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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526 | 1 《金瓶梅》导读第81/82回
第八十一回：韩道国拐财远遁 汤来保欺主背恩
第八十二回：陈敬济弄一得双 潘金莲热心冷面
从第四十回的第六年元宵节到第八十回的第七年正月，作者用了四十回的篇幅来写这一
年。这一年大起大落，西门庆也终于在第七十九回把自己匆匆的折腾死了，死得如此急
迫，第一次读金瓶梅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西门庆的逝世没有人悲伤悼念，他的葬礼冷
淡荒诞，继续活着的人没有任何触动，争先恐后的上演背叛与辜负，生气勃勃的在贪嗔
痴里继续沉浮。这也许就是金瓶梅让故事进行到四分之三就让男主人公死了的原因 –
任你霸道辉煌不可一世，佛家说的无常一旦发生，死后官位马上有人接手、朋友别处钻
营、家人各寻出路，一切如过眼云烟。
最先发生的背叛是八十回里潘金莲陈敬济偷情、应伯爵投靠张二官当牵头、和李娇儿盗
财回归妓院。八十一回接着写的是两个伙计家人韩道国和汤来保的“拐财”与“背恩”
。先说韩道国。韩道国和妻子王六儿是非常有意思的两个人，几乎可以说是金瓶梅里最
不堪的一对夫妻。他们不被忠贞廉耻这样的传统道德观念束缚，齐心出卖王六儿肉体以
从西门庆那里得到好处。作者写了武大潘金莲武松武迎儿，又创造出韩道国王六儿韩二
韩爱姐，试想如果武大像韩道国武松像韩二，后面的家破人亡也就不会发生。韩道国夫
妇不同的生活态度带来了不一样的人生遭遇，在人命如蚁的时代，读者实在没有办法多
加苛责。但除了这些耸人听闻的事情，作者也写了他们相互扶持、感情深厚。对比西门
庆和西门大姐这对父女全书里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任何温情描写，韩道国王六儿对女儿
的爱怜是书里少有的温馨画面。回到这一回，韩道国在知道西门庆死后马上私自贩货然
后携妻卷款而逃，必须指出的是回目虽然是“韩道国拐财远遁”，其实却是王六儿的主
意，而王六儿不听韩道国的建议把贩货的钱留一半给西门家，坚持把钱财都拐走，则是
因为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上一回里西门庆死后王六儿置备了一张祭桌上门祭拜，受到月
娘的侮辱，当时只说王六儿“坐不住”，原来怨恨在心，加上王六儿长期被西门庆当成
物品般性虐（试用胡僧药、阴户烧香疤），也许是这一切促成了这次的拐财，这行动是
一个报复，而不是单纯的因为贪财。前面先简单描绘韩道国王六儿这两人，才说到这次
的拐财，也是想说明人性的复杂，没有人是完全没有廉耻自尊的，韩道国王六儿都很真
实，拥有正常人的复杂矛盾的情感，这世上原没有那么多奇葩。
再来是汤来保。来保是西门庆一个非常得力的手下家人，出场率很高。西门庆需要上东
京打点，救命大事如第17回被宇文虚中参劾和48回苗青案被参劾，或喜事如30回送蔡太
师生辰大礼和37回送韩爱姐，到51回替桂姐说情，都是派的他，而每次都能顺利完成任
务，说明他非常机灵能干。除此以外，来保也非常有生意头脑，平时除了看铺子，到南
边置货，让西门庆发了大财的盐引，也是来保从东京带来的消息：
（四十八回）来保道：“太师老爷新近条陈了七件事，旨意已是准行。如今老爷亲家户
部侍郎韩爷题准事例：在陕西等三边开引种盐，各府州郡县设立义仓，官粜粮米。令民
间上上之户赴仓上米， 讨仓钞，派给盐引支盐。旧仓钞七分，新仓钞三分。咱旧时和
乔亲家爹，高阳关上纳的那三万粮仓钞，派三万盐引，户部坐派。如今蔡状元又点了两
淮巡盐， 不日离京，倒有好些利息。”
西门庆听言问道：“真个有此事？”
来保道：“爹不信，小的抄了个邸报在此。” 向书箧中取出来与西门庆观看。
短短几句，透露出来保的精明干练。他对家里的生意非常熟悉，数目记得非常清楚，而
且能看出商机抓紧机会，还懂得利用蔡状元这条线。加上当西门庆的公关，大小官员都
应对得体。如此人才，只要有机会，就能成为另一个西门庆，无奈身份卑微，虽然颇受
重用，但只能永远当一个下人，不说我们看起来觉得可惜，他自己能甘心吗？
不同于韩道国，来保跟随西门庆已久，是家里家人。可以看出来西门庆死前来保是忠心
的，不止交待的事尽心办好，也做了很多额外的不是西门庆嘱咐的事，虽然偶尔从中抽
佣赚点外快，也应该是在西门庆默许的范围内。但在八十一回来保知道西门庆死了和韩
道国卷款而逃后，他认识到这是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或许也是唯一的机会。他效仿韩
道国，快速的把从南方置办的货卖了八百两，偷偷开了家小杂货铺，然后在月娘面前把
遗失的货物都推给韩道国。之前忠心的仆人不见了，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狡猾“背恩”，
