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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 发帖数: 1803 | 1 第一章
程宗扬觉得自己一生的震惊都在这一晚用完了。 至高无上的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暴毙
,倍受荣宠的妃嫔像娼妓一样被人淫辱,鲜血和杀戮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中肆意流淌。
吕冀的猖狂和嚣张远远超出自己的想像,但程宗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吕冀会肆无忌
惮到如此地步。
楼梯下方,吕冀像骑着一匹美丽的小母马一样,骑在友通期臀上,一边扯住友通期颈
中的绳索,死死勒紧,神情兴奋而凶狞。 友通期六识被禁,此时扬着面孔,空洞的双
眼圆睁着,嘴巴越张越大,连舌头都伸了出来。
绳索深深勒进少女粉嫩的玉颈,一点一滴地绞杀着她的生命。 不多时,友通期便呼
吸断绝,气息全无,她粉白的玉颈软软歪在一边,美丽的面孔再没有一丝血色。 吕冀
满脸兴奋,在友通期身躯抽搐的雪臀内狠狠挺动几下,然後放肆地喷射起来。
赵合德双手捂住嘴巴,身子瑟瑟发抖,整个人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天子的死让她惊
骇欲绝,友通期的死却让她感同身受——假若当初她不是代替自己入宫,
此时受尽淫辱,最终在无意识中凄惨死去的就是自己了。
人死如灯灭,无论生前如何地位尊崇,权倾天下,又或者如何的千娇百媚,
芳华绝代,死後都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 生前的一切都再没有任何意义,只剩下黑暗
、冰冷、漫长而没有尽头的死亡……
赵合德怔怔望着那个与自己一般年纪,一般青春貌美的少女,望着她空洞的眼睛和伸
长的舌头……突然间,赵合德感觉到一阵无比的恐惧。
那是一种面对死亡的恐惧,那种恐惧的感觉如此真切,死亡就像一条黑色的绳索,缓
慢却毫不留情地在她颈中绞紧,冰冷得令人窒息。
忽然脸侧微微一暖,有人把嘴巴凑到自己耳边,接着一个低微却清晰的声音说道:「
别害怕——她没有死。」
赵合德扭头看着他。 程宗扬确定地点点头,「真的,相信我。」
赵合德心下一鬆,一股热泪几乎流淌出来。
程宗扬并不是虚言安慰。 最初的震惊过後,他立刻意识到有些不对,对于死亡的感
知,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晰。 虽然友通期看上去已经香消玉殒,生机全无,
但程宗扬并没有感受死亡的气息。
生死根不会撒谎,没有感受到她的死气,说明友通期仍然活着,她的死亡只是被人设
计好的假像。 只不过那些人设计得十分巧妙,在窒息昏迷和六识禁绝丹的禁闭下,现
在的她看起来就像一具尸体。
两名内侍解下昭仪身上的绳索,趁着她身体未冷,在她腕上、膝上、肩上抹了些药物
,轻轻揉拍几下,褪去绳索绑捆的痕迹,然後用一条白纱盖在她身上,
拖了出去。
另有内侍捧来衣冠,轻手轻脚地帮吕冀穿戴起来。
吕冀穿戴整齐,然後望了眼楼梯。
旁边的内侍道:「为了防止宫里的人逃跑,上头的暗门从外面顶住了,这会儿刚打开
。」
吕冀点了点头,然後拾阶而上。
程宗扬搂住赵合德,紧紧贴在档板另一侧,身体像要粘在上面一样,一动不动,一边
死死屏住呼吸。
幸好吕冀只是路过,并没有留意隔板後面还藏得有人。 他从暗门出去,在内侍的掩
护下绕到宫门处,然後停下脚步,用力揉了揉脸,装出一脸惊色,像是刚刚赶到一样,
小跑着疾趋而入。
「圣上!」吕冀一进来便放声大哭。 群臣也只能陪着乾嚎。
吕冀扑到榻边,嚎啕道:「圣上春秋正盛……怎么就弃我等而去啊!臣受命辅政,竟
然护不得圣上周全,真是罪该万死啊……」
张恽哭道:「大司马,你节哀啊,咱们汉国还要靠大司马你来支撑啊……」
霍子孟陪着洒了几滴眼泪,戚然道:「大司马来了,我们也有主心骨了,下面该怎么
做,还请大司马拿个主意。」
吕冀拭了拭泪,「圣上的死因查清了吗?」
「仵作还没来,眼下看来……当是脱症。」
「为何要叫仵作!」吕冀赫然变色,「眼下的场面,岂能让外面人看到?」
霍子孟「嘿」了一声,不再开口。
吕氏一系的几名大臣附和道:「大司马所言正是。宫闱之事关乎天子脸面,
若是被外人看到,私下传扬出去,只怕有辱圣上令名……」
「是先帝。」吕冀冷着脸纠正道。
他环顾了一眼左右,然後道:「眼下最要紧的,一是拟定谥号。韦丞相,你文学优长
,就由你来主持。务必要给先帝拟定一个美谥。」
这是把自己排除出核心圈子之外了。 韦玄成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面上却毫无怨
色,恭恭敬敬地应道:「是。」
「第二件事,是善後。」吕冀道:「先帝驾崩,有骇物议,这死相也不甚雅观,传出
去丢皇家的人。依我看,就说因病吧。」
霍子孟、张汤等人不发一语,其他几名大臣纷纷称是。
「至于守灵。白天的话,京中两千石以上官员都来。夜里嘛,我年轻,就辛苦一些,
头三天由我值守。往後是霍大将军和张公。」
吕冀出言轻佻,视群臣如无物,就他布置的这些,说好听些,叫随心所欲,
说难听点,完全是狗屁不通。 汉国风俗极重葬礼,天子之丧更是重中之重,有一整套
完备的礼仪。 吕冀这番信口开河,根本不合礼制,说得更严重些,是以庶人之礼安葬
天子。
此言一出,殿内整个冷了下来,霍子孟木着脸,张汤看着脚下,都不开口。
连那些与吕家关系密切的大臣也都闭上嘴,没有附和。
金蜜镝一直伏地尽哀,此时挣起身,奋然道:「大司马此语,不合于礼。」
金蜜镝身为车骑将军,位比三公,是朝中有数的重臣,而且身材高大,气势凛然,吕
冀本来就对他畏惧三分,此时金蜜镝突然挺身而斥,原本得意万分的吕冀心头一慌,气
焰顿熄。
眼看吕冀露出慌乱之色,旁边一名穿着绣衣的官员挺身而出,「金车骑此言差矣。天
子宴驾,大司马乃百官之长,自当主持葬礼,何来与礼不合?」
金蜜镝只是指斥吕冀出言无状,安排的仪式不合礼数,此人一张口却把金蜜镝的指斥
歪曲到该不该由大司马主持葬礼上,明显是在搅浑水,好替吕冀开脱。
金蜜镝是朝中老臣,知道此时若是解释,正中他的伎俩,无事也被搅出是非来,挑起
浓眉,「你是何人?」
那官员对金蜜镝的怒火视而不见,不卑不亢地揖手一礼,朗声道:「下官绣衣使者,
江充。」
「你可知道天子之丧的仪式礼节?」
江充圆滑地说道:「既然由大司马主持,自当由大司马定夺。」
霍子孟终于开口,「大司马也要依礼而行,依你的说法,大司马就可以不讲礼数了吗
?你这是佞臣啊,小伙子。」
霍子孟开口,份量又是不同,江充被他当面骂成佞臣,别说还嘴,连回看一眼都觉得
底气不足。
吕冀乾笑道:「大家商量,大家商量。」
就在这时,外面一片喧哗,有人喝道:「让开!皇后的车驾你们也敢挡!」
吕冀脸上的横肉抖了一下,他扫了张恽一眼,然後疾步而出。
赵飞燕乘着凤辇,在宫女和内侍的簇拥下穿过廊桥。 她怀中紧紧抱着年幼的定陶王
,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美目又红又肿。
吕冀不情愿地双膝跪地,「臣参见皇后。」
赵飞燕顾不上理会,匆忙入了寝宫。
吕冀脸色阴沉下来。
天子的尸身已经覆上白布,满榻的血迹却怎么也盖不住。 赵飞燕一眼看去,
如同当头挨了一棒,身形摇摇欲坠。
後面一名宫女上前一步扶住她,顺势接过定陶王,交给盛姬看护。
躲在藻井上的程宗扬鬆了口气,那名宫女正是罂粟女。 她多半是在自己「走後」,
前往长秋宫传话,正好逃过一劫。
吕冀还在殿门处,沉着脸慢慢磨着步子。 霍子孟只好道:「请皇后节哀。」
赵飞燕颤声道:「圣上可是……」
「属纩是臣亲手所验,」张汤哀声道:「圣上已然龙驭宾天。」
属纩是把丝棉的轻絮放在死者口鼻处,检验是否已经身故。 眼下大臣已经验过,又
看到榻上的血泊,赵飞燕心底那点细微的侥幸顿时破灭。 她双膝一软,跪倒在榻旁,
泪水夺眶而出。
吕冀狠狠盯了她几眼,眼底露出几分贪婪和一丝冷笑。
张恽假惺惺道:「娘娘节哀,此间由大司马主持,娘娘莫哭坏了身子。」
赵飞燕泪如雨下,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光了一样。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为何不呼魂?」
以霍子孟的老辣,此时也禁不住面露诧异。 这话若是旁人说的倒也罢了,可说话的
竟然是定陶王,一个年仅三岁的稚子。
「父王薨逝时,我记得臣子们在殿上呼魂呼了好久。」定陶王扬起脸,「姆娘,是吗
?」
盛姬也是满心忐忑,勉强笑道:「欣儿真聪明,记得真清楚。」
霍子孟反应过来,连忙道:「回殿下,臣等正与大司马商议此事。」
吕冀盯了定陶王一眼,板着脸,语含讥诮地说道:「臣正要命人呼魂。有劳定陶王提
醒。」
赵飞燕忍着泪,哽咽道:「圣上身体一向康健,不知为何会突然驾崩?」
吕冀拉语调,「这个嘛——」
话音未落,殿内突然有宫女尖叫道:「昭仪!昭仪自尽了!」
殿后又是一片大乱,赵飞燕强忍着心下的惊惧,在罂奴的搀扶下走过去。 殿侧的珠
帘已经被人掀开,一条白绫从梁上垂下,赵昭仪穿着宫装,赤着脚悬在半空,地毯上倒
着一张几案。
一名宫女泣声说道:「奴婢一直在帘外守着,昭仪也没有说话,刚才听到声响,才看
到昭仪已经……已经……」
罂粟女匆忙道:「既然是刚才,赶快救下来,说不定还有救。」
张恽一摆手,几名内侍上前抱住赵昭仪的腰腿,把她抬了下来。
赵昭仪身子尚且柔软,鼻间却呼吸全无,宫女们匆忙扯来丝絮放在她鼻下,
已经没有丝毫动静。
赵飞燕不知道殿内发生的事,但赵昭仪突然自尽,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她看着赵昭仪的「尸身」,那张曾经娇艳的面孔,此时仿佛白纸一样没有丝毫血色,身
上的宫装虽然华丽,却一片零乱,似乎是匆忙披上,来不及整理,衣下还露出一角染着
血迹的白纱……
「赵昭仪好大的胆子,竟然畏罪自尽!」
一个森然可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惊雷,将赵飞燕震得手脚冰凉。
自己倚为靠山的丈夫暴毙而亡,而罪魁祸首则是自己唯一的「妹妹」——转眼间,自
己失去了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还将背负无法承受的罪名。
张恽顿足道:「死有余辜!」
吕冀盯着赵飞燕,脸上的肌肉跳动了几下,然後一摆手,「拉去偏殿!验尸之後再做
处置!」
赵飞燕想要开口,却被罂奴紧紧扯住衣袖,只能茫然目视着「妹妹」的尸体被内侍抬
走,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下。 那一瞬间,绝望中的赵飞燕心里涌出的居然是一丝庆幸,
庆幸那个人带走了自己真正的亲妹妹,使她永远不必目睹,更不必经历这一幕。
「呼魂的事嘛……」吕冀目光在人群间逡巡。
金蜜镝往前迈了一步。
吕冀再不情愿,也只好说道:「……就由金车骑和……」
「臣愿为天子呼魂。」江充拱手说道。
吕冀应许道:「和江使者一同为天子呼魂。」
内侍找来天子的衣物,金蜜镝手持外衣,江充紧跟其後,一同踏上木梯。 程宗扬早
就想走,却没想到吕冀离开之後,那道暗门又被人顶住,想走也走不了。
此时只能再一次缩起身子,竭力藏好。
步履声从楼梯上传来,一名内侍领着金蜜镝和江充走到殿顶的小门处,往外一推,没
能推开,连忙说道:「这道门久未使用,昭仪让人封住了,小的这就叫人打开。」
金蜜镝转身就走,一边吩咐道:「拿梯子去!」
内侍假模作样地叫了几声,让人在殿外架起长梯。 内侍们又是一阵忙乱,不多时搬
来长梯,一直搭到殿顶。 两名臣子攀梯而上,一直爬到殿顶。
金蜜镝拿着天子的衣物,手持衣领,江充拿着衣腰,张开衣物,两人面向北方,一边
在殿顶奔走,一边为天子呼魂。
金蜜镝拉长声音高声呼喊道:「天子复矣……」
江充道:「陛下归来……」
「天子复矣……」
「圣上归来吧……」
两人声音一高一低,金蜜镝雄浑的声音中充满悲怆和哀痛,在夜色间远远传开。 宫
禁中璀璨的灯火迅速熄灭,陷入黑暗之中,紧接着悲声四起。
金蜜镝与江充在殿上呼魂,下面也没有闲着。 到底是众怒难犯,吕冀被金蜜镝一喝
,气焰顿熄,此时与众臣一道换了麻冠麻衣,按照天子的礼仪整治丧事。
内侍们将御榻搬到寝宫南侧的窗下,撤去染血的被褥,整理天子的遗体。 他们小心
撬开天子的牙关,将珍珠与碎玉混和,放入天子口中,作为饭含,使亡魂不会饥馁,再
拿玉片盖住双眼,用玉瑱塞住七窍。 刘骜四肢已然僵硬,众人费尽力气,才将他手脚
扳直,固定住,用锦衾盖上。 接着在御榻东侧设上酒食,供天子的鬼魂食用。
几名内侍在寝宫西侧设灶,将香草投入鬯酒烧热,为天子沐浴洁身、栉髮,
修饰遗容。
等金蜜镝与江充拿着衣物下来,霍子孟与张汤接过衣物,给天子穿上。 随後天子修
饰过的遗体被移到寝宫中央,内侍在周围张设帷帐,众人退到在帷帐外跪拜,将生者与
死者隔开,以示生死殊途。
自皇后赵飞燕以下,所有的妃嫔都已经赶来。 对于这些深宫中的女子而言,
天子是她们唯一的倚仗,听闻天子驾崩,就如同天塌下来一般,哭作一团。
天子身边的近侍都被抓了起来,张恽俨然以内宫总管自居,吩咐她们除去饰品,解下
华丽的宫装,换上素服,外面穿上未缝边的粗制麻衣,以粗麻为带,菅草为鞋。 然後
解开髮髻,用一条寸许宽的麻布条从额前交叉绕过,将长髮束为丧髻,拿一根细竹作笄
,挽住长髮,再用粗布包住头髮,洗去脂粉,为天子持丧。
殿前设幕三重,中间摆放着天子的灵牌,作为灵堂。 周围点燃灯烛,用来指引亡灵
接受供祭。 西阶用长竹挑起一条长达丈二的白帛,上书:刘骜之柩。 殿外设庐,供守
灵的妃嫔休息,庐中只有苫草,以示丧痛。
灵堂陈设完毕,诸妃、群臣、宫中的内侍、宫女按照亲疏远近、身份高低,
依次设位,痛哭祭奠。
吕冀放下架子,与霍子孟等人商议後,以大司马的名义下令加强宫禁以及京城的戒备
,同时整个汉国以内罢市七日,以防奸人作乱。
但在告丧时,众人又起争议,天子无後,霍子孟建议以皇后为丧主,吕冀坚持以为不
可,既然没有嗣子,丧主一栏只能空缺,要不然眼下就为天子立嗣,作为丧主。
最後霍子孟妥协,以丧主空缺的方式,向诸侯、群臣报丧。
四更时分,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群臣陆续接到告丧,急忙赶赴宫中,其中就包括司
隶校尉董宣。 作为仅存的天子近臣,惊闻天子暴毙,董宣惊骇不已,他立即召集手下
隶徒,吩咐几句,然後疾赴宫中。
皇后跪在帐前,泪光满面,神志恍惚。 赶来的众臣依次上前叩拜,轮到董宣时,他
一边俯身叩首,一边低声道:「皇后殿下,圣上……」
身边忽然多了一双靴子,接着张恽的声音响起,「董司隶,你逾位了。」
董宣重重向天子的遗体叩拜一记,向後退去。
张恽一言斥退董卧虎,心下不免得意,他扫了一眼皇后等人一眼,然後昂首挺胸地吩
咐道:「举哀!」
寝宫内外,顿时哭声大作。
赵飞燕哭泣多时,等她泪眼模糊地转过脸,只见定陶王也换了一件小小的麻衣,跪在
灵前,这会儿靠在盛姬身上,已经睡熟了。
罂粟女跪在赵飞燕身後,被张恽目光一扫,半边身子都仿佛浸在冰水中,其寒彻骨。
她本来是去长秋宫报信,不料转眼间便物是人非。 整个昭阳宫的内侍、
宫女都被清洗过一遍,只剩下寥寥数人,连江女傅都不见踪影。
罂粟女心知不妙,若是依着自己的心思,这会儿就要设法逃生,以免为天子陪葬。
可主子吩咐过,让自己留在宫里,一是守护友通期,二是守护皇后。 赵昭仪已经自尽
,皇后尚在,自己再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待下去。
谁知刚才就在董宣跪下的同时,一粒小小的蜡丸弹到自己手边,要不是自己反应够快
,险些就被那个太后宫里的内侍察觉。 饶是如此,罂奴也被惊出一身冷汗。 她不敢乱
动,只借着哀哭掩饰自己的异状。
赶来的朝臣越来越多,吕冀跪得不耐烦,一边诈哭,一边将袖中的胡椒粉向喉中一弹
,连连咳嗽起来。
两名内侍哭着过来,「大司马伤痛过度,恐是受了风寒,还请休息片刻。」
殿外的庐舍是天子亲眷所用,吕冀权位再重也没的住。 两名内侍扶着他进了偏殿,
来到一处刚刚设好的帷帐内。
许杨已在帐内等候多时,他略一躬身,随即摊开一册卷轴。 卷轴极长,上面是一连
串的人名,最前面一个名字并无字迹,只有两个圈,下面用朱笔打了一个血淋淋的叉。
名讳虽然隐去,但两人都知道这个首先要除掉之人到底是谁。
再往後,具瑗的名字下面同样用红笔打了个叉,显示已经伏诛。 其余几位中常侍:
唐衡、左悺、徐璜名下都用红笔画了个圈,显示已被捕拿,唯有单超名下一片空白。
卷轴往後,打红叉的越来越多,显然那些身份低微而又知情的近侍,已经被大量诛除。
吕冀在昭阳殿大肆淫虐的时候,许杨等人四处奔忙,急于补救,此时他已经没有力气
再去腹诽。 若不是吕冀提前半个时辰到场,哪里需要冒着风险处置掉这些人? 按照巨
君主公的布置,由他们出来作证,反而更能坐实赵昭仪的罪名。
吕冀看过之後,一把抄起朱笔,在那个用圆圈隐讳的名字旁边又加了一个人名:金蜜
镝。
许杨忍不住道:「大司马,金车骑是朝中重臣,怎好轻易诛除?」
「只要他死,我不管他是被处死,还是被毒死,或者怎么意外死掉。」吕冀恨恨道:
「此人不除,吾不得安!」
许杨无言以对,只能收起名册,然後捺住焦急,逐一禀报诸般事宜。
忽然殿内传来一阵嘻笑,「这就是赵昭仪?哎哟哟,瞧着跟活的一样……幹嘛呢?还
不让开!这贱人害死天子,畏罪自尽,让我说,暴尸三日也不为过!」
几名簪缨戴冠的高官涌进殿中,却是吕让、吕淑、吕忠等一班吕家子弟。 他们大模
大样地聚在殿中,围着赵昭仪的尸首指点嘻笑。
「这就是书里说的那个红颜祸水?确实有几分姿色哈。」
「柳眉秀口,一点绛唇……好一个尤物!」
「衣服都没穿好?里面不会是光着的吧?」
「都让开!都让开!小心这贱人诈死!」吕让推开众人,淫笑道:「待我来验验尸…
…」
几人鼓噪着扯开赵昭仪的衣物,里面只有一条沾血的薄纱,那具曼妙的玉体在灯光下
一览无余。
「哎哟,天子可够狠的啊,你瞧这奶子,被抓得都是血痕,奶头都肿了。」
「这是咬的吧?这粉嫩嫩的奶子都下得去口,真是禽兽……」
「怪不得死在她身上呢,玩得可真够疯的……」
「这细皮白肉的,难怪叫温柔乡呢。」
「我瞧着这小贱人怎么跟让人轮过似的?都被幹成这样了……」
吕让大模大样地伸出手,对着赵昭仪腹下抠了进去,「嗨哟!赶上了哎!刚死没多久
这是?里面还软着呢。」
「把腿扒开!」
吕家子弟嘻笑着把赵昭仪双腿拉开,一大股精液顿时从她被撑开的蜜穴中涌出。
「啧啧,这小嫩屄真够水灵的,里面被灌满了吧?」
吕让一边摸弄着女尸的下体,一边大惊小怪地叫道。
吕冀阴沉着脸出来,喝道:「放肆!」
几个小辈连忙收起笑声,吕让却毫不在乎,「这有什么?当初那个冯贵人,
还不是被咱们……」
眼看吕冀瞪起眼晴,吕让终于把剩下的半截话吞了回去,嘴上兀自不服气地说道:「
何况这还是个死的?」
吕冀重重跺了一脚,「都出去!」
「行了行了,坏不了事。」吕让悻悻然丢下手,招呼道:「走了!走了!给天子披麻
戴孝去!」
吕冀望着几人的背影,恨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许杨心下着急,「大司马,不是说好了,让诸位带兵的校尉轮流祭奠的吗?
怎么一股脑都来了? 」
吕冀气道:「我怎么知道!」
「此举殊为不妥!」许杨急道:「天子甫丧,人心难定,只靠卫尉一军,怎能守住南
北二宫?还请大司马下令,让他们立刻赶赴北军大营!」
「慌什么!」吕冀喝斥一声,皱眉道:「祭奠过後,让他们过去就是。」
许杨自诩多智,此时心里也像打鼓一样,他硬着头皮道:「敢问大司马,继嗣者可安
排妥当?」
吕冀横了他一眼,「这是你该问的吗?」
许杨直想把手中的卷轴摔到吕冀脸上,自己把身家性命都押在吕家身上,居然连问都
不能问一声? 他忽然怀疑巨君主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此庸人,岂能托付大事?
