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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se版 - 亲爱的肚肚(2016年11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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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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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日
我们互相表示了感谢,然后我说再见,他们用微笑送我出门,这一切就结束
了。
我记不起到底换过多少次工作了,每一次都让我莫名其妙生出内疚感,也许我
应该给每一个人说声抱歉,告诉他们也许我是故意的,我总是不愿意听人指
挥,总是讨厌加班,爱自由,在心里充满狂躁的幻想。
我记得离开上一家公司的时候,也是夜色迷蒙时分,我的手指破了,流着血,
我提着两个箱子,一路上辗转换乘,不断碰到伤口,血就流下来,弄湿地面或
者衣袖。上飞机的时候,有个空乘很紧张,她一定以为我来自某个黑暗邪恶的
地方,那一刻我心里生出歉意,但我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她问我是否需要帮
助,我请她找了一块干净的纱布,换纱布的时候她又问我要去哪里,这一次我
有答案,我说我去参加我的婚礼。
我从来没有怀念过任何离开的地方。我是绝情的人,没有那么多柔情蜜意,在
我走过的路上,如果有牛羊来吃草,请你们慈悲相待。
11月2日
失业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睡到自然醒。
之二,是可以在午后去大街上漫步,而无需担心别人的耳目。
前几天铺满地面的厚厚的 白腊树叶,已经被扫掉了,还在不停掉落的,是美丽
的银杏树叶,它们比任何别的叶子都要优雅,像一朵朵小小的雨伞,保持着
绿,也保持着干净。刘大人说它们更像扇子。我想伞和扇子,也许都没有树叶
本身更有情调吧。
有一处着了火,冒着浓烟,人们围在四周,微笑着观看。
我们计划着回银川去,可是,我们更愿意这一天晚一点到来——当人们习惯于
一个地方,他们更希望一直住下去——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人在不停地抱怨工
作,或生活,却绝不会离去或换个花样的原因。
我也是他们中的一个。在某些时候,我更愿意安稳地活着,因而逃避那事实上
无法逃避的惊涛骇浪。
晚上赶了一个稿件。赶了很久,有些迷茫。也许我是有些害怕,害怕我们的肚
肚小朋友在多年后的某一日看到这篇日志的时候,嘲笑他的父亲,一把年级
了,还找不到一条像样的路。
11月3日
今天心血来潮,给刘大人烙了韭菜盒子,竟然像模像样,两个人风卷残云,吃
得干干净净。我疑心又找到了一条谋生之路了。
天气寒冷,我们就躲进小楼成一统。北京的那个什么城市管理委员会的老爷们
已经在开第二轮会议,讨论要不要提前供暖,好像提前供暖十天会影响地球转
动或者宇宙运行一样,然而他们习惯了当老爷,习惯了向外界传达这样或者那
样的神秘老爷主义,所以第二轮会议之后,自然还要第三轮会议,直至他们一
齐老死,他们都在开会,并且只有在开会的时候,他们才会找到人生意义,找
到存在感。
当南方人抱怨社会不公平,为什么只有北方供暖,南方却不能时,他们的理由
是南方人适应不了暖气。
如果你仔细观察大街上摇摇晃晃的那些老人,他们眼中只有恐惧。你就会知道
真正束缚人类思想的,不是教育,而是习惯。
习惯是多么强大的力量。人们在习惯于活在别人眼中,习惯于听从权威和党的
指示,习惯于开会、吸食香烟或使用手纸(并因此嘲笑印度佬)。
人们也习惯于认为自己的判断都是对的。就好比中世纪的农民也认为布鲁诺被
烧死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一样,人们认为世上的苦难都与自己无关,而开会是
必须的。
幸好,还有空调。
11月4日
雾霾又来了,笼罩着北京城,从窗台上望出去,看不到任何光明。
犹太经典《塔木德》里说“人必须透过黑暗,才能看到光明。”可是透过这沉
沉雾霾,远方是更沉的黑暗。这半个地球已经睡了,光明在地球的另一面,而
明日,要来陪伴我们的,仍旧是雾霾。
刘大人在网上买了一些零食,有一包小面包有些咸,我就建议她别吃了,什么
时候下楼去,看到路边的小狗,可以给它们吃。然后我们谈到了旺财——我们
曾经养过的一条小狗,它有着漆黑的眼珠、油亮的毛皮、毛茸茸的爪子和尖尖
的耳朵,总是喜欢吃旺仔小馒头,在我们讲话的时候地,无论是否是针对它,
都喜欢歪着脑袋,一副认真的样子。后来我们把它送到了乡下去看门,就再也
没有听到过任何消息了。我们都有些难过,因为旺财在我们身边的时候,实在
没有吃到什么好东西,一颗旺仔小馒头,就可以让它开心不已,可现在大街上
的小狗,大多都是食肉动物,不吃素食的。
我不想接稿,而且翻译稿件的价格似乎又低了一些——这玩意儿似乎从来没有
高过一样。于是我们决定拿着小面包去公园喂鸭子和鹅,我们的小包鼓鼓的,
下楼的时候,我又想起旺财,它第一次被我们抱出门去时,死活不肯挪步——
它以为我们不要它了。等它惭惭知道外面的好处时,却又天天想出去,一见大
门开了,就冲出去,撒着欢儿追别人家的大狗玩,可是人家都不理它。但终于
有一天,一只金毛喜欢上了它,扑上来就把它舔了个底朝天,等刘大人把它救
上楼时,那金毛还追到楼上来,恋恋不舍地看它。
我们 最终没有去公园,因为我们的眼睛,透过这浓厚的雾霾,看不到任何光
明,所以我们折回住处,玩各自的手机,绝口不再提旺财的事。
11月5日
看过一个小节目,说有小两口,女的很会持家,一分钱也算计得清清楚楚,男
的要花钱喝酒吃饭,都被管得密不透风,让人忍俊不禁。男的希望看一场电
影,女的很生气,认为是白瞎钱,主持也打圆场说,电影院里看的视觉体验是
电脑没法比的。女的也有自己委屈,说:“谈恋爱的时候,不是看过两场吗?
还有啥看的?”