欺负寡妇孤儿的下人。
要只是这样，不足为奇，可来保还有别的想法。这里作者另有安排，正写来保的同时侧
写另一个重要人物西门庆正房娘子吴月娘。我们看到来保回西门家撒谎欺瞒了月娘后，
发生了奇怪的事：
(八十一回) 一日晚夕，外边吃的醉醉儿，走进月娘房中，搭伏着护炕，说念月娘：“
你老人家青春少小，没了爹，你自家守着这点孩子儿，不害孤另么？” 月娘一声儿没
言语。
西门庆一死来保就调戏女主人，言词大胆直接，简直就是以下犯上。西门家那么多女人
他偏偏勾引吴月娘，从他以后的表现看来，他一直暗地喜欢这位“娘”的机率不大，比
较有可能是垂涎西门庆家财产想分一杯羹。来保表现如此出格，让人惊讶，月娘这“一
声儿没言语”却更是暧昧。通常书里写“不言语”时其实心底暗流涌动，这里月娘一声
儿没言语该是代表了什么？西门庆死了家里格局迅速变小，以后再也不需要靠来保上东
京打点下江南置货，而且铺子也收掉了几个，不需要那么多人维持生意，月娘不至于要
如此忍气吞声。何况底下还有很多家人，大可以把来保打一顿赶走。女婿陈敬济刚到西
门家的时候，“非呼唤不敢进入中堂，饮食都是内里小厮拿出来吃。所以西门庆手下这
几房妇人都不曾见面。”来保身为一个男性家人，居然可以醉酒了直接走进月娘房中，
闻所未闻。
接着看：
（八十一回）来保这厮，常时吃醉了，来月娘房中，嘲话调戏，两番三次。不是月娘为
人正大，也被他说念的心邪，上了道儿。又有一般小厮媳妇，在月娘根前，说他媳妇子
在外与王母猪作亲家，插金戴银，行三坐五。潘金莲也对月娘说了几次，月娘不信。
来保喝醉了去月娘房中这事后来居然经常发生，这里虽说月娘“为人正大”没有被来保
说动，可是给来保机会“嘲话调戏”的是月娘自己。来保后来不叫她“娘”，称呼不当
礼数不周，她不介意。来保和他媳妇在外种种情事不止一人通报月娘，而她选择不信。
女婿陈敬济刚来的时候月娘常常趁西门庆不在家的时候叫他到后边吃饭玩耍，第一次更
是单独的请吃饭喝酒（18回），这在当时是绝对不允许的，也因此能看出那时候的她很
明显喜欢风流俊俏的陈姐夫。月娘后来终于叫来保和他媳妇惠祥搬出去是因为惠祥仗着
丈夫地位在厨房中“骂大骂小”，天天吵闹，而月娘也许也考虑到了来保对她这样的明
目张胆超出了她可以接受的暧昧程度。来保夫妻能这样放肆当然是因为私卖了那八百两
的货物，两人有了生活能力，而他们终于也借此离开了西门家，得到了经济和身份上的
自由。
月娘是正房大娘子，从西门庆那里得到名分上应该有的尊重，可她除了身份上比别的女
人尊崇也没有什么别的了。月娘跟金莲同年，故事开始的时候二十五六岁，虽然长相平
庸，毕竟也还年轻。西门庆好色，家里除了有几房妻妾收用丫鬟以外，还流连妓院和勾
引家人媳妇，月娘因此一直被评点家贴上讽刺的“好人”标签，说她为了扮演贤妻的角
色而讨好纵容丈夫。她还被批评为愚蠢庸俗视财如命，简直就是金瓶梅里最不讨喜的一
个人物。可月娘不受丈夫疼爱，又无子（西门庆死后才生了孝哥），她也不是富裕人家
出身，吴大舅当官的时候还得跟西门庆借银子打点上任。生活充裕的人有底气，不极端
不与人相争，也就相对恬淡体面，比如玉楼和瓶儿，但月娘不是。加上她又天生的不精
明和笨嘴笨舌，缺乏女人味，即不像玉楼那样聪明深沉懂得处事自保，也不像金莲那样
妙语生花有生活情趣，更不像瓶儿那样温柔贴心一切恰到好处，被打入愚蠢庸俗一档实
是无可奈何。没有感情慰藉和经济能力，月娘在这种情形下不可能会有安全感，多为自
己设想多得到金钱利益上的保障也就不难理解。因为长期受到丈夫冷遇，喜欢亲近风流
俊俏的陈敬济和面对来保调戏而显露的微妙感情及因此衍生的盲目信任也就合情合理。
对未来的不安和精神上的空虚让她想亲近佛祖，空洞的信仰却屡屡被作者用几位行事大
有问题的尼姑道士无情推翻。即便如此，相比于很多评论者对月娘的刻薄嘲讽，兰陵笑
笑生用佛眼写书，对人物批判之余充满悲悯，作者笔下的吴月娘其实跟书里其他女性一
样，是古代妇女地位低下又无法改变自身命运的一个悲惨典型。
在西门庆逝世前后月娘的形象越发饱满，让我们看到这个人物的复杂多面。她在处理人
际关系上似乎很糟，而且对任何人都不走心不用感情。六房妻妾里，她没跟任何一位发
展成知心闺蜜。金莲玉楼要好，两人常在一起下棋聊天做针线，月娘好像从来没有什么
人可以聊心里话。瓶儿死前对月娘的一番嘱咐，与其说是关心她和她肚里的孩子，更像
是临死前对金莲的奋起一击。月娘跟她贴身丫头的互动里，我们看不到其他主仆之间敬
爱忠心保护怜惜的感情。玉箫身为月娘的大丫头，那么轻易且过分尽职的成为金莲眼线
而完全没有对月娘有一丝愧疚，这本来可以用金瓶梅里没有好人来解释，可八十一回里
翟管家在西门庆死后要买西门庆家里家乐，月娘居然把一个多年朝夕相处的贴身大丫鬟
这样匆匆打发轻易给人，不考虑未来是否充满了凶险，而玉箫也宁可离开熟悉的环境投
奔未知，都正面说明了问题。相比迎春哭瓶儿，春梅忠金莲，玉箫和月娘这一对令人心
凉。妓女李桂姐拜月娘为干娘和吴银儿拜瓶儿为干娘是对比着来写的。瓶儿对银儿客气