他退开一步,躬身道:「属下告辞。」说罢匆忙离开。
第二章
天色微明,天子暴毙的消息已经像野火一样传遍整个洛都,留在京中的二千石以上官员
纷纷赶往宫中。 鸿胪寺更是一片纷忙,不仅要将天子驾崩的消息报送各位诸侯王、列
侯,还要派出特使,分赴秦、唐、晋、宋诸国报丧。
在京的诸侯并不多,眼下除了定陶王,唯有江都王太子刘建仍留在京中。 报丧的治
礼郞赶到江都王邸,却扑了个空,王邸的门子告诉他,刘建早在两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入
宫。 冶礼郎心下纳闷,但也不敢多问,连忙往下一家王邸跑去。
敖润从鸿胪寺出来,驱车直奔通商里。 他一路毫不停歇,平常两刻钟的路,
只用了一刻多钟便即赶到。
拐进巷子时,敖润丝毫没有减速,只双臂一紧,口中「吁吁」地叫了两声。
驾辕的双马铁蹄翻飞,硬生生兜转过来,冲进巷内。 敖润冲的速度太猛,以至于车厢
倾斜,一侧的车轮悬空,另一侧包铁的车轮在青石板上溅出一串火星。
敖润使了个千斤坠,身体一沉,将倾斜的车厢压了下来。 到了门前,他双臂一收,
马匹人立而起,在车厢的惯性下又滑了半截,才勉强停下。
敖润从车上跃下,冲进院内,秦桧、班超等人早己在外院等候多时,连忙迎了上来,
「情况如何?」
「确定了!」敖润喘着气道:「天子昨晚驾崩!眼下由大司马主持丧事。」
班超道:「主公呢?」
敖润脸上抽搐了一下,咬着牙道:「昭阳宫被封了,在里面没出来。」
「糟糕!」
秦桧道:「宫里的情形呢?」
「一点动静都没有。」敖润道:「从昨晚开始,宫里就许进不许出,什么消息都传不
出来。除了几名禁卫有点眼熟,其他全是生脸。」
班超道:「天子的死因呢?」
「鸿胪寺透出的消息,只说因病,其他一概不知。」
班超扼腕道:「吕家得手了!」
秦桧飞快地捻着手指,眼睛四处乱转,片刻後说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跟宫里联
络上,确定主公无恙——长伯,你去请斯四爷和卢五爷。」
吴三桂应了一声,去找期明信和卢景。
「老匡,你去通知一下雲家,让他们留守的人手先去上清观暂避。」秦桧说着看了眼
王蕙,「你去见一下大小姐,一是请卓教御过来,二是知会洛帮的何大当家,该准备的
都准备好。」
王蕙知道他是在安排退路,微微点了点头。
秦桧转头道:「程郑那边你去安排,钱财是小事,先把人安顿下来。」
班超道:「赵先生和陶五爷那边呢?」
「给他们传个信,都当心些。」秦桧望了望天色,「天色已变,只怕後面还有大乱…
…其他事情,只能等家主回来再作决断了。」
…………………………………………………………………………………
昭阳宫内到处乱纷纷的,不断有大臣赶来。 吕冀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原想着天子驾
崩,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却没想到会被一堆琐事弄得焦头烂额。 当初谋划时,只顾
图谋大事,谁也没有在丧事上留心,结果所有的事都堆到他这位主持丧礼的大司马头上。
眼下要给奔丧的臣子们安排位次,收取祭礼,安排麻衣麻冠,还要劳心费神地解惑释
疑,安抚人心。 这边还没安排停当,那边又发现丧礼所用的物品不足,
说来也不奇怪,天子春秋鼎盛,谁也没想过要准备丧事。
事情一樁一樁报上来,吵得吕冀心烦意乱,好不容易安排下去,最後甚至连安排出恭
的事都禀报到他面前。 吕冀忍无可忍,正要喝骂,却发现自张恽以下,
几十名内侍都忙得四处奔走,就没一个闲人。
这事还是得霍子孟那种老家伙来办啊……吕冀心里嘀咕了一句,终究还是没能拉下脸
去找霍子孟帮忙。
「这等小事也来咶噪!」吕冀道:「在殿後设几处帷帐便是。」
「殿後种的花草……」
「铲了!」
「是。」
那内侍闻声退下。 吕冀一抬头,却发现一群人正围着丞相韦玄成说些什么。
吕冀皱了皱眉头,唤过旁边的内侍,「去看看怎么回事。」
不多时,那内侍小跑着回来,「是唐国和秦国的使臣……」
六朝诸国之间互相都设有使臣,彼此待之以国宾之礼,天子驾崩,这些使臣接到消息
赶来致祭乃是常理,不过内侍接下来的话让吕冀心头一震。
「……他们在问立嗣之事。」
吕冀眼角跳了几下,随即大步走了过去,
一名使臣道:「天子龙驭宾天,人心惶然,乱过这几日也就是了。」
另一名使臣道:「阁下多虑了。新君一旦继位,人心自然安定。」
那使臣讥讽地看了眼宫中的乱象,然後皱起眉头,摆出一脸忧色,「可惜天子无後,
不知谁人继嗣大统?」
「立嗣之事,自有太后定夺。」吕冀沉着脸道:「就不劳各位费心了。」
那名使臣拱手笑道:「宋国使臣洪迈,见过大司马。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天子大行
,还请贵国早做定夺。」
吕冀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却忽然发现,只几句工夫,周围便围了数十人,
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双方交谈,一个字都不肯漏过。
吕冀这一沉默,情形更糟,旁边的唐国使臣紧接着便说道:「立嗣乃国之根本,当召
集群臣议论而定,岂能由太后一言而决?」
韦玄成不能不开口,只好道:「此乃天子家事,诸位静待便是。」
另一名使臣笑道:「贵国之事当然与我等无关,我等只是问问。只不过韦丞相说此乃
天子家事,小臣不敢苟同。天子无私事,何况此等大事呢?」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这帮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混帐! 吕冀心下大骂,重重一拂衣袖,「请三公九
卿议事!」
吕冀本来准备稳住局面再商议立嗣之事,但现在被那帮使臣一挑拨,群臣人心浮动,
立嗣之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九卿中大司农宁成、少府五鹿充宗被逐,如今空缺,其余丞相韦玄成、御史大夫张汤
、大将军霍子孟、大鸿胪车千秋、宗正刘德、卫尉吕淑等人都在宫中,
不多时便齐聚殿内。
吕冀懒得再兜圈子,迳自说道:「天子驾崩,如今立嗣之事迫在眉睫。请各位来,便
是议论一下,先拿个章程出来。这位绣衣使者江充,行事稳妥,一向得太后信重。咱们
议定之後,由他禀之太后。」
霍子孟、金蜜镝、张汤等人都不作声。
殿内沉默片刻,大鸿胪车千秋首先开口,「不知如今可有人选?」
江充道:「千乘侯刘缵聪颖过人,按辈份为先帝之侄,继先帝之嗣可谓顺理成章。」
金蜜镝刚要开口,已经有人说道:「千乘侯年仅八岁,入继大宝似乎有所不妥。何况
……支系也远了些。」
众人都看了过去,却是九卿之一的宗正刘德。 刘德是汉国宗亲,又主管宗室诸事,
对刘氏亲族了如指掌。
车千秋道:「千乘侯年纪虽幼,但天生聪慧,可为备选。」
众人议论几句,便定下来作为备选。
江充接着说道:「近支宗室里面,河间王之孙刘志,年十五,聪明贤能,有帝王之资
。」
众人心下雪亮,江充先提的刘缵年仅八岁,一旦继位,太后至少垂帘听政十年。 江
充接着提出的刘志年已十五,看似退了一步,但刘志正在议论亲事,迎娶的正是吕氏之
女。 他若继位,吕氏后族又多了一个皇后。
张汤开口道:「清河王刘蒜以明德著称,为人沉稳有大度,可当国。」
吕冀拧起眉头。 汉国诸侯王中,以清河王德望最著,名声最好,他早知道肯定会有
人提出清河王,却没想到开口的会是张汤。
金蜜镝道:「何不立定陶王?圣上将定陶王接入宫中,立嗣之意昭然。我等当秉天子
遗志,立定陶王为嗣。」
吕冀心下更烦,若立定陶王,垂帘的就不是吕氏,而是赵氏了。
江充搪塞道:「此事当禀之太后。」
江充话未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吵嚷声,「让开!」
两名守在门前的内侍被人推得跌进殿内,接着一群人大步入内。 吕冀一眼看去,心
里就腾起一团火。 这回来的都是留在京中的刘氏宗室,为首的是江都王太子刘建。 往
日为求立嗣,刘建没少在阿姊面前钻营卖好,平常见了自己也是客气万分,没想到天子
刚刚驾崩,他就按捺不住地跳了出来。
莫非他以为天子驾崩,他就可以登基了? 简直是做梦!
吕冀沉着脸道:「此间正在议事,汝身为诸侯,何故擅闯?」
刘建昂然道:「此乃我刘氏家事,岂能由尔等密室私议?」
吕冀大怒道:「朝中重臣俱在,何来密室私议?」
「敢问大司马,你们拟定继嗣者是谁?可敢公之于众?」
吕冀拂袖道:「我犯不着和你说!」
江充一看话风不对,赶紧说道:「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如今正在商议的三位,千
乘侯刘缵、河间王之孙刘志、清河王刘蒜。」
霍子孟道:「还有定陶王刘欣。」
「连那个黄口小儿也能入选,」刘建高声道:「我刘建身为江都王太子,难道没有资
格继承大宝吗?」
江充提醒道:「建太子与天子平辈,岂能继嗣?」
「兄终弟及,有何不妥?」刘建冷笑道:「何况天子驾崩之前曾有遗命,嘱我继承帝
业。」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吕冀更是赫然变色,「一派胡言!哪里来的遗命!」
刘建反诘道:「大司马如此笃定,莫非大司马当时在场?」
吕冀不禁语塞。
霍子孟喝道:「建太子!切莫妄言!」
刘建神情笃定地说道:「我既然敢在诸位面前说出来,自然是有证据。」
张汤道:「什么证据?」
刘建目光从群臣面上一一扫过,然後道:「昨晚天子驾崩前,有人亲耳听到天子将帝
位于我——赵昭仪可以作证!」
张汤皱眉道:「赵昭仪已然自尽。」
刘建略微一怔,随即目光炯炯地盯着吕冀,「只怕不是自尽,而是被人灭口了吧!」
吕冀指着刘建,「你——」
忽然间吕冀心头一寒,只见刘建身後鬼魅般闪出一个身影,只一步便跨到他身侧,然
後一把攀住他的脖颈,抬腕从袖中挥出一柄带血的短刀,架在他颈中的肥肉上。
那人动作犹如电光石火一般,几乎是身体一动,就将吕冀制住。
满殿文武都呆住了。 群臣寻常入宫,都不允许随身携带兵刃,而汉宫多年以来也从
未发生过有人手持凶器挟持大臣的场面。 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别说吕冀没想到,连活
了大半辈子的霍子孟也算是开眼了。
突然间生死操之人手,吕冀来不及恐惧,就被愤怒冲昏了理智。
「中行说!」吕冀咆哮道:「你好大的胆子!」
「呸!」穿着一身黑色仆服的中行说神情狰狞,他一口血沫啐到吕冀脸上,
尖声道:「说!圣上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血口喷人!」
「逆贼!」中行说声音又尖又细,像铁锯磨擦一样刺耳,「若不是你,为何昨晚宫中
内外都是你们的人!」
眼前的变故让众臣都措手不及,隔了片刻,江充才叫道:「中行说!快放开大司马!」
张恽叫道:「中行说!是你与具瑗等人勾结,害死了先帝!」
「张恽!」中行说嘶吼道:「你先告诉我,你们北宫的内侍怎么会跑到我们南宫来了
?说!」
张恽张口结舌。
中行说性情偏狭,此时遭逢大乱,更是形如疯颠,见张恽迟疑,他抬手挥起短刀,狠
狠扎在吕冀肩上,冲张恽叫道:「快说!」
吕冀惨叫一声,随即又被中行说勒住脖颈,叫不出声来,只是鲜血从伤口涌出,顿时
染红了麻衣。
这一幕不仅让群臣看傻了眼,连刘建也瞠目结舌。 他乍然听闻天子死讯,连忙赶往
宫中,没想到车驾入宫时,却遇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内侍。 刘建认出那是天子身边的近
侍中行说,赶紧把他接入车中。 结果中行说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
天子临终前曾有遗命,由他来继承帝位。 可朝中有奸臣,不仅对外隐瞒了消息,
还大肆捉拿天子身边的知情人。 自己浴血奋战,誓死不降,就是要请刘建入宫诛除逆
贼,秉承先帝遗愿,登基为帝。
刘建心怀鬼胎,听了这话,当即被惊喜之情冲昏了头脑,哪里顾得上理会中行说是不
是信口开河?
遗命之说当然是假的。 自从宫中惊变,中行说便豁出去了,他知道自己落到吕氏手
中,必然是个死字,索性拼个鱼死网破,就算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即便搅得天下大
乱也在所不惜。 编几句话骗骗刘建算什么? 只要能坏了吕家的事,
把汉国的诸侯全填进去,他眼睛也不眨一下。
双方一拍即和,于是就有了闯宫了这场戏码。 可惜刘建跟中行说不熟,不知道中行
说一旦发起疯来连天子都不尿,天王老子说话都不好使,只顾按自己的心意幹。 原来
两人商量得好好的,由中行说作证,在群臣面前宣布天子遗命,争取群臣拥戴,运气好
的话,说不定能当场登基,控制大局——这种好事想想就能笑醒。
谁知中行说一上来就奔着吕冀去了,什么遗命的事,嘴上说说罢了。 他这边视死如
归,一往无前,算是把刘建彻底坑了。 刘建好比是借个梯子刚爬了一半,
突然被人把梯子抽走了,就那么晾在半空,进退不得。
正迟疑间,谁也没有留意到九卿之一的卫尉吕淑悄悄溜出门去,转身就带了一班甲士
堵住大殿,高声道:「休得放肆!快放开大司马!」
中行说也没闲着,一边逼问,一边接连在吕冀身上捅了几刀。 那模样不像是要追问
真相,倒像是拿吕冀过瘾来的,就图个痛快。 吕冀哪里遇到过这个? 连惊带吓再加上
吃痛,以往的跋扈傲慢早就不翼而飞,就如同一头待宰的肥猪,全无反抗之力,中行说
捅一刀,他就惨叫一声,好在中行说只拣肉多的地方捅,暂时没有伤及要害。
刘建正在坐蜡,忽然肩後被人一撞,手中多了个东西,随即耳边一个声音传来。
刘建猛地清醒过来,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等那人说完,立刻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起
,大呼道:「天子遗诏在此!」
那封黄绫诏书甫一出现,便立刻镇住全场,连中行说都停住手,往刘建手上看去。
诏书确实是宫中之物,鲜亮的黄绫上面墨迹淋漓,只写了一句话:传位于江都王太子
刘建! 看字迹十分陌生,非是天子亲笔,也不是众臣熟悉的几位侍诏,
但诏书之後印记鲜明无比,正是汉国至高无上的传国玉玺!
刚涌进殿中的甲士脚步变得踌躇起来,回头朝吕淑张望。
吕淑张大嘴巴,一时没回过神来,倒是江充叫道:「假的!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 殿中众臣都是明白人,诏书上面的字迹一看就是刚写上去的,
连墨迹都没有乾透。 可上面的印玺真得不能再真!
刘建这会儿像换了个人一样,思路异常清晰,他高举诏书,叫道:「中行说住手!先
跟朕出去!」
混在宗亲中的刘建门客簇拥过来,将主公和劫持了吕冀的中行说护在中间,
往宫外冲去。
吕淑大声喝斥,但刘建举着诏书在前,中行说劫持吕冀在後,一众甲士畏手畏脚,几
乎没怎么阻挡就被他们闯出大殿。
外面祭奠的臣子更多,刘建一边走一边大声呼道:「诸卿可看清楚了!朕奉诏登基!
有诛除奸党者,赏千金!封列侯!」
如果刘建只举着诏书,就算吕淑不开口,江充也早命人把他剁了,可他偏偏还劫持了
吕冀。 那可是太后亲弟,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立功再大,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饶是江充心狠手辣,此时也无计可施,吕淑更是骑虎难下,只能一面命甲士将群臣逐
开,一面命人齐声叫道:「江都太子刘建劫持大司马,矫诏惑乱人心!
天下共诛之! 」拼命把刘建的叫嚷声压制下去。
一边力有未逮,一边投鼠忌器,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一直折腾到宫门外,最後还是方
才递给刘建诏书的黑衣人在中行说耳边说了几句,中行说才放开浑身是血的吕冀,趁吕
淑、江充等人上前救援,一群人闯出重围,径直往城南杀去。
刘氏宗亲、刘建的门客、吕淑掌管的甲士都纷纷涌出,殿内只剩下寥寥数位重臣。
眼前的乱象如同闹剧,即便是见惯大风大浪的霍子孟、金蜜镝,这回也是大开眼戒。
中行说孤注一掷,可谓铤而走险;刘建矫诏自封,可谓胆大包天。 吕冀、吕淑等人应
对无措,可以说是蠢如鹿豕。
「这是……」霍子孟一脸的不可思议,「玉玺被人拿走了?」
众人知道吕冀无能,但无能到这个地步堪称匪夷所思,居然连传国玉玺都没看住。
他们不知道从昨晚开始,宫中就一片大乱,掌管印玺的具瑗首先被杀,吕冀只顾着自己
快活,早把此事丢在脑後。 反正整个南宫都被吕氏控制,一块玉玺还能飞上天不成?
可眼下玉玺偏偏就飞了。 不仅飞了,还在一份要命的遗诏上留下印迹。 就算诏书是假
的,有这枚玺印,便有了五分真。
金蜜镝沉声道:「不仅玉玺,只怕连虎符也不在宫中。」
众人脑中轰然一响,汉国兵权全在虎符,虎符通常一剖为二,左符由军中保管,右符
藏于朝廷,持符方可调动兵马。 刘建如果拿到玉玺、虎符,完全可以名正言顺地控制
兵权。
大鸿胪车千秋首先坐不住了,「此事当立即禀知太后!」
张汤默然不语,中行说方才喊出「天子遇害」,听见的可不止在场这些人。
刘建虽然只是江都王太子,在京中的势力与吕氏无法相比,但他若是真的卷走玉玺、虎
符,引兵入宫,局面将难以预料。 况且以吕冀、吕淑等人的举动,让他从心底不看好
吕氏。
霍子孟「哎哟」一声,一手扶住腰背,吃力地说道:「老夫沉疴在身,此时难以支持
……只能先告退了,恕罪恕罪。」说着一手搭在金蜜镝臂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扶我
一把。」
金蜜镝却没有动。
霍子孟顿时急了,低声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刘建若是调兵来攻,吕氏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宫中就是双方
殊死搏杀的战场,留在此地,根本是取死之道。 在场的众臣都是心思灵动之辈,当即
作了鸟兽散,各寻出路。
顷刻间,殿中就只剩下霍子孟和金蜜镝两人。 霍子孟不再兜什么圈子,直接说道:
「无论谁胜谁负,你我都不失富贵,何必留此死地?」
金蜜镝沉声道:「天子驾崩,本来就是我等的过失。于今之际,安能弃天子而去?」
「宫中自有太后!」
「圣上已逝,皇后尚在,众臣议论时,可置皇后于何地?」
「你要保定陶王?」
「圣上尸骨未寒,终不能让孤子寡母受人欺凌。」
「你啊!」霍子孟气得转了一圈,最後一摆手,「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带的人都
给你留下——千万别做傻事!」
金蜜镝微微点头。
霍子孟风风火火出了大殿,外面守灵的臣子已经少了一半,剩下的都眼巴巴盯着殿门
,见他出来,立刻涌上前去,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趋。
霍子孟虽然低调隐退,知趣地给吕冀让路,但他秉政多年,威望素著,如今余威犹在
,不少朝臣还是把他当作主心骨。
霍子孟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出了大殿。 他走了几步,终于回过头来,喝斥道:「
跟着我做什么!你们难道没有差事吗!」
众人一听,立刻明白过来,乱纷纷向霍子孟行礼,随即四散。 内侍中为首的张恽等
人都跑去照看受伤的大司马,剩下的小黄门根本阻挡不住这些大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
们离开。
转眼间,刚才还人头涌动的东阁便冷清下来,只剩下几名内侍面面相觑。
正不知所措,殿门处人影一闪,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出来,沉声道:「期门何在?」
一名内侍赶紧躬下身,「回车骑将军,圣上大行,当时随行的期门武士都被关在别院
。」
「把他们叫过来,老夫有话吩咐。」
…………………………………………………………………………………
程宗扬低低吁了口气,他早就想逃之夭夭,可随着时间推移,赶到的大臣越来越多,
把整个东阁都挤得满满的,自己想走也走不了。 眼下倒是个好机会,一众大臣走得一
乾二净,卫尉掌管的甲士也跟着吕淑去了宫外,整个昭阳宫只剩下几名内侍——还有一
帮不知所措的妃嫔。
那些妃嫔都在天子灵寝所在的内殿哭泣,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耳听着外
面的喧闹声迅速安静下来,一个个停住哭泣,面露惊色。
程宗扬轻轻放开赵合德,「别作声。」
赵合德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蜷了蜷身子,一张玉脸毫无血色。
程宗扬攀着藻井的板壁往下看了一眼,然後轻轻吹了声口哨。
罂粟女霍然抬起头,眼中露出一丝精光。
她凑到赵飞燕身边,低声道:「奴婢出去看看。」
赵飞燕双目红肿,闻言只点了点头。
罂粟女出了帷帐,却往殿後走去,片刻後,出现在程宗扬面前。
她长出了一口气,一手拍着胸口道:「主子,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出去了
。」
「这里不能待了,立刻送皇后回长秋宫,锁紧宫门,看好门户。」
「主子,你呢?」
「我跟你们一起去——给我弄一件内侍的衣服。」
程宗扬刚收拾停当,扶着赵合德下来,金蜜镝已经进了内殿。
离一众妃嫔还有数步,金蜜镝便停下脚步,向赵飞燕俯身叩首,大礼参拜,
然後扬声道:「臣金蜜镝,恳请皇后回宫。」
赵飞燕跪得久了,双腿酸麻,被宫女扶了一把才站起身来,「外面出了什么事?」
金蜜镝毫不隐瞒地说道:「江都王太子刘建劫持大司马,持遗诏欲登帝位,
被卫尉吕淑逐走。 此地不靖,请皇后殿下移往长秋宫。 」
赵飞燕扭头看了一眼,悲声道:「天子的灵寝呢?」
「天子灵寝不可擅移,臣会命人看守。」
罂粟女托住赵飞燕的手臂,低语道:「先回去。」
赵飞燕只好对金蜜镝道:「便依卿所言。」
其余的妃嫔都惊慌起来,「娘娘!娘娘!」
罂粟女扭头道:「别吵!都跟娘娘一起走!谁要吵嚷,就留在这里守灵!」
诸女立即噤声。
第三章
一众妃嫔、宫娥、各人随行的内侍纷纷起身,殿中乱成一团,程宗扬拉着赵合德,趁乱
混入人群,小心低着头,免得被人识破。 不多时,几名刚被放出来的期门武士匆忙赶
来,持戟拱卫,护送众人前往长秋宫。
刚走上廊桥,几名盔上带着长羽的羽林郎狂奔过来,前面一人单膝跪地,向金蜜镝施
了一礼,「属下冯子都!奉大将军令,前来听命!请车骑将军吩咐!」
另一人道:「属下王子方!奉命听候调遣!」
「就你们几个?」
冯子都道:「还有几个在宫外,属下已经派人去唤了。」
金蜜镝点了点头,「先去後面守着。」
「是!」冯子都与王子方站起身,往後走去。
忽然冯子都「咦」了一声,双眼盯住队伍中一名内侍。
混杂在人群中的程宗扬被人识破身份,只好面露苦笑,竖起手指在唇上碰了碰。
冯子都心下会意,若无其事地昂首往前迈步。 他生得一副好相貌,此时又穿羽林军
的盔甲,愈发显得英姿勃勃,一路上不知收获了多少宫女的目光。
进了长秋宫,沉重的宫门在身後关上,程宗扬才终于鬆了口气。 金蜜镝仍然恪守臣
子之礼,未奉诏入觐,绝足不入宫门一步,此时带着召集来的百余名期门武士在长秋宫
外严阵以待,所有前来窥视的内侍都被他毫不客气驱赶出去。
跟来的妃嫔都被安置下来,此时人人自危,宫里的气氛一片肃杀,谁也不敢乱说乱动
。 定陶王熬了半夜,这会儿还没醒,趴在盛姬怀里睡得正熟。 他们的住处紧邻着皇后
的寝宫,盛姬向赵飞燕施了一礼,便带着定陶王回屋安歇。
等进了寝宫,程宗扬身後的女子才揭开面纱,叫了声「阿姊!」
赵飞燕惊愕之下,然後迎上前去,姊妹俩抱在一处,放声痛哭。
程宗扬顾不上安慰她们,转头对罂奴道:「宫里有哪些人是信得过的?」
罂粟女为难地说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长秋宫早被清洗过数次,眼下这些宫女内
侍,只怕一个都靠不住。」
「一个都没有?」
罂粟女想了想,「倒是随定陶王入宫的几名宫人,说不定还可靠些。对了,
还有一人,当能信得过! 」
「谁?」
罂粟女走到寝宫外,在偏殿一处小阁的门上敲了敲。
房门无声地打开,一名身材魁梧的内侍走了出来,他穿着宽袖乌衣,头上戴着貂蝉冠
,却是中常侍中名列第一的单超单常侍。
骤然见到程宗扬,单超眉棱骨微微动了一下,随即低哑着声音问道:「天子安在?」
「天子已经驾崩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单超已经听到宫里的哭声,但还是心存侥幸,听到此语,双目顿时红了。 他摘下貂
蝉冠,用一条白布束起头髮,然後才道:「我昨晚本该随驾,但途中耽误了片刻,待我
赶到昭阳宫时,宫门已经被封,周围都是北宫的人,于是我就到了长秋宫,幸得娘娘收
留……其他人呢?」
「具瑗被吕氏的人杀了。徐常侍、唐常侍和左常侍都被抓了起来,眼下生死未卜,倒
是中行说逃了出去。」
程宗扬简单说了昭阳宫中发生的事。 听到中行说劫持吕冀,以单超的冷峻,
脸颊也不禁抽了抽,「这厮好大的胆子。」
「他胆子再大,这次也押错宝了。」程宗扬道:「刘建若是为帝,必将祸及汉国。」
「为何?」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黑魔海啊!
