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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z 发帖数: 29846 | 1 作者:何清涟
2011-02-14 19:00:41
最近有好几篇文章将埃及革命与中国1989年的“六四”运动相比,这些比较当然很有意
义,但我觉得这些文章遗漏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即两场运动的组织化程度完全不在
一个水平上。六四运动纯粹出于自发,而埃及革命则是经过长期精心组织准备的。如果
不比较这一点,也许就会遗漏了总结埃及革命的最重要经验。当然我也知道,人们回避
总结这点,可能是出于一种潜意识,因为在中国执政当局的宣传用语中,任何组织活动
都被严重污名化,运动背后的组织者被诬称为“黑手”,组织化行动则被称之为“阴谋
”。
我觉得国内学者应该考虑引进研究社会运动理论与集体行动理论,这是中国急需之学。
一、埃及革命的推手浮出水面
对埃及革命是否有组织以及组织者是谁,最开始莫衷一是。埃及革命运动伊始,西方一
些媒体对于这场运动的报道都将重点放在规模、口号及广场狂欢上,对于组织者是谁并
不清楚——最开始,西方媒体报道说是20余个主要成员为80后青年的组织;继而是BBC
记者所作的猜测,认为可能是穆斯林兄弟会;再后来,一些中东专家根据他们对埃及的
长期观察经验认为,在埃及只有穆斯林兄弟会才有能力组织这么一场规模浩大的集体抗
议。由于穆斯林兄弟会刻意隐身,最初在政府表态愿意与反对派代表晤谈时,竟有一段
时间找不到谈判对手,直到推举前联合国国际原子能总署(IAEA)署长、诺贝尔和平奖
得主巴拉迪(Mohamed ElBaradei)代表反抗者谈判时,穆斯林兄弟会才现了真身。在
声势浩大的2月4日大游行后,副总统苏莱曼邀约各种反对力量谈判时,我注意到最开始
穆斯林兄弟会曾拒绝参加。最后到2月7日埃及政府与反对派开始协商谈判,邀约的组织
除了穆斯林兄弟会、自由派的宪政党(Wafd)和左倾的全国进步工会党(Tagammu)之
外,还有民主派青年团体委员会的成员,以及无党派政治人物与商人。一度被视为可能
的总统候选人的巴拉迪却未获邀约。
这一情节很值得琢磨。因为苏莱曼曾做过18年情报局长,以他所掌握的资讯,当然非常
清楚在反对派当中谁才是这场革命的真正推手,这是他选择谈判对手的前提条件。如同
美英等国的中东专家所言,巴拉迪虽有声望,却对埃及社会并无实际的影响力。成立于
1928年的穆斯林兄弟会组织严密,经营有方,拥有许多产业,经济实力雄厚,因长期从
事慈善事业,在埃及底层社会及阿拉伯世界拥有很大影响,从某种意义上讲,它的活动
是反映埃及世俗与宗教,传统与现代化之间矛盾斗争的晴雨表。虽然长期以来被查禁,
但却是埃及组织最严密、也拥有实际影响力的最大反对团体。这一组织从成立以来与埃
及历届政权经历多次分分合合。这次同意参与和穆巴拉克政权的会谈,是国家与这个违
禁团体之间关系的转折点。
二、埃及社会为何会有民间组织活动的空间
这些组织成为埃及政府的谈判对手,当然不是依靠广场政治一战而起。埃及穆巴拉克虽
然独裁,但由于近代以来埃及社会的持续开放,及其奉行的亲美路线,其政治体制属于
开明专制。所谓开明专制与中国这种黑暗专制主要的不同点,就是埃及有允许民众自组
织化的空间与可能,中国则几乎完全没有。
自1979年《戴维营协议》签订后,埃及成为美国地缘政治战略版图的重要盟国,美国每
年都向埃及提供近20亿美元的军事、经济援助。在美国政府的外援榜上,埃及仅次于以
色列排名第二,也因此,美国可以在政治上直接对埃及施加影响。在小布什任内,政治
学者赖斯成为国务卿。这位斯坦福大学政治学教授比较喜欢用理论来规范美国与世界其
