚊子。被叮咬的受
不了,只好去弄一个蚊帐。可蚊帐也还是闷热,跟不开窗户没什么两样。花露水,蚊香
,驱蚊剂,都试过了。没用,照叮不误。百般无奈之中,阴雨连绵的冬天不期而至。说
到底,干掉这群南方毒蚊的,也还是冷酷无情的光阴。
可是蚊子消失了,又闹起蚂蚁。日光灯下,他还以为是从上弦场带来的黑胶粒,结果发
现这些黑乎乎的小东西是在地上爬动,有的还从衣柜爬到床上。他担心这南方蚂蚁也跟
北方不大一样,也会不顾一切地咬你一口。买了杀虫剂之类,蟑螂倒是药死几只,可蚂
蚁就根本杀不光,杀不动。
为了对付这些顽沉默而固执的爬行蚁类,杜鲁门开始蹲在地上观察它们。他发现它们行
动有素:先是几只散兵游勇出来探路,然后是大队大队的蚂蚁集结起来,沿着探寻出来
的路线进发,合力把食物——可以是面包渣也可以是蟑螂的尸体——运回巢穴。他甚至
能想象巢穴里正躺着一个身躯无比庞大的蚁后。她是它们的神。所有蚂蚁都把食物虔诚
地献给她,而她也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摄食、排卵,受孕,孵化,生产出无
数个浑身半透明的婴儿蚂蚁。黑暗而井然有序的地下群居世界。他想,整个厦门最不怕
孤独的活物大概就属蚂蚁了。
在无休无止的阴雨天,他开始与这些水泥地上的爬行生物麻木和解。换个角度讲,对于
蚂蚁和那只身躯庞大的蚁后,杜鲁门才是这间屋子的真正侵入者。没错,他有房门钥匙
,他是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打开煤气灶煮方便面,
从轰轰作响的冰箱里拿出一听啤酒,光了膀子在阳台上等候台风,用鼠标拖拽着看盗版
电影。可两年一到,他不也就离开了么。像从未来过从未住过一样,离开了。蚂蚁们才
是这屋子的真正主人,守望者。整栋楼被拆迁了蚂蚁都不会走,难道不是么。
离开厦门之前,杜鲁门几乎养成习惯:每晚临睡前都会在墙角放几粒花生或一小撮方便
面渣,算是跟这间屋子的真正主人道一声晚安。第二天早上,他刷着牙,弯腰观察围着
花生或方便面渣团团忙碌的蚂蚁,在墙的两端扯起一条细细的、蠕动着的黑色队伍。
可更多的时候,等杜鲁门起来,那墙角已空了,没有蚂蚁,没有食物残渣,好像什么都
没发生过。作为一种默契,蚂蚁们也再没爬到他的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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