照顾，留她过夜两人谈心，临死前还没忘了给她留东西做记念；而月娘对桂姐从来没有
细腻感情上的描写，甚至还几次当众挖苦过桂姐。妓女拜大户人家为干娘固然不是真心
，这里对比的月娘与瓶儿的为人处事却耐人寻味。西门庆死时月娘因为生孩子晕了过去
，醒来后不是哭丈夫，而是看见箱子大开而大骂玉箫。身子一好，月娘就吩咐把李瓶儿
灵床和画像抬出去一把火烧了，屋子一把锁了，这不只是没有感情，实是满满的恨意。
下一回（八十二回）潘姥姥过世，月娘居然说金莲身上热孝不让她出殡（而月娘自己却
在不久后去泰安进香），如此不近人情，让人扼腕。再后面当知道金莲被武松买去，虽
马上觉察到金莲将会死在武松手里，没有一言一语警告没有任何相救之意。金莲与月娘
两人长期面和心不和，在西门庆死前更曾经大吵一架，加上金莲的种种恶行，月娘本没
有义务搭救金莲。瓶儿对花子虚的故意不救间接造成了花子虚的死亡，而瓶儿死前因此
备受良心的煎熬，金莲的惨死对月娘心里可会造成一丝一毫的阴影，我很想知道。
这么说起来月娘冰冷无情，丝毫不懂得关心珍惜身边的人，似乎是个无心之人。在书里
她很难得的有几次真情流露，不是全然的感觉迟钝。西门庆临死前请求她担待金莲，月
娘听了后“桃花脸上滚下泪珠来，放声大哭，悲恸不止。”丈夫临死，给她的遗言却是
放过另一个女人，如此的难堪和耻辱，这一恸不是为了丈夫将死，而是为自己的命运哭
泣。亲哥哥吴大舅几次劝她维护好人好名，她的反应是半日不言语，而终究不得不违逆
自己意愿，正如卜龟儿卦儿的无名老婆子说的，一生“顶缸受气”。月娘虽然先天凉薄
后天贪财，之后孤独一生，毕竟不是奸邪之辈。都说金瓶梅的书名直指三大女主角，潘
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其实关于吴月娘的文字不少于这几位，从第一回开始到第一百回终
结，贯穿全书，是书里极为重要的一个人物。
八十二回围绕着潘金莲，内容非常丰富，呈现了西门庆死后潘金莲的各种转变。首先，
经历了武松的不领情到西门庆的无数次辜负，金莲终于梦寐以求的谈起恋爱了。她跟陈
敬济在西门庆丧事期间的第一次性事虽然简单粗暴毫无美感，之后两人却不慌不忙的写
情书，金莲送敬济自己袖的银丝汗贴，敬济到外面摘花儿给她戴，两人间充满了男女相
恋的情趣，不是只把对方当成了性伴侣。金莲从九岁卖到王招宣府里到后来成为西门庆
第五房小妾，她所追求的仿佛这时候成真了，西门庆死后这半年对她简直是一个全身心
的大解放。可古代女性是不允许爱情自主的，人性解放往往落入悲惨的下场。红楼梦里
的司棋和尤三姐因为追求爱情而死，像西厢记牡丹亭这样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就像贾母说
的是不切实际的编造，而金莲也终将要为现在和敬济的相恋偷欢和之后对武松的痴心妄
想付出惨烈的代价。
潘金莲并不是天生的一个淫妇。故事一开始暗示武大性无能，可金莲除了自叹命苦在门
首啃瓜子露她的一对金莲逗逗那浮浪子弟也没什么别的举动。她是真心喜欢武松，而西
门庆还得借助王婆的十分光才勾搭成功。金莲实在是进了西门庆家才一步步的走到如今
。西门庆恋上李桂姐时，金莲用尽心思希望他回心转意，却惨遭桂姐侮辱。因为空虚或
报复和琴童勾搭，被发现后被西门庆打，接着“百般殷勤扶侍，到夜里枕席欢娱屈身忍
辱无所不至”（第十二回），几年后发展到和敬济的第一次连话都不说，进屋就解开裤
子，这时的金莲早已不是故事一开始的那位金莲。她变得凌厉变态，后来更趋于疯狂，
一直到西门庆死后，她才慢慢回复正常。八十二回回目里的“陈敬济弄一得双”，指的
是金莲有一次和敬济在偷情时被春梅发现，而金莲因为怕春梅泄露，要求春梅也和敬济
行房，而“那春梅把脸羞的一红一白，只得依他”。这里故事惊人的重演。春梅除了被
西门庆收用没有和别人好过，她心性高傲也不轻易看得上什么人，这时的她和淫秽沾不
上边，把脸羞得那样说明知道羞耻，可是发展到书末却是性瘾至死，那时的她也早已不
是当初的庞春梅。
回目里的下一句“潘金莲热心冷面”用的却是另一种笔触，我们在这里看到了不一样的
潘金莲。
一天早上金莲跟敬济私缠了一会被小厮来到打散，金莲走时嘱咐敬济晚上到她那“有话
和你说”。当晚特地叫春梅去请敬济，也是说“我和他说话”。本以为只是渴望会见情
人，谁知读到以下一段文字：
（八十二回）妇人拿出五两碎银子来，递与敬济说：“门外你潘姥姥死了，棺材已是你
爹在日与了他。三日入殓时，你大娘教我去探丧烧纸来了。明日出殡， 你大娘不放我
去，说你爹热孝在身，只见出门。这五两银子交与你，明早央你早去门外发送发送你潘
姥姥， 打发抬钱，看着下入土内，你来家。就同我去一般。
原来潘姥姥前两天过世，金莲这一天一直想着的就是请求敬济替她尽最后的孝心。这一
段白描里透露出非常多的细节和情感，我本人非常喜欢。我们看惯了李瓶儿大手笔，掏
出来的不是珠宝珍玩就是整锭的银子。潘金莲因为自己的身世而有很强的自卑感，因为
如此，她穷但不贪，在西门庆家里那么些年也没为自己攒多少私房钱，这五两银子是她
