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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se版 - 亲爱的肚肚(2017年1月~9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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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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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7/1/1 新年快乐
祝你新年快乐,亲爱的肚肚。
2017/1/2 恍恍惚惚的一天
想起鲁迅写过的一首古体诗:
灵台无计逃神矢,
风雨如磐黯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查,
我以我血荐轩辕。
我记忆力差强人意,但这首诗读过好些年头了,一直记得。
要命的是,记了这么些年,却不懂得。
2017/1/3 恐惧还是孤独
一连在外面跑了两三天,实在累得要瘫掉的样子,日志也马马虎虎只是应付,
昨晚上一回到家,靠着沙发就想睡死过去,被逮起来吃饭,又强忍着洗了锅
碗,一脱衣服,就睡得啥也不知道了。
平时我们睡得都比较晚,偶尔看看书, 偶尔说说话,大部分时候各玩各的手
机,但基本上都是同时入睡的。昨天实在太累,就没理她,所以不知道她竟然
一直盯着我看。天亮后她说她看着看着,就浑身发抖,直出汗,因为太害怕
了,太孤独了。
我以为她的意思是看我的脸太可怕了,再问,才明白她在说生小孩的事。她说
她看着呼呼大睡的我,却在想预产期马上要来了,她要一个人面对那疼痛,和
医生们恶劣的态度。网上全是产妇们惊心动魄的生产贴,她看太多了,有些没
信心了。其实从一开始就没信心,买了七八本书来壮胆,到头来还是怕得出
汗。
恐惧可以理解,那孤独呢?在我看来,孤独是人类无法逃脱的命运,并不单单
适于孕妇。写这些的时候,老四转了一篇文章,打断了我思路,看了看,作者
在批评北京的雾霾,批评在北京生活的人没有勇气离开。这种论调,已经激不
起我的兴致了,在我看来,那只是表层原因,人类当然没有勇气,不管在北京
还是在别处,但生活在北京的人不愿意离开,只能证明他们太害怕孤独了,或
者,太孤独了。
他们害怕失去雾霾。
余华说到北欧转一圈,感觉那边的天蓝得不真实,空气清爽得很虚假,还是在
中国才踏实。你让在北京生活过的人去北欧生活一小段,他肯定死活要赶回
来,因为他们并不是真的需要蓝天碧水,他们只需要活在大家都在活的模式
里。他们需要雾霾带给他们的那种真实感、踏实感。
因为孤独而充满恐惧。因为所有生活在北京的人都在吸雾霾,所以他们活得心
安理得,绝不会在乎雾霾会致病、会致死、会因此离开。但如果整个北京城里
只有一个人在吸雾霾,其它人都不用呼吸,他一定吓死了(宁愿吓死,也绝不
会离开,放心)。
这就好比一只羊看见屠夫肯定会拼命跳跃奔跑,但如果是一群羊,那所有的羊
都会坦然面对刀斧。
何况,你以为只有北京有雾霾?
2017/1/4 一个梦
我每一个晚上都会做梦。有时候梦境太真,令人怀疑现实是假的,有时候梦境
太好,醒来就意犹未尽,如此种种,时间长了,我就想,反正一辈子也没个啥
出奇的,为啥不把梦记下来,全记下来,等老得没事干的时候,细细再把玩,
会不会让衰老的痛苦来得温柔一些呢?
昨天晚上的梦里,刘大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抱着一头大象的腿拼命往上爬,我
在远处看着,心里想:“这女人也太大胆了!大象如果发怒,一脚就能把人踩
成稀巴烂,她跑人家身上去干什么?这样想着,又想到她有身孕,越发担忧起
来,就跑过去准备搭救她。
我看见那大象全身红褐色,仿佛故乡河滩里的泥巴。我本来想把她揪下来,却
忽然发现大象把一颗硕大的头对准了刘大人的肚子,它要发怒了!
我慌忙把她抱下来,藏到角落,那大象呼哧呼哧扇着大耳朵,恶狠狠地向我们
藏身的方向追了过来。我心想我身手敏捷,大象虽然庞大,未必能追上我,但
刘大人肯定跑不掉,就从黑暗处跳出来,指着大象的鼻子骂:“来呀来呀,有
本事来追我!”
然而那象扑了上来,踩在了我的背上。
周公解梦上说,梦见大象会生贤良的儿子。
2017/1/5 土鸡
今天煮了父母从小县城带来的土鸡,厨房里飘荡着那种久违的香,一如当年。
又想到母亲风尘仆仆来银川时怯生生的模样,有些惆怅,恨自己爱发脾气,没
好好给她说话,又恨时光无情,改变了一切。
她又回到了小县城里,张罗着要去乡下,乡下的亲戚养了一头土猪,年关将
近,她要去买,还要去看望外婆,还要准备年货,要和姑姑姨姨唠家常,但我
知道,她其实最想回银川来,只是怕我没好声气,不敢提出来。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躁,虽然每一次冲母亲发火,最难过的还是自己,我只是
无端地想要表达对父母亲生活姿态的愤怒,虽然我不知道愤怒来自何处。 每当
我发火,她就保持沉默,或者扯扯父亲的衣角,让他忍耐。
我是绝对的理想主义者——拒绝一切凑合过日子的态度、虚伪的言辞、以及父
亲听了一辈子的秦腔、以及那些酸腐的忠烈节义,而这是我和父亲之间不断发
生冲突的部分原因——他不年轻了,但暴躁依旧,所以母亲总在扯他的衣角,
提醒他忍耐。
我们永远不可能在生活态度上达成一致了,我心里想,“我早就做好了当叛徒
的准备。”
而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们的土鸡。吃饱喝足之后,在心里生出假惺惺的伤
感,伤感之后,又因为无法阻止这飞速变化的一切物事,而陷入深深的无助。
这是糟糕的一天,希望明天早些到来。
2017/1/6 一些艺术品和它们的创作者
每一次去岳父母家的老房子时,岳父大人雕刻过的那些石头都最先映入眼睑。
每一件都是精品,每一件都令人叹为观止。他年轻的时候醉心于艺术,书法、
印章、绘画、雕刻都有涉猎,获得过奖项,受到过吹捧,但后来眼睛出了些问
题(据说是长期接触石头粉末造成的),就洗了手,不玩了。那些作品从此呆
在玻璃柜里,安安静静,无求无欲,偶尔,也沾染些灰尘,也磕磕碰碰,他仿
佛忘掉了它们,有时间,只去小区不远处的唐徕渠两岸散步,或者逗亲戚家的
小孩,当年的热情,都化作了沉默。上门求索者,渐渐也断绝了。
我们结婚时,他突然又拾起了刻刀,刻了一个汉白玉茶壶(也许是其它材质,
不太确定),壶身上端端正正是一个囍字,壶底是小篆签名。给我们时,他略
有些抱歉,说石头太硬了,刻得不好。我从没有收过比它更精美的礼品,爱得
想哭。
我们结婚已经快一年了,肚肚也马上要来了,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我们一路
辗转,他们的老房子现在也空着,那些雕刻作品比以往更显落寞,每一次我回
去拿东西,都忍不住要看看岳父给我们的结婚礼物,自它之后,他再没有动过
刻刀。
我认定他是最有品的艺术家。不争名利,只图其乐,是我评判一个人品行的第
一标准。他符合。