想想我和刘大人,其实婚前婚后,也没有看过几场电影,她爱看的,我不爱,
我爱的,她不屑。不过在家里,倒看过几期《爸爸去哪儿了》,后来来北京,
也追着看了《笑傲江湖》,算是共同喜欢过的视觉体验。至于其它大部分节
目,我看几分钟就胃里难受,所以选择做家务做饭,倒也相安无事。现在的我
们,算是相亲相爱吧。她尊重我的爱好,我不干涉她的方向。吃饭的时候,她
自然会把电脑关了,专心吃饭,这是说好的家庭规矩之一。
今天我正煮面条,她忽然喊我来看《了不起的孩子》,我听节目名字,不感觉
有什么意思,但经不住她要求,就同意吃饭时破例一起看,不想竟然非常棒,
小孩子们的节目,没有演戏,童真童趣,实在是让人爱得想掉眼泪,这大约也
是因为我们的肚肚就要来了,我也跟着有些爱心泛滥了的缘故。
这个节目里选择的都是非常优秀的小孩(除了一个北京的小姑娘是以爱吃才被
选中),但几乎都是成功教育的结果,不像神童,这给了我更多信心。我对她
说我们的肚肚也可以这样,然而她觉得不必,说让娃自己决定。
我其实早懂得成为天才并不能保证人生的幸福,但想到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糟
糕的世界中,要让孩子在十八岁之后独立面对风雨,只怕还是要让他/她比大部
分人优秀一些,才能放心。
她认为我是天生操闲心的命。
11月6日
我们本来买了12月中旬回银川的票,但因为距离预产期太近,虽然买了,却一
直心惊胆颤,知道不妥,却苦于种种顾虑,没个正经安排处。等和公司里解除
了合同,才豁然明朗起来,知道冥冥中的安排,胜过一切心机。
中午时分,父亲打电话来,说看了老黄历,我们选择回家的日子不好,而黄道
吉日,是本月底。我多少有些相信古人的这些娱乐红宝书,况且也不想拂了老
头子的切切关心,就退了之前的票,决定月底回去。
这样看来,这次来北京的半年缘由,何其轻薄,又何其滑稽。我倒不是要讨厌
北京,虽然北京有种种讨厌之处,但也知道北京有北京的好处。从大街上看上
去,北京待人有礼,富而不露,比起同为数朝旧都的西安的狂妄无知、郑州的
媚俗平庸,以及东南沿海的冷漠空洞,以及我的故乡的粗陋凋蔽,北京还是值
得我再次回来的地方。只是人生的涕笑荒诞,上苍的苦心孤诣,我不能懂,且
让风吹吧。
11月7日
我在翻译圈混了也有好几年了,个中情状,千奇百怪,惭惭见惯了,也不觉得
和别的圈子有什么不同。被人骗也是常事,差不多都容忍了过去(当然那个该
死的甲槟翻译公司我无法容忍。这公司骗我,倒不是重点,但骗我入局后还连
带了沁华同学,害她多年后丧失了一个重要的发展机会,我一生都不会释
怀)。
但我很想骂字幕组,尤其想骂刚毕业就去做字幕组的那些人。
因为大部分翻译稿件,传播范围都很小,一个译者无论如何弱智,只是影响了
一小部分受众,对大部分吃瓜群众无碍。但字幕组搞出来的东西,可是面向所
有电影爱好者的。这个圈子当然也是鱼龙混杂,但时不时会有伟大的作出冒出
来。伟大的电影作品一定需要伟大的译者,这和钱钟书批评马悦然胡翻巴金作
品的道理是一样的(当然马悦然的译文好不好,需要读过的人来评判,我没有
读过,只是胡说)。如果一部上乘的电影作品,译文质量平平,甚至错误百
出,对作品固然没有伤害,但对受众(译文受众)的伤害是很大的。人家好不
容易挤了两个小时,就为了看你那狗屁不通的东西?何况人家还花了不少银
子。
今天看了电影《Third Person》, 故事情节变化多端,画面、音乐、对灵魂地
拷问都非常出色,可恨得是中文译名变成了《出轨幻想》。实在是倒足了人的
胃口。就算从商业推广的角度来看,这个中文译名也毫无新意,硬生生把一部
一流作品推给了引车卖浆的市侩们。
我之前在群里骂字幕组,有人跳出来反击,让我“继续在我的小世界里做
梦”。当时我无言以对,因为我嘴很笨,而且也并不是真心要骂人,只是发发
牢骚。现在想,其实人人都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我不以此为耻,而且我坚持
认为好作品就像美丽的女子,要加以温柔呵护,而不是打骂作贱。如果在大街
上有人给美女身上泼了脏水,大约神志正常的人都不会开怀大笑,认为与自己
的小世界无关。
我希望肚肚小朋友能认可我的世界观。
11月8日
今天天气很好,早晨在阳台上看日出,碧空如练,托着一枚红通通太阳,轻云
点缀,宛如童话,实在是有些奢侈。想着要陪刘大人去街上转转,但因为要赶
一个稿件,竟弄了一天,等交稿时,黑夜已然袭来,而且有了冷风,不能再出
门了,又深以为憾。
一天之中,我最精神的时间是早晨,可惜浑浑噩噩,已错过了无数。然想到主
席作诗,有神来笔“牢骚太甚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于是听了他的话,
闭了牢骚的嘴,睁了眼细看,却仍然不能看透。
晚上和刘大人闲坐无聊,在手机上抽签玩,不想一连几卦,都说六甲生女,想
到公园门口的算命先生,言之凿凿是个男宝,不仅讶然失笑。
其实我心里也隐隐觉着是个女儿。和刘大人开玩笑,说如果生了女儿,只怕舍
不得打骂,会宠坏。
她说,即便是男娃,打骂也是没用。这道理谁不懂?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不
过心里的忧虑,却渐渐沉重起来。立冬第二天,当收藏心事,隐忍潜伏,学习
狗熊精神。
11月9日
住处的对面,是一所小学,从阳台上就能看到他们宽敞的球场和球场上整齐做
操的队列或者昂首背课文的稚嫩的脸。有几次,他们让我想起了自己的青少年
时光,但更多的时候,他们奔跑或者认真读书的模样,让我禁不住幻想我们的
肚肚出现在某一所学校操场上的场景,那时候,TA已经学会了叫我爸爸,也许
已经交了要好的朋友,或者和TA的母亲一样,痴迷于画画并热爱一切小动物。
也许那时候,我并没有机会在学校的对面凝视TA,而生活的洪流,已经磨损了
我的温情。
