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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 发帖数: 12367 | 1 两个沈从文
作者:韩三洲
在中国现代作家群中,沈从文(1902-1988)是极具传奇色彩的一位大家。他并没
有受过多少学校教育,却以一个下层士兵的身份,成为使全世界为之瞩目的著名作家,
并且到西南联大教写作、在北京大学当教授。他的一部中篇《边城》,便足以令他在中
国新文学史上留名,《湘西》和《湘行散记》至今依然脍炙人口,何况他还有长篇《长
河》和许许多多的中短篇和散文,而他的一篇《记丁玲》,不仅引发了两个好朋友之间
的是非恩怨,也成了一桩难了的文坛公案。
闲时读了一些与沈从文有关的新文学史料,印象中的沈先生一如他笔下的湘西风景
那样,宁静淡泊,遗世独立,有时候甚至还有些胆小怕事、处处与世无争的样子。1947
年10月,他写完了自己的最后一篇小说《传奇不奇》,一看见形势对自己不利,就封笔
了。解放以后,作为“地主阶级的弄臣”、“清客文丐”、“反动文人”和“带着桃红
色”的沈从文,尽管著作等身,但一看到第一届文代会上没有他的名字,立刻从徘徊迷
惘中惊醒,又陷入更可怕的孤独落寞之中。他惶惶不可终日,原指望能从解放区来的、
现已当上文艺界高官的老朋友丁玲能帮上他一把,没想到事与愿违,丁玲对昔日的旧友
根本就不屑一顾。那时候,全社会都在追求进步,妻子张兆和去了华北大学学习马克思
主义,连自己的儿子也要跟他讲政治道理。于是,这位“五四”时期的名作家经常是深
夜埋头写作,第二天早上却又把写好的东西毁掉。在孤立无援、惊恐不安中,他选择了
自杀,方式是喝了煤油又割了手腕,昏迷几天后幸而被救活,但留下的心灵伤害,却是
永久的。从此,他辞别文坛,大隐于市,远离政治而改为研究历史,到历史博物馆去默
默潜心古代服饰研究了。1963年,他受周恩来总理的委托,负责编写《中国古代服饰研
究》,以不到两年的时间完成了这部书的初稿,周恩来看了之后,说:“出版后就可以
作为国礼送给外宾了。”可惜随后“文革”爆发,出版计划搁置,一直到1981年才由香
港商务印书馆出版。
沈从文先生有一句名言,即“人生是一本大书”,他的一生,可谓是谨小慎微、兢
兢业业、冷静旁观的一本大书。据美籍沈从文研究专家金介甫的《沈从文传》说,到了
50年代中晚期,沈先生逐渐适应了社会进步,他的确感到“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了”—
——清除了内战、帝国主义、饥饿和鸦片,一些颂扬新社会的文章也多是在这时写成的
。但他的热情毕竟有限,当他的朋友丁西林和张奚若动员他申请加入共产党时,他却说
“没兴趣”,远离了政治。即便如此,沈从文在文革期间却依旧摆脱不了政治的困扰和
人事的纷争,据陈徒手《午门下的沈从文》一文所述,当时,写大字报揭发他最多的居
然是自己曾经帮助过的画家范曾,他在大字报上说沈从文“头上长脓包,烂透了。写黄
色小说,开黄色舞会”。对这种肆意构陷和无限上纲,沈从文在大字报上面写下了八个
字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十分痛苦,巨大震动。”这也成为他晚年心境最感震惊和伤害
最大的一件事,使他从此再也不提范曾这个名字。前几年,范曾先生还曾就此事做过一
番自我辩解,后来也就不清不白地撂下了。
然而,作家萧乾(1910-1999年)在去世前曾出版过一本《风雨平生》的口述自传
,首次透露出生性孱弱、宅心仁厚的沈从文先生,也曾用过“揭发”、“划清界限”这
种类似的方式,对待过自己的“右派”学生萧乾。1999年1月30日,萧乾在他的最后遗
作里,又详细述说了这件事情:“人家都说汪曾祺是沈从文的大弟子,其实我在文学道
路上得到沈从文的指引提携,比汪曾祺要早。他是我的恩师之一,1930年把我引上文艺
道路,我最初的几篇习作上,都有他修改过的笔迹。”然而到了1957年8月的“反右”
期间,在文联大楼一次公开批判萧乾的大会上,想不到沈从文会站起来积极发言,并耸
人听闻地揭发自己的学生说:“我知道萧乾早在1930年就同美帝国主义相互勾结上了。
”他指的是1929年萧乾曾协助美国青年威廉•阿莱编过八期对外宣传中国新文学
的英文刊物《中国简报》一事。对这件事,作为萧乾的第一个文学老师的沈从文,应该
是最了解情况的。这样的揭发出人意料,但作为学生的萧乾,只是把这种现象看作是人
在运动面前自保的一种方式,没有过多地去计较。因为在当时,只有像这样上纲上线,
声嘶力竭地来批判对方,才能让大家相信他们之间已划清了界限。所以,那时候他们的
师生关系还能够一直维持下去。
到了文革期间的残酷岁月,无路可走的萧乾亦想走他老师沈从文曾走过的老路,以
喝白酒服安眠药的方式自杀未遂。1972年,萧乾从湖北干校回京治病,为解决自己的住
房问题而四下奔波。在去看望沈从文时,见他正在狭小的居室里编写《中国古代服饰研
究》一书,于是便出于不忍之心,频频为沈从文呼吁扩大住房,还想托当时在北京市革
委的一位朋友来帮忙。谁料沈从文得知此事后,不仅不领情,反为之动怒,二人在路上
相遇后,便声色俱厉地痛骂萧乾此举是影响了他的政治前途,怒斥道:“我的住房问题
,用不着你张罗。你知不知道,我正在申请入党呢!”说罢,掉头不顾而去。为了此事
,有着几十年师生之谊的两个友人,断然绝交,不复往来。后来萧乾还收到沈从文让夫
人张兆和转来的一封亲笔信,说他一旦去世,不许萧乾参加追悼会、亦不许他写悼念文
章,不然的话就要诉诸法律。萧乾在遗稿里写道,他并不认为老师真的要申请入党,他
只不过在用这种方式表明,自己并没有像学生那样沦为次等公民,只是想在政治上占一
个上风罢了。萧乾的分析是对的,50年代末沈从文有条件入党,他尚不积极入党,更何
况社会纷乱的文革期间呢。到了改革开放的新时期,随着政治环境的日益宽松,他们之
间的关系也逐渐融合,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外界因素,师生二人始终未能再晤一面,以尽
释前嫌。
现代著名作家夏衍,文革时身陷囹圄,孤愤之余,写下了言近旨远的《整人诗》!