今天又一次看到那些作品的时候,我也想到肚肚,他/她的母亲、外祖父、外太
祖父都创作过优秀的艺术作品,是一件多么令人骄傲的事情啊。
2017/1/7 NEO和中国传奇故事
我和NEO相识,半年而已。当时我在一家互联网公司混日子,每周要给同事们
培训一下英语,起先他并不起眼,但后来成了我最重要的学生——原因很简
单,只有他和NIKO一直在听我的课。NIKO去了长沙后,就基本上只有他一次不
落地来听我海侃了。
于是成了朋友。
我不擅长于授课,但吹牛的水平不错。他太年轻,女同事们也都有了主,没人
陪他消磨青春,所以发愤用功,加上天资不错,进步神速,令人惊叹。那时候
他每周末都去英孚学习英语,我有时候懒得动脑子备课,他会贡献英孚的教材
出来,不仅借给我去哄学员,也开放给任何愿意学习的人,可惜真正爱学习的
人总是很少。
有一段时间我们保持着午饭后去大街上散步的习惯,他聊天的水平和对人生的
态度,令人愉悦,但他评价自己是一个沉默的人,一个不善于攀谈的人。
有一次,我陪一个印度小朋友去鸟巢转,他带了一个英孚的女生来,女生长得
笑咪咪,而且很会说话,他发现自己陷入苦恼之中了,就问我取经,让我判断
他是不是爱上她了。我不懂这些风花雪月的事,但君子成人之美,自然全力撮
合,并把他很有钱的背景也透露给了女生,事情就成了。
他没有上过大学,却是公司里最优秀的逆向工程师,十八九岁的时候,一个月
就能赚到十几万,我在他面前其实有些心慌,觉得无形中拉低了他的层次——
我一个月只够勉强糊口而已。
我离开北京后,渐渐和同事们断了联系,但他除外(当然我们不谈无聊的事:
如公司里的女生们)。
我想,我和他有共鸣的地方之一,就是对上班的厌恶。但他仍旧在上班,因为
上班很轻松,也不影响他做自己的事。
现在他有了新的想法:要将中国最有影响力的传奇小说推介到国外去,我起初
以为他只是心血来潮(就和我之前也想创建网站给外国朋友刻印章一样),但
等他将所有的计划,包括新注册的网站,以及推广思路一起告诉我时,我就知
道这人是玩真的。比我厉害。
他学习英语不过几个月时间,现在已经操刀翻译大部头了(当然我认为目前没
有哪个外国人能看懂)。
我答应他一起弄这个网站,因为这么些年折腾下来,我已经明白,我一生最想
干的,就是玩文字。
希望我们的传奇故事,能够健康地活下来。
2017/1/8 一场遥远的雪
据说故乡下了大雪。
想着要给父母打个电话,但有些小忙,就搁在了脑后,等吃了晚饭,刘大人抱
怨说插座坏掉了,加湿器成了摆设,台灯也没地方放置,我便当起电工来,一
顿忙乎,好不容易修好,已经很晚了,父母想必入睡了。
我从窗子往外望,干燥的银川城,笼罩在昏黄的灯火中,没有一点儿雪的消
息。相反,处处显出一副逼仄、凌乱的小家子气,而且,有些诡异的陌生。当
然我不怕这些,这都不是事儿,我只是想,故乡下雪了,离我四个小时的车程
(去年通了高速,之前大约要五个小时),我也忍不住想起在乡下的那些贫瘠
的日子,它们和后来的日子一样,带给我的痛苦远多于甜蜜,可我已经选择安
然地接受它们了,而且我再不能站在故乡的院子里,任漫天飞舞的雪落满头
颈,即便只是转瞬即逝的洁白,那种容纳一切的气魄,远比城市更能激起我奔
跑的兴致。如果是一个早晨,如果母亲正在厨房里忙乎,从那土坯烟囱里飘出
来的青烟,会迎着晃悠悠的雪,一直向上升,一直升到天空的中央,我一定幻
想过,那无限高远的地方,有只为少数人珍藏的秘密宝贝。
风和雪,是最能令人动心的。风适合于少年,雪适合于隐士。东晋有个隐士王
徽之(半个隐士吧),半夜里看雪停了,一轮明月,照着白茫茫万里山河,就
想找老朋友戴逵喝酒聊天,戴逵隐居于剡县(后来人们称隐士为剡客,就是这
个原因)和王徽之住的地方还有些距离,但他顾不得路途遥远,就摇着小船去
剡县了,摇了一整夜,总算到了戴的家门口,但这时候他累了,而且天亮了喝
酒估计不对他的路,就掉头又回家了,人问他缘故,他说乘兴而来,兴尽而
返,为什么要见朋友呢?
当然雪也适合于埋藏往事。
越是好的,越要埋藏。
王徽之到底,也只不过拿雪来埋藏心事罢了。
2017/1/9 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
等待是一件熬人的事情。我们在等待肚肚小朋友,也在等待新的生活转机,还
有,那绝不会错过的春天。
这两天岳母大人来小住,做了几个菜,才知道我这么些年,基本上属于生活不
能自理的状态,之前在朋友圈发自己做菜的照片,也够得上厚颜无耻几个字
了。
但我还年轻,我想。
2017/1/10 富贵
我平时起床早,没什么事,就在客厅里闲坐,忽然听到卧室里传来抽泣的声
音,起先以为是刘大人擤鼻子,后来听动静不对,而且没个完了,就踮着脚尖
回屋里看,发现刘大人哭得满脸通红,见我进来,拼力想把眼泪收回去,那泪
却不听话,硬生生滚下来,连床单都溽湿了。我一时懵了,不知道该先劝她别
哭,还是问她出了啥事。好不容易她平静下来,说她好了,只是做了一个梦,
又梦见了富贵。
富贵是她小的时候养过的一只荷兰鼠,陪她渡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死掉
了,是老死的。
在梦里她又一次去楼上找它,很大的屋子,她的堂妹和其它一些人都淡淡地坐
着,没有人注意到她上来,她看到那个熟悉的筐子被忽略在一个角落里,里面
空空的,除了它吃剩下的半截胡萝卜,什么都没有了,她心里说,想不到真的
没有了。
“筐子里空空的。”她说,又哽咽起来。
她也梦见她的父亲(我的岳父大人),但具体忘掉了。我相信她的父亲一定与
富贵有些关联,但她说没有的,只是父亲以前也会给富贵弄吃的,所以才梦见
吧。
我们曾经谈起过她的少年时代。她总是喜欢小动物,要不停地抚摸猫猫狗狗的
柔软的毛皮,才能开心,但并不能总如愿,猫狗难伺候,工作量大,所以岳母
大人不喜欢,但荷兰鼠很温驯,也胆小,竟得到了允许。
她说还养过一只乌龟,她给起名旺财,后来丢失了。我们养小狗时,她执意要
叫旺财,大约就是在重温一只乌龟带给她的美好吧。我去宁波之前,她决定送
走它,岳父大人就送给同事的乡下亲戚去看门了。她也养过很多小鸟,但似乎
都没有富贵那么长久。
富贵听上去像古时候官宦人家管家头儿叫的名字。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亲见
荷兰鼠长什么样,但既然是鼠,大约不会是个正派人士,况且当管家的,也大
多会有些爱捞油水的毛病,所以不觉得有什么好怀念的,但爱屋及乌的道理还
是懂的,就许诺等肚肚生了,一定给她再买一只荷兰鼠养,然而她坚决不要。
有很多东西,永远无法被替代,比如青春。
比如富贵。
2017/1/11 关于日志的重点
我最大的优点,或者在于自我调整。如果一条路走得异常困难,我多半就会重
新规划(当然有一些路没有走几步,就折回了,是否是一条难走的路,无法确
定),这样做的结果,不用猜,离不了碌碌无为,没个正经样儿。见着刘大人
家的亲戚,大都劝我收心回来考个公务员(我佛,不是我不考,是不让考,是
考不上),但亲戚们态度诚恳,不敢敷衍,就连忙表示会考虑,哄了他们放
心,而我又罪加一等。
但在刘大人看来,我最需要调整的,是我写日志的态度,她认为这是一件苦
差,而且我写的也不合主题:明明是给肚肚写成长日志,却颠三倒四,不是写
我的工作,就是家长里短,尽是些没用的,与肚肚的成长没沾边。
这样提了几次,见我并没有调整,知道没指望,自己去开了博客,按她的想法
