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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682 | 1 “土豪”一词穿越传统社会，头顶革命风云，晃悠悠地飘到了当下的网络文化之中
。其所指代的人群，虽然始终是被贬斥、被嘲笑的主儿，但受贬斥与嘲笑的缘故，却在
汉语的多义性中悄然发生了变化：以前是因为占土地多、仗势欺人被仇视，当下却是因
为审美近乎乡土、不够洋气大方而被略带酸意地揶揄。由土地而土气，“土豪”一词的
背后，也有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在明清时期，“土豪”一词最常出现的场合，说不定是告状用的状纸。当时承平日
久，生齿日繁，人口增加带来人与人摩擦增多，纠纷自然不可避免。但因当时极低的官
民比和注重亲邻和谐的传统，花大力气处理民事诉讼，既为官员所不能，又为官方所不
屑，制度上有着从告状日期到诉状字数各方面的限制。为了吸引官员的眼球，讼师们不
得不对案情进行技术化包装——“土豪横暴”作为对社会压迫乃至阶层对立的暗示，常
常被当作案由写进实情并非如此的诉状，其作用不亚于正式开堂时涉案妇女那一声抑扬
顿挫的“大人我冤枉”。若撞上如海瑞这般审疑难案件“与其屈贫民，宁屈富民”“与
其屈小民，宁屈乡宦”的贫下中农代言人，得，齐活儿。当然，技巧是灰色的，而生活
之树常青。占有大量田宅的土豪们，在诉讼成本、时间和人脉等方面的优势，又岂是升
斗小民可以撼动的。一言以蔽之曰：我耗得起！
风水轮流转。及至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大革命方兴未艾，为了号召乡民从军，“打
土豪分田地”作为标语一语中的，响彻于江西的田间陇上。比之激荡知识分子心田的布
尔什维克版的天下大同——“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实现耕者有其田更能触动乡
间小民的利益神经。农村包围城市的最后成功，与土地政策的符合时宜、施惠于民，毫
无疑问是正相关的。君不见国民党军队退守台湾，忙不迭地实行了从孙中山便开始提的
土地改革。
传统社会以农为主，在田宅之外并没有多少动产可供挥霍，因而土地作为财产之根
本，豪强的起点，其重要性被无限放大，“有恒产者有恒心”。历经多次制度改革，财
富的象征早已换了几重天。
为了描述改革开放之后先富起来的那批人，“土豪”一词又被人从历史的尘埃里轻
轻拈出。土豪一掷千金嫁女娶妻，此类新闻频频现于报端。新近出炉的iPhone5，富贵
逼人的金色外壳，连同不菲的售价一起，成为大家口中的“土豪金”。此时“土豪”的
“土”，不再是良田千顷，而是一种过于接地气的审美。然而审美是对比出真知的，与
“土气”相对的，是高贵典雅的“洋气”。
“洋气”的造词原理，和“洋火”（火柴）、“洋灰”（水泥）是一样的，其背后
是近代以来农业社会在面对工业社会坚船利炮的落败，晚清人笔记曰：“凡物稍饰观，
人少轩昂，皆曰洋气。”而在物质生活已经日渐丰盈，相关的“洋火”“洋灰”早已消
失于日常表达的当下，“洋气”和与之相伴而生的“土豪”一样，仍然活跃在齿间与笔
端，其暗含的审美上对于欧风美雨的始终俯首，大概是人们日用而不知的。
当然，在对东西差距还懵懂不知的明清，形容人欣赏水平上的“怯”与“乡土”也
是有词儿的，但并不是、或者说不常用“土气”，而是用“村”。《红楼梦》讲“村姥
姥原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这个“村”既是暗示刘姥姥的身份，也是形容
她令人莞尔的举止风度。乡土中国奔向普世价值，品位上城市对于乡村的歧视被褒洋贬
土同义置换，和以城市化为显著标志的现代化在中国被置换为以西化为显著标志的现代
化，倒也相映成趣。《围城》里乡绅子弟方鸿渐进城上了大学尚嫌不足，还得出国留洋
混个博士文凭，方能得到昔日同窗、官宦小姐苏文纨的青睐——这套登龙术，隔着新旧
社会的门槛、六七十年的辰光打量，似乎犹未过时。
新中国成立以后土改，“土豪”唯有土地被分掉，才能成为社会主义新人，但成分
上的标签却让其及子孙吃尽苦头。从往昔“进行侮辱与损害”的主体到“被侮辱与被损
害”的对象，近代以来土豪的“脱土”“摘帽”可谓渡尽劫波。如果当下的“土豪”想
要真正获得社会尊重，需不需要“脱土”？脱掉的“土气”，到底是西洋镜里八分钟的
大红大绿，还是可以返本开新的“地方性知识”？“脱土”之后，南橘北枳，何枝可依？
文章来源：网络 作者：解三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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