在书里出手最大的一次，是为了母亲的葬礼，还只是凑足五两的碎银。前面提到过的月
娘的不近人情，在平时金莲怕是要破口大骂的，在这里只用平常的语气说出，没有愤怒
，甚至听不出委屈。这样的处理似乎太淡，但正因这样的异与往常反而体现了金莲对母
亲死亡的悲伤。没有把事情交给小厮去办，而是郑重嘱咐敬济“看着下入土内”才来家
，“就同我去一般”，说明金莲对此事的重视。读者或许会说，女儿对母亲孝顺天经地
义，可我们回想这一对母女的一切，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应当。金
莲九岁开始两度被卖，虽然是穷人不这么做无法度日，可潘姥姥实际上没给她多少养育
之恩。金莲进西门家之后没有忘记母亲，喜庆过节都把潘姥姥接来，可是除此以外描绘
她们的互动很少。在和死敌李瓶儿的战斗中，潘姥姥因为帮李瓶儿说话而激怒金莲，自
己的亲人不只从来没有给过自己援助，还胳膊肘往外拐，依着金莲的性格这是无法原谅
的伤害。金莲自卑好胜（后面多少事情都是因此而生），我们看到她不肯付潘姥姥一钱
银子的轿子钱还把潘姥姥骂哭。种种情事，我们没有看到别的叙述说明这对母女间有深
厚的感情，而正因为从来没有看过她们两显露对彼此的暖意，这最后的一幕才让人额外
唏嘘。
关于潘姥姥和潘金莲的最后一段文字：
（八十二回）敬济走来回话，就门外昭化寺里， 拿了两枝茉莉花儿来妇人戴。妇人问
：“棺材下了葬了？” 敬济道：“我管何事，不打发他老人家黄金入了柜，我敢来回
话！还剩了二两六七钱银子，交付与你妹子收了，盘缠度日。千恩万谢，多多上覆你。
” 妇人听见他娘入土，落下泪来。便叫春梅：“把花儿浸在盏内，看茶来与你姐夫吃
。” 不一时，两盒儿蒸酥，四碟小菜，打发敬济吃了茶，往前边去了。由是越发与这
小伙儿日亲日近。
简单的一句“妇人听见他娘入土，落下泪来”，对比金莲平时行事的荒诞夸张，比别的
形容更打动人心。“越发与这小伙儿日亲日近”，是因为帮她处理了心头一件至关重要
的事而心存感激。书里多处描写潘金莲的利牙利嘴和凶狠恶毒，这样几近凄清的叙述全
书只有两次，第一次是第三十八回的“潘金莲雪夜弄琵琶”，再一次就是这一回里的“
潘金莲热心冷面”。一次是情人，一次是亲人，而两次的思念眷恋都是单方面的付出，
没有得到回报。
金莲种种恶行，让人无法替她分辨。作者对潘金莲又恨又爱，这个角色的性格铺展最丰
富全面，让读者也因此对她有着很复杂的感受。我们发现在西门庆死后，或许是因为不
需要再争斗，潘金莲好像失去了战斗力也没了精神气。从对月娘的顺从，到后来春梅被
撵她自己被卖，潘金莲一直处在一个被动的位置，越来越软弱，直到她生命的结束。 |
L*******s
发帖数: 15925 | 2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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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g********t 的大作中提到】
: 《金瓶梅》导读第81/82回
: 第八十一回：韩道国拐财远遁 汤来保欺主背恩
: 第八十二回：陈敬济弄一得双 潘金莲热心冷面
: 从第四十回的第六年元宵节到第八十回的第七年正月，作者用了四十回的篇幅来写这一
: 年。这一年大起大落，西门庆也终于在第七十九回把自己匆匆的折腾死了，死得如此急
: 迫，第一次读金瓶梅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西门庆的逝世没有人悲伤悼念，他的葬礼冷
: 淡荒诞，继续活着的人没有任何触动，争先恐后的上演背叛与辜负，生气勃勃的在贪嗔
: 痴里继续沉浮。这也许就是金瓶梅让故事进行到四分之三就让男主人公死了的原因 –
: 任你霸道辉煌不可一世，佛家说的无常一旦发生，死后官位马上有人接手、朋友别处钻
: 营、家人各寻出路，一切如过眼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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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526 | 3 《金瓶梅》导读第81/82回
第八十一回：韩道国拐财远遁 汤来保欺主背恩
第八十二回：陈敬济弄一得双 潘金莲热心冷面
从第四十回的第六年元宵节到第八十回的第七年正月，作者用了四十回的篇幅来写这一
年。这一年大起大落，西门庆也终于在第七十九回把自己匆匆的折腾死了，死得如此急
迫，第一次读金瓶梅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西门庆的逝世没有人悲伤悼念，他的葬礼冷
淡荒诞，继续活着的人没有任何触动，争先恐后的上演背叛与辜负，生气勃勃的在贪嗔