在多年后的某个早晨(写这半句话的时候,我想起《百年孤独》那令人忧伤的
开头:Many years later, as he faced the firing squad, Colonel
Aureliano Bruendia was to remember that distant afternoon when his
father took him to discover ice,我不懂西语,但据说Gregory Rabassa的
英译本连马尔克思都叹服不已),夏日或者初冬,最好是秋天,我也许会从庸
俗的生活深处抬起头来,想到今日。
今日发生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 特朗普在今天击败了希拉里,
我第一次尝试和一个陌生人谈生意并宣告失败,第一次给老四当托儿,看了几
页书,煮了牛脊骨汤,在昏昏沉沉的下午,盘算着明年的去处。
而今日,在我谈论它的同时,正在失去。
11月10日
我才在家里呆了不到十天,刘大人就着急起来,认为我应该找一条谋生之路,
不应这样吊儿郎当,况且还有债务等着我。见我歪在沙发上没有动静,就恨不
得去厨房拿菜刀动手。我见她认真起来,倒很有些怕怕,就答应会想个法子出
来。她问我能想个什么法子?这个我并不知道,所以把头埋在书里,装出很认
真上进的样子。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我很佩服,一种是彭立伟那样,在一个地方连干十年八年,
绝不退缩,到后来除了习哥的位置他弄不到,啥都不差。另一种人是我这种,
啥事都干不好,又啥都不想干,也真不知道刘大人嫁我是图了啥。
但我还算是有点眼力价的,知道什么时候该闭嘴,什么时候该听老婆话,于是
一味点头应诺,见她惭惭消了火气,又将宏图大志向她描画了一遍,并保证以
后挣了钱,一定交公,如此等等,果然就好了。
其实我真正的看法是:钱这东西,正如老大所谓的“不过是流动性”罢了,你
就算坐拥千万,如果不拿出去花掉,不去炒房、买好衣服、去斯堪的纳维亚钓
鱼或者别的,和我现在,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如果你不是守财奴,懂得享
受,炒了很多房子,玩得爽快,不愁没处花钱,你能上天吗?
但我又不是傻子,这种话能告诉她吗?
11月11日
这几天追着看了BBC的几期记录片,有几期讲双胞胎的,也有讲青少年的,总之
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对于我们的一生来讲,从出生的那一刻起,甚至从胎儿时
候起,很大一部分都已经注定了,但仍然有一部分想象空间是留给我们自己
的,虽然只是一小部分。
在其中一个实验里,斯坦福大学的脑神经科学家们给每个参与测试的小孩子面
前都放了一颗棉花糖,告诉他们如果在十分钟内不去碰面前的棉花糖,则可以
获得三个棉花糖做为奖赏。只有极少数小孩子能抵制这样甜蜜的诱惑,大部分
小孩子一等大人离开,就开始摇铃铛(实验规定,如果坚持不住,需要摇铃铛
表示放弃),还有一个小孩没等大人讲完规则,就吃掉了。
看到这里,我们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闹着玩的小游戏。斯坦福大学的那帮人从青年时期开始追踪
调查这些参与实验的小孩,一直到这些受试者步入中年。他们的研究结果证实
那些小时候能抵制诱惑的人,远比那些一见糖就忘掉一切的小孩更容易取得非
凡成就。
换句话说:等待是痛苦的,但等待一定是有价值的。
很早之前,心理学家在讲教育理论时,有一个很时髦的词——“延迟满
足”——也就是不要急着去谈恋爱、买好看的衣服、年级轻轻就获国际奖项之
类。后来没人提了,因为大部分人并不相信未来,与其把美好的体验留给未来
这种靠不住的东西,还不如先吃棉花糖来得放心,受用一朝,一朝便宜。
但如果从生命质量上来看,还是建议先受一些苦。毕竟还在和平年代,我们都
有很大希望会弄一个体面的未来(这是说给肚肚听的)。
11月12日
我们现在住的小区后面有座山,山名不得而知。山脚下有一个小公园,傍晚时
分总有老头老太太锻炼拳脚,也有大妈们跳广场舞。如果天气好,我们差不多
每天都去公园里转转。我很喜欢这样一个去处,因为很安全,也比较安静,除
了小猫小狗需要提防,不怕会有摩托车突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而且除了偶尔
有人抽烟令人讨厌,没有那么多可怕的汽车尾气。我可以放心地给肚肚唱儿歌
《小草》或者听刘大人讲小时候画报上看到的趣事。
但今天天气出奇的好,在阳台上就看到东边天际上浮上来的月亮。她提议到大
街上去,因为“大街上热闹些。”她说。大街上灯火次第亮起来的时候,各种
摆摊卖小吃的,人流汹涌,红男绿女,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单,何况月亮那么
大,那么远,那么冷清,让人藏不住客居他乡的幽思。但刘大人兴致勃勃,竟
然走了很远。我在街边给她拍了照片,她穿着粉色的大衣,像往常一样,微微
向右侧着头,对我说:“快点快点,别挡着别人走路了。”我看着她就站在我
的面前,用单纯、善良也用信任看着我。有一瞬我几乎可以清楚看见上苍安排
给我的使命,和那逐渐被湮没的梦想。
我开始相信这世上的来来往往,都是机缘。
我们头顶上是一轮亘古不变的月亮。它照耀着无数人的归路,虽然城市里的灯
火早已盖过了它的清辉,无数人也已忘掉了回去的方向。
11月13日
我们的肚肚31周了。刘大人走路时愈来愈不方便,而且腿也疼,腰也疼,睡不
好,不断做些奇怪的梦。公园门口有穿白大褂的可以免费量血压,我们闲得无
聊,去量了一下,竟然显示高压不高于90,把人吓个半死。
上一次去医院查血压,恰好是两个月之前,医生说很正常,怎么一下子就低到