它国家的关系,“跨国关系-国内政治分析模式”一度走红。这一政治分析模式有两大
主要特点:一是将国内结构分为“强国家-弱社会”的国家主导型和“弱国家-强社会”
的社会主导型。在前一种结构中,西方势力会遇到抵抗,而在后一种结构中,公民社会
比较容易发育。二是努力构建沟通行为体,意即:西方观念若要想在第三世界国家产生
重大影响,就需要有作为中介的沟通行为体。西方国际关系学者将跨国公司、非政府组
织,甚至移民都划入了可能的沟通行为体范畴,认为只要它们可以自由进入一国的内部
政治经济体系,就可以使国内决策权威出现分散及被分享,从而产生重大影响。在这个
理论构想下,美国希望通过各种NGO的活动,使埃及逐渐改变为弱国家-强社会模式。因
此,民间组织有一定发展空间。 目前埃及共有各类非政府组织2万个左右,包括全国性
非政府组织(NGOs registered at the Central Department)、地方性非政府组织(
NGOs registered at the Governorates)、基金会(Foundations)、联合会(
Federations),涉及经济、卫生、教育、文化、家庭、妇女、人道主义援助等多个领
域。此外,一些重要组织,如全国人权委员会、全国妇女委员会等,虽然为半官方组织
,但其活动范围广,影响大,与国际社会的对接比中国要好。各类行业工会较中国的官
方色彩淡一些。尽管政府对外国NGO的注册管理非常严格,但并不像中国那样将外国NGO
视之为西方势力的颠覆工具,其活动空间比在中国要大得多。
最重要的是,在2005年的总统大选之前,穆巴拉克在美国的压力下,提出对埃及宪法中
有关总统选举方式的条款进行修改,允许通过公民直接投票的方式在多名候选人中选出
总统。这次修宪被认为是埃及政治改革迈出的重要—步,从此,总统选举不再只是“一
个人的游戏”,允许有挑战者出现。议会选举也同样遵循一定形式,虽然绝大多数议席
由穆氏所在的民族民主党控制,但也还有十余个反对党能够获得少数议席。埃及反对党
派在选举进行中能够不断投诉存在舞弊行为,以及在监督投票时进行干预。这些政治平
台的搭建,为反对派的存在提供了一定空间,而facebook的出现则为80后的青年在虚拟
空间提供了组织平台。所有这些,都使得埃及能够从“广场政治”向“圆桌政治”出发
,开始从“强国家-弱社会”向“弱国家-强社会”的转型。
余论
观诸中外历史,任何的集体行动要想获得成功,都需要经过组织化过程的前期准备。运
动规模越大,运动目标越高,对组织的几个要素,如组织结构、组织成员素质、领袖的
整合能力,以及组织的社会动员能力的要求越高。1989年中国的六四事件发生之前,中
国只有过80年代启蒙的思想准备,根本就没有任何组织化过程的准备。所谓学生运动其
实也只是因为学生集中居住在校园、凭着一腔热情而展开的集体行动。这种集体行动既
无任何初级的组织准备,也无明确的政治目标,所谓学生领袖基本上产生于广场运动之
中。参与是次运动的知识分子凭的也是良知,没有明确的政治诉求。现在回想起来,这
一临时聚合能够达到当时那种规模与水平,已经非常难能可贵。
埃及要向弱国家-强社会转型,还得经过若干轮广场政治与圆桌政治的淘洗。与埃及的
民间政治相比,中国还未真正开始。不管埃及反对力量与政府之间的博弈结果是否理想
,中国人应该从中学习的重要经验就是开始社会自组织化过程。这个过程会因为中国当
局对颜色革命的过度防范而变得特别艰难,但却是社会和平转型和国家政治进步所必须
的。
--原载:《中国人权双周刊》,2011-02-10
http://shuangzhoukan.hrichina.org/article/8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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