痴里继续沉浮。这也许就是金瓶梅让故事进行到四分之三就让男主人公死了的原因 –
任你霸道辉煌不可一世，佛家说的无常一旦发生，死后官位马上有人接手、朋友别处钻
营、家人各寻出路，一切如过眼云烟。
最先发生的背叛是八十回里潘金莲陈敬济偷情、应伯爵投靠张二官当牵头、和李娇儿盗
财回归妓院。八十一回接着写的是两个伙计家人韩道国和汤来保的“拐财”与“背恩”
。先说韩道国。韩道国和妻子王六儿是非常有意思的两个人，几乎可以说是金瓶梅里最
不堪的一对夫妻。他们不被忠贞廉耻这样的传统道德观念束缚，齐心出卖王六儿肉体以
从西门庆那里得到好处。作者写了武大潘金莲武松武迎儿，又创造出韩道国王六儿韩二
韩爱姐，试想如果武大像韩道国武松像韩二，后面的家破人亡也就不会发生。韩道国夫
妇不同的生活态度带来了不一样的人生遭遇，在人命如蚁的时代，读者实在没有办法多
加苛责。但除了这些耸人听闻的事情，作者也写了他们相互扶持、感情深厚。对比西门
庆和西门大姐这对父女全书里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任何温情描写，韩道国王六儿对女儿
的爱怜是书里少有的温馨画面。回到这一回，韩道国在知道西门庆死后马上私自贩货然
后携妻卷款而逃，必须指出的是回目虽然是“韩道国拐财远遁”，其实却是王六儿的主
意，而王六儿不听韩道国的建议把贩货的钱留一半给西门家，坚持把钱财都拐走，则是
因为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上一回里西门庆死后王六儿置备了一张祭桌上门祭拜，受到月
娘的侮辱，当时只说王六儿“坐不住”，原来怨恨在心，加上王六儿长期被西门庆当成
物品般性虐（试用胡僧药、阴户烧香疤），也许是这一切促成了这次的拐财，这行动是
一个报复，而不是单纯的因为贪财。前面先简单描绘韩道国王六儿这两人，才说到这次
的拐财，也是想说明人性的复杂，没有人是完全没有廉耻自尊的，韩道国王六儿都很真
实，拥有正常人的复杂矛盾的情感，这世上原没有那么多奇葩。
再来是汤来保。来保是西门庆一个非常得力的手下家人，出场率很高。西门庆需要上东
京打点，救命大事如第17回被宇文虚中参劾和48回苗青案被参劾，或喜事如30回送蔡太
师生辰大礼和37回送韩爱姐，到51回替桂姐说情，都是派的他，而每次都能顺利完成任
务，说明他非常机灵能干。除此以外，来保也非常有生意头脑，平时除了看铺子，到南
边置货，让西门庆发了大财的盐引，也是来保从东京带来的消息：
（四十八回）来保道：“太师老爷新近条陈了七件事，旨意已是准行。如今老爷亲家户
部侍郎韩爷题准事例：在陕西等三边开引种盐，各府州郡县设立义仓，官粜粮米。令民
间上上之户赴仓上米， 讨仓钞，派给盐引支盐。旧仓钞七分，新仓钞三分。咱旧时和
乔亲家爹，高阳关上纳的那三万粮仓钞，派三万盐引，户部坐派。如今蔡状元又点了两
淮巡盐， 不日离京，倒有好些利息。”
西门庆听言问道：“真个有此事？”
来保道：“爹不信，小的抄了个邸报在此。” 向书箧中取出来与西门庆观看。
短短几句，透露出来保的精明干练。他对家里的生意非常熟悉，数目记得非常清楚，而
且能看出商机抓紧机会，还懂得利用蔡状元这条线。加上当西门庆的公关，大小官员都
应对得体。如此人才，只要有机会，就能成为另一个西门庆，无奈身份卑微，虽然颇受
重用，但只能永远当一个下人，不说我们看起来觉得可惜，他自己能甘心吗？
不同于韩道国，来保跟随西门庆已久，是家里家人。可以看出来西门庆死前来保是忠心
的，不止交待的事尽心办好，也做了很多额外的不是西门庆嘱咐的事，虽然偶尔从中抽
佣赚点外快，也应该是在西门庆默许的范围内。但在八十一回来保知道西门庆死了和韩
道国卷款而逃后，他认识到这是一个可以翻身的机会，或许也是唯一的机会。他效仿韩
道国，快速的把从南方置办的货卖了八百两，偷偷开了家小杂货铺，然后在月娘面前把
遗失的货物都推给韩道国。之前忠心的仆人不见了，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狡猾“背恩”，
欺负寡妇孤儿的下人。
要只是这样，不足为奇，可来保还有别的想法。这里作者另有安排，正写来保的同时侧
写另一个重要人物西门庆正房娘子吴月娘。我们看到来保回西门家撒谎欺瞒了月娘后，
发生了奇怪的事：
(八十一回) 一日晚夕，外边吃的醉醉儿，走进月娘房中，搭伏着护炕，说念月娘：“
你老人家青春少小，没了爹，你自家守着这点孩子儿，不害孤另么？” 月娘一声儿没
言语。
西门庆一死来保就调戏女主人，言词大胆直接，简直就是以下犯上。西门家那么多女人
他偏偏勾引吴月娘，从他以后的表现看来，他一直暗地喜欢这位“娘”的机率不大，比
较有可能是垂涎西门庆家财产想分一杯羹。来保表现如此出格，让人惊讶，月娘这“一
声儿没言语”却更是暧昧。通常书里写“不言语”时其实心底暗流涌动，这里月娘一声
儿没言语该是代表了什么？西门庆死了家里格局迅速变小，以后再也不需要靠来保上东
京打点下江南置货，而且铺子也收掉了几个，不需要那么多人维持生意，月娘不至于要