「刘建居心险恶,他若当登上帝位,连皇后都性命难保。」
单超盯了他一眼,目光仿佛尖锥一样,直刺到程宗扬心底。
程宗扬心头一震,这单超修为可高明得紧,难怪能从吕氏的掌心中逃脱。
「我应该做什么?」
「你只有一件事,」程宗扬道:「守护好定陶王!他是咱们唯一的活路。」
单超眉头挑了两下,他听出了程宗扬的意思,但眼下一边是拿了玉玺、虎符矫诏自立
的江都王太子;一边是一手遮天,势大难制的外戚吕氏。 而己方只有一位出身寒微,
无所依凭的皇后,一个年仅三岁的婴儿,想与他们争夺帝位,不啻于以卵击石。
他咬牙道:「单某深孚皇恩,自当以死报之。」
「别担心,皇后也不是全无倚仗。」程宗扬指了指宫门方向,「眼下车骑将军金蜜镝
正带着期门武士守在外面。」
单超「呼」地喘了口气。 金蜜镝与霍子孟一样,是朝中实打实的重臣,有他守在外
面,可抵万军。
「无论如何要守好定陶王,」程宗扬又专门嘱咐道:「他若是出事,我们就没有任何
翻盘的机会了。」
单超点了点头,走到定陶王居处的门外,盘膝坐下。
「还有一事。」罂粟女拿出一隻剥开的蜡丸,「这是一名臣子弹过来的。」
程宗扬接过来,展开里面的丝帛,不由露出喜色,「这钱总算是没白花!」
「是什么?」
「你不用管了。」程宗扬收起丝帛,「单常侍负责定陶王,赵皇后这边就交给你了。
这宫里无人可信,你要多留心。」
「是。」
「等一下!」程宗扬揉了揉额角,迟疑片刻才道:「赵昭仪的尸首在昭阳宫的偏殿,
这会儿应该无人看守,你想办法把她的尸体带回来——别让人看见。」
罂粟女一脸为难,盗尸也就罢了,可这边宫里都是人,想不让人看见,谈何容易?
但主子吩咐下来,再难也要办到,罂粟女只好硬着头皮应道:「是。」
寝宫内,赵合德正在姊姊怀里哭泣,「我亲眼看到,她被那个大司马生生绞杀……她
死的时候,身上连一件衣服都没有穿……」
赵飞燕玉容惨淡,显然也没想到昭阳宫中会有如此残忍的一幕,更没想到吕冀竟然敢
在天子尸骨旁如此行事。
珠帘一阵摇晃,程宗扬大步进来。
赵飞燕惨然一笑,「多谢程公子,护得舍妹周全。」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娘娘既然将令妹托付于我,我就算拼上性命不要,
也要护得令妹安全。 」
程宗扬说得大义凛然,赵合德却不由自主地双颊一红,垂下头去。
程宗扬道:「宫里的秘道在哪里?能通到外面吗?」
「就在殿後,能通到外面。」
程宗扬以手加额,「太好了!」
赵飞燕咬了咬银牙,「还请公子援手,把舍妹也带出去。」
「我这会儿不方便带人,合德姑娘最好先留在宫里。」
赵飞燕凄声道:「公子……」
程宗扬这才发觉她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要逃跑,只是出去找几个人商量
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赵飞燕半信半疑,自己身为皇后,想走也走不了,换做旁人,此时若是能出去,肯定
有多远走多远,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回到这龙潭虎穴之中。
程宗扬安慰道:「你放心,我要是一去不归,必定会把你们姊妹都救出去,
绝不会把你自己留在宫里。 」
赵飞燕面上露出一丝感激,「公子仁德,飞燕永世不忘。」
程宗扬转身要走。 後面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你可小心……」
程宗扬回过头,朝赵合德摇了摇手,笑道:「放心吧。」
…………………………………………………………………………………
汉国宫中的秘道几乎是公开的秘密,有些宫中甚至不止一条。 一般而言,各宫的秘
道都是方便天子和宫中贵人们彼此来往,极少有通往宫外的,但这一条显然不是。
秘道入口在殿後一处小阁内,阁中放着牌位,是皇后祭奠父祖的所在,平常少有人迹
。 赵飞燕由于无法加封父族,忧思难解的时候,常常会到阁中独处,也正是因此,才
偶然间发现阁中的秘道。 这处秘道不知是前任哪位皇后所留,入口和出口的位置都极
为隐蔽。
赵飞燕发现之後,立刻告诉了天子,刘骜觉得好玩,叮嘱她不要把秘道的事说出去,
自己倒是从秘道走过几趟,回来告诉她,这条秘道有两个出口,一处在东观,另一处一
直通到宫外。
「千万别说出去啊,要是太后知道,我们以後可就没得玩了。」刘骜笑着对她说。
赵飞燕心头一阵酸楚,天子虽然脾气不好,但对自己是极好的。 当初立自己为后,
宫里宫外一片非议之声,但天子顶着各种流言蜚语一意孤行,给自己争到了皇后的位置
,可如今,已经是天人永隔……
赵飞燕拭去泪痕,「就是这里了。」
程宗扬揭开地板,一跃而下。
那条秘道极长,程宗扬功聚双目,勉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走了半个时辰才摸到出口
。 从秘道出来,眼前是一处废弃的宅邸,秘道的出口却在一口深井中。
他四下张望了片刻,找准方位,然後往通商里掠去。
街上乱纷纷的,所有人都在往家里赶,甚至有些里坊已经关上大门,不允许外人出入。
程宗扬回到住处,不由吓了一跳,满院子都是劲装大汉。 不仅鹏翼社的人全部集中
过来,程郑的一帮手下也在其中,甚至还有雲家的护卫,郭解的一众追随者,再加上洛
帮的人马,足足有上百人之多。
程宗扬刚一露面,匡仲玉就一拍大腿,「我算得准不准!我说能回来吧!」
吴三桂道:「老匡,你算的可是午时。这还差了一个时辰呢。」
匡仲玉捋着鬍鬚,悠然道:「些许误差而已。」
程宗扬愕然道:「怎么回事?」
秦桧与班超闻声而出,秦桧道:「听说宫中生变,我等把人手都召集起来。
不知是不是有所不妥? 」
「没什么不妥,你们幹得很好。」程宗扬边走边道:「宫里出大事了。请四哥、五哥
、程大哥、郭大侠、长伯、高智商、严先生……」
他一口气点了十几个人的名字,最後又补了一位,「……还有雲大小姐,过来说话—
—顺便给我拿点吃的!」
只半炷香工夫,除了斯明信、卢景前往宫中,其余人均已聚齐。 程宗扬狼吞虎咽,
把碗里的饭扒完,然後一抹嘴,开始诉说这一夜的所见所闻。
听到天子暴毙的异状,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但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便是接二连三
的震惊,让众人都麻木了。 等程宗扬说完,室内鸦雀无声。
最後却是王蕙首先开口,「虎符真是被刘建拿走了吗?」
「眼下还不确定,但八成是真的。」程宗扬道:「暗中递诏书那个人虽然穿着内侍的
衣物,又易过容,但她身上的骚味我隔十里都能闻出来,肯定是齐羽仙那个贱人!」
秦桧冷哼道:「巫宗的人倒会挑机会。吕氏行事猖狂,居然连玉玺、虎符都忘了收取
,平白为旁人作了嫁衣。」
班超道:「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程宗扬拍案道:「这是一票大生意!若能做成,足够我们程氏商会吃几十年的!」
众人都神情大动,严君平更是失声道:「你要拥立天子?」
「不错!」
「清河王刘蒜?」
程宗扬奇道:「我幹嘛要立他?」
「那你要立谁?千乘侯刘缵?还是河间王之孙刘志?」
「当然是定陶王。」
「那个黄口孺子?」严君平的表情像是看一个傻瓜一样。
秦桧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当初主公决计支持立定陶王为嗣,是因为天子尚在,只要
天子允诺,便大事可成。但如今时移势易,天子驾崩,定陶王除了赵皇后,再无倚仗。
反观吕氏有太后撑腰,本身又势力庞大,眼下稳居上风。刘建拿了玉玺虎符,若操持得
当,也有一战之力。而赵皇后孤立无援,能不能保住自身性命尚在两可之间。」
「说皇后孤立无援,却是错了。」程宗扬拿出一条写满字迹的丝帛,「你看看这是什
么?」
秦桧接过来一眼扫过,吃惊道:「董宣竟然召集了两千退役军士,充作司隶校尉的隶
徒?」
程宗扬看了眼雲丹琉,「有这两千隶徒,咱们的钱就算没白花,」
「两千人远远不够。」雲丹琉道:「一来这些隶徒刚刚组建,与南北二军难以并论。
二来隶徒都是步卒,吕家控制的北军不仅有骑兵,还有车乘劲弩,装备精良。如果正面
作战,只怕五百精骑就能击溃这两千隶徒。」
「卫尉军守卫宫阙,暂且不论,北军八校尉,是天下有数的强兵劲旅,与他们作战,
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们要等待机会。」程宗扬待在殿上的时候,早已深思熟虑过,「
而机会,眼下已经出现了。」
他站起身,「首先要明白谁是我们的敌人——无论吕氏还是刘建,一旦执掌权秉,对
我们程氏商会来说都是灭顶之灾,除了全面退出汉国,没有第二条路可选。我们的机会
在于,吕氏和刘建都露出了致命的弱点:中行说揭穿天子驾崩是吕氏弑君,对吕氏是致
命一击。而刘建是货真价实的矫诏,即便能煽动军队,也不会得到群臣拥戴。他们双方
都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不死不休,最後由胜利者将对方彻底灭口,才能再设法补救漏洞
。」
「会之方才所说,皇后孤立无援,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机会。连我们都不看好赵皇后,
何况吕氏和刘建?在他们看来,天子一系的官员或死或逐,只剩下一个董宣,无足轻重
。但抛开实力对比,天子驾崩後,真正占据法统的,只有两人,
一是太后吕氏,其次就是皇后赵氏。 吕氏弑君,刘建矫诏,已经失了大义。 人心所在
,才是天命所归。 」
秦桧拧眉道:「徒有大义,于事何济?」
程宗扬道:「老秦,你不要小看了汉国群臣讲的节义。事实上,此时在长秋宫外充当
守卫的,就是车骑将军金蜜镝。如果单讲利害,天子什么时候对他有恩了?只怕天子早
就嫌这帮老东西碍事,一门心思想把他们踢到一边。」
高智商奇道:「天子都死了,他那忠心做给谁看呢?」
小兔崽子这觉悟,妥妥就是个奸臣!
程宗扬还没开口,严君平便冷哼道:「金蜜镝可不是什么愚忠的傻瓜。他对天子忠心
耿耿,并非刘骜那个无知竖子值得他忠心,而是因为天子之位是汉国的法统!吕氏和刘
建算什么?弑君、矫诏的乱臣贼子!皇后深居宫中,于金蜜镝没有丝毫恩情,但大义当
前,金蜜镝就能毫不迟疑地站在皇后一边,即使付上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这就是大义
所在,也是法统所在!」
程宗扬不由汗颜,老严的觉悟比自己还高,幸好自己刚才没有开口露怯。 他连忙鼓
掌道:「还是严先生看得透彻!正是如此!」
秦桧为人更现实一些,「金蜜镝虽然深孚众望,但孤掌难鸣。」
「还有霍子孟。霍子孟没有金蜜镝那么不计生死,而且还深受太后信重,但他现在的
选择是什么?两不相帮!」程宗扬道:「一边有大恩,一边素无往来,
他抽手旁观,已经在情理上倾向于皇后一边。 」
班超道:「主公可是要当一回黄雀?」
「正是如此!」程宗扬道:「吕氏和刘氏拼得两败俱伤,实力大幅削弱,我们的机会
就来了。」
「师傅,」高智商小声道:「这是不是有点一厢情愿啊?」
程宗扬一怔,然後笑了起来,这小子跟秦奸臣一样,都现实得要命。
「你说的没错,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就是一厢情愿地等着天上掉馅饼,
白日做梦了。 」程宗扬道:「我把大家叫来,可不是一起做个梦,只图嘴巴过瘾的。」
他站定脚步,「表面上看,吕氏占了上风,但有剑玉姬这个变数,最终的胜负谁也说
不准。眼下我们要做的,第一是守护好赵皇后和定陶王的安危,保住本钱。其次是积蓄
实力,联络各方,机会如果来临,保证能够一举翻盘。」
程宗扬环视一眼,斯明信和卢景去宫中营救自己,不在此地,只好把自己谋划的最核
心部分暂时放下。
「机会就在眼前,能不能抓住就看我们的了。」事不宜迟,程宗扬不再与众人商量,
而是直接开始分派任务,「严先生,你和金车骑交情不错,眼下只能辛苦你一趟,跟我
一起去见见他。」
严君平慨然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先和金蜜镝牵上线,自己才有进一步回旋的余地。 赵飞燕和定陶王,一个深居宫中
,一个只是稚子,获得重臣的支持无比重要。
「郭大侠,联络市井豪杰的事,就拜托你了。」
郭解不擅言辞,在座中一直没有开口,这时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不意郭某还有为
朝廷出力的一天。」
程宗扬想起郭解一家都是被天子诛杀,心里暗骂自己思虑不周,「郭大侠若是为难,
就当我没说。」
「道逢不义,施之援手。」郭解道:「身为侠者,岂能见孤雏受欺,而坐视不理?」
程宗扬没想到郭解会从这个角度看待宫中惊变,在他眼里,什么皇后诸侯,
也就跟路边受人欺凌的孤儿寡妇差不多,都是侠士扶危济困的对象而已。
他拱手施了一礼,「辛苦郭大侠。」
郭解默默还礼。
「程大哥,物资供应的事交给你了。」
程郑答应下来,程宗扬又道:「还有城中的商贾,也辛苦大哥拜访几家。如果能支持
我们,必有後报。」
程郑立刻道:「如何报答?」
想说动那些商贾,拿什么大义之类的说辞根本没用,必须要有足够能打动他们的报酬。
程宗扬道:「废除算缗。如果还不够,再加一条,保证他们的地位。」
「怎么保证?」
「列入良家。」
程郑眼睛一亮,「真的?」
汉国商贾的地位别说与晴州相比,就是比起晋宋也低了一大截。 在汉国,无论出仕
还是充当天子的禁卫,出身都要求必须是良家子。 而商贾子弟,几乎相当于贱民,仕
途毫无出路。 如果真能保证他们与良家子等同,各家子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求官出仕
,这对汉国商贾的诱惑可想而知。
「如果定陶王登基,我说到做到!保证支持我的商贾列入良家。」
程郑双掌一击,笑道:「如此大事可期!」
程宗扬接着说道:「高智商,你带刘诏去诏狱,设法把宁成救出来,然後去上林苑的
羽林军大营。冯子都如今在宫里,我想办法把他打发回去,你们一起,
务必把羽林军争取过来。 」
羽林天军是天子亲领的精锐,也是除了期门武士以外,最可靠的一支兵力。
如果能争取到羽林军,定陶王的皇位就坐稳了一半。
高智商闻言磨拳擦掌,「师傅,你就看我的吧!」
「秦会之坐镇此地,负责全局。」
「是。」
「班先生,你先联络何大当家,一是停掉洛水的航运,二是安排好退路,三是取一笔
钱铢,设法送到宫里。」程宗扬道:「此处虽然安全,但离宫城太远。
蔡常侍在宫外有一处私宅,眼下正空着,你带几个人过去,随时候命。 」
班超沉声应下。
「长伯,你挑二十个能打能冲的好手,随我入宫。」
吴三桂高声应道:「是!」
班超提醒道:「二十人是不是少了些?」
「再多也多不过南北二军,我们又不是上阵厮杀,人数越多,越让人起疑。
有这点人,能守住长秋宫就行。 」
雲丹琉道:「我跟你一起去!」
程宗扬愕然道:「你去幹嘛呢?」
雲丹琉顿时火大,拨刀将面前的几案一劈两半,「你看不起我吗!」
程宗扬拍案道:「你不去都不行!」
王蕙不禁莞尔。
「班超,你负责搜集情报。各方势力的动向,务必打听清楚。」
「是。」
「冯大法,你那边的东西有多少?」
程宗扬说的含糊,冯源却明白他问的是自己做的「手雷」,这些日子他一直守着客栈
,加上小紫从鬼市捡漏的龙睛玉,倒是有时间制作。 家主没有挑明,他也含糊地回道
:「三十七个。」
「全部带上,你也跟我去。」
冯源应了一声,自去收拾物品。
待布置停当,已经过了午时,时间紧迫,程宗扬不敢耽误,收拾停当便带人前往宫中。
其余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秦桧安排了几处人手集中的地点,以及联络、传讯的方式。
一边派人通知期明信、卢景和在宫外望风的敖润等人。
班超联络上何漪莲,让她通过洛帮的影响力,立即停掉洛水的航运,然後挑选出几艘
速度最快,状态最为完好的船隻,驶往上津门不远处的河湾中,隐蔽待命。 办完这些
,他按照主公的吩咐,带上钱铢赶往蔡敬仲的私宅。
程郑分派人手,将食水、兵刃、弓弩等物运往各处地点,自己则逐一拜访有交情的钜
商大贾,一是传送消息,二是设法利诱。 那些商贾本不欲参与这等事,
但程郑拿出的条件令他们无法拒绝。
「事成之後,不仅废除算缗令,而且以功赐爵!」
在算缗令的威胁下,各家都有破家之忧。 很快就有人响应,与其坐以待毙,
不如拿出家产,搏一把富贵。
与此同时,洛都的游侠少年纷纷聚集在宫院周边的几处宅院中。 能够为名动天下的
郭大侠效命,这些好勇斗狠的少年们都热血沸腾,兴奋不已。 宅中早已备好酒肉菜肴
,众人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气氛愈发热烈。 说起官军,那些游侠儿无不嗤之以鼻。
「官军又如何!执金吾我也杀过!」
「区区一个执金吾,好像谁没杀过似的!」
「吵个毛啊吵!郭大侠一句话,让杀就杀谁!」
「对!就是这个理!大伙都听郭大侠的!」
眼花耳热之际,豪气顿生,一众少年齐声高唱道:「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
同!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
第四章
「这里竟然有条秘道?」雲丹琉好奇地往井中张望。
「小心些,别留下痕迹。」程宗扬吩咐道:「郑宾,你们两个守在这边,注意别露了
行藏。」
那座宅院不知道多少年没人住过,几间房舍已经塌得不像样子。 严君平环顾左右,
微微「咦」了一声。
程宗扬没有留意严君平的异样,只留下两人守住井口,免得被人抄了後路,
便从秘道潜入长秋宫。
宫中情形与自己走时一样,沉寂中带着不安,就像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大乱。
赵飞燕与赵合德已经拭去泪痕,重新梳洗过,两女一夜未睡,但此时哪里睡得着?