去写了。
她写文章,比我厉害,然而太清高,瞧不起那些所谓文人们的轻贱嘴脸(所幸
我不是什么文人,否则肯定找不到媳妇),就专心研究花草虫鱼,偶尔画画,
偶尔玩玩手游,日子马马虎虎,也就过了。
我之所以不愿意按她的意思写日志,却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抓不住重点”,
而是因为,首先,我对肚肚的感知,还停留在幻想中,我们之间还没有真正建
立起对话机制,当我们之间存在互动,这个重点自然会回来;第二,于我而
言,这不是苦差,相反,这个写作的过程令我愉快;再者,我希望十八年之
后,肚肚读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不仅仅知道自己是如何一点一点长大的,更
有机会知道在他生命里发生过的那些与他自己没有直接关系的事件、那些在无
意间改变着所有人生活方向的决定、那些转瞬即逝的小忧伤、那些遥远的生命
形态、光环笼罩之下的黑暗和危险、与我们不同的思维方式和他/她的父母的过
往,这一切加起来,才组成了他/她的生活。他/她未必会需要这么多零碎的信
息,但令人遗憾的是,生命的美,差不多就来自这么些碎片。
这些碎片中,也包括他/她的父母,对待某些具体琐碎的不同看法。
2017/1/12 一盘好棋
天亮的时候,父亲在我们的微信群里兴冲冲地宣布他做了一个好梦,梦见他和
别人下棋,一盘好棋。
这比什么都令他畅快,而且使他疑心是一个兆头。他有一些奇奇怪怪神神道道
的书,大都是盗版或者手抄本,上不了台面,见不得真光,却被他视为珍宝,
每有疑虑事,就要翻出来印证,遇到这样好梦,自然不能例外。印证的结果,
是我们要添丁了。
古人玩的那一套,我没法信的,所以只当是笑话,不放在心上。但父亲显然认
真起来,强烈要求我们提高警惕,而且断言肚肚就在这两天要发动。
我知道梦有时候比现实好玩,而且离预产期越来越近,只怕奇迹真的会发生
呢,于是收拾了待产包,在家里眼睁睁瞅着刘大人的肚子。
然而没有动静。
我知道父亲不过是求孙心切,才将下棋和添丁联系了起来,我也早就明白占梦
书如果不大行其道,印发的人到哪里去弄得钵满盆盈呢!但梦里下棋,总归一
种雅兴,而且是一盘好棋,自然令人愉悦,如果一件事情能让人感到愉悦,那
就达到了全部人生目的。李凡那利(O.Z.Livaneli)在《伊斯坦布尔的幸福》
一书中曾说过人要经历一个骆驼阶段(少年阶段),在这一阶段,人要背负整
个社会给予他的偏见和压力;之后,他要经历一个狮子阶段,在这一阶段,他
向所有的压力提出挑战并抗争,之后,他要回到婴儿阶段(只有极少数人能回
到这个阶段),用婴儿的眼光来看待世界,寻找愉悦,寻找失落的真理。
这个时候,父亲能在一个梦里寻找到愉悦,那就是好的。
2017/1/13 一个言而无信的作画人
我们本来买好了葫芦,刘大人也想好了基本图案,草图也出来了,想着在肚肚
出生之前一定能给屈兄弟画好,不想到最后,竟然要食言而肥了。
屈兄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了,可惜不曾谋面,一个月之前就下了订单,两幅
画,一幅给他的宝贝女儿,一幅要摆在客厅里。刘大人在我眼里,是最好的画
家,在江湖上,却不过无名小辈,没有真正想过要靠卖葫芦画为生,也没个商
业规划,心情好时,可以一连画上十天,没灵感了,就看也不看,我提醒过好
几次,说答应过别人的事,就算拼命,也要做到,不然以后怎么弄?她被我催
得紧,就盯着葫芦出神,可是手里有笔,心里没有,看了许久,一笔也落不
下。我知道她脾气,知道再催下去,她说不定要投笔从戎,拿葫芦来砸我的头
了,加上肚肚的预产期马上到了,她身体状况不佳,也不敢太为难,只好作
罢,幸好屈兄弟宽宏,也能理解,没有骂我。
古人说起江淹,爱讲他失了五色笔,就不能作诗,为文人们耻笑,其实哪里关
什么五色笔的事,写诗作画,本来是闲情,非要拿来求名求利,就不好玩了。
当然如果刘大人天良发现,什么时候能学学青年江淹的样子,我一定不会耻笑
她追功逐利。
2017/1/14 多多
多多是我们肚肚小朋友的小表姐,从厦门来,大眼睛,长睫毛,嘴舔,聪明,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可能不太适应北方的气候,一直在咳嗽,去医院看大
夫,大夫一见,心情顿时开朗起来,叫她咳嗽看看,她冲着大夫脸一顿咳,大
夫忙叫停,说不能这样咳,他受不起。
来家里小坐,一进门就说饿死了,我们忙煮了饺子,不过半小时,端上桌,她
已经吃完了一堆零食,见了饺子就跑,一个也吃不动了。哄她来桌前,一脸不
满,噘着嘴,皱着眉,很为难的样子。岳母大人就喊她去看肚肚的玩具,她眼
神立刻亮了,却不动身,直瞅刘大人。衣柜是网上买的,简易折叠式,造型轻
便,左侧一排小转角,摆得十打十分满,全是这一个月狂买的小东西,老鼠、
猴子、熊、会说话的洋娃娃,毛茸茸,软乎乎,五颜六色,憨态可掬,不怕小
孩不动心。刘大人发话,说随便玩,她喜笑颜开,眼珠子都要说话的样子,抱
了一个娃娃就开聊,一脸认真。
走的时候,她决定只带走一只长尾巴猴,我们愉快地互相说了再见,等关了
门,刘大人拿起她丢在沙发角上的洋娃娃,发现娃娃的眼睫毛已经被扣掉了。
我们放声大笑,一致认定这是一天之中最好玩的一幕。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大人们买了稀奇的物事,都要藏起来,而且常说“千万别
让土匪看见” 之类的话。土匪自然是要搞破坏的,但很遗憾大人们防得太紧,
没有破坏掉多少。我七、八岁的时候,在姥姥家呆过一段时间,姥姥家有一台
收音机,天线很长,能收到好多电台,每当小姨在傍晚时分对着某个方向搜寻
某个频率时,她在我的心里就无比神秘无比高大起来。她从来不会允许别人碰
它,更别提被称之为土匪的我。后来小姨出嫁了,那台收音机就被姥姥用绣了
红花的布苫着,再没有人用过。如果现在它还在,我相信它只能当破烂卖掉
了。
等我长大,有了自己的收音机,没有人会担心我搞破坏时,我已经什么都破坏
不了了,也没心思破坏了,所以基本上等同废人。
这是我的人生经验:对于我们来讲,一切都不过是玩具,而对于小孩子来说,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玩具高贵到不可破坏,除非那东西一文不值。
2017/1/15 边城
有一天和刘大人聊起沈从文和他的《边城》,她认为写得很好,我是很久之前
看的,也许是初中,也许是后来,总之我认为没法看,除了最后一句:“这个
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而且这一句一直记得。
我现在几乎不读书,但小的时候确实读过不少,包括老大也读过的十几本算命
书,也有《边城》这样软绵绵的。当然这些统统忘了,用父亲的教育术语来形
容,就是“脑子像被狗舔过一样干净。”在北京的时候,有一次和老大聊起算
命书,他叹息说经过这么些年,才认识到那些所谓的书没有一句不是鬼话,完
全是垃圾,有些后悔(因为当时经济困难,买书花了不少钱),但我认为垃圾
也有价值,因为不读垃圾,怎么知道呕心沥血扛鼎之作的价值?又怎么能在信
息大爆炸时代心怀戒惧,不至于被海量垃圾迷惑?这就是一个抗体,习总呼吁
我们洗洗澡,治治病,我认为不必,因为吃过百毒,还怕小恙?