如此忍气吞声。何况底下还有很多家人，大可以把来保打一顿赶走。女婿陈敬济刚到西
门家的时候，“非呼唤不敢进入中堂，饮食都是内里小厮拿出来吃。所以西门庆手下这
几房妇人都不曾见面。”来保身为一个男性家人，居然可以醉酒了直接走进月娘房中，
闻所未闻。
接着看：
（八十一回）来保这厮，常时吃醉了，来月娘房中，嘲话调戏，两番三次。不是月娘为
人正大，也被他说念的心邪，上了道儿。又有一般小厮媳妇，在月娘根前，说他媳妇子
在外与王母猪作亲家，插金戴银，行三坐五。潘金莲也对月娘说了几次，月娘不信。
来保喝醉了去月娘房中这事后来居然经常发生，这里虽说月娘“为人正大”没有被来保
说动，可是给来保机会“嘲话调戏”的是月娘自己。来保后来不叫她“娘”，称呼不当
礼数不周，她不介意。来保和他媳妇在外种种情事不止一人通报月娘，而她选择不信。
女婿陈敬济刚来的时候月娘常常趁西门庆不在家的时候叫他到后边吃饭玩耍，第一次更
是单独的请吃饭喝酒（18回），这在当时是绝对不允许的，也因此能看出那时候的她很
明显喜欢风流俊俏的陈姐夫。月娘后来终于叫来保和他媳妇惠祥搬出去是因为惠祥仗着
丈夫地位在厨房中“骂大骂小”，天天吵闹，而月娘也许也考虑到了来保对她这样的明
目张胆超出了她可以接受的暧昧程度。来保夫妻能这样放肆当然是因为私卖了那八百两
的货物，两人有了生活能力，而他们终于也借此离开了西门家，得到了经济和身份上的
自由。
月娘是正房大娘子，从西门庆那里得到名分上应该有的尊重，可她除了身份上比别的女
人尊崇也没有什么别的了。月娘跟金莲同年，故事开始的时候二十五六岁，虽然长相平
庸，毕竟也还年轻。西门庆好色，家里除了有几房妻妾收用丫鬟以外，还流连妓院和勾
引家人媳妇，月娘因此一直被评点家贴上讽刺的“好人”标签，说她为了扮演贤妻的角
色而讨好纵容丈夫。她还被批评为愚蠢庸俗视财如命，简直就是金瓶梅里最不讨喜的一
个人物。可月娘不受丈夫疼爱，又无子（西门庆死后才生了孝哥），她也不是富裕人家
出身，吴大舅当官的时候还得跟西门庆借银子打点上任。生活充裕的人有底气，不极端
不与人相争，也就相对恬淡体面，比如玉楼和瓶儿，但月娘不是。加上她又天生的不精
明和笨嘴笨舌，缺乏女人味，即不像玉楼那样聪明深沉懂得处事自保，也不像金莲那样
妙语生花有生活情趣，更不像瓶儿那样温柔贴心一切恰到好处，被打入愚蠢庸俗一档实
是无可奈何。没有感情慰藉和经济能力，月娘在这种情形下不可能会有安全感，多为自
己设想多得到金钱利益上的保障也就不难理解。因为长期受到丈夫冷遇，喜欢亲近风流
俊俏的陈敬济和面对来保调戏而显露的微妙感情及因此衍生的盲目信任也就合情合理。
对未来的不安和精神上的空虚让她想亲近佛祖，空洞的信仰却屡屡被作者用几位行事大
有问题的尼姑道士无情推翻。即便如此，相比于很多评论者对月娘的刻薄嘲讽，兰陵笑
笑生用佛眼写书，对人物批判之余充满悲悯，作者笔下的吴月娘其实跟书里其他女性一
样，是古代妇女地位低下又无法改变自身命运的一个悲惨典型。
在西门庆逝世前后月娘的形象越发饱满，让我们看到这个人物的复杂多面。她在处理人
际关系上似乎很糟，而且对任何人都不走心不用感情。六房妻妾里，她没跟任何一位发
展成知心闺蜜。金莲玉楼要好，两人常在一起下棋聊天做针线，月娘好像从来没有什么
人可以聊心里话。瓶儿死前对月娘的一番嘱咐，与其说是关心她和她肚里的孩子，更像
是临死前对金莲的奋起一击。月娘跟她贴身丫头的互动里，我们看不到其他主仆之间敬
爱忠心保护怜惜的感情。玉箫身为月娘的大丫头，那么轻易且过分尽职的成为金莲眼线
而完全没有对月娘有一丝愧疚，这本来可以用金瓶梅里没有好人来解释，可八十一回里
翟管家在西门庆死后要买西门庆家里家乐，月娘居然把一个多年朝夕相处的贴身大丫鬟
这样匆匆打发轻易给人，不考虑未来是否充满了凶险，而玉箫也宁可离开熟悉的环境投
奔未知，都正面说明了问题。相比迎春哭瓶儿，春梅忠金莲，玉箫和月娘这一对令人心
凉。妓女李桂姐拜月娘为干娘和吴银儿拜瓶儿为干娘是对比着来写的。瓶儿对银儿客气
照顾，留她过夜两人谈心，临死前还没忘了给她留东西做记念；而月娘对桂姐从来没有
细腻感情上的描写，甚至还几次当众挖苦过桂姐。妓女拜大户人家为干娘固然不是真心
，这里对比的月娘与瓶儿的为人处事却耐人寻味。西门庆死时月娘因为生孩子晕了过去
，醒来后不是哭丈夫，而是看见箱子大开而大骂玉箫。身子一好，月娘就吩咐把李瓶儿
灵床和画像抬出去一把火烧了，屋子一把锁了，这不只是没有感情，实是满满的恨意。
下一回（八十二回）潘姥姥过世，月娘居然说金莲身上热孝不让她出殡（而月娘自己却
在不久后去泰安进香），如此不近人情，让人扼腕。再后面当知道金莲被武松买去，虽
马上觉察到金莲将会死在武松手里，没有一言一语警告没有任何相救之意。金莲与月娘
两人长期面和心不和，在西门庆死前更曾经大吵一架，加上金莲的种种恶行，月娘本没
有义务搭救金莲。瓶儿对花子虚的故意不救间接造成了花子虚的死亡，而瓶儿死前因此
备受良心的煎熬，金莲的惨死对月娘心里可会造成一丝一毫的阴影，我很想知道。