只能忧心忡忡地强颜欢笑,彼此安慰。 见程宗扬回来,不仅赵合德,连赵飞燕也露出
惊喜交加的神情。
赵飞燕感激地说道:「公子果然是信人。」
赵合德则拉起雲丹琉,欣喜地说道:「阿姊,这就是我说过的雲姊姊,雲姊姊好厉害
呢,连卓教御都说她了不起。」
雲丹琉好奇地看着这位汉国皇后,然後用江湖礼节大大方方施了一礼,「民女见过娘
娘。」
赵飞燕敛身还礼,「雲姑娘好。」
雲丹琉转目向赵合德笑道:「好啊,你骗了我这么久,友儿。」
赵合德红了脸,讪讪道:「我……对不起……」
雲丹琉洒然笑道:「好啦,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除非——」她板起俏脸,
凶巴巴道:「你让我刮下鼻子,要不我就不原谅你!」
赵合德心头原本惊惧未消,被雲丹琉一逗,禁不住笑了起来,不知不觉间,
心里也轻鬆了许多。
说笑间,又有两名女子进来,却是蛇夫人和尹馥兰。 赵飞燕身边没有一个信得过的
人,长秋宫地方广大,单靠罂粟女一个人也守不过来。 眼下卓雲君在上清观尚未赶到
,阮香凝手无缚鸡之力,阮香琳与何漪莲在一起,程宗扬便把蛇夫人和尹馥兰一并带来
,让她们贴身守护赵飞燕。 此时她们都换了宫女的装束,又略微易了容,掩住艳色,
放在赵飞燕身边也甚不引人注目。
为了在宫里行动方便,程宗扬原来准备让随行众人全部换装,出身星月湖大营的汉子
还好说,程宗扬一声令下,让刮鬍子就刮鬍子,让换衣物就换衣物。 可其余七八名分
别来自雲家和郭解手下的好汉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尤其是王孟,一看到拿来的衣物,当
场拔剑架在颈中,表示谁敢让他扮太监,他就敢死给谁看。
而且刮鬍子的事也没那么顺利,几个留着络腮鬍鬚的,刮完鬍子还留着青黢黢的鬍茬,
换上内侍的衣物更是不伦不类。
程宗扬没办法,只好先找间厢房让他们藏起来,然後带着严君平从宫中的侧门出来,
绕到长秋宫正门去见金蜜镝。
金蜜镝仍是一袭白布内衣,亲自拄剑立在阶前。 刘建一路闯出宫去,後果难以预料
,卫尉吕淑一面派人追赶,一面忙着调兵遣将严守宫城,根本顾不上宫里的动静。 宫
里人心惶惶,到处乱成一团。 金蜜镝威名显赫,听说他亲自坐镇长秋宫,不断有人前
来投奔。 除了百余名期门武士,还有宫中的执戟、虎贲、两厢骑士、剑戟士……如今
总数已接近二百人。
金蜜镝乍然见到严君平也自诧异,但两人相识多年,堪称莫逆,一见面就走到一旁说
话。
程宗扬目光四处逡巡,很快找到人群中的冯子都。 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凑到一起,
程宗扬也不废话,直接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冯子都有些迟疑,「大将军还没发话,我怎么好……」
「我又不是让你带兵造反,只是让你去羽林大营,先把羽林军控制住,免得羽林军被
旁人拉走。」程宗扬道:「这边有金车骑和我在,你尽管去。你控制住羽林军,也不用
做什么,只等大将军下令,再开始行动,怎么样?」
冯子都想了想,眼下局势大乱,自己控制住羽林军,也是为大将军做事,于是不再犹
豫,「行!」
说着他又叮嘱道:「你们这边可千万别出岔子,要不然我只有死给大将军看了。」
严君平已经和金蜜镝说完话,朝这边招手。 冯子都上前禀报一声,金蜜镝略一思索
,便挥手放他离开。
严君平指着程宗扬道:「就是这位程大行。」
程宗扬与金蜜镝也曾见过,上前抱拳躬身,「金车骑。」
金蜜镝道:「当日送赵昭仪入宫的,便是你了?」
这事并不光彩,程宗扬只好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金蜜镝点了点头,「既然你送赵昭仪入宫,想来皇后殿下也信得过你。如今天子驾崩
,中外震骇,你能禀忠尽责,而不阿附权贵,已经很难得了。」
「金车骑谬赞了。在下这次入宫,带了些忠心的门客,但来得匆忙,都穿得庶民之服
,金车骑若能安排些衣甲,在下感激不尽。」
「这倒是老夫的疏忽。」金蜜镝叫来一名期门,吩咐几句。
那名期门武士领命退下,和几名同伴一起去取衣甲。
严君平道:「当务之急是请皇后下诏,金车骑才好名正言顺地守卫宫中。」
程宗扬一拍脑袋,「严先生提醒的是,我这就请皇后下诏!」
皇后的诏书很快就递了出来,上面写的是天子驾崩,宫中不稳,诏车骑将军金蜜镝掌
管宫禁,处置不法,同时诏命大行令程宗扬官复原职,作为副手襄助金蜜镝,并且许诺
一众军士均有重赏。 下面用的印是「皇后之宝」——传国玉玺落在刘建手中,眼下也
无法可想。
长秋宫那帮内侍,无论程宗扬还是赵飞燕都放心不下。 如今寝宫内多了蛇夫人和尹
馥兰等人,单超也可离开一二。 于是由他拿着诏书出来,当众宣读。
单超是宫中排名第一的中常侍,见他亲自宣读诏书,又许诺重赏,原本忐忑不安的一
众军士都放下心来,士气大振。
严君平出面给程宗扬和金蜜镝牵上线,然後马不停蹄的从秘道出宫,赶往尚冠里的霍
府。 剩下的人据守长秋宫,以免有人趁机作乱。
长秋宫北边是众妃居住的西宫,南边是作为阅兵场的阿阁,除东、北各有一处大门,
另有三处角门。 程宗扬与金蜜镝商量之後,决定除了东边的正门之外,
其他各门全部封死。 正门的门楼及门外两侧的阙楼划为囤兵之所,二百名期门、
虎贲、执戟和程宗扬带来的门客,分为两班,一班在门楼内休息,一班在门前警戒,轮
流值守。 再挑选几名箭术好的,登上门前的阙楼,居高临下守住大门。
众人刚把宫门堵死,远处便隐隐传来一阵喊杀声。 不多时数百名内侍、宫女惊惶地
四处奔逃,看到长秋宫有期门武士守护,纷纷跑来乞求藏身,哭嚷声响成一片。
「都不要吵!」程宗扬舌绽春雷,一声厉喝震住众人,然後问道:「出了什么事?」
众人被他喝住,一时作声不得。 一名小黄门却面露惊喜,叫道:「程大行!
救命啊! 」
程宗扬定睛一看,居然是徐璜的心腹亲信,在西邸时就见过面,徐璜有什么事常让他
跑腿递话,算是熟人。
程宗扬让几名期门武士把那些内侍宫女都带到宫门一侧,看管起来,然後把那名小黄
门带到一边,仔细问话。 那小黄门知道的也不太清楚,只知外面来了一帮人,不知怎
么穿过重重宫门,闯到却非殿附近,和守卫宫城的军士厮杀起来。
一众内侍受惊之下,四处逃散。 至于来的是什么人,怎么入的宫,那小黄门一问三不
知。 其他内侍也无人知晓,只知道却非殿那边杀声震天,还有人中了流矢,
大家一慌就全跑了。
程宗扬无奈之下,只好叫来吴三桂,「长伯,你过去看看。」
吴三桂闻战则喜,听到吩咐顿时两眼放光,绰了一根长矛就要动身。
程宗扬叫住他,「看清楚就回来,别上去厮杀。」
吴三桂应了一声,飞身翻上宫墙,猫着腰往喊杀处掠去。
程宗扬回头道:「你昨晚就在宫里?徐常侍在哪儿?」
那小黄门昨晚跟着徐璜入宫,徐璜被捕时,他正好在外,躲过一劫,连忙说道:「徐
常侍、唐常侍、左常侍他们都在玉堂前殿,被宫里的禁卫看着。」
兵危战凶,万一吕淑等人见势不妙,把他们统统灭口,再後悔就晚了。 自己在宫里
路熟,还是亲自跑一趟为好。 程宗扬让人把逃散的宫人、内侍全部送到西宫安置下来
,不许乱跑,然後找到金蜜镝,知会一声,便带人往玉堂前殿赶去。
雲丹琉第一次进宫,看什么都觉得好奇。 她不惯穿那些繁琐的宫装,索性换了一身
期门武士的武服,长髮在头顶挽了个髻,看上去英姿勃发。
一行人穿过宣德门,来到玉堂前殿,一路上连个鬼影都没碰到。
殿前的执戟、宫人已经跑得乾乾净净,只有一处偏殿门外守着几名军卒。 看到一群
相貌陌生的期门武士气势汹汹走近,那些军卒立刻紧张起来,为首一名军官喝道:「你
们是什么人?有吕将军的手谕吗?」
「当然有!」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怀中,准备取出手谕。
那名军官低头去看,程宗扬抬手一挥,一柄短刀带着雪亮的刀光从他颈中划过,戴着
铁盔的头颅立刻飞上半空,鲜血喷涌而出。
程宗扬一脚把尸体踢倒,拿着带血的短刀指向那群军士,厉声喝道:「我乃鸿胪寺大
行令程宗扬!吕氏弑君,覆亡在即,如今金车骑奉旨讨逆!尔等若弃暗投明,听金车骑
吩咐,还能保全性命,不然!他就是你们的下场!」
几名军士互相看了一眼,有人扯着嗓子喊道:「果然是金车骑?」
果然是人的名树的影,自己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都没人信,偏偏相信那个连人影都没
见着的金蜜镝。
「你们过去一看便知,绝无虚假!」
「若是金车骑,我等愿降!」
程宗扬让人把他们带往长秋宫,自己验证,接着破门而入。
殿中一片血腥,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剩下一群乌衣侍者挤在角落里,
个个惊惶不安。 见到有人破门而入,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有人微弱的叫了一声,「小程……」
程宗扬仔细看去,只见徐璜靠墙坐着,脸色惨白。 他只叫了半声,便两眼一翻,顺
着墙软绵绵倒了下去,头上的貂蝉冠也歪到一边。
不至于吧? 自己刚到他就死了?
程宗扬抢上前去,伸手一扶,才发现徐璜手臂被人砍了一刀,好在伤势不太严重,只
是失血过多,才昏迷过去。 唐衡和左悺也在人群之中,他们两个被拘在一处,手脚都
被铁镣锁住,动弹不得,脸上和身上各有青肿,但总算保住性命。
程宗扬提刀劈了一记,「铮」的一声,铁链上溅起一串火花。 自己的珊瑚匕首被小
紫带走,这会儿身上只有一把寻常的短刀,想砍开这些铁链只怕要费不少力气。
「我来!」雲丹琉一声娇叱,长刀如风劈出,嵌着珊瑚铁的青龙偃月长刀锋锐无比,
一声轻响,就把铁镣斩开。
不多时,众人手脚的镣铐都被斩断,扶携着站起身来。 徐璜昏迷不醒,左悺惊魂未
定,只有唐衡还能支撑得住。 他拱手道:「大恩不言谢。程大行,不知宫中情形如何
?」
「天子已经驾崩,吕氏与刘建正在厮杀。如今金车骑奉皇后谕旨,正在长秋宫坐镇,
我这就送你们过去。」
唐衡面露怆然,又追问道:「霍大将军呢?」
「已经有人去请他了。」
程宗扬不好多说,自己背上徐璜,领着众人离开偏殿。
玉堂前殿丹墀依旧,阶旁的箭垛上还留着几支箭矢。 唐衡看了一眼,眼圈不由红了
,「天子昨晚就是在殿前与期门武士竞射之後,才前往昭阳宫……」
程宗扬虽然对刘骜没什么好感,闻言也不由感叹。 谁能想到,那位年轻气盛的天子
就是由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左悺催促道:「快走!快走!」
金马殿方向传来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那些内侍愈发慌张。 刚走到宣德门外,
忽然迎面过来一群内侍,他们手持兵刃,乌压压足有数百人之多。
最前面一个厉声喝道:「尔等何人!要往哪里去!」
程宗扬心头揪紧,天子驾崩,皇后困守长秋宫,几位中常侍或是身死,或是被逮,整
个南宫群龙无首,根本不可能有人组织起这么一帮人,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人来自北宫
,是太后吕雉派来的。
「我们是张恽张公公的人!」程宗扬叫道:「张公公让我们把人押到长秋宫去。」
「一派胡言!」那内侍叫道:「张公公说过,天子龙驭宾天,尔等期门不能无罪,早
已下令全部收押,逐一甄别,谁让你们出来乱走的!何况长秋宫已经被我等接管,岂能
让你们再去?立即回到殿中,等候处置!」
忽然有人叫道:「那人背的,不是徐璜么?」
「还有唐衡!」
「都是天子的心腹!」
那内侍叫道:「好啊,你们竟然跟乱党勾结到一处了!」
那帮乌衣内侍群情涌动,「哗」地散开成个半圆,像黑色的潮水一样朝众人包围过来。
程宗扬只带了五六名扮成期门武士的手下,唐衡等人不是身上有伤就是手无寸铁。
假若拼斗起来,自己几人也许能冲出重围,徐璜等人只怕性命难保。
雲丹琉挥刀斜劈,声如龙吟,将围上来的内侍逼退几步。
千钧一髮之际,一个半死不活的声音道:「做什么呢?」
对面那帮内侍神情一鬆,刚才说话那名内侍更是喜形于色,连忙说道:「蔡常侍,小
的遇见一伙乱党。就是那……」
他伸手一指,却发现对面那人似乎比他还开心,正笑得见牙不见眼。
蔡敬仲冷着脸出来,上下打量了程宗扬一眼,然後绷着脸道:「你不是得罪了天子,
被免去大行令的职位了吗?怎么进的宫?谁让你进来的?」
老蔡梯子都递了过来,程宗扬赶紧顺着往上爬,「蔡常侍明鉴,在下与大司马来往密
切,为天子所恶,在家闲居,昨晚大司马相召,入宫办事,这会儿奉命把人送到长秋宫
去。」
蔡敬仲回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自己人。」
那内侍放下心来,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多亏了蔡常侍,要不小的就闹笑话了。」
「这是北宫谒者马臣,」蔡敬仲说着,又朝程宗扬指了指,「我们便是去长秋宫。你
们就听我号令吧。」
程宗扬躬身应道:「是。」
马臣心下更是佩服,蔡公公一句话,就把这几个期门武士拉为臂助。 要知道天子身
边的期门武士都是精锐,个个骁勇善战,论起阵前厮杀,比自己这帮内侍可强多了。
那帮内侍分为两队,把程宗扬等人夹在中间。 左悺脸色发青,拉着程宗扬的衣角不
肯撒手,「程,程大行……这,这如何是好……」
程宗扬低声道:「别作声,我自有办法。」
行至西宫,眼看长秋宫已经在望,一名内侍匆忙跑来,伏地禀道:「金车骑在宫门前
守着,过去打听的内侍都被他拘起来了。」
马臣像被人塞了口酸李子似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金蜜镝?」显然对这位车骑将
军忌惮非常。
蔡敬仲木着脸道:「区区一个金蜜镝而已。你们在这里候着,程大行,跟我一起去会
会他。」
一众内侍都满眼崇拜地看着他,「区区一个金蜜镝」——这话也只有蔡常侍敢说了。
两人走出数步,程宗扬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蔡敬仲嘴唇不动,轻声道:「刘建抢走玉玺虎符,吕冀伤重不能理事,太后让我过来
控制长秋宫,以免被刘建劫持。」
「长秋宫有金蜜镝。」
「他很快就不在了。」
程宗扬看着他,你不吹牛逼能死吗?
金蜜镝立在阶前,高大的身形就像磐石,坚不可摧。 不是程宗扬不相信蔡爷的本事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蔡爷能有什么手段把金蜜镝赶走? 能被一个太监赶走,金蜜镝
还是那个朝野众望所归的国之柱石吗?
金蜜镝皱起眉头,显然认出蔡敬仲的身份,脸上虽然没有露出多少厌恶,但握剑的手
掌已经握紧。
结果蔡敬仲只用了两句话就把他搞定了。
第一句,「我是来报信的。」
第二句,「乱军已临昭阳宫,攻伐甚急,恐惊天子灵寝。」
金蜜镝鬚眉扬起,雄狮般的脸膛露出一丝怒意,然後沉声问道:「哪里来的乱军?」
「江都太子刘建以虎符征召中垒军七百人。」
「中垒军远在城北,此时如何能到?」
蔡敬仲淡淡道:「这就不是奴才能知道的了。也许是中垒校尉心忧国事,一早就带人
出发了吧。」
金蜜镝一听就懂,「程大行,此地交给你了,我去昭阳宫。」
程宗扬不得不开口挽留,「金车骑,此地还需要你来主持。何况消息还没传来,乱军
说不定还远——」
说话间,吴三桂飞身掠来,「乱军已经冲到昭阳宫附近!我看了旗号,是中垒军。」
「王子方!」金蜜镝道:「你带几个人,随我来!」
王子方与冯子都一样,都是霍子孟的家奴,羽林郎,此时留在宫中听命,闻言立刻叫
了几名亲信,随金蜜镝一起奔往昭阳宫。
程宗扬怔了半晌,「中垒军?北军的?」
蔡敬仲道:「中垒校尉是刘子骏。」
「宗室?」
蔡敬仲点了点头。
程宗扬这下全明白了。 刘建果然是早有预谋。 算下时间就知道,从刘建闯出宫门,
到现在不过一个多时辰,可见早在他拿到虎符之前,中垒军就已经开始行动,才能这么
快杀入宫中。
北军八校尉,射声校尉吕巨君、屯骑校尉吕让、越骑校尉吕忠、长水校尉吕戟,这四
支在吕氏手中。 虎贲校尉刘箕、步兵校尉刘荣、中垒校尉刘子骏,这三支都出身刘氏
宗亲。 难怪刘建敢跳出来,有这三支军队在手,足够他搏一把了。
望阙上的期门武士发出讯号,已经能看到乱军的踪迹。 蔡敬仲把带来的内侍安置在
宫门内,严令众人不得私自入宫,然後与程宗扬一道登上阙楼,朝喊杀的方向看去。
长秋宫位于宫中西北,南边的阿阁是一片宽达百步的广场。 再往南分别是兰台和雲
台,然後便是昭阳宫。
中垒军只有七百,但视线所及,人数远不止此。 除了攻守娴熟,法令森严的中垒军
,还有数千名服色杂乱的武者协助攻打。
蔡敬仲扶着栏杆打量片刻,「是宗室的门客和家奴。」
洛都权贵雲集,大都有招揽门客的风气,各家奴仆其数更多,少则百余,多则逾千。
像吕冀,单是出行,前後便有数百奴仆前呼後拥。 把各家的奴仆召集起来,数量远远
超过守卫宫禁的卫尉军。
论起攻守,这些乌合之众当然不是卫尉军的对手,但卫尉军分守四门,兵力分散,又
有中垒军专一攻坚,家奴人多势众的好处就显露出来。 双方互相配合,
一路势如破竹,卫尉军略一抵抗,就被大批乱军吞没。
乱军丛中,能看到一辆朱红色的双辕马车,青色的伞盖下立着一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
,正是江都王太子刘建。 在他旁边坐着一个艳丽的女子,她拿着一柄用孔雀翎毛制成
的羽扇,乃是太子妃成光。
吴三桂忽然叫道:「那边有人!」
程宗扬定睛看去,只见一条大汉在殿顶跳跃飞奔,不时矮身逃过箭矢,时而摘下背负
的铁弓,弯弓劲射。
程宗扬用力一拍栏杆,「是老敖!」
吴三桂放声叫道:「老敖!这边!」
双方相隔甚远,敖润耳力再强上十倍也未必能听见。 眼看敖润就要被乱军卷入,众
人正在着急,冯源终于出手了。 冯大法恐高,只敢待在阙楼中间,但这会儿为了救老
敖,他也豁出去了,硬着头皮挪到栏杆边上,拿出一隻黑黝黝的铁疙瘩,奋力往空处抛
去,然後哆哆嗦嗦的催动法力。
「轰」然一声巨响,铁球凌空炸开。 敖润闻声往这边看来,随即转过方向,
直奔长秋宫。
敖润奔上阙楼,喘着气道:「程头儿,可算见到你了。」
「他们怎么进来的?」
「怎么进来的?」敖润大倒苦水,「我那会儿正在朱雀门外等消息,眼看着吕卫尉接
到警讯,带着亲信往东边去了。好嘛,他刚一走,外面乌泱泱来了一帮人,接着朱雀门
就打开了。我被卷到中间,只能往前跑。一路跑一路有人开门,
直到却非殿,才有卫尉军赶来挡住。 那些人打不过去,只好往西转,这时候又来了一
支军队,一口气攻下好几处宫殿,才打到那边。 」
敖润抬起手,所指的位置正是昭阳宫。
「建太子好生有胆,」蔡敬仲道:「只凭一众家奴,就想登基为帝。」
程宗扬看了一下路线,刘建最初的目标应该是凭借内应,带领家奴沿南宫中轴线直奔
崇德殿。 天子虽然常在玉堂前殿处理事务,但崇德殿才是正殿,朝廷大事,都在此殿
举行。 刘建如果攻入崇德殿,拿着玉玺宣布登基,裹胁大臣叩拜行礼,至少在仪礼上
已经成为天子,占据了大义的名份。
不过崇德殿作为南宫核心,不仅有重兵看守,守卫力量远比他处雄厚,而且地势极高
,易守难攻,只靠一众家奴,即使打下来,也需要不少时候。 刘建攻打崇德殿受阻,
立刻转移目标,西取昭阳宫,显然是奔着守灵的群臣去的,若把群臣控制在手中,也能
捞到一大票筹码。
刘建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应变也极为机敏。 本来是吕氏阴谋策划,他却反客为主
,短短一个时辰,就集中大批家奴,趁吕氏反应不及,抢先入宫。 无论是直取崇德殿
,还是转攻昭阳宫,手法都可圈可点。
可惜刘建没想到,他前脚刚走,霍子孟後脚就解散了群臣,即使他攻下昭阳宫,也注
定只是扑一个空。 而且还深陷宫中,一旦吕氏反应过来,双方必将爆发一场血战。
视野中,已经能看到分散在四门的卫尉军开始集中,方向正是昭阳宫。
「蠢材!」吴三桂大摇其头。
刘建的主力只有中垒军一支,人数不过七百。 卫尉军却足有六千,即使一半驻守北
宫,南宫可以调动的也有三千。 只需一名良将,即使刘建有内应,也完全可以集中兵
力,直切乱军後方,把刘建困在宫中。
可惜自从乱军入宫,吕淑的应对就全无章法,明明兵力超过对方,自己却龟缩在靠近
北宫的玄武门上,只派人把分散各处的军士驱往昭阳宫,与乱军拼杀。
明明军力占优,却一股一股送上门去,被乱军一次次以多胜少。 眼下虽然还勉强守着
昭阳宫,但局面已经岌岌可危。
吴三桂「啧啧」连声,「被一帮乌合之众打成这样,吕家那位爷真是蠢猪一般。只要
给我二百人,不,只需一百人,我就能直杀进去,砍掉刘建的脑袋!」
头顶一个声音说道:「你可小看那帮乌合之众了。」
程宗扬抬起头,「五哥!」
第五章
卢景穿着一身暗灰色的衣服,贴在阙楼的檐角下方,犹如一片模糊的阴影,
毫不起眼。 阙楼上此时站了不少人,却没有一个知道他是怎么上来的。
此时兵荒马乱,有五哥这样的强手坐镇,程宗扬一颗心顿时放回肚子里,笑道:「五
哥真是好身手,偌大的南宫也能来去自如,四哥呢?」
「他去了北宫。」卢景鬆开手,轻飘飘落在地上,「那帮家奴看上去乱成一团,实际
上杂而不乱,能把一帮乌合之众调节这般模样,刘建手下有高人啊。」
「高人?在哪儿?」
卢景抬手一指。
程宗扬功聚双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宫外的乱军之中有一辆单辕马车,一名
身着苍黑色衣服的年轻人站在黑色的伞盖下,手持铁如意,指挥若定。
在他的指挥下,那些乌合之众如臂使指,或是奔前,或是突後,打得有声有色,
面对装备精良的卫尉军也不落下风。
程宗扬只看了一眼,紧接着往旁边看去,果然看到一身黑衣,面罩轻纱的齐羽仙。
这个灰衣人的来历,他已经能猜出来了。
「黑魔海还真看得上刘建,把压箱底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那个年轻人不仅作为乱军的核心出现在刘建身边,还有齐羽仙贴身保护,九成是黑魔
海精心培养的人物。
卢景翻着白眼道:「那厮若是死在此处,他们可是亏大了。」
话音未落,眼前局势又变,一帮家奴将宫外一株半人粗的樟树砍倒,架在车上,当作
冲车撞击宫墙。 昭阳宫的宫墙只是一层薄薄的夯土墙,没几下就被撞开一个大洞。 那
些家奴蜂拥而入,直奔东阁的寝宫而去。
宫里一队卫尉军没来得及逃走,眼看无路可退,只好返身厮杀。 殿前铺满地毯的广
场上顿时刀光四起,血肉横飞。 厮杀间,连殿前的灵棚也被撞倒,里面供奉的天子牌
位掉落在地,随即被人踩了上去。
拼杀中,有人跃上台阶,试图闯进寝宫。 忽然刀光一闪,一柄长刀匹练般从他腰间
劈过,将他凌空斩为两段。
一名面上带着刀疤的大汉从殿中迈步出来,他双手握着一柄长近六尺的斩马刀,双臂
肌肉隆起,仿佛要把皮甲撑破,腰间别着五把长短不一的刀剑,还缠着一条流星锤,整
个人如同一个行走的杀人机器,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百战之士独有的逼人杀气。
卢景眼角跳了一下,「居然是这小子。」
「五哥,你认识?」
卢景悻悻道:「老四跟他打过架。在皇图天策。」
看五哥的表情,斯明信当时恐怕还吃了亏。 程宗扬倒了一口凉气,「还有这种猛人
?他是谁?」
回答他的却是蔡敬仲,「车骑将军属下长史,赵充国。」
赵充国犹如一头猛虎横冲直下,转眼就将整条台阶扫得一乾二净,所有闯入者,无论
是刘建手下的家臣门客,还是卫尉军,统统一刀两段,不留半个活口。
等他最後一刀劈下,将一名剑客连人带剑劈成两截,汉白玉石阶就像被血洗过一样,一
片殷红。
如此凶悍血腥的场面,把搏杀的双方都彻底镇住了。
金蜜镝双手握剑,立在阶上,他鬚髮飞扬,犹如一头发怒的雄狮,「天子灵寝在此!