我离开北京的时候,很多东西都留给了老大,当时的计划,还是要回去的。为
稻粱谋,为妻儿谋,银川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回来后,却知道人生没那么轻
巧。来去自由?只怕难。那一堆算命的垃圾书,其实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有一本书里讲我不到三十六难发大财(所以没钱我不急),还有一本讲我寿八
十五(所以不怕被人打死),还有一本讲我成功运被压抑,心为身累,只有碰
到贵人,才能好转等等。到银川后,我觉得我的贵人快来了,所以心里不怯。
贵人的名字也许叫肚肚。
离开北京的那一天,看到有个朋友发了说说:有些离别一旦开始,便是永远。
我心里想到的,却是《边城》的最后这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
明天回来。”
银川,也是我的边城。
2017/1/16 眼睛
每一天都有飞鸟从头顶不断掠过,而大部分人不会察觉,除非从天而降的鸟屎
刚好落在他的鼻尖上。
有很多动物的眼睛长在头顶上,蜗牛的眼睛甚至长在触角顶端,想想看,那视
野,该是何等开阔!为什么人类的眼睛都长得那么不占优势呢?而且,人们会
用“眼睛长在头顶上”这样一个形象来嘲讽或谴责那些目中无人的家伙,警告
我们必须盯着脚下或者目中有人。
我的目中全是人。天天看,看得视力糟糕透顶,看得忘了这世界上除了人,还
有别的物事,而且渐渐有些分不清人(刘大人以为我得了脸盲症,其实我只是
有些看不透,不是看不见),渐渐我觉得还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好些。这样说,
倒不是强大到不怕人的风言风语了,也不是遭遇了鸟屎袭击,而是我碰巧发
现,在我们目光难以企及或者疏于留神的高处,总有令人叹为观止的风情。假
如我们有一双长在头顶的眼睛,那我们看到的美好,一定会多出很多。
我们现在住的地方不远,就是臭名昭著的银川旧汽车站,数年前那个地方几乎
囊括了全银川所有的骗子、恶棍、流浪狗、失足的人、没有灵魂的躯壳和非人
类能想象的恐怖夜晚,后来汽车站搬走了,但这些往事留下了疤痕,疤痕不会
痊愈。每一次我走过那里,它的脏乱和阴暗都令我厌倦,仿佛有无形的污水正
从四面汹涌而来,要淹没我的呼吸。所以我不断抬头,看高远深邃的天、难以
捉摸的空、高楼的隐隐绰绰的顶端以及飞鸟的自由和孤独。看得久了,脖子就
疼,脊椎也疼,所以我羡慕蜗牛和其它眼睛长在头顶的物种,
傍晚的时候,我又一次路过那里,这一次,我看到一群灰灰的鸽子,盘旋在对
面高楼的玻璃幕墙顶端,夕阳的光铺在绿色玻璃上,反射出斑驳陆离的线条,
梦境一样缤纷。那些不急着回家的鸽子,也许受了这奇异景象的吸引,不停翻
飞着,逗留不去。
和所有其它飞鸟一样,它们虽然成群结队,但在我们头顶的上方,衬着那湛蓝
的天宇,同样显得无比孤独。
但它们比人类幸福,人类建造了那高楼,却从不会看看那幕墙,甚至那墙上的
鸟屎。
2017/1/17 英雄
我变了。和父亲冲突不断,和兄长之间,也没有好声气了。这么些年,我一直
扮演着一个听话懂事的角色,但现在我知道了,我才是那个最桀骜的人。
我按耐不住愤怒。对父兄的期望太高,以至于无法接受他们的真实形象,是这
怒火的根源。父亲在我的生命之中,是一个极度强权的形象,我一度认为他代
表这世界上的一切真理,不容置疑的真理,对错黑白的标准,一杆秤。但这形
象是假的,时光告诉我,他只是一个平常的农民,他辛苦建立的那些人生建
筑,只是没有根基的流沙,他甚至并不知道流沙坍塌之后,溃败将不可逆转,
甚至连声响都不会有。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意识到父亲错了呢?我说不清,但
怀疑一旦开始,就再没有停止。
十五岁的时候,我面临着生命中第一个重要抉择时,他行施了他不可忤逆的父
权,那个决定改变了我的一生,在之后的七、八年时间里,我一直找不到人生
的方向。他在我生命里做出的所有决定,在经年的时光里,一一被否定。过了
很多年,这种糟糕的影响一直尾随着我,悲观、忧郁、孤僻、沉默耗尽了我的
青春。
在我一点一点积攒抗争父亲力量的那些岁月,我的兄长给予了我无条件的支
持,仿佛一条独行的帆船,在茫茫大海中胆颤心惊地逃避惊涛骇浪时,突然碰
到了一艘巨舰,兄长给予了我宽厚坚强的依靠,我对他的依赖和信任超过了我
对这个世界的全部信心。
然而这同样是致命的错误。
十几年前我读过刘亚洲的一部小说《两代风流》,当主人公发现那个叱咤风云
的父亲终于老了,整日在家里用工整的小楷书写自白书的时候,他的英雄变成
了一个笑话的时候,他的兄长代替了父亲的位置,成了新的英雄,新的梦想,
但遗憾的是,这新的英雄到最后仍然坍塌了,所有的英雄都轰然倒地,只发出
了呜咽。
当我终于明白兄长的格局和气度,已不能配得上我心中英雄形象的时候,我也
明白,这世界上,原不存在英雄。
这结局令我深深失望。
多年后,当我们的肚肚长大成人,如果他仍然怀有少年时代的英雄梦想,如果
我还能保持足够清醒,我希望告诉他:原谅我,我并不是真正的英雄,我只能
扮演这么久。
我一定不会像我的父兄一样:拼命想要维护那势不可挡的坍塌。
我希望他能懂得。
2017/1/18 好事多麿
颠扑不破的真理。
2017/1/19 靠不住
这是来银川后,最冷的一天。
我疑心还有更冷,所以心里戒惧,不敢忽然嚣张起来,认为春天已经不远了。
人们习惯于讲道理。人们也习惯于认为自己是对的。人们认为冬天来了,春天
就不远了。
如果太阳耗尽了它的能量呢?如果小行星撞到亚洲大陆呢?也许冬天将持续覆
盖整个地球,猛犸象群曾无数次奔驰过的广袤大陆,将再一次迎来亿万年的沉
寂。
人类的悲剧在于,人的大脑只有那么一点点,却认为装得下宇宙。
如果某个人能活一万年,用一万年的时光来研究人本身,他一定会发现,人的
大脑不过尔尔,没什么特别了不起的地方,人类社会,就更不用说了。
人恐怕很难活一万年,所以,人不应该指望未来。未来是靠不住的。人也不必
幻想去理解整个宇宙,那是不可能的。人只需要过得快乐幸福。快乐,就是心
无畏惧,幸福,就是心无记挂。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就不枉了。
2017/1/20 小年
明天就是预产期,晚饭后去逛超市,整个地下商厦里飘荡着恭喜你发财的老
歌,我们感叹说猴年都要过去了,可我们的小猴子还四平八稳,没动静,不知
道他/她在想什么呢。前两天去产检,医生说胎动不好,要吸氧,吸了也没见好
转,晚间又做胎监,换了一个大夫,只扫了一眼,说没事,打发我们回来了。
虽然我故作镇定,但仍然嘴角上火,起了一片水泡,火辣辣的。
我们不需要买春联,也不喜欢鞭炮,只在超市里慢慢转悠,像两个局外人,像
两个山人,像两个老者,但我忍不住跟着广播里的音乐哼起来:”恭喜你发
财,恭喜你发财“。哼了许久,刘大人突然说,你恭喜我发财,那咱们要生个
千金了。
网上说,男孩子会提前生,女娃则总是来得慢些。
岳母问我是不是更喜欢男孩子。我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很多遍了,答案没变:一