这么说起来月娘冰冷无情，丝毫不懂得关心珍惜身边的人，似乎是个无心之人。在书里
她很难得的有几次真情流露，不是全然的感觉迟钝。西门庆临死前请求她担待金莲，月
娘听了后“桃花脸上滚下泪珠来，放声大哭，悲恸不止。”丈夫临死，给她的遗言却是
放过另一个女人，如此的难堪和耻辱，这一恸不是为了丈夫将死，而是为自己的命运哭
泣。亲哥哥吴大舅几次劝她维护好人好名，她的反应是半日不言语，而终究不得不违逆
自己意愿，正如卜龟儿卦儿的无名老婆子说的，一生“顶缸受气”。月娘虽然先天凉薄
后天贪财，之后孤独一生，毕竟不是奸邪之辈。都说金瓶梅的书名直指三大女主角，潘
金莲李瓶儿庞春梅，其实关于吴月娘的文字不少于这几位，从第一回开始到第一百回终
结，贯穿全书，是书里极为重要的一个人物。
八十二回围绕着潘金莲，内容非常丰富，呈现了西门庆死后潘金莲的各种转变。首先，
经历了武松的不领情到西门庆的无数次辜负，金莲终于梦寐以求的谈起恋爱了。她跟陈
敬济在西门庆丧事期间的第一次性事虽然简单粗暴毫无美感，之后两人却不慌不忙的写
情书，金莲送敬济自己袖的银丝汗贴，敬济到外面摘花儿给她戴，两人间充满了男女相
恋的情趣，不是只把对方当成了性伴侣。金莲从九岁卖到王招宣府里到后来成为西门庆
第五房小妾，她所追求的仿佛这时候成真了，西门庆死后这半年对她简直是一个全身心
的大解放。可古代女性是不允许爱情自主的，人性解放往往落入悲惨的下场。红楼梦里
的司棋和尤三姐因为追求爱情而死，像西厢记牡丹亭这样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就像贾母说
的是不切实际的编造，而金莲也终将要为现在和敬济的相恋偷欢和之后对武松的痴心妄
想付出惨烈的代价。
潘金莲并不是天生的一个淫妇。故事一开始暗示武大性无能，可金莲除了自叹命苦在门
首啃瓜子露她的一对金莲逗逗那浮浪子弟也没什么别的举动。她是真心喜欢武松，而西
门庆还得借助王婆的十分光才勾搭成功。金莲实在是进了西门庆家才一步步的走到如今
。西门庆恋上李桂姐时，金莲用尽心思希望他回心转意，却惨遭桂姐侮辱。因为空虚或
报复和琴童勾搭，被发现后被西门庆打，接着“百般殷勤扶侍，到夜里枕席欢娱屈身忍
辱无所不至”（第十二回），几年后发展到和敬济的第一次连话都不说，进屋就解开裤
子，这时的金莲早已不是故事一开始的那位金莲。她变得凌厉变态，后来更趋于疯狂，
一直到西门庆死后，她才慢慢回复正常。八十二回回目里的“陈敬济弄一得双”，指的
是金莲有一次和敬济在偷情时被春梅发现，而金莲因为怕春梅泄露，要求春梅也和敬济
行房，而“那春梅把脸羞的一红一白，只得依他”。这里故事惊人的重演。春梅除了被
西门庆收用没有和别人好过，她心性高傲也不轻易看得上什么人，这时的她和淫秽沾不
上边，把脸羞得那样说明知道羞耻，可是发展到书末却是性瘾至死，那时的她也早已不
是当初的庞春梅。
回目里的下一句“潘金莲热心冷面”用的却是另一种笔触，我们在这里看到了不一样的
潘金莲。
一天早上金莲跟敬济私缠了一会被小厮来到打散，金莲走时嘱咐敬济晚上到她那“有话
和你说”。当晚特地叫春梅去请敬济，也是说“我和他说话”。本以为只是渴望会见情
人，谁知读到以下一段文字：
（八十二回）妇人拿出五两碎银子来，递与敬济说：“门外你潘姥姥死了，棺材已是你
爹在日与了他。三日入殓时，你大娘教我去探丧烧纸来了。明日出殡， 你大娘不放我
去，说你爹热孝在身，只见出门。这五两银子交与你，明早央你早去门外发送发送你潘
姥姥， 打发抬钱，看着下入土内，你来家。就同我去一般。
原来潘姥姥前两天过世，金莲这一天一直想着的就是请求敬济替她尽最后的孝心。这一
段白描里透露出非常多的细节和情感，我本人非常喜欢。我们看惯了李瓶儿大手笔，掏
出来的不是珠宝珍玩就是整锭的银子。潘金莲因为自己的身世而有很强的自卑感，因为
如此，她穷但不贪，在西门庆家里那么些年也没为自己攒多少私房钱，这五两银子是她
在书里出手最大的一次，是为了母亲的葬礼，还只是凑足五两的碎银。前面提到过的月
娘的不近人情，在平时金莲怕是要破口大骂的，在这里只用平常的语气说出，没有愤怒
，甚至听不出委屈。这样的处理似乎太淡，但正因这样的异与往常反而体现了金莲对母
亲死亡的悲伤。没有把事情交给小厮去办，而是郑重嘱咐敬济“看着下入土内”才来家
，“就同我去一般”，说明金莲对此事的重视。读者或许会说，女儿对母亲孝顺天经地
义，可我们回想这一对母女的一切，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没有什么事是理所应当。金
莲九岁开始两度被卖，虽然是穷人不这么做无法度日，可潘姥姥实际上没给她多少养育
之恩。金莲进西门家之后没有忘记母亲，喜庆过节都把潘姥姥接来，可是除此以外描绘
她们的互动很少。在和死敌李瓶儿的战斗中，潘姥姥因为帮李瓶儿说话而激怒金莲，自
己的亲人不只从来没有给过自己援助，还胳膊肘往外拐，依着金莲的性格这是无法原谅
的伤害。金莲自卑好胜（后面多少事情都是因此而生），我们看到她不肯付潘姥姥一钱