尔等安敢侵扰!」
残余的卫尉军仿佛捞到救命稻草,纷纷嘶声叫道:「将军救命!」
王子方横刀挡在金蜜镝身前,高声道:「金车骑在此守护天子灵寝!踏上此阶者,格
杀勿论!」
刘建眼中露出一丝阴霾,咬牙道:「老匹夫!」
旁边的太子妃成光用羽扇掩住半边面孔,柔声道:「殿中不过枯骨一具,不必再节外
生枝。此人眼下还死不得,更不能死在太子你手中。」
刘建忍下这口气,然後换上笑容,命人驱车上前,拱手道:「先帝灵寝不可惊扰,有
劳金车骑在此守护。待我扫平逆贼,必定论功行赏!」
金蜜镝冷冷看了他一眼,「叮」的一声,长剑刺进脚下的石阶中。
刘建讨了个没趣,再看到宫里的群臣跑得乾乾净净,更是心下大恨,拂袖退回阵中。
一名佩着银印青绶的官员驱车过来,焦急地说道:「卫尉军全军攻至,只靠我中垒一
军怎么抵挡!虎贲军呢?怎么还没来?」
成光道:「刘中垒稍安勿燥,太子自有安排。」
中垒校尉刘子骏怒道:「我身家性命都押在上面了,你们若是……」
忽然一名家奴叫道:「看!」
众人扭过头,只见东北方向一股浓烟笔直升起,直刺青天。
齐羽仙望着远处的烽烟,美目微微闪亮,轻笑道:「恭喜建太子,虎贲军已攻取武库
。」
刘建大喜过望,「仙姬妙算!好!好!好!」
「武库?」刘子骏眼珠一转,改口道:「建太子,你答应过的可莫忘了。」
刘建笑道:「子骏兄放心,朕登基之後,子骏兄自当裂土而为诸侯。」
刘子骏乘车返回军中,一边叫道:「诸军听令!一旦攻灭吕氏,全军上下尽皆重赏!」
中垒军轰然应诺。
刘建转身道:「苍先生,眼下怎么办?」
那名身着灰衣的年轻人指挥众人,将宫中残存的卫尉军扑灭,然後一挥铁如意,「攻
阿阁,取白虎门。」
武库升起的浓烟,半个洛都城都看得清清楚楚。 程宗扬心下不禁一沉,武库是汉国
储藏兵甲的重地,里面囤积的武器、铠甲不下百万,弓弩、箭矢更是堆积如山。 刘建
拿下武库,分分钟就能把自己手下的家奴全部武装起来。
更重要的是武库紧邻北宫,与太后居住的永安宫相去不远。 刘建的乱军攻下武库,
兵锋直指永安宫,原本兵力占优的卫尉军顿时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程宗扬最希望见到的局面,莫过于吕氏和刘建打得两败俱伤,他原本还觉得吕氏势力
庞大,又是有备而来,担心刘建以卵击石,没折腾几下就被吕氏轻鬆灭掉。 谁知吕氏
这帮族人蠢猪一样,平时夸夸其谈,乱象一起却应对失措,反而被刘建带着乱军连连抢
得先手。
眼下武库一失,乱军逼近永安宫,程宗扬几乎已经可以猜到吕淑的应对。
果然,刚从各处涌往昭阳宫的卫尉军还未结成战阵,後队便调头撤回,奔往北宫,完
全放弃了对南宫的掌控。 中垒军随即杀出,滚汤泼雪般将残存的卫尉军尽数击溃,一
路杀过雲台、兰台,直逼阿阁,同时分兵攻取各殿,要不了多久就能攻占整个南宫。
程宗扬忍不住道:「南军不是有六千人吗?南宫这才多少?一千多顶天了,
剩下的四五千人难道都在北宫? 」
蔡敬仲道:「哪里哪里,北宫也就一千多吧。要不然吕卫尉怎么会这么着急把人都调
过去呢?」
「南宫一千多,北宫一千多,剩下那三千呢?」
蔡敬仲淡淡道:「在简册上。」
程宗扬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吃空饷?」
「你以为呢?」
「连禁军的空饷都敢吃?」程宗扬都不敢相信。
「就是禁军才好吃空饷。」蔡敬仲耐心地教诲道:「一来方便,卫尉军近在咫尺,吃
着顺口;二来安稳,里里外外都是自家人,不虞走漏风声;三来实惠,
卫尉军兵饷充足,一个顶边军十几个;四来放心——谁也没想到还有真让卫尉军打起来
的时候不是? 」
望着那帮家奴组成的乱军乌泱泱杀过阿阁的广场,程宗扬真有些後悔了,早知道吕家
那帮人这么不靠谱,自己早该躲得远远的,还打什么坐山观虎斗的如意算盘? 这会儿
卫尉军跑得比风还快,老虎可是奔着自己的长秋宫来了。
「这会儿真打起来了,他们怎么办?」
蔡敬仲抬起双手,将貂蝉冠仔细扶正,然後慨然说道:「真打起来,当然要靠我们阉
党了。」
「诸内宦听令!」蔡敬仲振臂呼道:「皇恩浩荡,我等当以死报之!肝脑涂地,在所
不惜!」
下方的内侍大叫道:「以死报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长秋宫前的台阶有三十六级,每一级宽度都在三尺左右,高近一尺。 当乱军冲过空
无一人的阿阁,迎面便看到一个古怪的阵势。 百余名内侍手执枪棒,列成战阵,在他
们身後,是近百名期门武士。
看到乱军冲来,不少内侍都脸色苍白,手中的刀枪都在发抖,但没有一个人调头逃跑。
当一名擅长剑术的门客跃上台阶,一名有品秩的内侍尖声叫道:「杀!」
六七支长矛一起捅来,那名门客轻蔑地一笑,飞身掠起,往那名内侍扑去。
他今日已经斩首三级,其中还有一名执金吾,区区几名太监,无非是送人头的。
他想的没错,那名内侍手底稀鬆,门客长剑一圈,便切断了他的喉咙,接着顺势一推
,人头便高高飞起。
飞溅的鲜血中,一支利箭蓦然钻出,那名门客怒吼一声,奋力挡格,终究慢了一线,
被利箭重重射进胸口,身体被带得往後飞出丈许,然後跌落下来,沿着台阶一路滚到阶
下。
敖润张开铁弓,重新搭上一支长箭,往下瞄去。
乱军随後杀来,那些内侍初次上阵,不免手慌脚乱,刚一交锋,就被砍倒数人。 幸
好人多势众,又占着地利,才勉强挡住第一波攻击。
那帮乱军一路追杀,早已经跑得全无章法,冲在最前面的是几名身手过人的豪士,後
面是三五成群的门客家奴。 第一波击受挫,他们在台阶下方略微整顿了一下,组织了
一二十人,重新冲上。
那帮内侍怪叫着杀上前去,虽然打退了乱军的第二波冲锋,但伤亡大增,不少死伤者
都是一个照面就被砍倒。
程宗扬看出来了,那帮内侍有几个像是练过的,但大多数都是白送,这么打下去,再
有一波,就得死完——蔡爷刚才的话言犹在耳,那信心,好像那帮阉人全练过葵花宝典
一样,跟现实反差太大了。
程宗扬忍不住朝蔡敬仲看去,只见死太监一脸遗憾,好像很不满意的模样。
这也难怪,打成这鬼样子,谁要能满意就活见鬼了。 可蔡爷的遗憾有点奇怪……
程宗扬不由琢磨起来,难道这帮内侍里面还有高手?
「马臣。」蔡敬仲开口了,「去。」
程宗扬精神一振,高手来了!
马臣本来躲在後方,被蔡常侍直接点名,只好青着脸上前,结果脚下一软,
从台阶上摔了下去,还没爬起身,就被乱军按住砍了脑袋。
看到马臣的惨状,那些内侍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 蔡敬仲厉声道:「为太后尽忠的
时候到了!杀光那些逆贼!临阵逃脱者,诛九族!」
说着蔡敬仲又接连点了几个人的名,被他点到的人都是一脸悲壮,狂叫着上前厮杀,
结果最厉害的一个挡了三招,剩下的只能算是瞎比划,没两下就全被乱军砍了脑袋。
蔡敬仲终于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眼看乱军越来越多,气势越来越盛,程宗扬愕然道:「这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高手呢?」
蔡敬仲比他还奇怪,「高手?在哪儿呢?」
「你点的不是高手吗?」
蔡敬仲冷哼一声,阴声细气地说道:「你是市面上的小册子看多了吧?我们太监又不
是神仙,哪儿有那么多高手?说来也是外人对我们多有误解,孰不知我们阉党杀敌从来
都不讲什么身手,全凭着一颗赤胆忠心……」
这意思是他们全靠意念杀敌?
「你点他们的名,是因为他们太忠心?」程宗扬使劲把蔡爷往深刻里想。 也许他是
借机剪除太后的羽翼……
「不是。」蔡敬仲专注地盯着下方,「是因为他们借给我的钱比较多。」
程宗扬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自己怎么总是犯蠢呢? 蔡爷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菜鸟
吗? 难怪他主动请旨,要求带人冲锋在第一线,他这是找机会把自己的债主都幹掉啊。
「时间有点紧,只凑了这么点。颇有几个投钱的大户这回错过了……」蔡敬仲喟然叹
道。
眼看着那帮内侍死得七七八八,蔡敬仲意犹未尽地说道:「徐璜呢?该轮到他了。」
「他还昏着呢。」
「那就左悺吧。」
左悺晕头晕脑地被带出来,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手里就被塞了把刀,然後被人推到阵
前。
望着台阶下方的乱军,左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然後当场就跪了。 他趴在石阶
上,身边抖得跟筛糠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必担心。」蔡敬仲不知何时从阙楼上下来,他亲热地扶起左悺,温言说道:「蔡
某此番与大伙并肩杀敌,为国效力,为太后尽忠,死而无悔!来来来,
你站我旁边……」
蔡敬仲不由分说地挽起左悺,拖着他冲进敌阵。
敖润小声道:「程头儿?」
程宗扬叹了口气,「要是老徐,我就拦住了。可左悺……」他攒着眉头想了半晌,无
奈道:「我跟他的交情真没到这份儿上……」
程宗扬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打仗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别人厮杀的时候,不管杀人
的还是被杀的,无不是神情激烈,有的激昂慷慨,有的奋不顾身,胆小的畏手畏脚,倒
霉的惨不忍睹,可蔡爷就跟旅游似的,在乱军丛中兜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不但全鬚全尾
,身上连血都没沾上几滴,胜似闲庭信步。 至于左悺,被他送进去就没影了。
就这么前後挡了三波攻击,蔡敬仲第一批挑选出来的百余名内侍已经死了个乾净。
从北宫来的内侍远不止此数,只不过剩下的都被他安置在门楼内,连外界的声音都听不
大清楚,只听说乱军来势凶猛,外面打得很激烈,死了不少人,幸好蔡常侍身先士卒,
浴血奋战,接连打退乱军,才力保宫门不失。
此时乱军终于彻底平定了昭阳宫,以中垒军为首的主力开始向长秋宫方向移动,接连
攻占雲台、兰台,汇聚在阿阁的广场上。
「什么?被长秋宫一帮内侍打退了?」刘建满脸意外。 卫尉军北撤,其他殿前执戟
、剑戟士、两厢骑士……群龙无首,不是战死就是随卫尉军逃走,南宫已经尽落己手,
他接连夺下雲台和兰台两地,都没有遇到半点抵抗,谁知会被一群阉人挡住。
一名家臣伏在车轮旁,额头鲜血直流,喘着气道:「那些内侍犹如癫狂,死战不退,
我等攻了几次都没能打进去。」
刘建怒喝道:「废物!」
那家臣额头贴在地上,「属下该死!」
成光一手轻轻摇着羽扇,长长的孔雀翎毛在风中摆动着,摇曳生姿,半嗔半叹地说道
:「若不是仙姬神机妙算,单靠这些人,哪里成得了事?」
「快滚!」刘建斥退家臣,然後犹豫了一会儿,往旁边看去,「齐仙子,你看呢?」
齐羽仙望着广场另一端的长秋宫,淡淡道:「军伍之事,当问苍鹭。」
「苍先生,你看该怎么打?」
那个年轻人一手握着铁如意,目光专注地盯着长秋宫,然後道:「此处地势高狭,易
守难攻。但楼阁密布——方今之时,天乾物燥,当以火攻之。」
刘建脸颊抽搐了一下,这位苍先生不知来历,年纪轻轻却精于兵法,尤其擅长于两军
交战,短兵相接之际的细微调动,问题是他对兵法之外的事理似乎一窍不通,说要攻下
长秋宫,就立刻拿出最简单直接的方案:火攻。 全然不考虑火烧长秋宫的後果——皇
后的寝宫那是随便能烧的吗? 天子那边刚死,自己这边就把皇后给烧了,还讲不讲政
治了? 还想不想当天子了?
齐羽仙道:「皇后眼下还死不得。换一个。」
苍鹭双眼从右至左,沿着长秋宫的宫墙移到最西端。 长秋宫西侧与南宫的城墙相邻
,两者只相隔一条夹道。 他举起铁如意道:「待攻下白虎门,与宫墙已近在咫尺。只
是长秋宫地势太高,宫墙比外郭的城墙还高出一截,除非从武库运来攻城的长梯,才好
攻打。」
刘建道:「我这便让人搬来雲梯!」
苍鹭摇了摇头,「若是从武库运来雲梯,至少要一个时辰。兵贵神速,耽误不得。」
「计将安出?」
「兵不厌诈。」苍鹭道:「请建太子先往劝降。我在此整军。」
这是要强攻了。 虽然免不了死伤,但刘建觉得还能接受。 那些期门武士虽是精锐,
但顶多百余人,此时自己手下的家奴连同中垒军,数量不下三千,只要腾出时间,集合
人马,堆也把他们堆死了。
一旦打下长秋宫,那个身轻如燕的赵后落入自己掌中……
刘建心头一片火热。 他驱车来到长秋宫前,高声呼道:「朕顺天承运,奉先帝遗诏
,继承帝位!宫中诸人尽可放心,待朕荡平吕氏逆贼之後,尊赵皇后为太后,移居永安
宫,赵氏子男尽数封侯!」
宫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 只有一位佩貂带珰的中常侍立在阶上,怕冷似的双
手拢在袖中,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等刘建说完,两边冷场了一会儿,然後蔡敬仲木着脸道:「我呢?」
刘建不由一滞,两军对阵,公然向敌方讨赏,这么厚脸皮的东西,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刘建忍住气,爽朗地哈哈一笑,「晋中常侍!」
「中常侍?」蔡敬仲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服色,然後面无表情地扬起脸,「我现在就是
。」
「封侯!」
蔡敬仲想了一会儿,「还有吗?」
刘建牙齿差点咬碎,「赏千金!」
蔡敬仲不屑地冷哼一声,木着脸道:「堂堂江都王太子,就给一千金铢?这数你好意
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起码得这个数……」
他从袖子里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万金?」
蔡敬仲摇了摇头,「一口价,十万金铢。」
刘建气得笑了起来,「蔡常侍,你是拿我开心的吧?」
蔡敬仲手指漫不经心地摇着,忽然间曲指一弹,一支折去尾羽的断箭破袖而出,直刺
刘建心窝。
刘建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那支断箭射到胸口,然後透衣而入,正射在衣内的护心铜
镜上,发出「叮」的一声震响。
刘建一跤坐倒,胸口像被铁锤击中,剧痛之下,几欲吐血。 旁边的太子妃成光大惊
失色,几乎要弃车而逃。 但她还没来得及下车,周围的家臣门客便鼓噪着抢上前去,
举盾护住车驾,往後退去。
程宗扬按手按在敖润张开的铁弓上,摇头道:「他要死了,吕氏就赢了。刘建这厮,
眼下还死不得。」
敖润箭矢微微一偏,瞄向那个手持铁如意的年轻人,可惜距离太远,自己的铁弓够不
着。
苍鹭声音响起,「中垒军!」他一挥铁如意,「进攻!」
已经集合完毕的中垒军闻声而动,他们排成一个十五人宽的方队,缓步踏上台阶。
走在最前面的士卒顶盔贯甲,手执重盾,每伍以一人为首,左右两翼各有两人,前端三
个伍形成三个突出的箭头,後面是两排持戈的甲士。 再往後,是身披轻甲,握着环首
刀,惯于冲锋陷阵的锐士。
那些期门武士同样排成三组,由吴三桂站在最前方。 等中垒军走到长阶的三分之一
,吴三桂暴吼一声,挥矛往下扑去。
二十余级的长阶转瞬被甩到身後,吴三桂高高跃起,从重盾手头顶跃过。 後面持戈
的甲士纷纷挺戈攒刺,吴三桂一个鹞子翻身,身体几乎贴着雪亮的戈锋擦过,直接扑进
敌阵。
落下的同时,吴三桂便挺起长矛,将一名军士连人带甲刺得通透,接着抬脚踹住那人
胸口,将血淋淋的长矛拔了出来,顺势往後一摆,用矛尾将身後两名军士扫倒。
中垒军虽然还在往前移动,但阵型已乱,後面的期门武士趁势掩杀过来,他们放开两
翼不理,朝中路猛攻。 中垒军被吴三桂突入阵中,前面几排军士腹背受敌,不多时就
被撕开防线。 那些期门武士与吴三桂会合一处,继续往前猛攻,仿佛一把锋利的尖刀
,把中垒军的方阵剖开。
苍鹭举起铁如意,往车上一隻乌黑的鼙鼓敲去,那鼙鼓只有尺许大小,敲出的鼓声却
雄浑有力,震耳欲聋,一声一声仿佛在人心头震动。 中垒军闻声变阵,
由方阵转为偃月阵,将突入阵中的期门武士包围起来。 最前面两个伍的重盾手宛如挑
起的月牙,往众人的後路切去。
眼看中垒军就要合围,忽然一隻手按在鼓上,震耳的鼓声立即消散。
齐羽仙望着阵中如狼似虎的吴三桂,然後抬起眼,往阙楼上看去,不出意外地看到某
个人的身影。
她挑起唇角,纤手在遮掩在面纱下的唇上微微一按,然後摊开手心,轻轻吹了口气,
给了阙楼上某人一个飞吻。
雲丹琉去宫中安置救回的天子近侍,听到鼓声刚兴冲冲地杀过来,谁知赶到阙楼,正
好看到这一幕,立马斗志爆表,浑身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杀气。 她一把扯住程宗扬,脸
色不善地问道:「她是谁?」
程宗扬半点儿犹豫都不带地说道:「一个贱人!」
雲丹琉哼了一声,然後探出身去,毫不客气地朝齐羽仙回敬了一个中指。
齐羽仙嫣然一笑,迎上狼狈逃回的车驾,对刘建低声说了几句。
苍鹭一挥手,铁如意击在铜锣上,发出金铁交击的脆响。
击鼓而进,鸣金而退,这是汉军最基本的作战信号。 听到鸣金,中垒军缓缓往後退
去,逐步脱离战斗。
半刻钟後,中垒军全部撤至阿阁。 那些乌合的家奴和门客分出两队,一支往西攻占
白虎门,一支往北奔玄武门,中垒军则拥着刘建转而往东,攻崇德殿。 乱军兵分三路
,但都不约而同地绕开了长秋宫。
雲丹琉满腔斗志无处发泄,不由大失所望,「不打了?」
「那个贱人……」程宗扬悻悻然骂了一声。
齐羽仙貌似给自己面子,罢手退兵,其实彼此都明白,刘建此时在宫里能够倚仗的,
就是这七百人的中垒军。 期门武士本就是精锐中的精锐,再加上自己这些人帮忙防守
,中垒军想攻下长秋宫,至少要损失一半,即使能攻下来,也等于打残了。 所以齐羽
仙才会退让,她什么都没说,但以行动告诉他,至少此时,黑魔海没有与他火拼一场,
两败俱伤的意思。
第六章
武库的烽烟还未散去,又是一道烽烟升起,这一回却是在北宫的背後。
卢景眯着眼看了一下方位,「是夏门。」
夏门是洛都北门,武库、南宫,再加上夏门,乱军已经对北宫形成三面合围之势。
如果换作以前,有卫尉军在,只守一个北宫应该不在话下,但这会儿程宗扬得知卫尉军
一大半都只存在于简册上,看着烽烟,心里不由揪了起来。 刘建该不会直接一波攻下
北宫,幹掉太后,尽诛吕氏,然後真的登基为帝吧?