这种程度了?刘大人见我慌张,就安慰我说并不是每一个穿白大褂的都是医
生,也并不是所有的机器都是对的。这话我倒不想反驳,毕竟国人爱钱,爱钱
就难免爱弄些手脚,但我也听到过很多孕期的苦恼事,心里头忽然被塞了一块
大石头,总是放不下来。
我也知道北京不是久留之地,需要早些回银川去才好。虽然银川的医生一样没
有好脸色,止少可以挂个号,约个时间,况且还要去办理那宇宙间第一奇葩的
准生证等等手续(每每想到这些,就想向伟大的党举手投降)。可惜时机还不
成熟,很多事情还没有处理到位,不能回去。
但我们的肚肚已经31周了,这是最美好的事情。昨天有人来看房子(快到年关
了,想要租房的人很少了),带了一个小孩,大家一齐请小朋友猜猜肚肚是男
娃还是女娃,但小朋友发现了刘大人画的葫芦,仿佛被勾去了魂,眼睛完全直
了,听不见我们说的什么。大家都笑起来,于是房东和来看房的人一齐又夸奖
刘大人的手艺好,我以前在好几家公司都搞过商务,算是半个专业人士(不包
括安利销售人员在2008年给我免费提供过的一次超级成功学培训),便抓住机
会向她们推销,可惜没有成功。
晚上的时候,房东打电话过来,说我们的肚肚一定是男娃。我感谢了她,但我
没有告诉她男娃女娃都一样好等等这样的话,因为事实便是如此,不必多言。
11月14日
据说今晚的月亮是自1948年以来最圆的一次,也是七十年来距离地球最近的一
次。透过清冷的楼宇和夜晚迷离的灯光看上去,它的美丽和孤单超越了人类能
表达的极限。
我们再一次穿过那条站满了银杏的大街,风很大,金黄的叶子不断飘下来,铺
在地上,或飞散在空中,满世界都显得辉煌起来。有年轻的女子停了脚步,仰
头看那叶,而同时,无限遥远的地方,月亮也在看着她。
落叶让我想到之前读过的一则故事。说有一只老鹰追逐一只鸽子,鸽子慌不择
路,就钻进佛陀的怀里去躲避。老鹰于是给佛陀讲:你今日不让我吃了它,则
我要饿死 ,你虽然救了一命,却也害了一命。佛陀于是建议用自己身上的肉来
换鸽子的性命,老鹰则要佛陀所割之肉和鸽子等重才行。然而佛陀无论割多少
肉,总是没有鸽子重,直到最后,他把自己割的一点肉都不剩时,那秤才平。
这好像是金庸讲的故事,记不太清。最后说天上诸神见此情形,赞叹得很,于
是罗汉拱礼,天女散花, 世界变得比共产主义还要庄严美妙。
当我们携了手,踏着月色,穿过那些柔软的落叶时,我忍不住又想, 当时天女
散的花中,也该有银杏叶罢。
11月15日
从公园出来的时候,遇见一个和尚,穿着黑色袍子,慢吞吞经过一家小卖店,
顺手拿了一瓶饮料就走,看那动作,简直就像从胳肢窝里逮虱子一样理所当
然。不想店员追了出来,喝那和尚,要他付钱。和尚大约没领工资,就将饮料
放回了原处,对店员大声讲“我这个人呢,不会随便拿你们东西的,出家人最
讲究。。。”后面的话很含糊,我们听不懂,店员也不懂,于是大家笑起来,
店门外充满快活的空气。
我现在是个闲人,对市井间的种种逸事怪现象很有些兴趣。这些日子,一路上
陪着刘大人,经过无数人等,都忍不住想笑一下。虽然知道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所为,并没有苛责讥讽的意思,也就放纵自己的张狂,不去想那圣人的教诲。
晚上读了王小波的《夜行记》,讲一个书生和和尚的故事,实在是精彩得厉
害,就联想到那小店前的和尚,又大笑了半晌,害刘大人摸不着头脑,以为我
精神出了问题。我只读过王小波的一小部分作品,但知道他爱打醉拳,看上去
莫名其妙,心底里是个有洁癖的人,大约不会去玩武侠类的调调,不曾想真写
起荒诞武侠来,也这么绝妙,不由得很叹服,把剩下的半盆排骨汤全喝完了。
11月16日
听说女性生小孩前后,体内会大量分泌一种叫做母本胺(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
到的,百度上楞里没查到)的物质,让她们情不自禁地想要疼爱小孩。这物质
大约不局限于人类,其它生灵也有。我小的时候见小羊羔出生时,母羊也温柔
得很,浑身都闪着光辉。
前几天腾讯推送了一个小视频,有一只母狮子在追捕一头小牛犊时,小牛犊眼
看逃不掉了,突然发起嗲来,冲着狮子一顿撒娇卖萌,又是蹭,又是舔,把天
敌身上的母本胺一颗不剩都激发了出来,以至其它狮子偷袭小牛时,这母性大
发的猛兽不惜和同类恶斗并成功保护了小牛。
这故事没有个结局。我是人类,只能按人类的行为模式来推测,那么母狮把小
牛送还牛群的可能性很小,如果饿得不行,或者自己的小崽子饿得不行而最终
将它吃掉的可能性倒大一些,总不能指望母狮把小牛当继子收了吧。
人类因为智力的发展,加上千百年来血的教训,知道共生的道理(当然只是大
致有这么个样子,也只是一部分人有这样的见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所
谓慈善家,包藏着深重的私心也是自然(陈光标之流,就不必提了)。
但万物爱子女,却是真的,不完全归功于母本胺或者催产素的化学作用,因为
化学作用不会持续太久,等母体的激素水平归于合理,母狮眼里,小牛虽然水
灵,也不过是水灵的晚餐而已,但对于自己的小崽子,无条件的爱和付出,则
可以长久存在,直至死去。
我们的刘大人,最近就慈悲心泛滥。去麦当劳吃汉堡,见到一个围着头巾的妇
人,围着众食客的桌子不停转悠,每见有人离去,就慌慌张张冲过去,检视餐
盘里是否还有吃剩的食物。我对麦当劳没有好感,所以只是玩手机,并没有看
到这样尴尬的情形。期间刘大人好几次提醒,要我看那个人,我心里想,农村
的妇女,有什么稀奇?就不答理。等出了店门,才发现刘大人眼圈红了,问原
因,她说看别人这样艰难的生活,心里难过的。她一难过,我体内也分泌了大
量母本胺,就想着去拯救那妇人,走到门口,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样拯救,人
家并不是乞丐,穿着也还算周正,要我们走过去说:“嗟!来食”吗?