样喜欢。
小年到了,这一年到了尾声。新的岁月,要有新气象。虽然和过去的一年相
比,未必会有什么本质上的变化,但心里总怀着更美好的希冀和决心,想着要
做更好的人,要改好脾气,要保护好家人,也要锻炼身体,赚够奶粉钱,也要
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宽大温柔。
同时, 也请原谅我曾经说过的谎话、发过的脾气、犯过的错误。
小年,我在这里——无限时空的一个小点上——生活着,怀着爱,等着你。
亲爱的肚肚。
2017/1/21 伤口
不知道又在什么地方划破了手指。
岳母大人警告说小伤口也会出大事,又说会败坏血液,而且血癌大都是这样来
的,把我吓一大跳,早上起来,发现嘴角水泡又多了起来,而且晕头转向,心
里有些慌张,然而想到算命大师们信誓旦旦,说我寿八十五,算来还早得很,
就暗自侥幸,并很快把伤口的事忘掉脑后了。
几年前我在广东那边瞎转悠,碰到一个人,估计武侠片看了不少,用烟头在手
腕上烫了九个圆疤,而且表示在大家非常期待的条件下,可以现场再烫几个上
去。有人很期待,但大部分人认为烫自己手腕不是什么绝活,就免了。
现代人和古人有非常大的区别,其中之一在于古人爱惜身体发肤,认为来自于
父精母血,神圣高贵,不可轻贱,除非猪狗畜生。《三国》讲曹操割发代首,
后人看了,讥笑他奸诈无耻,其实古人的头发,也不是随便可以割的,阿瞒能
割头发,和历史上那些说话放屁用同一器官的人相比,简直是一片赤心了。当
然今天的人们不会理解。今天的人们,如果你骂他说话等于放屁,他说不定会
认为那是一个褒义词,最差也是个中性词,而且会佐以科学理论,保管惊掉你
的下巴。
《三国》里还讲过一个故事,夏侯惇上战场,被人放了一支冷箭,射中眼睛,
这人急性子,就把箭拔了,不想顺带把眼珠子也拔了出来,他看着这眼珠子,
估计想到了童年,就把它放嘴里吃了,意思是这东西爹妈给的,不能就这样丢
了(幸好不是被砍掉胳膊或腿)。
这是我小时候读过的比较恐怖的场景之一,当然现在想来,也要吸一口冷气
的。
古人玩的那一套,都过气了,现在人在自己脸上舞刀弄枪,实在稀松平常得
紧,所以我在广东碰到的那哥们以为在手腕上烫烟疤是英雄壮举,实在是没见
过什么世面,有些丢人现眼了。
身体上的伤口,无论大小,大约都会好的(岳母说的那种小伤口会引起白血病
或血癌,可能还没有被证实),但另有一些伤口,却未必会那么轻易痊愈。之
前有个好朋友一直喜欢黄集伟,也推荐给我读,黄说:在我心里,不是曾经有
个伤口,而是一直有个伤口。
这话的逼格,在我看来,不仅高,而且优雅,所以念念不忘,到后来,看整个
人生,都像一个伤口,看地球,也像一个伤口,一个宇宙的伤口。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黄集伟,所以这个伤口,也许只是一种娇情,但人生
无法完美,人不会永生,我们都明白,我们的肚肚也会明白(所以亲爱的,我
只选择告知事实,却无法提供答案)。如果一定要算作娇情,也是娇情的觉醒
罢。
2017/1/22 我听你的
母亲生病了,嗓子沙哑,声音里全是疲惫,但仍然表示要来银川,要照顾月
子。
“你安排,我听你的。“她说。
我仍然记得很多年前,我们还住在乡下的时候,有一个冬天,母亲也得了重感
冒,嗓子完全哑掉的样子。她应该刚从麦场上忙乎回来,站在大门口出神,胳
膊上仿佛还挎着一筐子什么东西,见了刚从寄宿学校回来的我,就开心得想问
这问那,可是发不出声音来,有一瞬间我惊讶得发现,母亲多么像一个哑巴。
一个心里有无限话,却说不出来的哑巴。
如果有人曾去过烟雨迷蒙的山村,置身那种静默和平和,即使有鸡鸣犬吠,大
约也会体味到那种现实中真真切切的声响,只是一幅山水的平淡而不可或缺的
元素。当我离开故乡,去往越来越远的地方,母亲在我心中的形象,也变得越
来越像一幅山水画,或者更确切些,一幅山水画中某个看不仔细,瞧不真切的
画中人。我曾多次在心里分析父亲和母亲,分析他们在我生命中各自起到的作
用。我清楚地知道我心里的叛逆和倔强都来自父亲,也知道我对人世的温柔深
情都来自母亲,可我想不起来她给我说过什么重要的话,仿佛她的半辈子都不
曾发出过声音,仿佛她并不曾生育过四个儿女,仿佛她并不会老去,仿佛一切
都只是我的幻想。
我渐渐明白,人们说出的话,就如风,很快会消散会被记错会变得多余,所以
我想在这一生多写些文字,我不会在文字里撒谎,我也愿意在写字的时候,表
达嘴巴无法表达的感情:比如我的深情,比如我的悔恨,比如我的觉悟,我知
道这是唯一诚实的表达方式。然而我也遗憾得知道,母亲这一生,都不会知道
我的心,因为她并不认字。
她给予我一切,也曾经严厉要求我听从她的教育,虽然她的教育并不曾满足我
的野心在这俗世里想要的那些东西。她知道我要的,其实没啥意思,但她同时
知道她的责任早已完成,所以她要我安排。现在,无论任何事情,她都
说:”我听你的。“
她认为我现在已经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写这几个字时,脑海里想到鲍伯•迪伦那只适合在风里听的歌:
一个人要历经多少路程
才能被称之为男人?
一只白鸽需要飞越多少汪洋
方能在细沙上酣睡?
2017/1/23 老四
老四来时,我没有去接她,机场大巴直达家门口,她一忽儿就到了。我们象征
性地在车站等,顺便去对面的医院充氧气。出来的时候,已经看见她和刘大人
兴高采烈地攀谈着,这是美好的一刻,我在心里想。她终于蜕去了那一层青
涩,可以独自往来,有主见,有魄力,懂礼貌,不怕路远。
十年前她要去天津上学,第一次出门,还是个农村小姑娘,穿着老土的衣服,
梳着中规中矩的学生头,普通话结结巴巴,脸上有藏不住的麦田里的尘土气
息。我带她在西安转车,顺便转了一圈,看了看大雁塔,她紧张胆怯,见到人
多,不自觉会捏我的衣袖,让我心里生出不可名状的忧伤。那时候我想不出我
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我猜想她也许根本不能适应突然展现给她的无比广阔
但同时充满艰辛的新的世界,就像我第一次出门时一样。我觉得她不仅老土,
而且笨手笨脚,甚至觉得只有把她送回家才是唯一正确的决定。但她还是坐了
晚上的火车,一个人去了天津。
母亲仍然保留着我们在大雁塔拍的一张合影,现在已经显出斑黄。
她写古体诗词,是我最讨厌的,也表示过蔑视,后来她关了空间,我再没有看
到过。
我们也再没有谈论过第一次出远门的事情。
她在天津读书四年,毕业后在北京打拼五年,事业上有了起色,遇到了一个好
小伙,又毅然去了南方,开了一家面馆,招牌叫“面官”,要做中国最好的
面。
她初中三年,年年特等奖,老师打赌她一定能上北大,但老师们都错了,她上
了很普通的大学,学了很普通的专业,到最后,选择了很普通的行业。
父母气得,说她白瞎了一个北大高材生,要她赔。
她能赔个啥?
我倒没有在这件事上生过气。原因之一,我自己就没有好好念过书,没脸说别
人;之二,我见过很多高材生,不过尔尔,又想,能用心做一碗面,比上北
大,可能更像个正经事,人一生,起起伏伏,阴差阳错,谁说得清呢!