要真是如此,还不如刚才就让老敖把他射死呢。
宫中此起彼伏的厮杀声渐渐停歇,终至于无声。 片刻後,号角声从宫中各处次第响
起,预示着整个南宫都已经落入刘建手中。
长秋宫周边一片冷清,乱军早已撤离,刘建只留下一队人马控制白虎门,顺带监视长
秋宫,毕竟在他眼中,皇后虽然尊贵,但份量还及不上他手中那颗沉甸甸的传国玉玺。
程宗扬已经接到秦桧传来的消息,攻占夏门的是步兵校尉刘荣,加上占据武库的虎贲
校尉刘箕、攻占南宫的中垒校尉刘子骏,北军八校尉已经有三支进入洛都,站在刘建一
边的士卒超过两千。
刘建征召的门客、家奴,总数已经接近三千,而且还有人不断前来投奔。 让程宗扬
意想不到的是,投入刘建麾下的,除了一批刘氏宗亲,还出现了一些其他身影。 比如
已经去职的前任射声校尉陈升,此时就带领家奴奔赴南宫,与师丹等人一起,共讨吕氏。
程宗扬悻悻道:「中行说这厮真是……」
程宗扬不喜欢那个总爱跟自己找茬的死太监,但不得不承认以中行说的臭嘴巴,能在
天子身边混这么久还没死,这厮确实有点本事。 陈升、师丹等人都是天子近臣,与弑
君的吕氏不共戴天。 程宗扬原本想着以皇后的名义,把他们召为臂助,谁知会被中行
说那厮抢了先。
刘建只是诸侯王太子,在朝中的声势别说与吕氏相比,就是比起赵王也差得远,但中
行说用假传遗诏给刘建套上大义的光环,再加上玉玺、虎符,轻而易举就把这些失势的
天子近臣拉到刘建一边,使得刘建声势大振。 原本势单力孤的刘建,转眼间就有了一
批用得上的文臣武将。
而原本声势煊赫的吕氏,在吕冀受伤後就变得群龙无首,前退无措。 手握兵权的吕
忠、吕戟、吕让等人至今不见踪影,吕淑则带领卫尉军退入北宫,龟缩不出,士气大跌。
此时刘建已经占据南宫,并且挥军将北宫三面围住,只留下西面,然後打开武库,不
停搬运各种器械,在北宫苍龙门外列阵,摆出大举攻城的阵势。
从长秋宫的阙楼无法看到北宫东侧的军阵,但这不妨碍卢景等人凭借纸上信息,对局
势作出推断。
「围三阙一,倒是个懂行的。」卢景随手在地上画下南北二宫以及洛都的地形,指点
道:「永安宫在北宫东北角,西边的濯龙园大都是荒地。如今乱军三面合围,引而不发
,只留下西面一条生路,目的是要动摇守军的军心士气。」
他在北宫苍龙门的位置打了个叉,「一旦东门失守,守军势溃,只能往西逃蹿,永安
宫就立刻落在乱军手中。所以乱军不动则已,一旦攻城必定全力以赴,
好一鼓作气打下苍龙门。 」
程宗扬道:「北军八校尉,来了中垒、虎贲、步兵三支,其余五支呢?」
蔡敬仲道:「长水校尉吕戟昨晚喝醉了,这会儿还没醒。屯骑校尉吕让和越骑校尉吕
忠已经赶赴军中,不过他们走时宫中还未曾生变,路上没有耽误的话,
这时候也该到了。 」
「吕巨君呢?」
程宗扬亲眼看到吕巨君在弑君一事中的举动,对他的去向也最为关注。 但一向无所
不能的蔡敬仲这会儿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吕巨君的动向一无所知。
「北军八校尉,三个姓刘,四个姓吕,还有一个呢?」
「八校尉中唯一一个异姓,是胡骑校尉桓郁,」蔡敬仲道:「胡骑营在北邙以西池阳
宫,这会儿双方的使节恐怕都在往那边赶。」
「桓郁倾向于哪一方?」
「难说。」蔡敬仲道:「以眼下的局面来看,很可能是谁先到谁赢。」
程宗扬想了片刻,「咱们也派个人去。不管成不成,总是要试一把。」
蔡敬仲道:「谁去?」
这个人选并不好挑,首先速度得快,刘建和吕氏的使节此时都已经赶到半路了,去得
太慢,桓郁已经作出选择,不仅白跑一趟,可能还会把命送到那里。 其次必须是有官
方身份的,卢五哥脚程是够了,可他找上门去,桓郁也得能信他。
最後还必须靠得住,长秋宫那帮内侍自己一个都不敢用。
如果单论身份,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单超,他身为中常侍,天子近臣,与桓郁多有来
往,更容易获得信任。 但他现在是众矢之的,一出宫说不定就会被人追杀,反而弄巧
成拙。
程宗扬道:「老敖,你去一趟。」
敖润好歹有个治礼郎的身份,奉皇后谕旨,召桓郁护驾也说得过去。 更重要的是敖
润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不仅有眼色,嘴巴也会来事。
「成!」敖润道:「不过程头儿,你得给我找个带路的,那地方我没去过,
怕跑错路耽误事。 」
「你去找班先生。洛都的地头蛇都在他那边,让他找个路熟的。」
敖润答应下来,背上铁弓就要离开,程宗扬叫住他,「空口无凭,你带份诏书再去。」
长秋宫内愁雲惨淡,那些妃嫔刚刚失去丈夫,如今连性命也危在旦夕,宫里到处是压
抑的抽泣声。
妃嫔的居所是在长秋宫北侧的西宫,赵飞燕一时心软,把她们连同随侍的宫人都带到
了长秋宫。 长秋宫虽然宫室甚多,还能安置下来,不过也人满为患。
赵氏姊妹此时都在寝殿,合德一夜未睡,又几乎是零距离地目睹了宫中惊变的整个过
程,心力憔悴,此时支撑不住,已经睡去。 只是她昨晚受惊过度,即使睡着也噩梦连
连,不时惊醒,赵飞燕一直在旁守着,每当妹妹惊醒,便握住她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
,低声呵哄着她入睡。
听到需要诏书,赵飞燕只点了点头,柔声道:「外边的事妾身也不懂,有劳公子费心
了。」
那枚皇后之宝就放在案上,旁边还有几份空白的诏书。 程宗扬只好自己动手写了一
份诏书,以皇后的名义召桓郁护驾,然後给赵飞燕念了一遍,没有异议,
便用过印玺,交给敖润。
看着敖润带上诏书从暗道离开。 程宗扬鬆了口气,接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 他
一整晚目不交睫,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这会儿鬆懈下来,
倦意一阵阵涌来,只想闭上眼,好好睡上一觉。
罂粟女、蛇夫人和尹馥兰此时都在寝殿,程宗扬露出倦意,三女便齐齐过来伺候。
为了安全起见,原本在殿内服侍的宫人内侍都被打发出去,再无旁人。 程宗扬到偏殿
找了一张宫人平常歇宿的床榻,倒头躺下。
罂粟女坐在榻上,把他的头放在自己大腿上舒舒服服枕好,一边轻柔地给他按摩头部
。 蛇夫人帮他除下靴子,解带宽衣,尹馥兰用铜盆打了净水,拧了条手巾,过来给他
擦洗。
程宗扬闭着眼睛道:「刚才外面打起来,宫里怎么样?」
罂粟女道:「别处还好,就是靠近宫墙的几处庭院有流矢飞进来,几个妃嫔吓哭了,
有的说要逃到西宫去,哭的闹的乱成一团,幸好雲大小姐在宫里,过去喝斥一番,让她
们想哭的,都关上门去哭,谁要再闹,都丢出宫去,扔给乱军,
那些女子这才安分下来。 」
程宗扬不禁莞尔,又问道:「定陶王呢?」
「还没醒呢。」蛇夫人道:「奴婢方才去看了,那小家伙睡得正香。服侍的宫人熬了
粥,也舍不得叫醒他。」
程宗扬睁开眼睛,「昭仪呢?找到了吗?」
罂粟女道:「主子吩咐完,奴婢就去找了,但没找到。主子说的那间宫室里面是空的
,一个人都没有。」
友通期被禁绝六识,肢体僵硬,不可能是她自己走的,那会是谁呢? 自己知道友通
期还活着,旁人可未必知晓,万一把她当成尸体埋了……
程宗扬心下暗叹,万一她真是被活埋了,那未免太冤……也太惨了。
他本来困倦得连眼睛都不想睁,这会儿心绪乱了起来,又怎么都睡不着。 他想了一
会儿,然後坐起身来,吩咐道:「让王孟带些吃食,去一趟昭阳宫。金车骑在那边守护
天子灵寝,恐怕连食水都没有准备。」
罂粟女答应下来,程宗扬又道:「让长伯带人在宫外巡视,尤其是靠近城墙的位置,
别让乱军潜进宫内。」
「是。」罂粟女道:「主子安心睡一会儿吧。有卢五爷在,不妨事的。」
外面有卢景和蔡敬仲在,比自己守着都让人放心。 程宗扬倒头躺下,长长地舒了口
气。
等罂粟女离开,蛇夫人往博山炉里添了几颗压制成鹿羊之类的小兽状香料,
然後俯下身,媚声道:「主子要谁伺候?」
外面战乱未息,局势瞬息万变,程宗扬哪里有什么寻欢作乐的心思? 他本来想摇手
拒绝,好自己安安稳稳睡一会儿,补充消耗的精力。 可蛇夫人媚艳的面孔越贴越近,
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身体立刻起了反应。
程宗扬勃然大怒,一把拧住蛇奴的手腕,杀气喷薄而出。 这种时候还敢玩惑术,到
底是什么居心? 这贱人真是找死!
蛇夫人头一次感受到主人如此强烈的杀气,吓得脸色都变了。 更让她惊恐的是,主
人的修为竟然变得这么强。 抛开卓雲君不提,她在一众侍奴中修为最高,
即使被紫妈妈压制得服服贴贴,心底还颇有几分傲气。 谁知仅仅一年时间,主子的修
为就突飞猛进,一至如斯,自己根本难望其项背。
蛇夫人手腕疼痛欲裂,她此时已经毫不怀疑,只要主人愿意,别说拧断她的腕骨,就
是要自己的性命也轻而易举。
忽然腕上力道卸去,那个平常很好说话,瞬间却杀气逼人的主人鬆开手,仰着脸似乎
在想着什么。
程宗扬原本以为蛇奴动了歪心思,冷静下来才意识是自己心绪不宁,过于敏感了。
他收敛心神,展开内视,很快便发觉丹田内多一团杂乱的气息。 程宗扬这才想起来,
生死根已经融入自己丹田之内,不需要催动就可以自行运转。 从昨晚开始,一直到方
才宫门前的杀戮,不到六个时辰时间,自己无意之中已经不知道吸收了多少死气。 此
时不仅多余的杂气积累在丹田内未曾化解,甚至连自己的心态,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受到
那些死者临死前的负面情绪影响。
好在凭自己的经验,要化解这此残余的气息并不难——程宗扬看了噤若寒蝉的蛇夫人
一眼,一把将她按在榻上,翻身压了上去。
「嗤喇」一声,衣裳像纸片一样被主人粗暴地撕开,蛇夫人惊魂未定,便被一根怒涨
的肉棒重重捣入臀间。 她下体还没有来得及湿润,随着阳具的进入,一阵剧痛从臀间
深入体内,仿佛要把身体撕开。
蛇夫人昂起头,疼得眼泪都几乎飞了出来,脸上却满是如释重负的欢愉。 只要能被
主人原谅,这点痛楚又算得了什么? 她巴不得自己还是完璧之身,这会儿能在主人身
下婉转哀叫,流血浃臀,用处子的元红来讨好主人。
阳具只勉强插入半截,便被蜜肉夹紧。 程宗扬往後略微退了退,接着再次顶入。 蛇
夫人一边扭动屁股,一边双手扒开臀肉,用力挺起蜜穴,好让主子插得更深一些。
罂粟女回来时,便看到这样一幕:蛇夫人衣裳零乱扔在地上,那具丰腴白艳的胴体柔
若无骨,像条大白蛇般趴在榻上,被主人骑在臀上猛幹。 蛇夫人媚眼如丝,张着红唇
,随着主人的进出,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浪叫。 尹馥兰立在旁边,脸上带着几分尴尬,
还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羡慕。
罂粟女抿嘴一笑,伸手拉上屏风,嗔笑道:「蛇姊姊,你小声些吧。这可是皇后娘娘
的寝宫,你叫得这么大声,外面人听到可该怎么想呢?」
蛇夫人吃吃笑道:「人家还没享受过这等荣华富贵呢,今日也好过过皇后娘娘的瘾,
让主子临幸一番。」
罂奴推了尹馥兰一把,笑道:「还不去服侍皇后娘娘?」
尹馥兰依言上前,两手抱住蛇夫人的丰臀,朝两边扒开,露出那隻被肉棒撑满的艳穴。
程宗扬像是要把那隻白亮的雪臀幹碎一样,抽动的频率越来越快。 蛇夫人伸直喉咙
,被他顶弄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忽然主人腰身一挺,那根又粗又长的肉棒深深捣入
蜜穴,顶住她的花心怒射起来。
蛇夫人双手拧住被衾,被扒得大张的屁股中间,一隻水汪汪的蜜穴夹住肉棒不停抽搐
。 不多时,一股白浊的液体从穴口溢出,顺着红艳的蜜肉淌落下来。
「啵」的一声,阳具从蜜穴中拔出。 艳妇紧绷的身体顿时一鬆,像被抽去骨骼一样
,瘫软的趴在榻上。
罂奴抓住尹馥兰的头髮,把她的俏脸推到主子腹下。 尹馥兰连忙张开红唇,
含住主人的肉棒,用唇舌清理上面的污物,又用唇瓣裹住龟头,小心吮弄。
被柔腻的唇舌一吸,刚刚射过精的肉棒立刻在美妇温润的口腔中迅速勃起。
程宗扬坐在榻边,一把搂住尹馥兰,把她放在自己膝上。 尹馥兰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
,乖乖坐在主人怀里宽衣解带。 她解开衣衫,摘下抹胸,挺起一对白腻耸翘的丰乳,
在主人胸前轻轻磨擦。 一边解下外裙,将亵裤褪到膝下,露出白生生的下身,然後将
光润无毛的下体放在他手上,任他把玩。
程宗扬把脸埋进那对颤微微的乳峰中,一手伸到美妇股间,指尖摸到那朵柔腻的嫩花
,然後毫不客气地捅了进去。
片刻後,尹馥兰的浪叫声从屏风後响起。 充满媚意和淫浪的叫声穿过重重帷幕,从
偏殿一直传到另一侧的寝殿。
赵合德被那个奇怪的叫声吵醒,她先是一惊,以为有坏人杀了过来,待看到榻旁那个
熟悉的身影,急切伸出手,拉住姊姊的衣袖,才觉得安全了些。
少女抬起眼,这才发现自家姊姊对那叫声并没有多少担忧,而是一脸尴尬的表情,粉
面红晕微生。
赵合德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小声道:「阿姊……」
忽然间那女子发出一声尖叫,接着是几丝压低的轻笑。 正在疑惑的赵合德蓦然明白
过来,口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玉颊涨得通红。
姊妹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装作没有听到,彼此尴尬地侧过脸,默默无语。
两人都不作声,结果殿内一静,远处的浪叫声听得分外清楚。 尹馥兰歌喉极好,浪
叫声也是一浪接着一浪,缠绵媚致,荡人心魄,直让人听得面红耳热,即使赵合德对男
女之事不是很懂,听在耳中,也对外面羞人的一幕宛如目见。
「呀呀」的浪叫声富有节奏地变化着,由长到短,再由短到长,时而急促,
时而柔绵。 一阵急促地短叫之後,浪叫声忽然噎住,那女子像是被幹得喘不过来气一
般,只「哎——」的叫了半声,就没了声息。
赵合德不由自主地揪起心来,直等了半晌,才听到那女子终于透了口气,将噎在喉中
的那声浪叫吐了出来,颤声叫道:「呀……」
赵合德一直是揪着心,听到这里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情不自禁地和她一起鬆了
口气。 旁边的赵飞燕偏着头,努力不去理会外面的叫声,可纤手也握得紧紧的。
一片寂静中,只听到女子「呀呀」的浪叫声在殿内回荡,仿佛一片涌动的春潮,连绵
不绝。 这样的沉默太尴尬了,倒像是姊妹俩专门竖着耳朵去倾听别人的隐私一样。 两
人都知道不妥,可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化解这份尴尬,两张俏脸越来越红。
外面的叫声愈发急促,忽然又是一声尖叫,这次带上颤音,倒像是在甩花腔一样。
姊妹俩没能绷住,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这一笑总算是冲淡了方才的尴尬,赵合德禁不住好奇,小声问道:「她是不是很痛…
…」
赵飞燕嗔道:「小孩子家家,这可不是你该听的。」说着作势要去捂她的耳朵。
赵合德偏头躲开,不服气地说道:「又不是我故意要听的,谁让她叫的那么响……」
说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露出一丝羞赧,慌忙转过脸去。
赵飞燕心下起疑,双手捧着妹妹面孔仔细端详。
赵合德羞窘地嗫嚅道:「阿姊……」
赵飞燕压低声音,「告诉阿姊,你有没有……」
赵合德连忙道:「没有!没有!」
赵飞燕苦涩地笑了笑,「阿姊自身难保,只能把你托付给那位程公子。你若是愿意…
…」
「不!不!我跟着卓教御修道便是。」
赵飞燕一边轻抚着她的秀髮,一边说道:「那位程公子人虽然不坏,但屋里的女人…
…未免太多了些。你性子又软,阿姊怕你被人欺负。既然你无意,便也罢了,只是修道
纵然要修,可也不能不嫁人……」
赵合德满脸通红,她没有告诉姊姊昨晚那羞人的一幕。 虽然隔着衣物,但自己隐私
部位被他摸了个遍,怎么可能再嫁旁人? 而且经过昨晚的惊心动魄,不知不觉间,她
已经把那个人当成自己唯一的倚仗了。
外面的浪叫声终于停歇,姊妹俩好不容易才鬆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殿门微响,有
人出去。 又过了片刻,那几个女子娉娉袅袅地走来。 三女衣物虽然穿得整齐,但脸上
还残留着欢好过後的酡红,眉眼间满是未褪的春意。
罂奴用丝帕抿了抿微肿的唇瓣,笑道:「禀娘娘,程大夫方才派人送了一批钱铢入宫
,想用娘娘的名义犒赏军士,不知是否妥当?」
「程大夫拿出家财来帮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好再以哀家的名义?不若便用程大夫的名
义,好让人知晓程大夫的赤诚忠义。」
罂粟女打量皇后片刻,发现她的确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只好道:「敝家主只是一介
微官,以私财助军,不仅僭越,也容易招人忌恨。」
赵飞燕明白过来,「便依程大夫的意思。」
罂粟女笑道:「多谢娘娘。」
…………………………………………………………………………………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此时长秋宫的军士已经超过二百人,虽然不少人都是出于忠
义之心,赶来守卫宫禁,但忠心毕竟不能当饭吃,程宗扬回去一趟,除了安排人手,还
让班超准备了一批钱铢。
此时钱铢送到,程宗扬当即宣布,所有军士,无论是期门、执戟、剑戟士还是两厢骑
士,只要在长秋宫守卫一日,立赏金铢十枚。 若最终坚持到战乱平息,
每天另外赏赐金铢四十枚。 也就是说,只要能守住长秋宫,每人每天就能拿到五十枚
的金铢——整整十万钱。 这是一笔足让人卖命的巨款,即便晴州那些声名赫赫的佣兵
团,也极少有人能拿到这个数目。 而且程宗扬同时宣布,受伤者赏赐翻倍,另计军功
。 战殁者更可以荫及族人,论功授爵。
如此高昂的赏格一出,军士们顿时一片欢腾,尤其是盛满金铢的木箱直接摆在宫门前
,当场按人头发赏。 眼看着金灿灿的钱铢流水般进入每个人的口袋,那些忠心耿耿的
军士们士气更是大振。
生死关头,程宗扬毫不为吝啬,除了军士,连长秋宫的内侍、宫女、杂役,
也统统有赏。 其间还发生一些争执,比如蔡敬仲就大为不满,义正辞严地向程宗扬表
示,自己带来的人虽然出自北宫,但同样是为皇后效力,程大夫不能厚此薄彼,只赏赐
长秋宫的人。
程宗扬表示,北宫诸位内侍都是太后的亲信,赵皇后不好越俎代庖,否则会有收买人
心之嫌,会招惹闲话。
蔡敬仲直斥程宗扬说的都是借口,凭什么一样卖命效力,只因为出身北宫就拿不到钱
? 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两人当众争吵起来,蔡敬仲据理力争,寸步不让,甚至以带人撤回北宫相威胁,最後
程宗扬只好妥协,答应比照长秋宫内侍的赏格,一并赏赐北宫诸人。
那帮北宫内侍心花怒放,从程宗扬手中拿钱的时候,眼神都不一样了,一个个笑逐颜
开,喜不自胜。 至于仗义执言,勇于任事,为了众人的福利不惜开罪皇后的蔡敬仲蔡
常侍,一众内侍只剩下仰慕的份。 就这样,蔡常侍高大的身影深深刻在了每个北宫内
侍的心里,就像黑夜中的灯塔,天空中的启明星,为迷茫的人指明了方向,他随便吩咐
句什么,一堆人抢着去办,比天王老子都管用。
在真金白银的刺激下,众人的工作热情被激发到一个空前的高度,幹起活来分外卖力
。 刚到申时,膳房便备好酒食,宫人内侍奔前跑後,流水般送到宫前。
军士们放怀吃喝,气氛热烈,倒是把在周围监视的刘建那帮手下引得一片眼红。
他们一大早就被召集起来,厮杀了一天,到现在还空着肚子。
这也不能怪刘建不体悯手下,主要还是因为事起仓促,来不及准备周全。 也正是因
为後勤不济,刘建才迟迟没有发动攻势。
直到申末,江都王邸和亲附刘建的各家才纷纷送来食水。 但最佳攻击时间已经错过
,刘建好不容易让手下吃饱喝足,振作精神开始在北宫苍龙门外列阵,夏门突然又升起
一道烽烟,接着又是一道。
第七章
看着三支浓黑的烟柱滚滚而起,刘建心下一紧,知道是吕氏的援军来了。
果然,烽烟升起不久,步兵校尉刘荣便飞车而至,远远叫道:「外面来了两队人马!