我们最终收起了微不足道的同情心,穿过冬日清冷的大街,向前走去。大街上
人来人往,形形色色,各有各有沉默,各有各的路。
11月17日
中国人讲究姓名的学问。除了要听上去顺耳,还要有一些寓意,不仅承载父母
的希冀,还必须符合宗谱的种种规定(比如我是玉字辈,那么肚肚小朋友起名
时就要避讳,好显得我比较有权威),实在是很麻烦的事。近些年来,江湖上
算命的神仙们平白多了好几倍,在闹市里栽个跟头,十有五六会撞到一位,不
仅能算八字财运事业爱情,撩拨身前身后事,也有慧眼知男女,更能起名测
字。其它的种种,与我没有什么干系,但给小孩起名这事,马上就轮到我头
疼。高人神仙有无数高深道理,什么三才、五格之类,言之凿凿、斩钉截铁,
一个听上去响亮悦耳的名字,往往被他们说成大凶之兆,最要命是价格很贵。
我对肚肚,也怀着一些希冀,除了要他/她健康平安,更希望他/她有好的人品
和性格。肚肚是乳名,我的父母虽然觉得不太高大上,总没有很反对,但于学
名,不是我能随便做主的。
我以前很喜欢Leonard Cohen,但我自己的英文名字是Leo,多少要避讳一些,
所以不能给肚肚用。今年Bob Dylan获了诺奖,也是非常有意思的事件,但Bob
读起来音节太单调,而且以前见过好几个叫Bob的中国人,等肚肚出生,只怕还
有更多,就没意思了。和刘大人商量,她懒得管,然而建议选一个事业成功又
有修养的人名,好沾点光(这叫什么建议?)
说到有钱,Steve Jobs曾是我羡慕嫉妒过的人,但这人脾气暴躁,待人刻薄,
更倒霉的是早早就死了,所以不在选择之列。然而今天我又翻了几页《乔布斯
传》,联想到几年前也曾喜欢过苹果公司的创始人之一Wozniak,这人性格温
和,诚实厚道,从来不曾亏待亲友,长得笑咪咪的,绝对算得上全美第一有品
的人。Wozniak也是真正的计算机天才,乔氏正是借助他的革命性产品,才得以
创立苹果——世界上最伟大的公司之一(如果没有Wozniak,乔布斯能干什么
呢?就他那驴一样的性格,估计一辈子也只能当个三流的电话飞客吧)。
更重要的是,Wozniak的名字也是Steve.
我给刘大人讲了这两个人的故事,她自然知道我的意思,也决不会在这种鸡毛
蒜皮的事情上浪费口舌,于是我们达成一致,如果肚肚是男娃,我们就叫他
Steve,希望他能学习Steve的好本事和好脾气。
如果是女娃呢? 我该选一个什么样的好名字呢?
11月18日
天气预报说周末要下雪。看窗外已经阴沉沉一片,有些压抑,也有些忧虑。我
们归程既定,房子已经找好了转租人,剩下的,只是处理些旧物。两箱书,已
经打包妥当,明日就寄走了,彭华彬来京时未带走的护膝,也安排了快递。其
它零零碎碎,不值什么钱,在咸鱼和转转上半卖半送,浪费了不少时间,还没
有结束。
下午在小区附近发现了一家超市,竟有土猪肉卖,虽然价格是寻常猪肉的三
倍,仍然很惊喜,花了不少大洋买了数斤,心情瞬间开朗起来。卖土猪的人叫
陆步轩,大家一定听过,之前是个北大才子,曾沦落到长安大街上卖肉为生
(据说赚了几百万,十年前),后因花边小报爆料出名,现在是一位身家十数
亿的养猪专业户。
陆步轩虽然有钱,但多为人瞧不起,认为辱没了北大门庭。我没念过什么书,
对北大没有概念,但对土猪肉很有感情。这么多年,来来去去,见惯了千奇百
怪的所谓美食,但因了年少时在乡下吃过的土猪肉,在心底里明白,真正的美
食,都在偏远处(真正的生活,也在偏远处)。
我也许还有机会回到乡下去,一次或者两次。也有亲戚还生活在乡下,守护着
古老的院落和山坡,山坡上养着牛羊和鸡鸭,后院里或者别的地方,也还能看
到毛皮光亮的土猪(然而可以预见,这样的景象,不会持续太久)。亲戚们不
大待见我,但都记着母亲的好,所以每年也会收到乡下寄来的好吃的,但我知
道,我再也不会有机会在某个平凡的小村庄里找到故乡。我们的肚肚小朋友,
自然不会知道,在某个偏远的地方,有我丢失的故乡和正在丢失的美食。
11月19日
预报中的雪还没有来。我们呆在屋子里,望着外面晴朗的天和轻快的云彩,世
界变得深邃起来,难以捉摸。肚肚在有节奏地发出声响,细微,平稳,又让我
们感觉踏实。
快递小哥扛走了几大箱东西,屋子里反而更拥挤起来,没个插脚处,这是搬家
的苦恼处,但好在时间还很充裕,我们也不捉急,而且可以细细翻看那些深藏
多时的小东西,有些是我们置办的,有些则是老三老四留的。每翻到我们自己
的东西,就会想到某一天或某一个地方发生过的事,现在聊起来,还历历在
目,或令人讶然失笑,或令人生出感伤,总之我能理解的平凡生活的意义,也
就在此罢。
有素未谋面的朋友,发来消息,要买刘大人的葫芦画。我们多年前因了记不清
楚的原因,一直保持联系,可惜不曾有机会一起喝杯酒或吃盏茶,但心里早生
了天然的亲近,知道是善良仗义的人,还要其它理由吗?
但葫芦都寄回银川了,需要等我们回去才能发货,他并不催促,并邀请我去西
安吃面。我对西安的记忆已经非常非常淡漠了,如果不经提起,几乎难以相信
曾在那里生活过。假若他日重回旧地,我将如何面对那些轻狂不羁的往事呢?