2017/1/24 肚肚,幸会
我们的肚肚小盆友,Steve Pu先生,在安静了三四天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
铃之势来到了我们中间。凌晨三点半发动,六点到医院,挂了急诊,八点四十
进产房,九点三十六顺利出生,七斤三两,身长58厘米,一头浓密黑发,大耳
长目,鼻梁端直,刚一出生就屙了一堆,表示了对这个世界的一肚子鄙视。
2017/1/25 幸福的代价
和肚肚在一起的第二天。头大了。
2017/1/26 第三日
神说,天下的水要聚在一处,使旱地露出来。事就这样成了。
神称旱地为地,称水的聚处为海。神看是好的。
神说,地要发生青草,和结种子的菜蔬,并结果子的树木,各从其类,果子都
包着核。事就这样成了。
于是地发生了青草,和结种子的菜蔬,各从其类,并结果子的树木,各从其
类,果子都包着核。神看着是好的。
有晚上,有早晨,是第三日。
——《创世纪》
有晚上,有早晨,有大海和陆地,有草木果蔬,有吃的。
这是第三日。
肚肚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用他自己的方式。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会有更多。神知道,那都是好的。
2017/1/27 大年夜
烟火,暗夜,无线遥远的星空。
且让我在酣睡中度过这个大年夜吧。
2017/1/28 肚肚和新年计划
现在我们的肚肚,他除了哭,总在睡觉,那么弱小,安静,有着这世界上最绵
长的呼吸,不屏息凝神,根本听不出来。我总忍不住想要爬在他的小床边,看
他的小脸,和他睡梦中偶尔露出的迷之微笑和嘟起的小嘴。
之前听BBC的一期节目,说婴儿要在出生后6周左右才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微笑
(社会性微笑),所以当医生将肚肚交给我时,他脸上露出的那一抹微笑并没
有震惊我,因为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只是平常地打了个招呼。
他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男子。我要想法子和他搞好关系。
新年,按惯例,要做新的新年计划。之前一直在计划,从来没有完成过。但这
一次,我是认真的,刘大人竟也信了。计划内容有以下几方面:1,整个2017
年,我们花在手机上的时间预算,减少90%(具体到1小时以内的日志写作时
间、半小时以内的必要社交联络、半小时以内的其它事项时间支出);2,读书
学习时间增加至少2小时/日;3,和家人保持亲密友好的沟通机制;4,不使用
消极语言和态度;5,陪伴肚肚的时间永远不能少于2小时/日;6,钱是好东
西,要热爱它。
2017/1/29 肚肚出生记
肚肚来以我们中间,已经六天了。虽然在过去的十个月中,我一直在期待与他
见面,但当他真的出现时,他带给我们的震撼,超越了我们所有的想象。我过
惯了平凡的生活,原以为奇迹永不会发生,但奇迹仍然发生了,就在我的身
边。完美、优雅、不容否认、散发着神秘的味道。
人类也许永远弄不懂宇宙的起源,也从没有人能记得自己的开端。生命智能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很明显要早于呱呱坠地的时刻。我想肚肚总有一天,会
像所有人一样,追问几千年来不曾有过答案的哲学命题:“我是谁?来自哪
里?去往何处?”也许他的智力可以帮他理解很多事情,但他也一定需要我的
记录来佐证他的人生轨迹。记录,对我而言,是一项令人愉悦的工程。
1月23日晚上的时候,肚肚没有和往常一样频繁胎动。起先我们并没有在意,以
为他睡了。但拖到12点钟的时候,我们都有些慌了。他超过了预产期三天,B超
单显示羊水指数临界下限,建议随时住院,但妇幼保健院床位紧张,不愿收,
所以作罢。在家里我们并没有听从医生建议密切数胎动,只是任了感觉,觉得
胎动正常。每次晚饭后,他会动得频繁一些,特别是临睡前。所以23日晚上他
突然安静下去,使我们有些警觉,他脐带绕颈一周,虽然医生表示无碍,但因
脐带绕颈引起的缺氧甚至窒息现象时有发生,我们不敢掉以轻心。刘大人尝试
拍打腹部,想叫醒他,但和平时不一样,他没有回应我们。
我觉得呼吸艰难起来,各种可怕的念头在头脑里盘旋不止,但为了不让刘大人
惊慌,就熄了灯装睡,到凌晨三点时,刘大人轻轻推我,说肚子有些疼,然后
起身去洗手间。这个消息突然令我兴奋起来:肚肚终于发动了。等她从洗手间
出来,阵痛已经有些难以忍受了,但我们还是互相安慰,说正常情况下,从开
始感觉到阵痛,到生产完成,大约要一两天时间,至少也要十几个小时,我们
大可睡到天亮,再去医院。然而到五点的时候,她已经没有办法躺在床上,我
做了第一个正确的决定:立即起床,给她放水洗澡,不巧的是,我们用的是太
阳能热水器,头一天晚上,她恰好上了一会儿冷水,不够热,洗不成。于是我
们做了第二个正确决定:给她叔叔打电话(我混得灰头土脸,连辆车也没
有),她叔叔是宁大新华学院的院长,早放了假,之前说了多次,有紧急情况
就找他,车随时都方便。等她叔叔赶到,刚好五点半。天色还很昏暗,好在街
上没有什么行人,比较顺畅。这期间刘大人一直在用手机记录阵痛间隔时间,
之前学到的知识告诉我们,一般刚开始疼痛大约一两个小时疼一次,然而在刘
大人这里,宇宙规律不再适用,平均三四分钟就疼一次,那是快生时的频率。
我们一路驱驰,六点赶到医院,去挂急科,窗口后面的人懒洋洋从桌上抬起
来,表示不用挂号,直接上六楼就成。上了六楼,才发现二胎政策在西北偏远
小城起到的作用比北上广要远为明显,楼道里站满了人,临时病床一直排到电
梯口,护士们奔走如飞,导医台前的医生,面对所有焦急询问,均不抬头。好
不容易逮到一个路过的医生,我表示刘大人可能要急产,她问是不是二胎,得
知是头胎,她脸上飞出不屑的厌恶,说“头胎你急什么急产?”但还是替她做
了检查,结果只开了一指,叫我们耐心等待。从一指到十指,正常情况下需要
四五个小时,也有两三天的。所以我们都长舒了一口气,在楼道里站着安慰
她。人太多,连一把椅子也弄不到,好不容易弄到一把,她已经疼得坐不下
去,抱着我的肩膀直哭。我一再请求医生给她再检查一次,医生被烦得受不
了,大声说“好吧好吧,给你检查,别吵了。”检查结果把医生吓了一跳,直
说“不会吧,不会吧,已经开了八指了?”当时七点半钟,立即安排护士把刘
大人推到四楼待产室去了。我跟了去,一再给医生讲她可能是急产,医生说不
用急,还早得很,问要不要导乐师来?我立即点头,导乐师推了一辆样子古怪
的东西过来,给刘大人腹部和腕部贴上胶片,操作起来,弄了一半,我在外面
听见刘大人喊,就跑回去问出了什么情况?刘大人说导乐啥用没有,我仔细一
瞅,那胶片早都掉床上了,根本没贴上。医生进来,拿两块胶带绑上,刘大人
问她为什么导乐仪用了还这么疼?医生恶狠狠说生孩子肯定疼了,不许哭喊。
这时候进来另一个医生,说“唉呀,这位产妇你们重视一下,是姚会长认识的
人。”
我知道岳母找了亲戚帮忙,于是有些放下心来,去外面办了手续,又请医生再
检查一下。这次护士医生都很积极,各种忙乱,最后说:“可以了,进产房
吧。”
当时是8点40,我看着刘大人,她的眼泪要流下来,导乐师在旁边轻声劝慰,又
叫我拉她的手,说:“你也和她说说话,一会儿她要一个人进去了。”我不知
道应该给她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告诉攥着她的手,并告诉她已经找过了人,医
生肯定负责,不必担心。她点了点头。
然而她被推进了产房,我留在楼道里来回踱步,每有医生护士出来,都要扑上
去问情况,最后她们一见我,就远远甩手,叫我离远点。
过了一会,那个导乐师估计没事干了,在楼道里转悠,她口音像宁南人,我就
用方言给她讲话,请她去看看刘大人情况,并告诉她再没有消息我心脏就不行
了,她答应了,慢慢走了进去,仿佛在思考什么人生命题。我在后面看着,狠
不得一把把她揪起来,丢进产房去(罪过,她人很好,是我不好)。一会儿她