看旗号是屯骑、越骑两军!」
刘建气急败坏地说道:「齐仙子!仙姬不是说过会在途中对吕让等人下手,
让他们到不了军营吗? 」
齐羽仙淡定说道:「吕家又不是只有吕让、吕忠和吕戟这几个废物。如果我没有记错
,屯骑、越骑两军的军丞和军司马,好像有不少都是姓吕呢。况且不用奴家细说,建太
子想必也知道,屯骑和越骑两军都是骑兵,全力驱驰,一个时辰之内就能赶赴洛都,若
不是仙姬设计,岂会到了这时候才姗姗来迟?」
刘建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能把两支援军拖到此刻,那位剑玉姬已经是智谋过人了。
换作旁人,两军说不定早已入城。
道理虽然如此,刘建仍忍不住忧心如焚,屯骑和越骑是汉国数一数二的精锐骑兵,一
旦入城,必定是一场血战。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这可怎么办?」
苍鹭举起铁如意,「攻下永安宫便是。」
「还要攻打永安宫?」刘荣叫道:「内有坚城,外有强军,此时再攻打永安宫,岂不
是腹背受敌?这是取死之道!」
刘建也感觉大为不妥,自己手中的兵力并不具备压倒性优势,屯骑和越骑两军入城之
际,困守北宫的卫尉军若是趁机一冲,大好的局势很可能瞬间崩盘。
中垒校尉刘子骏道:「依我看,还是先回师,击败屯骑和越骑两军——他们远道而来
,此时必定人困马乏。」
攻占武库的虎贲校尉刘箕此时也在中军,他皱起眉头,沉声道:「诸君是不是过于慌
张了?如今夏门在我等手中,屯骑、越骑两军虽是精锐,可他们都是骑兵,我们据城而
守,难道那些骑兵还能飞进城里来?」
苍鹭紧盯着北宫的城门,对夏门的烽火看也不看,「只要你们能守住一个时辰,我便
能攻克永安宫。」
刘建心一横,「依卿所言!」
刘荣一跺脚,「我去守城!可说好了,一个时辰若攻不下永安宫,你们可得赶紧想办
法!」
鼙鼓声震天响起,中垒、虎贲两军排成阵列,接着六辆蒙着犀皮的冲车从阵列中驰出
,缓缓向前移动。 武库所藏皆是精品,这六辆冲车都蒙着三层犀牛皮,
前面的冲锤犹如鹰嘴,重逾千斤,寻常的木门根本挡不住冲锤一击。
冲车距离苍龙门还有百余步,把守城楼的卫尉军便开始放箭。 但箭矢落在车上,连
外层的犀皮都无法穿透。
紧随在冲车之後的,是三幢木制的移动箭楼。 数百名家奴喊着号子,将箭楼推到阵
前。 箭楼高达五丈,比北宫的城墙还高丈许,上面的弓手纷纷弯弓搭箭,
与城楼上的守军对射。
一刻钟後,一辆冲车终于冒着箭雨逼近宫门。 一声号角响起,震天的鼓声蓦然停止
。 除了箭矢破空的锐响,场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在数千人的注视下,冲车内数十名军
士拽动铁链,奋力拖起冲锤,往绘制着苍龙的宫门撞去。
沉闷的撞击声在城墙下响起,每一次冲撞声传来,宫门外的乱军便发出一声高呼:「
万胜!」
「万胜!」
「万胜!」
巨大的声浪震撼天地,朱红色的宫门上,用金粉绘制的苍龙高达丈许,气势恢宏。
然而此时,两条象征着皇权的苍龙正在冲锤的撞击下不断剥落、变形。
一辆又一辆冲车毫无损伤的靠近宫门,卫尉军的士气愈发低落,发出的箭矢也愈发软
弱无力。 当箭楼移动到距离宫门三十步的位置,城楼上的卫尉军已经被完全压制,几
乎稍有人露出头来,就被箭楼上的弓手射杀。
伴随着乱军高呼的「万胜!」声,冲锤高高荡起,然後夹着沉重的风声,又一次撞上
前去。 轰然一声巨响,不堪重负的宫门终于破碎,木屑四处纷飞。
乱军齐声欢呼,随即在鼓声的催动下潮水般往宫门涌去。
中垒军再立一功,刘子骏兴奋异常,拔出佩剑高呼道:「诛灭吕氏,就在今日!」说
着当先驱车冲入宫中。
守卫宫门的卫尉军早已逃散殆尽,苍龙门大门洞开,乱军沿着北宫贯通东西的御道长
驱直入。 先攻下完全是装饰性的建礼门,然後是崇贤门、雲龙门,再转而向北,接连
攻占延休殿、安昌殿,等乱军占据景福後殿,永安宫已然在望。
这一路攻杀顺遂无比,除了偶有几名逃走不及的士卒被乱军追上斩杀,卫尉军就没能
完成过一次有组织的反击,几乎是望风而逃。
「酒囊饭袋,外强中乾!」刘子骏对诸吕下了句断语,然後整了整衣冠,命驭手驾车
向前。
永安宫大门紧闭,丹墀上空无一人。 但刘子骏知道,宫门之内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
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载之史册,流传後世,被後人激叹和赞赏
。 这将是自己一生功业的巅峰,诛除奸贼,名标青史,就在此时!
刘子骏长声道:「吾乃中垒校尉刘子骏!今日奉诏勤王!吕氏作乱,宫中不靖,为太
后安危,还请太后移宫!」
刘子骏一口气说完,自觉声如洪钟,铿锵有力,不禁志满意得,顾盼之际,
雄姿英发。
忽然「绷」的一声轻响,一点寒光飞掠而来,正中马首。 那匹驭马一声不响地仆倒
在地,额头上只露出一截箭羽。
接着又一箭,同样正中马额,一矢毙命。
刘子骏还在愣神,前面的驭手已经跳下马车,伏身躲避。 他在前面看得清清楚楚,
自己乘驾的是单辕双马的大车,马首带着铜制的辔头,而两支羽箭不仅准确地射中马辔
圆环状的络脑中心,而且轻易穿透额骨,无论准头还是力道,都堪称惊人。
那驭手反应很快,可还是晚了一步,他刚转身从车上跳下,还没有落地,一支利箭呼
啸而来,从他左侧的太阳穴射入,穿透颅骨,从右侧的太阳穴射出。 那名驭手被长箭
的力道射得一头撞上车厢,鲜血从额角汩汩而出。
紧闭的殿门从内推开,刘子骏愕然张大嘴巴,眼看着数以百计的军士从殿中涌出,他
们赤衣黑甲,背着黑色的箭囊,手持弯弓,腰侧佩着五支细长的竹管,
里面装的是不同质地和编织手法的弓弦。
射声士! 这些是射声士!
刘子骏脑子几乎糊涂了,屯骑和越骑两军还在城外,射声军怎么会突然在北宫出现?
他们难道是长了翅膀飞进来的?
闻声而射,是为射声。 汉国是役兵制,成年男丁都要服兵役,这七百名射声士无不
是万中选一的神射手,比起塞外的射雕儿也毫不逊色,可以称得上是六朝最精锐的射手
。 若是两军交战,刘子骏一定会命令自己的中垒军披上重甲,手持重盾,依靠强大的
防御力对射声军进行碾压。
然而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立功,刘子骏不仅轻车突进,身边更是只有数十名身
披轻甲的中垒军,其他都是各家门客、奴仆之类的乌合之众。
那些射声士在丹墀上分为两列,前排单膝跪地,後排左腿在前,右腿在後,
身子微微後仰,同样是右手握着弓身,左手拇指扣着铜制的扳指,食中二指挟着羽箭,
垂在身侧。
一名戴着弁冠的军官举剑喝道:「弦!」
两排军士同时挟起羽箭,搭在弦上。
「望!」
军士抬起弓,展臂将弯弓拉成满月。
军官长剑一挥,「灭!」
数百张长弓同时一振,只发出「绷」的一声。
只一轮劲射,永安宫前的乱军就死伤狼藉。 周围伏尸遍地,只剩下刘子骏一人孤零
零立在车上。
永安宫内,吕雉高高坐在御座上,怀里抱着一隻纯黑的波斯猫,玉手轻轻抚摸着。
江充等人躬身立在御座前,殿内针落可闻,静悄悄没有丝毫声息。
「到底是帝室宗亲,」吕雉望着怀中的猫儿,淡淡道:「连其家人,一并厚葬了吧。」
吕淑和吕戟低着头,脸上各有一个红红的手掌印。 听到太后吩咐,刚从宿醉中醒来
的吕戟立即道:「太后仁德!这种犯上作乱的逆贼,理当诛其九族!只诛一族,太便宜
他了!」
吕雉冷冷道:「诛其九族,就诛到天子头上了。蠢才!」
吕戟讪讪地勾下头。
「巨君不在,江充,射声军就交给你了。」
江充昂然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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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羽仙叹道:「我们到底还是算漏了。只让人盯着吕巨君,却没想到他竟然提前一日
就把射声军送到了永安宫内。想必这宫里也有秘道,才能瞒过我等的耳目。」
苍鹭道:「战局有变,计划中止。我建议立即烧毁武库,撤往南宫。」
刘建失声道:「为何要烧掉武库?」
「军分则力薄,以我们手中的兵力,不可能同时守住南宫和武库,两者只能选一。不
知建太子选哪个?」
刘建咬了咬牙,「来人!立即传令,让刘箕烧掉武库!」
刘建一边下令一边心里滴血,武库所藏兵甲以百万计,这一把火烧掉的,不仅是汉国
历代积蓄的精华,更是自己将来的财物。
乱军应变极快,江充在卫尉军配合下,刚带领射声军准备反击,鸣金声便即响起,乱
军闻声收拢阵型,迅速撤出北宫。 临行前,他们在安昌殿、延休殿、崇贤门、建礼门
各处大肆纵火,以此阻挡追兵。
火势虽然没有烧起来,但也不能坐视不管,如今天乾物燥,极易引发大火,
江充只好先命人救火,免得波及永安宫。 等他夺回苍龙门,乱军已经撤入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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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北宫方向的厮杀声,程宗扬放心不下,找了一处高楼,往北边张望。 可惜隔得
太远,北宫地势又高于南宫,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苗头。
「风头不对啊,程头儿。」吴三桂走过来,压低声音道:「我方才带人在周围巡视,
看到宫里多了不少人,好几拨人凑过来打听咱们这边是个什么章程,想加入咱们这边。」
程宗扬一听就笑了,「这有什么不对的?钱帛动人心。刘建那帮手下本来就是乌合之
众,他们亲眼看着宫里发赏,能不动心吗?」
「不止是那些门客。」吴三桂道:「找我打听的,有不少都是军士,甚至还有一个中
垒军的军司马。」
这风头真是不对了。 北军军士可不是那种一味逐利的门客,刘建一方此时正占据上
风,厉兵秣马要一举攻克永安宫。 眼看关大事可期,怎么会有人想改投门庭?
程宗扬第一反应,就是刘建那边出了乱子,以至于军心浮动。
「那个军司马说什么了吗?」
「他就问了问长秋宫由谁主持,没说别的。」
「肯定有事!」程宗扬本来想抽身旁观,不去招惹两边,这会儿不禁後悔。
这样的举措太保守了,局势一旦生变,自己还蒙在鼓里。
「先派人去北宫看看情形。」程宗扬道:「你去找那个军司马,一百金铢,
买他一句明白话。 他要不肯说,你就去找别人,务必要打听清楚。 」
「程大行要打听什么消息,找我就好了。」一个声音轻笑道:「一百金铢买一句话,
程公子也真舍得。」
吴三桂拽过长矛,挡在程宗扬身前。
程宗扬很自觉地往後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这才往声音来处看去。
一个美艳的身影出现回廊的转角处,剑玉姬仰首望着廊上精美的绘画,镶嵌的白玉雲
母,还有各种巧夺天工的雕饰,叹道:「果然是帝王宫阙。」
「你胆子不小啊,竟然敢一个人过来?信不信我叫来几百号壮汉,打你个鼻青脸肿?」
剑玉姬笑而不语,显然无意与他作口舌之辩。
程宗扬板着脸道:「说吧,你来幹什么?」
「公子不是想知道北宫发生什么事了吗?奴家可以告诉你。」
剑玉姬从容说道:「射声校尉吕巨君昨晚通过秘道,将射声军送入永安宫。
中垒校尉刘子骏轻车突进,中伏而死。 虎贲校尉刘箕不肯烧毁武库,被建太子诛杀,
由陈升取而代之。 」
程宗扬下巴险些掉在地上,刘建一共才拉拢了三个校尉,这么一会儿工夫就死了两个
? 自己刚才还在担心刘建一举攻克永安宫,转眼工夫,这位江都王太子就要散摊子了?
「那你还不赶紧逃命去?居然还有闲心来找我扯淡?」
剑玉姬笑道:「不过是两个校尉而已,公子可知道屯骑、越骑二军为何姗姗来迟?」
不等程宗扬回答,她便说道:「吕让、吕忠二人一出城便即遇伏,如今早已成了孤魂野
鬼。屯骑、越骑两军看似兵强马壮,实则群龙无首,步兵校尉刘荣关闭城门,他们便顿
兵城下,不敢稍动。我已派人在城下设帐,以大司马的名义,持虎符召其丞、诸司马议
事——公子不妨猜猜,两军之中的吕家子弟,此时还有几个活的?」
程宗扬心头狠狠跳了几下,这贱人真够狠的,她先伏杀吕让、吕忠,然後阻断城门。
两边不通音讯,屯骑、越骑两军根本不知道城中发生了什么事,军中的吕家子弟也许
知道一些,但多半以为局势尽在吕氏掌控之中。 见到吕冀的使者持虎符相召,就算有
疑惑也会过去看看,结果这一下就进了鬼门关。
剑玉姬这一击阴险之极,就算不能把屯骑、越骑两军收为己用,也打断了这两支军队
的脊梁骨。 吕家子弟死得一乾二净,剩下的人即便想效忠吕氏,恐怕也担不起这个责
任。 更何况以剑玉姬的手段,也不会只去杀那帮吕氏族人……
剑玉姬颈中的碧玉坠子微微一亮,她展颜而笑,犹如奇花绽放,美艳不可方物。
「公子不必猜了,吕氏族人十六人,尽数伏诛。在场的诸丞、诸司马,激愤于吕氏谋
逆,纷纷出手诛除逆贼,每人都至少刺了一剑。如今屯骑、越骑两军,
已经效命于新天子。 」
「那可恭喜你了,又多了一堆炮灰。」
「不止如此,尚书台、司农府、少府、兰台诸博士都已奉诏,明日建太子便会在崇德
殿登基称帝,宣布改元。」
「仙姬打得一手好算盘啊。」程宗扬奇道:「那你来找我幹呢?专门来显摆的吗?」
「斗则两败,合则两利。」剑玉姬道:「公子若是有意,我们双方不妨携手合作,共
取汉国。」
「这是开玩笑的吧?你那边都登基称帝了,怎么还舍得拉兄弟一把,分我点好处呢?」
「皇后尚在。」
「别逗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这位皇后出身贫微,家里一点助力都给不上,
这个汉国有史以来最弱势的皇后你会看在眼里? 」
「把定陶王交给我。」
「你要斩草除根?」
「他会回封地,当一个太平王侯。」
「还有吗?」
「金蜜镝。」
程宗扬抚掌大笑,「我就知道你图的是这个!不是我不想帮你,我这会儿要是去给金
车骑说,咱们别折腾了,投诚刘建那小子吧,非被他抽耳光不可。」
「程公子何必虚言推托呢?大家不妨商量个条件出来,比方说,我将舞都划给你,封
你为舞都侯,侯国之内一众官吏都由你任命。」
「还有吗?」
「废除算缗令,程氏商会可特许经营盐铁。」
「这个好处可真不小。但我信不过刘建。」
「南北二宫,由蔡侯掌管。」
「蔡侯?」
剑玉姬微笑道:「以蔡常侍的功绩,当然要封侯。以你们的关系,这该放心了吧。」
程宗扬叹道:「我幹点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你觉得我是傻的吗?这么跟你说吧,
这点好处,我要真想拿,用不着你帮忙也能拿得到,而且我自己拿,心里更踏实。你要
想打动我,除非给我一个不能拒绝的好处。」
剑玉姬直视着他的眼睛,然後真的给了他一个堪称石破天惊,无法拒绝的好处,「再
送你一个天子之位。」
程宗扬呆了半晌,然後大笑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让我当天子?难道你接下来
要把刘建弄死,然後宣布我是老头的种,让我继位?我跟你说,我这边敢登基,第二天
整个汉国都得反了,你信不信?你把天子之位当成过家家了?搞这种儿戏,能蒙得了天
下人?你把老头拉出来给我站台都不好使!」
剑玉姬神情自若,「我说给你一个天子之位,可不是让你当天子。」
她嫣然一笑,「只要你同意,我便让成光过来陪你,一直到她有孕。等她生下你的儿
子,天子就会驾崩。到时候继位的,就是你亲生的儿子。」
程宗扬张大嘴巴,剑玉姬给出的这个条件绝对是重磅炸弹,实在太有杀伤力了! 想
想,六朝中最强大的汉国,登基的天子,竟然是自己的儿子! 自己的儿子竟然是皇帝
! 幹! 定陶王那小屁孩,肯定没有自己儿子亲啊!
这贱人真是创意十足,这一招瞒天过海,自己得给十分! 就算她只是画个大饼,自
己也不得不承认人家这饼画得确实够漂亮,至少自己画不出来。 她的条件虽然匪夷所
思,但绝对具有可操作性,更重要的是自己明知道她的操作思路,也不可能复制。 如
果自己还继续力推定陶王,光是等他长到能娶亲的年龄都得十几年时间。 再说了,他
也不一定会同意娶一位皇后天天陪自己睡。
反观剑玉姬这边,备选的皇后是黑魔海的御姬奴,别说给自己生儿子,让她给自己生
猴子都没问题。 刘建眼下虽然风光,但落在剑玉姬掌心里,生死都操之人手,剑玉姬
想让他今晚死,他就肯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程宗扬赫然发现,剑玉姬开出的这个条件,自己真是舍不得拒绝。 如果想让自己的
儿子当天子,就只有一条路——跟剑玉姬合作。 而且错过这村就没那个店了,机会只
有这么一次,一旦错过,就不可能再有了。
答应她!
答应她!
答应她!
程宗扬脑中翻来覆去只有这么一句话,答应的话几乎都了嘴边,却被一声低咳打断。
「听说建太子性喜犬马——还有羊。」
剑玉姬笑容不变,眼神却闪动了一下。
蔡敬仲不知何时出现在程宗扬身後,他叉着双手,慢吞吞说道:「洛都权贵游猎成风
,那些贵公子大都喜欢犬马。但像建太子那样,拿犬马与自己宫人、姬妾配种的可是不
多。建太子即便生下儿子,也是名副其实的犬子。当天子,可是要会被雷劈的。」
剑玉姬温言笑道:「所以我才要请程公子帮忙,免得谬种流传。」
蔡敬仲的话仿佛给程宗扬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江都王刘建的黑资料可是上过史书的,
那厮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变态,自己替这种鸟货生儿子,丢人啊! 死丫头要是知道,非
弄死自己不可!