也许只有拜伦的名诗才能表达地妥帖:If I should see you,after long
year./How should I greet? With tears, with silence (如果我们再相见/
事隔经年。/我将何以开口?以眼泪,以沉默)。
11月20日
雨一直下。
和收破烂的、二手小商品贩子讨价还价一整天。
多年前我无法忍受的市侩形象,成了现在的我。我也惊讶地发现,在零头小钱
面前,时间成本、其它选择如阅读、享受电影等被认为高质量的生活元素竟全
被忽略了。仿佛在花半个小时周旋后终于从一个旧衣架或二手水壶上多挣到三
两块钱,也出奇地令人愉悦。
等来人走了,我们坐在沙发上,兴高采烈地聊起今天的生活时,我同时想到以
往的生活,众人的生活,未来,和我们的肚肚将要面临的生活。大部分时候,
我们都是为了一小部分廉价的生活内容(比如卖掉一把旧椅子),而放弃了看
上去并不紧急,但默默地制约着我们层次和方向的事(比如健身)。因为了某
些看来比较紧急(也因此不敢掉以轻心,但确实很廉价)的东西,我们的大部
分时间就在不知不觉间被消耗掉了。一份波澜不惊的差事、一座被雾霾玩坏了
的城市、一个无聊透顶的领导,你心里是明白的,这不是你想要的。你也知道
一份这样的差事(很多时候,与工作是有些差别的,更勿用提事业),占去了
你一生中七分之五的有效工作时间(它带给你的报酬是让你饿不死,但绝不会
让你积累到足够的财富);一座北京一样的城市,它在接下来的二十年内都不
会温柔对待你的身体、梦想、甚至于子女,而你心里清楚地明白,你的真正未
来,建立在一个基础——唯一的基础——身体之上;你自然知道等你眼睛花
了、手指开始颤抖、面对人生的黄昏,想要一点鸡汤的时候,你的无聊透顶的
领导,自己也开始寻找鸡汤了——那时候,你也许还会想到今日,你免不了困
惑:当年说好的成功呢?
我并不希望肚肚小朋友轻视工作,但我知道,一定有另一种生活方法,比现在
的好。我们要一起去寻找。
11月21日
黄色预警中的暴雪,在几片虎头蛇尾的雪花中过去了,我实在不知道朋友圈里
那些雪是哪里拍到的,总之我认为这次降雪过程不成体统,有辱气象台尊严。
然而气温明显下降了,傍晚去公园里走,那风就扑过来,推我的后背,仿佛
说“你咋还不走?”。
吃晚饭的时候,刘大人问我是不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日期。我自然记
得,就感慨说自从我们认识,世界上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有一些好的,比
如祖国越来越强大,党越来越正确。也有一些不好的,如中东乱局、气候变
化、难民、房价高企等,我们俩的相遇,给世界制造这么多麻烦,说起来真是
抱歉的很。她叹息说:“是呀,不想和你认识这么久了,可惜人还在,钱没
了。”
我最怕她说相声,就马上换了频道,给她讲美国政治。她讨厌政治,而且表示
特朗普和川普这哥俩都不是好东西。
于是我给她讲科学。听说在隆冬出生的孩子,除了身体素质强过其它季节出生
的小伙伴,智力发展也更好一些。也就是说,我们的肚肚小朋友会是一个爱因
斯坦式的人物。
刘大人听到这样的消息,果然很开心,忘掉了钱这种腌臜事。
11月22日
我年轻的时候,曾去农业学校学习过一段时间,但因欠了一小部分学费,没有
领到毕业证书。后来我在社会上混不下去又受人误导,就躲到西安去学翻译,
一直学了好几年。等我明白选择的方向不对头时,已经上了贼船了。
有一些日子我很懊悔在农业学校里蹉跎掉的日子,因为现在我偶尔想起那时候
接触到的种种知识,如细胞渗透、葡萄酒酿制、淀粉加工、甚至于修剪苹果
树,都是非常非常美妙的事情。和别人吹牛的时候,如果我能精确细致地告诉
对方细胞的工作原理或者波尔多那些名酒庄的典故,我相信我的朋友圈里会有
更多的粉丝,当然,毫无疑问,那也有利于我在事业上发展的更好。
后来我读胡适的书,知道他去美国留学,也是选择了农学,但学得十分痛苦,
就转行了,去学了哲学之类。他自己回忆,说真正的原因不在于他记不住那么
些奇怪的拉丁文名字,而是他认为那些知识对于他当时想要拯救的祖国来讲,
毫无用处。
我常常拿自己和伟人比,一比就知道自己的厉害所在:你们再厉害,有我脸皮
厚吗?
但每当我脸皮不厚的时候,我就想,人这东西,脸皮厚是靠不住的,还是得从
过去的失败经验中总结教训,往前走。 连胡适这样的天才,都需要不断尝试之
后才能发现方向不对头,才能找到更适合自己的路,像我们这样更厉害的人,
难道不应该将之前的种种人生经验,连同胡大人的经验(伟大的人都善于分
享)一起加以吸纳借鉴并学些新东西吗?更何况,连胡适都死掉了,你还真以
为能活五百岁吗?
和刘大人说得最多的,也是培养孩子的事。我们各有各的看法,但一致同意绝
不会让娃为拯救祖国(分数)而读书(太乐观了?)