出来了,兴高采烈告诉我已经生了,小孩子就在大人身边,两个人都很幸福地
样子。我听了这话,感激地想要五体投地,叫一声亲姐姐。
等医生把肚肚交给我的时候,已经十点半钟了。肚肚脚腕上戴了一张防水环,
上面写着:刘大人之子,生于2017年1月24日9时36分,顺产,重3655千克,身
长58厘米。
2017/1/30 一些痴言妄语和胎梦
古人爱讲胎梦,大约只是为了娱乐,但人类最喜欢听怪力乱神的事(可见人类
社会实在没有多少新意),而且以讹传讹,颠三倒四,驴唇凑到马脸,悭悭然
成就了所谓解梦的奇书(所谓国学精粹,大约同为一理),本没有必要认真谈
论,但肚肚出生之前,我的父亲母亲,包括岳母,都曾讲过一些梦境,听来好
玩,想记录下来,聊作十八年后的谈资。
最先是我的母亲梦到家里来了一只黑蛇,十分胖大,在屋里游走。母亲生性胆
小,但在梦中见了大蛇,却没有害怕,反而生出幸福感,醒来后就一再说,我
们家要添一个人物。
后来岳母大人同样梦见了一条大蟒蛇,她是现代女性,具有较高的科学素养,
所以从不把梦当真,也从未告诉过我们,直到前几天肚肚从医院回到家里,我
们坐在饭桌前闲聊,她才讲起来,并说梦见蛇,意味着要生儿子,但她更喜欢
女孩,所以梦见蛇反而令她有些失望。
我的父亲在肚肚出生的前一晚梦见一架巨大的飞机,在老家院子上空不断盘
旋。
而在这之前一周左右,我的母亲梦见过同样一个梦,梦里面有一架飞机,四周
闪烁着明晃晃的灯。
大约怀孕三四个月时,刘大人梦见怀里抱着一只蔫蔫的豹子,忽然变成了我们
的儿子,欠了别人的钱不还,被学校叫家长。
我梦见过一只大象(之前的日志里写过)。
肚肚出生之前,他的姑姑梦见一只猛虎,在朝她长啸。
这些梦奇奇怪怪,但都被解读为要生男孩,而且是一个了不起的男孩。
我觉得十八年后,这些梦一定会被忘得干干净净,如果十八年后我还能做梦,
大约也不会想起肚肚出生之时,我们都牵强附会,想要给他制造一些光环,如
果他是优秀的男子,我希望他看到这些痴言妄语,明白我们的梦,都曾与他有
关;如果他沦落为平庸的青年,我也希望他能看到这些胎梦,让他知道,我们
虽然不强迫他成就什么样的人生,但总对他有所期望,而且,我们需要他来养
活,至少需要他来说说往事,或者,还我们尚且年轻时的梦想。
2017/1/31所谓幸福的各个侧面
我们都没有好好弄过自己的婚礼,也有些不放在心上,认为世间的虚礼,只为
了看客陈设,与要结婚的人,其实并无相干。我们认为,爱,正如塞林格所谓
——“只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我们认为,爱和婚礼是两个世界的两种
事,而我们一直是后一个世界的叛徒。
当老四终于在父母面前戴上订婚戒指的时候,我想起曾经有人说过的话(我曾
经不屑一顾),“我们也许相爱,但我们也需要两个家庭的祝福。”她选择了
爱和两个家庭的祝福,我在距离父母四个半小时车程的地方, 没有打电话给他
们,也没有庆贺,我只想到过去的这么些年来,我们四兄妹,各自经历过的时
空,其实毫无关联。我的生活中,并不存在老四。她只做了陪衬,只是一个事
实。她的生活中,我亦如此。
我们命令她好好学习,命令她听从家长建议,命令她的一切。现在,这一切都
有了结局——我们的命令显得滑稽可笑,仿佛蝉蜕,貌似胖大,其实空虚。
她知道我们的生活里也只有我们自己,也明白她需要有自己的生活,独立、勇
敢、温和、自己掌控的生活。
现在她有了这一切。
而我呢,也有了肚肚小朋友,有与老四毫不相关的方向,在越来越陌生的人生
领域,我并不明白,到底是我们的方向决定了我们的选择,还是我们的选择限
定了我们的方向,总之,这世间的事,难免会有遗憾。
这时候过了凌晨,我们的肚肚,再一次进入了深沉的梦乡。
2017/2/1 天才少年和镜子
我们买了很多玩具,各种益智类的小东西,但肚肚小朋友对所有这些均视而不
见,睡醒之后,只管哭,只要吃的。这令我疑心,害怕一个天才小朋友要变成
懒汉吃货了。但事情渐渐向好的方向发展着,我们发现他看鱼的时候,眼神异
常专注(然而在他看了几次之后,有好几条小鱼死掉了),如果在吃奶的时
候,刘大人突然加大说话的声贝(比如指责我换尿不湿方法不对,或者发型难
看之时),他也会停下来,安静地倾听,仿佛在辨别我们之间的谈话,是不是
在针对他一样。
我们也买了一个玩具琴,有一天在他吃奶的时候,我恰好闲得手痒,就在他旁
边弹《小星星》,他惊奇地转过头来,忘了吃奶这件头等大事。我给刘大人开
玩笑说我们家要出音乐家了,他大约听懂了,立刻把头转回去,找奶吃了。
因此我得出结论:肚肚具备沟通能力、探索精神以及一个天才的全部素质。
然而结论下得太早,当我拿一面镜子给他照时,他放声大哭, 并不停挥舞小
手,作要逃走状。
据我所知,猩猩和海豚都能意识到镜中自己的影像,而一个人类的天才少年,
怎么能连自己都不认识呢?
肚肚是天才的神话就这样破灭了。
2017/2/2 赤子之美
我们给肚肚洗了一个热水澡,这是他回到家里后的第一次。当那两片小脚丫冷
不丁进入水中时,他发出了一声从未发出过的尖叫,两只小手拼命抓住了刘大
人的胳膊,把我们心疼得,然而只过了一瞬间,最初的紧张就放松了下来,他
慵懒得在水中踢打着腿脚,用一双清澈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
他的皮肤细腻洁白,没有丝毫瑕疵,在温暖的水中显得红润柔软,细细的胎毛
覆盖着他的全身,仿佛某个人迹罕至的水畔随波舒展的水草,又仿佛上帝手指
间散落的圣洁的光芒。我们无法明白造物主把人造成这般模样的理由,然而我
们明白,任何其它形状都比不上一个赤子的完美。我们也明白,一旦他长大,
完美将被破坏,代之以另一个时段的特色,比如风一样自由的少年、生气勃勃
的青年、坚韧深沉的壮年和恬淡开阔的暮年,每一个时段或者都有各自不同的
美,每一个时段也都存在缺陷。唯有初生的赤子是完美的,唯有完美的才容易
流逝,不得久藏。
因为这一切都终将失去,所以他甫一出世,我就开始怀念昨日。
每天都应该有一张照片存下来,这是我想要挽留昨日的唯一选择了。
之前我入过一台佳能的入门级单反600D,除了13年用过一年,就一直搁在衣橱
里,搁了两三年了, 前两天兴冲冲翻出来,发现之前学过的那些摄影手法都忘
了,幸好光圈快门还认得,给肚肚拍一些生活小照应该不成问题,就又快活起
来,把奶粉钱越来越贵的事实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奶粉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贵得有些不要脸,但刘大人奶水不足,肚肚胃口
又奇好,基本上每天要加喂120ML的奶粉才堪堪满足他小嘴的需求。每一次给他
冲奶粉,我就学刘姥姥进大观园里丢得那句笑话:肚肚,肚肚,食量大如牛,
吃个老母猪不抬头。刘大人嫌后面一句粗鄙,所以我只说食量大如牛一句,渐
渐大家都接受了这样一个吃货的胃口。
吃货并不可耻。宋初有一个人叫张齐贤,小的时候,也是非常能吃,有一次去
一个大户人家吃白饭,见人家墙上有一张牛皮,就直接拿到锅里煮熟,把整张
牛皮全部吃干净才满意离开。后来这个吃货成了煮名的宰相,青史上有名。
同样这个张齐贤,当宰相之后,除了一位仆役,所有服侍过他的人都加官进
爵, 这位仆役心里很抱怨,就去找他质问缘由,张齐贤对他说:“我本来不想
提这个事,但你既然要问,我要不说明白,难免你要怨恨,你还记得三十年
前,你曾经偷窃过我数件银器吗?当时我并不声张,因为只是小事,但要我推
荐一个盗贼去当官,这不是宰相应该干的事儿,现在说破了这事,你估计在这
里不太好混,我给你些钱,你还是另图他就吧。”这个仆役就“需骇,泣拜而
去”了。
这个故事,希望肚肚小朋友记得,如果你能记得张宰相熟视不问窃贼行径的
事,那也不错,但如果你能记得,窃贼得了一时小利,虽然一时间很快乐,但
到头来,总是要吃大亏,那才是好的。
2017/2/3 战争来临
英语里有个短语“at the top of one's lungs”,字面意思是“用尽肺部的全
部力量” ,借以表达“声竭力撕地哭、喊”这样一个意思。昨天晚上,肚肚小