银子的轿子钱还把潘姥姥骂哭。种种情事，我们没有看到别的叙述说明这对母女间有深
厚的感情，而正因为从来没有看过她们两显露对彼此的暖意，这最后的一幕才让人额外
唏嘘。
关于潘姥姥和潘金莲的最后一段文字：
（八十二回）敬济走来回话，就门外昭化寺里， 拿了两枝茉莉花儿来妇人戴。妇人问
：“棺材下了葬了？” 敬济道：“我管何事，不打发他老人家黄金入了柜，我敢来回
话！还剩了二两六七钱银子，交付与你妹子收了，盘缠度日。千恩万谢，多多上覆你。
” 妇人听见他娘入土，落下泪来。便叫春梅：“把花儿浸在盏内，看茶来与你姐夫吃
。” 不一时，两盒儿蒸酥，四碟小菜，打发敬济吃了茶，往前边去了。由是越发与这
小伙儿日亲日近。
简单的一句“妇人听见他娘入土，落下泪来”，对比金莲平时行事的荒诞夸张，比别的
形容更打动人心。“越发与这小伙儿日亲日近”，是因为帮她处理了心头一件至关重要
的事而心存感激。书里多处描写潘金莲的利牙利嘴和凶狠恶毒，这样几近凄清的叙述全
书只有两次，第一次是第三十八回的“潘金莲雪夜弄琵琶”，再一次就是这一回里的“
潘金莲热心冷面”。一次是情人，一次是亲人，而两次的思念眷恋都是单方面的付出，
没有得到回报。
金莲种种恶行，让人无法替她分辨。作者对潘金莲又恨又爱，这个角色的性格铺展最丰
富全面，让读者也因此对她有着很复杂的感受。我们发现在西门庆死后，或许是因为不
需要再争斗，潘金莲好像失去了战斗力也没了精神气。从对月娘的顺从，到后来春梅被
撵她自己被卖，潘金莲一直处在一个被动的位置，越来越软弱，直到她生命的结束。 |
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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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g********t 的大作中提到】
: 《金瓶梅》导读第81/82回
: 第八十一回：韩道国拐财远遁 汤来保欺主背恩
: 第八十二回：陈敬济弄一得双 潘金莲热心冷面
: 从第四十回的第六年元宵节到第八十回的第七年正月，作者用了四十回的篇幅来写这一
: 年。这一年大起大落，西门庆也终于在第七十九回把自己匆匆的折腾死了，死得如此急
: 迫，第一次读金瓶梅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西门庆的逝世没有人悲伤悼念，他的葬礼冷
: 淡荒诞，继续活着的人没有任何触动，争先恐后的上演背叛与辜负，生气勃勃的在贪嗔
: 痴里继续沉浮。这也许就是金瓶梅让故事进行到四分之三就让男主人公死了的原因 –
: 任你霸道辉煌不可一世，佛家说的无常一旦发生，死后官位马上有人接手、朋友别处钻
: 营、家人各寻出路，一切如过眼云烟。
|
C*****H
发帖数: 7927 | 5 z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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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g********t 的大作中提到】
: 《金瓶梅》导读第81/82回
: 第八十一回：韩道国拐财远遁 汤来保欺主背恩
: 第八十二回：陈敬济弄一得双 潘金莲热心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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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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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g********t 的大作中提到】
: 《金瓶梅》导读第81/82回
: 第八十一回：韩道国拐财远遁 汤来保欺主背恩
: 第八十二回：陈敬济弄一得双 潘金莲热心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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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这一年大起大落，西门庆也终于在第七十九回把自己匆匆的折腾死了，死得如此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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