想到肚肚拥有这样开明的父母,我们自己也不仅感到光辉了起来。
11月23日
之前的同事从印度带了小叶紫檀手串给我,看上去很漂亮,据说是真的。还有
两个大珠,价格不多不少250元。这样盛情,自然要请吃面,但面很难吃,令人
忿忿。往回走时,和刘大人聊起各处的吃喝,还是银川的小饭店好些。按她的
看法,北京无美食(这不能怪她没见过世面,我没带她去过什么阔气的饭
店)。
北京也无特产。这是我的看法(当然更可能的情况是我自己孤陋寡闻,不懂考
究好玩意儿)。全聚德的烤鸭、稻香村的点心,说真心话,那叫个难吃。再者
我来来去去北京也好多趟儿了,亲朋该送的早送过了,总不成回回送一样的,
也太单调了。况且银川大街上到处都有北京特色可买,找不到在这里买的任何
理由。
网络和物流业的高速发展有不好的地方,恶果之一,就是神州大地,千篇一
律,毫无特色,无特色就无味,无味就淡,淡就恶心。前两日中央台曝光香格
里拉旅游区黑导游辱骂胁迫游客,强制消费,乱收钱,并扬言要将刀架在游客
脖子上,以及执行人员品德败坏,与黑导游狼狈为奸等恶行,网上骂声一片,
当地旅游局的处理意见慢条斯理,隔靴骚痒,网友们激愤得很。不过我自己
想,游客也不必大惊小怪。这类待客的态度,在任何地方,都差不几厘。西安
哪个风景区没有几个恶霸导游?西南诸省的土匪什么时候少了?北京十三陵的
黑导游照样会端出明晃晃的刀子架在不想交钱游客的脖子上。凡里爱跟团去
的,大约都见识过这种凶猛歹毒,游客们的天真无知,还在于对旅游目的地的
美好幻想。其实无论香格里拉还是万里长城,游客能发现的新奇总只有可怜的
一丁点,绝大部分,只是一股又一股人类身上特有的的铜臭味罢了。这味儿自
古至今,东西南北都一个配方。有什么值得去看的呢?
真正的风景,也许只在无人处。
11月24日
中国人爱过洋节日,本无可厚非,前不久的万圣节就让小女生们喜欢得很。今
天是感恩节,网络上的感恩鸡汤则有些淇水扬扬,令人厌倦。
我到现在没弄明白万圣节是干啥的,西方人玩这个大约是为小孩子们讨要糖果
提供方便,借此娱乐大人。国人既无有耐心或时间去制作南瓜灯,又不存在西
方人老幼平等的文化土壤,大约也只能照猫画虎,尖叫两声,然后在朋友圈露
脸炫耀两下,就算是和国际接轨了。
一个山寨泛滥的国度。
万圣节用来娱乐,无论东西,无非是制造些气氛出来,让年轻人开心,比让他
们造反要好。但感恩节是美国人的节日,欧洲人几乎没有人答理的。为何在中
国如此受追捧,只怕与传销和成功学等等垃圾文化很有些关系。至于懵懂无聊
人士借题发挥,炫耀作秀,虽令人厌恶难受,竟无法阻止。
当年欧洲的叛徒,跑去美洲殖民原居民时的行径,和日本鬼子侵入中国的方式
并无二致。后来原居民被屠杀殆尽,这些恶棍,借着上帝的名义,霸占了当地
人的土地和牲畜,却认为是上帝赐予了他们这样的美好生活,所以要感恩上帝
的仁慈,有了这样一个节日。中国人现在很羡慕美国人,只怕再过一两百年,
这帮恶棍要来把中国也占领了,把我们国家的大片土地尽圈作白人的牧场,无
数美食全用来供奉上帝,更兼人民拥戴,一定也会弄一个东方感恩节出来。那
时候国人一边做牛做马,一边过属于自己的感恩节,才有些深刻的意味。
我见很多人喜欢在朋友圈里当孝子,当君子,当心灵大师,不敢妄论,但心里
着实不喜欢。然而那是人的自由,与我无干,唯希望肚肚小朋友长大了,能学
会独立思考,不跟风,不谄媚,不装模作样,老老实实,明明白白,就好了。
11月25日
下午看孟非主持的一期《四大名助》,搞笑娱乐的节目。然而这次有些反常,
来了一个很年轻的儿子,他并没有抱怨母亲,而是来乞求母亲能再笑一次。原
来父亲在一年前得绝症去世了,从那以后,母亲就再也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
等那儿子在节目现场向众人介绍那苍白而且悲苦的母亲时,刘大人忽然放声大
哭,再也看不下去。
我只好关掉电脑,替她擦鼻涕眼泪。自她来北京来,这是第一次哭这么厉害,
把我也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她才平静下来,看我吓得不轻,也
有些不好意思,想笑,可是眼泪还是滚了下来。我知道孕妇情绪容易波动,不
敢怠慢(也不敢打骂),又想到种种艰难的事,只怕都躲不过,心底里没个好
主意,又等不及奇迹来发生。就问她如果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
她能不能接受?她反问我到底能发生什么事?我想起前两天郭说的“除死无大
事”,就假设我被人杀死或者被砍掉一只胳膊这种可怕的事,她自然绝不能接
受,又要大哭。害我拍胸脯保证绝不会被人杀死,也绝不会被砍掉胳膊,才算
完事。
很久之前,她也曾要求我保证不能比她死得早,不然必定和我没完。她要我保
证的,我都拍过胸脯,又想人生一世,如电光石火,实在是轻薄得很,所以不
敢太弄性尚气,只求苟活。庄子在《养生主》里教的方法“为善无近名,为恶
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便是我对
待人世的法子。然而如果他日肚肚小朋友发现我对待人世的法子变了,那大约
也值得庆贺,因为我必定是变得更好了。
11月26日
我们在这里住了大约五个月,明天就要离开。
已近凌晨,我才收拾完东西,刘大人已睡熟了。一个寒冷的冬天的夜晚,我感
觉自己就像遗落在大海上的一座孤岛,正被深沉的海水拍打着,发出远古的回
响。
我这一生,也许再也不会回到这里,就如我曾经离开的其它所有地方。
愿我所信仰的力量,能赐予我路,也赐予我勇气。
11月27日
卡斯特罗死了,有人很悲伤,称他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中国人民的老朋友也真不少。非洲占了一大半,前几年西哈努克死了,也被盛
赞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唐朝有个大儒孔颖达,据说是孔子的后裔,喜欢给先秦的经典做注,在注释
《易》的句子时说“同门为朋,同志为友。”意思是朋友要么从小一起玩大,
要么有相同的理想。