“闻道人须整,而今尽整人。有人皆可整,不整不成人。人自由他整,人还是我人。试
看整人者,人亦整其人。”此诗原系清代《剃头歌》转化而来的:“闻道头须剃,而今
尽剃头。有头皆可剃,不剃不成头。头自由他剃,头还是我头。试看剃头者,人亦剃其
头。”几十年来,诚如上面两首打油诗所形容的,中国文坛上类似这种互相整治、冤冤
相报的事例不胜枚举,有很多优秀的知识分子都表现出自己的两面性,如当年违心去批
判胡风的巴金,到头来自己也成了文坛“黑老K”;几十年一贯正确的周扬,不但文革
时遭受厄运,到晚年时也难逃被人批判而无处申辩的困境;“反右”期间引诱吴祖光出
来“鸣放”结果把他打成右派的戏剧家田汉,自己在文革期间又遭到了灭顶之灾。仔细
分析一下,这些现象只能用在政治高压下,知识分子所表现出的性格软弱、人性扭曲和
性格分裂来解释。对此,我们可以从新近出版的31卷本《沈从文全集》新增佚文中找到
作者心灵轨迹转化的一些答案。作者在文革期间上交的思想汇报《劳动感想》里,一方
面忏悔自己“脱离人民过了六十多岁,过的完全是寄生虫的生活,不以为耻”;另一方
面,又企盼着“但手中的笔还得用,将可用到讴歌这个地方人民的一切新成就。”看看
这些沉痛的语言,不是告别旧我迎接新我的反思又是什么?所以,沈从文主动与自己的
右派学生划清界限、说出自己正在申请入党的话语,都可视为是在非常时期里,人的生
存本能的一种正常反应。几十年来,有多少开始还有些骨气的知识分子,都是在这种左
右摇摆和彷徨动摇之间,才逐渐丧失掉自己的自由精神与独立人格的!
可以说,如果不是萧乾本人出面来说这件事情的话,谁也不会想在沈从文身上会发
生这样的事情。有评论家认为,在中国现当代文坛上,沈从文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因为
他从不宣传自己,可他的作品却默默地从边城走向了世界,所以当年在提名他为诺贝尔
文学奖候选人的时候,左中右都能接受。对此,2002年秋天,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委员、
瑞典皇家科学院院士马悦然在接受专访时证实:假如沈从文不是在1988年早些时候去世
的话,该年10月公布的诺贝尔文学奖,极有可能会颁发给沈从文。马悦然表示:“对沈
从文的钦佩和对他的回忆的深切尊敬”,促使他“打破了严守秘密的规矩”。这不仅是
沈从文的个人遗憾,也同样是中国文学的遗憾。然而,即便是不获奖,即便有他学生萧
乾所讲的那些荒唐岁月中的往事,也无损于沈从文在人世中有目共睹的文学成就,诚如
已去世的著名翻译家荒芜在写给沈从文一首诗中所吟唱的:
边城春色碧螺裙,小翠歌声处处闻;
我论文学推五四,至今心仪沈从文。 | l*****f 发帖数: 13466 | 2 这篇文挺过分的,还“首次透露”呢,沈从文与萧乾的矛盾起源早了,1948年批判沈从
文时候沈好象就对这个学生很失望吧。。。
1947
【在 w********h 的大作中提到】 : 两个沈从文 : 作者:韩三洲 : 在中国现代作家群中,沈从文(1902-1988)是极具传奇色彩的一位大家。他并没 : 有受过多少学校教育,却以一个下层士兵的身份,成为使全世界为之瞩目的著名作家, : 并且到西南联大教写作、在北京大学当教授。他的一部中篇《边城》,便足以令他在中 : 国新文学史上留名,《湘西》和《湘行散记》至今依然脍炙人口,何况他还有长篇《长 : 河》和许许多多的中短篇和散文,而他的一篇《记丁玲》,不仅引发了两个好朋友之间 : 的是非恩怨,也成了一桩难了的文坛公案。 : 闲时读了一些与沈从文有关的新文学史料,印象中的沈先生一如他笔下的湘西风景 : 那样,宁静淡泊,遗世独立,有时候甚至还有些胆小怕事、处处与世无争的样子。1947
| v***s 发帖数: 4031 | 3 在那个,人妖颠倒,是非不分的毛泽东时代,几乎没有人,没有说过亏心话,没有做过
亏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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