程宗扬为自己刚才经不起诱惑大感懊悔,说出的话也不那么好听,「这种鸟人你们也
要保他当天子?难道你们都喜欢这种口味?」
「正如公子所言,这种人劣迹斑斑,将来为民除害,杀了他也不会遭报应。
蔡常侍,你说呢? 」
蔡敬仲木着脸道:「人在做,天在看。」
剑玉姬轻轻鼓掌,「说得好。那就看谁才是天命所归吧。」
「等等!」程宗扬叫住她,「你们既然杀了吕忠、吕让,为什么要留下吕冀的性命?」
「因为晴州商会出了一笔钱。」剑玉姬说着,身形冉冉消失。
程宗扬脸色沉了下来,程郑四处联络商贾,在他的游说下,不少人都有所心动,出钱
出力的也不乏其人,唯独晴州商会没有任何反应。 听剑玉姬的口气,莫非晴州商会选
择了投向吕氏? 可晴州商会选择吕氏,就应该全力支持吕冀,而不是给剑玉姬出钱,
保吕冀的性命。 再说了,就算晴州商会有这么奇葩,剑玉姬也不是蠢货,仅仅因为钱
就饶吕冀一命。 难道他们背後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程宗扬发觉汉国这漟混水越来越深了,各方势力已经不是蠢蠢欲动,而是竞相出来搅
局,自己这钢丝到底还能不能走下去? 像刘建那样,这边突然死两个校尉,眼看就要
玩完,那边又突然多了两支生力军,这大起大落的,换成自己,非得心臟病不可。
…………………………………………………………………………………
日暮时分,武库方向燃起了熊熊烈火。 接着步兵校尉刘荣大开城门,迎接屯骑、越
骑两军入城。 局势再度变化,本来准备将乱军引入永安宫,聚而歼之的江充等人放弃
原计划,带领卫尉与射声两军固守北宫不出,刘建麾下诸军则退守南宫,双方谁也不动
,眼看着汉国历代积蓄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这一天,整个洛都都在惶恐中度过,刘建得到屯骑、越骑两军的支持,声势再度大涨
。 使者流水般从南宫出发,分赴各处权贵豪门,或是利诱,或是威胁,
或是晓之以理,或是动之以情,甚至乾脆出兵挟持,将大臣一位位请入宫中,准备明日
的登基大典。
可惜入夜之後,洛都就成了游侠儿的天下,程宗扬既然与剑玉姬谈崩了,也不再客气
。 刘建派出的使者,有一半都没能回来,被迫入宫的大臣更是远远少于预计。 夜晚的
洛都危机四伏,刘建明日就要登基,可真正能控制的区域,只有南宫周边而已。 而且
连南宫他也没有真正控制住——长秋宫到现在还没有低头,甚至还以皇后的名义不断召
集军士。
连刘建都听说,长秋宫那边开出惊人的赏格,中垒军一位军司马竟然见财眼开,带着
一队人马投奔过去。
「朕要诛他九族!」刘建咆哮道。
「圣上息怒。」太子妃巧笑嫣然地说道:「赵皇后那边不过区区二百余人,
圣上只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罢了。 明日圣上登基之後,她若是还不识时
务,圣上不妨再派大军,攻破长秋宫。 到时候咱们就把那位赵皇后绑到御花园的树下
,往她身上泼一盆母狗的热尿,让她好好抚慰圣上的爱犬。 」
刘建哈哈大笑,「待明日朕登基之後,便立你为皇后,统领后宫!」他狞笑着露出野
兽一样白森森的牙齿,「到时候你可要挑一头最凶的猛犬,给吕逆那位太后留着!」
第八章
虽然是深夜,但武库的大火映红了半边天空。 火光透过窗纱,在剑玉姬光洁的玉颊上
摇曳。
「吕巨君出城之後,便往西去了。他身边那个廖扶精通风角之术,我们的人不敢跟得
太近。」齐羽仙道:「因此我怀疑他的西行只是个幌子,吕巨君本人很可能已经潜回洛
都。」
「也许是向南。」苍鹭道:「北军八校尉,如今已经有六支在洛都,长水军驻地过于
偏远,吕戟又吓得连宫门都不敢出,暂时对我们构不成威胁。而胡骑军在池阳,桓郁此
人行事谨慎,最大的可能是持兵观望。眼下唯一的兵力,就在此地。」
他在地图上轻轻一点,「上林苑。」
他叹了口气,「不过我们晚了一步,霍少将军已经进入羽林大营,接管了羽林军。」
齐羽仙忍不住道:「姓程的就这一支羽林军,就想跟我们斗?」
剑玉姬道:「我看他另有所持,所倚仗的并不只是这支羽林军。」
齐羽仙露出一丝怪异的表情,「难道是他们回来了?」
「能骗他们这么久,也不容易了。况且洛都的事也瞒不过他们。」剑玉姬淡淡道:「
不必担心。只要刘建明日登基,群臣行礼之後,君臣名份已定,殇侯即便回来也无力回
天。」
「那还不如连夜登基算了。」
「终究是天子,总要有些体面。」剑玉姬道:「其实你错过了一次机会。中行说劫持
吕冀的时候,朝中重臣都在昭阳殿,你又拿到了传国玉玺,若是在天子灵寝前当场宣布
登基,便占了大义的名份。吕冀重伤之下,势必不能反对,也不至于让霍子孟遣散群臣
,使得我们多费一番工夫,更不至于让金蜜镝守住天子灵寝,至今不许人靠近。」
齐羽仙躬身道:「都是属下的过失。」
「时机稍纵即逝,往後千万不要错过。」剑玉姬道:「你去见程少主,告诉他,前议
依然有效,他若不肯接纳成光或是刘建其他妃嫔,那么刘建驾崩之後,
可由定陶王继位。 」
齐羽仙笑道:「他怎么会答应?」
「不需要他答应,只要稳住他,在刘建登基之前,别再节外生枝便是了。」
剑玉姬望着窗外的火光,「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吕巨君究竟去了哪里?」
在她身後的角落里,一个眼睛极大的年轻人坐在蒲团上,正不停掷着一把爻草。 汗
水从他额头一滴滴滚落下来,打湿了他膝前的白衣。
程宗扬毫不意外地拒绝了齐羽仙的提议,说什么——只要皇后全力支持刘建继位,待
刘建驾崩之後,可由定陶王或者赵皇后指定的人选继位——纯粹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
举。 她们要真有诚意,就应该立刻放弃刘建,天亮之後让定陶王登基。
齐羽仙一改往日冷厉的作风,即使被程宗扬拒绝也没有半点气恼,而是不急不忙地劝
说,而且不时抛出一点小小的内幕,勾起程宗扬的兴趣,让谈判能继续下去。
雲丹琉本来在旁虎视眈眈,防着这个敢公然给自家老公飞吻的坏女人搞什么非礼之类
的举动,谁知两人的谈判一点营养都没有,只是翻来覆去的扯皮,她好不容易熬到半夜
,终于支撑不住,靠程宗扬肩上睡着了。
程宗扬也是满心的不耐烦,可每当他准备赶客,齐羽仙就改口说起门内大祭之事,隐
约透露出小紫和朱老头的一丝行踪,让程宗扬欲罢不能。
就这么一直谈到天色微亮,那贱人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程宗扬把她透露的所谓内幕
揉碎了过了几遍,才发现她说的尽是虚的,自己根本无法判断真假,很可能是被她白白
忽悠了一宿。
程宗扬一拍几案,大怒道:「这贱人是吃饱了撑的吧!」
旁边正在打坐的卢景眼睛忽然一翻,「来了。」
与此同时,那个一直在占卜的年轻人又一次掷下爻草,看着面前的卦象,他瞬间一愣
,然後大叫道:「来了!」
…………………………………………………………………………………
就在刘建准备登基前一刻钟,南宫白虎门陷落。 敌军并不是破门而入,而是全无征
兆地从宫内出现,趁着天亮之前众人最困乏的时候突施袭击,将守卫白虎门的百余名乱
军斩杀殆尽,随即打开宫门。
吕巨君又一次利用了秘道,将一批死士送入宫内,轻而易举就攻下白虎门,
接着一队马蹄用布裹着的骑兵涌入宫门,从阿阁前的广场席卷而过。
那些骑兵都披着汉军的黑甲,使用汉军的制式武器,但人种形色各异,有的高鼻深目
,有的赤髮狮鼻,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弓马极为娴熟,整个人就像长在马鞍上一般,挥舞
着长刀利矛左劈右刺,甚至能在战马的高速疾奔中弯弓劲射。
一名门客嘶声叫道:「长水军!是宣曲的长水军!」
话音未落,一支利箭便像毒蛇一样穿透了他的背脊,从他胸口带出一篷殷红的血雨。
幸好九御之一的白翼及时示警,使苍鹭能够第一时间召集军队。 就在长水军大肆屠
杀守卫的时候,苍鹭已经指挥军士在广场另一端排好阵列。
拂晓时分,双方以天子用来阅兵的阿阁作为战场,展开了一场血腥无比的攻防战。
参战双方都是汉国最精锐的军士,吕氏出动了卫尉军、射声军和长水军,数量超过三
千。 刘建一方有中垒军、虎贲军、步兵军、屯骑军和越骑军,以每军七百人计,仅军
中精锐就有三千五百人,再加上一众奴仆,数量是吕氏的两倍。
更重要的是,刘建在纵火烧毁武库之前,搬走了大批军械。 连那帮由各家奴仆组成
的乌合之众,兵甲之精也足以让人流口水。
不过事起突然,乱军以为四门紧闭,安全无忧,长水军攻来的时候,大多数军士都还
在梦乡中。 虽然有苍鹭全力指挥,终究还是过于仓促。 于是当射声军加入战场之後,
乱军的第一道防线只支持了不到一刻钟,便即溃散。
吕戟大模大样地带着长水军进入白虎门,然後一马当先,奔向长秋宫。
「老蔡!是我!快开门!」
不多时,大门开了一道小缝,吕戟打马跃上台阶,然後跳下马,双手叉腰,
打量了一眼,赞许道:「老蔡幹不错啊,带着一帮内侍竟然能撑到现在。」
蔡敬仲木头一样躬了躬腰,「都是托太后的洪福。」
「太后也听说了,还夸你忠节勤勉。」吕戟习惯了他的嘴脸,也不以为意,
说道:「你的差事办完了。太后命我把皇后赵氏,还有南宫的妃嫔,全都接到北宫去。」
蔡敬仲一句话也不多问,趴在地上磕了个头,口中道:「奴才遵旨。」
「起来吧。」吕戟就喜欢他这么识趣的奴才,一边说一边往宫内走去,「把妃嫔们都
叫过来,太后吩咐过,一个都不许漏。」
「是,奴才这就去叫人。」
蔡敬仲叫来内侍交待几句,呼喝声随即在各处宫院响起。
这些妃嫔都是暂时住在长秋宫,居处相对集中,不多时便被召集在一处。
宫墙杀声四起,刘建军重整旗鼓,两军在外面杀得难分难解,吕戟却坐在一张象牙榻
上,悠然自得地跷着二郎腿,他脸上被姑母掌掴的红印已经褪去,又恢复了无赖本色,
一双色迷迷的眼睛在那些妃嫔身上直转。
那些妃嫔小的只有十五六岁,大的不过二十一二,一个个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吕
戟一双眼睛像蜜蜂一样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最後停在一朵鲜花上,再也挪不开了。
吕戟走过去围着她转了一圈,笑嘻嘻道:「这位是?」
旁边的内侍连忙赔笑道:「林婕妤。」
「哦……」吕戟说着朝她手上摸去。
林婕妤怫然变色,「你是何人!」
吕戟涎着脸道:「我姓吕,你说我是谁?」
林婕妤甩开手,「你放尊重些!」
「哎哟,这么烈性啊……我喜欢!」吕戟转头问道:「她家里是?」
内侍一手掩着口,小声道:「是广川送来的采女。家里是佃农,去年接到都中,授了
大夫。」
「哎呀!原来是林大夫家的!」吕戟一脸吃惊地对林婕妤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林
大夫涉嫌谋逆,要被下狱诛九族了。」
林婕妤花容失色,「不会的!我父亲平素最不喜生事……」
「现在还不是。」吕戟淫笑道:「但只要我说他谋逆,嘿嘿……」
「你……」
吕戟嗤笑一声,然後板起脸,转身对那些妃嫔说道:「刘骜那小子已经死翘翘了。你
们这些妃嫔,连个子嗣都没有,这辈子都没指望了。如今太后让你们迁往北宫,你们要
感念太后的恩德,还要记住自己的身份。看到这些内侍了吗?他们还有放出去的一天,
你们就是死,也得死在宫里!」
「知道永巷吗?就在北宫西北角。一条青石巷子,一年四季都见不到太阳。
不听话的妃嫔,都会被关到里面。 」他呲牙一笑,「明着告诉你!关在里面的妃子,
我全都肏过!不管是昭仪,还是什么婕妤、贵人,在里面用不了两天,就乖得跟母狗一
样。」
「我为什么敢这么说?因为从现在开始,你们一句话一个字都传不出去!刘骜那小子
活着,你们还有一份尊贵体面,那小子一死,你们就是个屁!你!过来跟她们说,是不
是?」
那内侍躬腰道:「是,是!」
「赵氏呢?把她也叫来!妈的,我今天要先幹了她!」
蔡敬仲摇头道:「那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我一想到赵飞燕那浪货,下边就发痒。」
「你马上就要死了,还幹个鸟啊。」
蔡敬仲说着,抬手往吕戟脑後拍了一掌,吕戟身子晃了晃,然後一头撞在地上,口鼻
眼睛同时涌出鲜血。
那内侍大惊失色,「蔡常侍!这是……」
蔡敬仲拿出一块丝帕擦了擦手,「死了。」
「我知道是死了,可是……」那内侍赶紧对众人道:「你们可看清楚了!吕校尉是自
己中风,一头摔死的,跟蔡常侍可没关系。」
「胡说。明明是我一掌拍死的。」
那内侍都快哭了,「蔡爷,我知道你仁义,可这种事你怎么还拼命往身上揽呢?趁着
兵荒马乱,咱们编个理由,胡弄过去算了。」说着他带着哭腔拼命告诫众人,「蔡爷这
可是为你们好,你们可别乱说啊。」
那些妃嫔一个个咬着唇瓣,拼命点头。
「诛杀逆贼可是大功,怎么能替我瞒着呢?」
那内侍呆了片刻,小声道:「蔡爷……」
「我瞧着长秋宫不错。」
那内侍似乎明白了什么,颤声道:「可咱们是北宫的人……」
「这边给的钱多。」
那内侍一脸挣扎,最後求救似的看着蔡常侍。
蔡敬仲轻飘飘道:「比你上半辈子挣得都多。」
那内侍心一横,「蔡爷,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说什么?我就跟着你幹了!」
「这就对了。」蔡敬仲欣慰地点点头,「你去告诉大伙,眼下改投门庭正当其时。再
晚就来不及了。」
宫外已经远去的厮杀声越来越近。 除了阿阁的阅兵场是一片空地,宫内五步一楼,
十步一阁,宫阙相望,亭台林立,无论是长水军的胡人骑兵,还是射声军的弓手都无法
施展自己的优势,反而被乱军抓住机会,打了几个漂亮的反击。 如果不是吕氏豢养的
一批死士拼命挡住越骑军的冲击,险些就被乱军截断後路。
双方几经厮杀,最後在阿阁形成对峙。 而刘建的登基大典,也在一片风雨交加之中
仓促举行。
辰时刚过,刘建在家臣的护卫下步入崇德殿,然後由内侍宣读先帝遗诏,再奉上传国
玉玺。 刘建三辞,群臣三进,做足姿态之後,刘建才迫不及待地坐上那张象征着无上
权力的御椅。
接下来以宗正刘德为首的群臣山呼万岁,行三跪九叩大礼。 随後刘建宣布改元,同
时大赦天下。
刘建的登基仪式到底太过仓促,说是群臣,自愿加上被裹胁来的,连朝臣数量的十分
之一都没有。 倒是刘建攻占南宫时抓了一批内侍,天子驾崩,那些内侍无处可投,面
对屠刀还有什么说的? 大都选择投向了刘建。 刘建大喜之下,一口气封了十名中常侍
。 登基大典时,由于貂尾不够,这些新晋的大貂珰只能用狗尾代替——好在宫里的狗
还够用。
刘建登基的消息传出,乱军一片欢呼。 随着鼓乐之声,天子御旗在崇德殿前冉冉升
起,高达六丈三尺的旌旗上绘着日月升龙图案,下方垂着十二条火红的长旒,壮观无比
。 然而天子旌旗没升到杆顶,就被射声士用带着十字交叉的火箭烧了个乾净。
看到这一幕的程宗扬也不得不佩服,平叛军兵锋所指,都已经威胁到崇德殿了,刘建
居然还硬着头皮登基。 这么惨的登基大典,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但程宗扬很快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位不伦不类的狗尾天子。 刘建登基之後,做的第一
件事就是带着已经烧光的天子旌旗,御驾亲征。 新登基的天子亲临一线,
乱军士气大振,从崇德殿一直杀到阿阁。
平叛军形势危急,一度被压到阅兵场外,几乎连白虎门都丢了。 就在这时,
一名带着白玉护颈的少年单骑杀出,一柄方天画戟犹如银蛟,接连斩杀越骑军两名军司
马。 他那匹战马通体赤红,神骏无比,奔驰间犹如一团跳动的烈火,速度奇快,一人
一马,所向披靡。
作为天子亲卫的虎贲军赶紧护着刘建退下,新任的虎贲校尉陈升亲自断後。
那少年一不做二不休,纵马冲上前去,银戟一挥,将天子旌旗碗口粗的旗杆一斩两段。
然後又在屯骑和越骑两军包围之中连杀数人,溃围而出。
那少年如风般驰过阿阁,然後一勒缰绳,赤红色的战马人立而起,盘旋着退了数步,
稳稳站定,那少年横戟立在白虎门前,一身白衣犹如血洗一样,那张俊脸却如同冠玉,
与颈间的白玉护颈相映成色。
那少年高声喝道:「洛下吕奉先!谁来受死!」
他喉咙受伤尚未痊癒,声音有些嘶哑,反而更多了几分男性的魅力。
程宗扬嘀咕道:「这小子……怎么挨一刀又更帅了?」
两军厮杀场就在长秋宫畔,程宗扬在阙楼上看得一清二楚。 北军八校尉都是汉国顶
尖的强军,战斗力不相上下,但论起战术,有苍鹭指挥的乱军明显要更胜一筹。 可惜
吕奉先那小子就跟开挂了一样,根本不讲道理的一路长驱直入,不仅惊走了刚登基的刘
建,把苍鹭布下的阵势也搅得七零八落,让平叛的卫尉军、射声军和长水军趁机稳住阵
势,双方重新陷入僵持。
打到这份上,程宗扬也见识了汉军的战斗力。 假如与星月湖大营野外对阵,
人数相等的情况下,星月湖大营能与长水和屯骑两军打个平手,与越骑交锋,多半要小
负。 当然,这是假设星月湖大营为步兵。 星月湖大营作为骑兵的战斗力如何,自己还
没有见识过。
一向好战的雲丹琉此时也沉默了,当她看着五名射声士相互配合,单靠弓矢就将一队
门客组成的死士射杀殆尽,不由惊道:「好强!」
确实是很强,那些射声士每一个的射术都与敖润不相上下,让他们占据各处要地,组
成一道狙击网,任谁想杀过去都不是易事。
但乱军的破阵之法简单粗暴,擅长战车的虎贲军连人带马都披上重铠,借助武刚车强
大的防御力和冲击力,逐一扫荡射声士占据的要点。 穿着重甲的虎贲冒着箭雨,奋力
挥舞长戈,往往在钩杀对手的同时,也被犀利的箭矢射进肩窝和眼眶,两败俱伤。
玄武岩铺成的广场上血流成河,到处是战死的军士和战马。 寒风过处,鲜血凝结成
一层薄冰。
程宗扬仿佛又回到江州之战的时候,两军殊死搏杀,生命被肆意收割,整个战场都弥
漫着浓浓的死亡气息。 与江州之战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战场几乎局限于阿阁之前那片
长宽二百余步的玄武岩广场,在这片狭小的范围内,死气惊人的集中。 短短一个时辰
之内,广场数度易手,足有上千人伏尸于此。
在如此高密度的死气刺激下,生死根不需催动,便自发地全力运转,犹如长鲸吸水一
样,将周围弥漫的死气吸入丹田。 甚至连融入丹田之後许久不见动静的阴阳鱼,此时
也随着丹田气轮的旋转时隐时现。
真气流动越来越快,程宗扬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正飞速攀升,然而始终被一层看
不到的薄膜所限制,无法突破。
那种憋闷的感觉让程宗扬十分难受,自从他破而後立,将生死根和阴阳鱼一并融入丹
田,重新筑基,修为已经达到坐照境巅峰,只差一步就能上窥六级通幽之境。 可这一
步之差,自己怎么也迈不过去,就好像路走到尽头一样,再往前已经无路可走,不知道
该如何迈步。
自己最大的问题还是体悟不够,别人最费时费力的积累,自己依靠开挂的生死根一蹴
而就,两年时间就攀升到五级巅峰,相应的,修为进度过于迅速,使自己缺乏足够的经
历进行体悟。
六级通幽之境是个分水岭,踏入这个境界,每个人的修为都将与自身的体悟相关,形
成自己特有的道。 以往自己修为上有疑惑,还可以找老头,或者找孟老大、卢五哥他
们求教。 但到了通幽之境,每个人的道都各不相同,最多只能作为参考,很难再手把
手的进行传授。 正所谓他人有道,无以教我。
此时上千人的死气汇聚过来,单从量上说,已经足够自己突破境界还绰绰有余。 但
由于自己的道还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力,想突破都不知道怎么突。
好在自己重新筑基之後,经脉壮大数倍,还能容纳下这些多余的真元,不至于把它们
散之天地,白白浪费掉。
这一仗两军战死千余,负伤的大致相当,算得上各有胜负。 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
,双方都打到了精疲力尽的地步,这会儿锐气已失,已经打不下去,不约而同地鸣金收
兵。 吕氏一方据守白虎门,刘建一方则退到玉堂殿,隔着阿阁遥遥相望。
场中的尸山血海让一众家奴心惊胆战,连那些号称勇武的门客也有不少人变了脸色。
搬运尸体,清理战场的时候,许多人都是一边搬一边吐,唯独北军出身的士卒面色如
常。
幸运的是,两军似乎都把长秋宫忘了,双方在阿阁拼得你死我活,可除了奉命而来的
吕戟以外,似乎再没有人对近在咫尺的长秋宫感兴趣。
但该来的迟早要来,快到午时的时候,一名北宫来到谒者找到蔡敬仲,一是寻找吕戟
,二是催促以赵飞燕为首的后妃移往北宫。
吕戟那番嚣张的话语早已传到赵飞燕耳朵里,她可以想象,自己若是落到诸吕手中,
将会面临怎样的下场。 到时候也许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蔡敬仲告诉那谒者,吕戟负责清点宫中的妃嫔,眼下正在得趣,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开
了。 至于移宫,此时两军对峙,可不是出去的时候。
谒者道:「蔡常侍不用担心。午时三刻,我军会再发动一波攻势,蔡常侍只要先准备
好,等我们打到长秋宫外,赵后等人一出宫就有人接应。」
蔡敬仲想了想,点头道:「如此甚好。到时我就带人护送一众后妃直奔白虎门。你告
诉接应的人,千万不要岔子。」
谒者拍着胸脯道:「蔡常侍尽管放心!」说罢欢天喜地的走了。
谒者刚走,蔡敬仲转头把消息告诉给程宗扬,程宗扬又转头告诉了齐羽仙。
结果等平叛军发动攻势,就一头撞上了铁板。 苍鹭在长秋宫外设伏,全歼了长水军
一队人马,临时指挥作战的绣衣使者江充如果不是跑得够快,也险些被人砍掉脑袋。
等谒者再次入宫,蔡敬仲劈头就是一番痛骂。
那谒者也觉得脸上讪讪的,等蔡常侍骂完,才拿出第二个方案。 长秋宫东门与平叛
军控制的区域相隔太远,平叛军想要接应,必须穿过整个阿阁的阅兵场。
而逆贼刘建得到北军一众逆贼的支持,军力已经暂时超过王师,装备更是精良。
比如这次遇伏,乱军就在长秋宫外布置了数以千计的绊马索。
苍鹭布置绊马索的技巧极为精湛,不但能绊马,还能绊人。 长水军那些胡人骑兵刚
冲到长秋宫,就像陷入一个无边无际的大网当中,进退不得。 不少胡人一直到死都没
能爬起来。
「一起走的话,目标太大,也太过危险。江使者的意思呢,先把赵后送到北宫。」
蔡敬仲道:「长秋宫出来左右要过阿阁,一个人跟一群人都一样。」
「这一次我们换条路,不走东门。」谒者道:「长秋宫西边靠近白虎门,我们可以翻
墙啊。两边架上长梯,把赵皇后送过来。」
蔡敬仲想了想,点头道:「如此甚好。什么时候?」
「不能再耽误了,就现在。」那谒者自告奋勇地说道:「我去找梯子!」
蔡敬仲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谒者脑後。 「砰」的一声,那谒者一头撞在案上,两
眼大张着,七窍流血,眼看是不活了。
「富贵由命,生死在天。」蔡敬仲喟然叹道:「但尽人事,各凭天命。你命不好啊。
非要抢着找死,拦都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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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近午时,永安宫一处密室内却帷幕低垂,四周点着灯火,犹如深夜。 重重帷幕之
间,一个人影躺在榻上,他浑身都缠着白布,只露出一双愤怒的眼睛。
「大司马。」张恽躬下腰,小声说道:「巨君公子有消息了。」
吕冀移动了一下眼珠,看到了榻旁的许杨。
短短一天时间,这个才华过人,潇洒不羁的名士鬓侧竟然有了白髮。 不过此时,他
神情极为笃定,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信心。
许杨拱起双手,长揖一礼,「属下许杨,为大司马贺。」 | e***e 发帖数: 550 | | a****g 发帖数: 480 | | a*o 发帖数: 19981 | 4 老蔡啥时候武功如此高强了?都不大记得了,这书更新还是太慢了。 | a*****n 发帖数: 14370 | 5 老蔡太搞笑了。
【在 a*o 的大作中提到】 : 老蔡啥时候武功如此高强了?都不大记得了,这书更新还是太慢了。
| b*****e 发帖数: 3522 | | b*****e 发帖数: 3522 | 7 老蔡一直很牛吧……我记得好像如此,有一集他被殇侯给当个蚂蚁一般差点捏死,殇侯
那是什么人,他都能活下来……
【在 a*o 的大作中提到】 : 老蔡啥时候武功如此高强了?都不大记得了,这书更新还是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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