我做为中国人民的一员,从没有见过上面提到的这些老朋友,也十分怀疑是否
和他们有什么共同理想(我的理想是有钱、有闲),什么时候有了这些阔人做
朋友,实在是诧异之极。
卡斯特罗治下的古巴人民,大约也并不太了解远隔万里的中国朋友们,刘大人
的一个妹妹曾在古巴留学,据说就很不被古巴人民当朋友,坐公交车时如果遇
到排队,一定要等到当地人都坐好了,才有资格上车,去大食堂里吃饭,也多
半会受到白眼,相比较下,黑人小伙则很受食堂大妈的青睐,总能多打到几块
肉吃。
我以前也去过这些所谓的老朋友的国度里呆过一些日子,觉得老朋友们的待友
之道实在很不怎么样。偶尔看国人在网上言辞振振,说中国只有巴基斯坦一个
老朋友了,其它的老朋友都是骗子。不知道巴基斯坦何以成为中国人民的唯一
好朋友的,但曾几何时,中国人民的好朋友是金日成先生治下的朝鲜,而现
在,这个老朋友总在中国的家门口拿核武器玩。
有人说,要了解一个人的人品,看看他身边的朋友就知道了,意思是物以类
聚,人以群分。如果这种理论成立,那很明显,我并没有这样阔人老朋友。这
帮人,大约称为“阔人的阔人朋友”会比较准确。
11月28日
我们有一些名字很奇怪的书,荒诞到无以复加。比如《成为超级英雄或者邪恶
天才要做的101件事》、《死前要做的101件事》等,都是老四留下的。搬家的
时候,我们一古脑放在闲鱼上贱卖,五块钱一本(大约是原件的1/4到1/10左
右),刘大人曾表示这一辈子都不会卖出去,因为实在没办法相信有人会喜欢
这类东东。
没想到最先卖出去的,恰好是这几本,而那些营养价值稍高一些的,到现在还
无人问津。
这是人类社会的奇怪之处。我们认为好的,别人未必喜欢。或者,一定不会喜
欢。所以古人要我们将心比心、推己及人等等教诲,其实很有商榷的余地。鲁
斯•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在她的名著《文化模式》中曾讲到人类科学研
究的领域中,大到星际,小到昆虫习性,都可以通过举一反三、由此及彼(并
尽可能的采集其各种变化形式)的方法进行,唯独人类自身需要区别对待。西
方文化和东方文化、不同地区及同一地区的风俗习惯、自由思想和宗教甚至于
迷信、现化人和原始人类之间差异悬殊,用同一套思路是不可能完成对人类的
研究。其实每一个个体都相当复杂,复杂到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段(甚至于同一
时段)持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行为方式或思维模式。
这也是教育中的难题——你认为《资治通鉴》才是好的,《成为超级英雄或者
邪恶天才要做的101件事》是垃圾中的绝对极品,可孩子们也许偏偏只爱后者。
也许成功的教育,也要靠运气的吧。
11月29日
谷歌在9月底宣布其神经机器翻译系统(GNMT)正式上线以来,众说纷纭,其它
行业大约没什么感知,翻译圈的则有些人人自危,以为马上要去大街上讨饭。
两周前百度CEO李彦宏在乌镇世界互联网大会上又一次讥笑搞翻译的,并指着现
场的同传表示人工智能很快就可以让他们失业了。
翻译圈的人虽然不把李彦宏的狂言放在心上,但很忌惮GOOGLE,知道那帮人是
干实活的(百度翻译与其说技术太落后,倒不如说是百度公司太落后),而且
人工智能发展的速度越来越快,已经在很多领域替代人工,早是不争的事实
了。同传要被机器代替,也许真用不了多久。
后来似乎也有报道说搜狐的负责人同样在吹嘘机器马上要让翻译退出舞台了。
于是有人跳出来谩骂,反击李彦宏之流,大约是说机器永远都不会超过人脑,
因为人脑太神奇了,人类了解人工智能(AI)的所有把戏,但对人类大脑的研究
还非常初级等等。
仔细去想,翻译们有这样的反应,大约是把自己仅仅限定为了翻译这样一个角
色,而这个角色要被推翻,就意味道着自己被推翻,自然要群起而讨之,捍卫
生存权。就好比医务人员一听到医闹,无论出于何等原因,都会起来反对,认
为这损害了他们所有人的利益,要在网上扯大旗,替医生说话,比如医生工作
很辛苦,需要全社会理解,偶尔有些医护人员态度不好,也是累的。这话让患
者听到,自然没人同情,相反都要反问:医生辛苦,别人就很轻松了?你们脸
色难看,就有理了?我自己受够了医生的鸟气,看到医闹,不但没有同情心,
反而觉得很解恨(罪过罪过,我不是故意的)。但即使医生一个个医德高尚,
都有济世情怀,如果技术革命要让医生全部失业(单从技术层面上来讲,那也
太可能了),医生们虽要反对,别人也未必会在乎。只怕还要欢呼。
对人类来讲,那就是光明的时代。
所以翻译要失业,从大众的角度来看,也是光明的到来,自然要欢呼。
真正的问题是:翻译马上就失业了吗?
当乔布斯给女朋友琼•贝兹(Joan Baez)大讲计算机很快就要代替音乐家作曲唱
歌,并可以比音乐家更完美地表现各种意境和节奏时,琼•贝兹和今日的翻译们
一样气得要命,认为亵渎了音乐。琼•贝兹是美国著名的民谣歌手,曾是Bob
Dylan的女朋友,乔布斯爱慕她的才华,却又要拼命贬低对手(正如李彦宏自己
搞不了同传,就要拿一个未来的幌子来打压同传一样)。现在呢,三十多年过
去了,计算机从没有创作过任何有用的(遑论优秀的)音乐作品。
这世界就是这样,光明永远都在远方。爱迪生发明了电灯,但黑暗从未减少。
翻译们大可高枕而卧。
11月30日
萨克斯从天上来
带着鼓、风雪、远道而来的消息
今夜我居住在一列西去的快车上
我的妻子正准备睡去
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
空气和夜晚从天上来
大海,那苦涩的水,还停留在远方
在人世的十万个路口
你是谁?眼里闪烁火焰
嘴角吐出叹息
要我告诉你,另一场逃离吗?
或一场遮不住的谎言?
谜一样的忧伤
从昨日来,起伏如碟
击打疼痛的门
在一列西去的快车上
我再一次想起住在树上的柯西莫
和荒凉的里尔克
夜晚的幕布中飞来火红的鸟
它越接近地面
就越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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