朋友正是用了这样一个状态来挑战我们的抗压能力。早在出院之前,医生就一
再告诫不要让小孩接触奶瓶,不然他们就不愿意吸吮母乳了,“孩子鬼得
很,”她说。然而刘大人有另一个目标:尽量不让小孩哭。只要肚肚动嘴,总
要想法子喂饱他,我们现在有大大小小奶瓶四个,常用的两个,可见我们的策
略从一开始就错了。肚肚果然喜欢奶嘴,因为奶量充沛,一气就可以吃饱,等
我们发现处于被动局面时,情况已经有些糟糕。他知道我们害怕小孩哭,也知
道一哭总有奶嘴伺候,然而当半夜里奶嘴并没有及时送到他嘴里时,他勃然爆
发了,用尽了一个8斤重小孩的全部力气向我们发出了挑战。
我们决意不退缩,坚持不给奶嘴,他则坚持不吸母乳,于是战争胶持了整整一
个小时,他眉头紧锁,气得混身大汗,我担心刘大人屈服,但幸好她虽然心
软,却并不糊涂。到最后,岳母大人从隔壁跑出来,心疼得看不下去,已经快
三点钟了。
他蜷在姥姥怀里,仍然不停地颤抖,出汗,岳母说从来没见过肚肚皱眉头的样
子,这一次可是够吓人了。
最后他终于在姥姥的调节下接受了母乳,当然也许他太累了, 没有力气继续抗
争下去。我们言归于好。
简•B.布鲁克斯的《为人父母》是我们看到的所有有关育儿书籍当中最优秀的一
本,具体内容都淡忘了,但作者贯穿全书的基本育儿态度只有一个:温和而坚
定。要全身心爱他,但也绝不妥协。
如果这算得上一场战争,一定是唯一的一场正义战争,我想。
2017/2/4 王亭璋和蒲一心
王亭璋是老三的孩子,比我们肚肚大五个月,只会翻身,却做好了要奔跑的姿
态,见谁都笑嘻嘻,剃了光头,猛一看,像电视上演过的鲁智深,大冷天,从
四川跑来看姥爷姥姥,人都说小孩子不懂事,但事实并非如此。他懂很多事。
一直在吃奶,但已经能闻到饭菜香,看别人团簇在饭桌前,就要闹腾,口里发
出嗬嗬之声,然而没人搭理,他急得,有时候哭,有时候就转过身去,有时候
则直直盯着看。
古人生了男孩,人们就要说弄璋之喜的话,璋是美玉制成的器物,多用于天子
巡守,或将军符印,所以很贵重,老三学过一些古文,所以取了这样一个名
字,寄托着对他的殷切期望。我很想学学这个样子,给肚肚取一个了不起的大
名,可惜想了好几天,下载了七、八个起名APP,却没找到一个像样的,不是三
才不好,就是八字不配,肚肚五行缺木,又是什么金旺等等乱七八糟的说法,
反正按网上的暗示,除非花几百块钱找一个大师,别想取什么好名。我就烦
了,刘大人也烦了。我是爱简洁的人,就想取个简单易写的就行,世上最简单
的汉字是一,但如果我们直接叫他蒲一,如果以后放开三胎四胎,只怕按顺序
要叫蒲三蒲四了,于是又加了一字,叫一心,取一心一意的寓意,后来在网上
搜索,得知《黄帝四经》里有“昔者黄宗质始好信,作自为象,方四面,傅一心,
四达自中,前参后参,左参右参,践立履参。是以能为天下宗”之句,后来人赞美
轩辕黄帝,称其所树一心为哲学之宗,倒是一个高大上的名字。庄子也说
过“一心定而王天下”的话,不仅高大上,更有王者气概,比王亭璋似乎更为
有派头,于是愉快地达成一致,决定要叫肚肚小朋友蒲一心了。
小孩子并非一无所知,这是毋庸置疑的。比如当老三收拾行李,准备返程的时
候,爱笑爱玩的王亭璋小朋友突然瘪着嘴,几乎哭出声来,让他姥爷姥姥心疼
得要醉了,知道小伙子也舍不得离开,可是人生充满离别,这是悲观的地方,
人人都免不了,小孩子亦然,但离别之后,又必有重逢之日,而重逢之乐,王
亭璋小朋友可能还要再过些日子才能体味罢。
2017/2/5 一些呓语
相比较以往,我们过了一个异常温暖的冬天。立春已经两天了,新的生命迹象
已在涌动,但因为违别了雪,病毒和流感四处肆虐,侵袭了很多人,阻碍了很
多行程。我的母亲也没能幸免,感冒了很久,但春天来了,冬天尽管马马虎虎
不像样子,总是过去了,她决定来银川看看孙子。
很多事情,都过去了。有一些还没有了结,有一些留下了遗憾,我们的灵魂和
意志都遭受了击打, 但对于人来讲,击打是必要的。这道理看似无理,其实自
然。就好比对于肚肚小朋友来讲,哭泣也是好的,会锻炼他的肺部功能,发泄
对这陌生人世的恐惧和不满,引起大人的注意并因此建立有效的沟通机制。
仔细一想,我现在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男人, 那些四处游走胡折腾的日子还历
历在目近在咫尺,可惜已抓握不住,成了虚空,成了幻象。有时候瞅着怀里的
肚肚,恍然有如一梦,不敢相信自己。
世人多疑,不信往世来生,但无不深信自己,没人怀疑过吃在口里的都是便
宜,装在兜里的都是珍奇, 私下里的横财要多,深藏的秘密不会揭破,看别人
都不好,神都是泥土筑成的——心里信的,只是自己。
但我有些不信自己了。下午的时候阳光明快,阳台上一片晕黄,肚肚睡了,刘
大人也睡了,我站在阳台上发呆,下午的阳光一束一束穿过枯败的树枝,映照
在灰白的墙面上,光束中无数尘埃上下翻飞,像无数往事一齐涌来,令人吃
惊:我以为空中一无所有,然而空无中包含着一切。
现在天文学认为宇宙的绝大部分是由暗物质构成的,而我们的生命,是不是也
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呢?
不得而知。
2017/2/6 无所事事并分身乏术
陪刘大人去做产后复查,没有号可挂,几番哀求,无果;办理生育保险报销,被
要求出具单位盖章,之前从没人提出过,我们表示不知,遭了人鼻子里哼出的
蔑视,于是退而求肚肚小盆友的出生证明,被要求提供结算单据,求结算单
据,被要求单位生育保险报销审批盖章。
于是空手而回。
中国社会结构的臃肿低效,体制内的人是感受不到的,体制外的人,大多不会
去质疑——他们忙于按体制内人们的要求去跑路,什么时候可以停下来喘口气
也不敢确信,遑论社会改革?
2017/2/7 岁
去外面办了点事,甫一回家,母亲就迎上来,说是不是饿了。我看挂在墙上的
钟表才五点,离晚饭还早。她和父亲习惯了一天吃两餐,五点差不多该做饭
了,我劝她试着接受正常的进餐时间,而且批评她忽视早餐的错误行为,她习
惯性答应着,又表示要买些面条来。
我已经不太喜欢面条了,况且刘大人坐月子,不敢糊弄,就反对。
她忽然说:“今天是你的岁,吃些面才好。”
她只会说方言,“岁”指生日,她认为过“岁”不能不吃面,而且要吃长面。
我很多年不曾过“岁”了,而且早不记得自己的“岁”是哪一天,而且已经决
定反对这世界上所有的迷信行为,但母亲想给我过生日,也是好几年不曾碰到
的机会,不免有些黯然,觉得亏了母亲的心。但我不想吃面,心里的歉意,也
一闪就过去了。
她仍然想要坚持,盯着我,一再说不吃面不算过“岁”。
我轻描淡写地问她怎么晓得我的生日。
她愤怒起来,急切地说:“你的生日我怎么会不晓得?我不晓得谁能晓得?”
我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世界上,我的生日不仅仅与我有关,更与母亲有关。
也许,与母亲的关系比与我的关系更为深刻。
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我不知道该给母亲说些什么,所以我什么都没有说。最后
她屈服了,说:“也没啥,反正现在社会人都不信这些了。”
很久之前,读过蒋士诠的一首诗《岁暮到家》,里面有两句一直记得:低徊愧
人子,不敢叹风尘。我讨厌现代人写古诗词,但有些偏爱古人写诗词,而且这
两句感情真挚,想忘也忘不掉。然而,人的浅薄之处也正在这里:看别人的故
事往往悲伤流泪,在自己身上,却一再冷酷无情。
但如果母亲理解我,她也许会明白,这个混世魔王儿子,其实也不敢叹风尘。
2017/2/8 起跑线
中国人喜欢讨论一个话题:千万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这个话题如果被枪毙,估计中国人的整体幸福感会提升一大截。我们为了这条
起跑线可谓耗尽心血,而且势必继续耗下去,直至世界大同之日。
当我还是个单身汉的时候,读过旅美作家陈燕妮的一片短文《人什么时候能够
成为人》,文章反对人类把人生目标定义为科学家、作家、运动员之类,认为
人只应该成为人。我那时候很容易被理想主义者牵着走,立即向周边人吹牛绝
不会仿效父辈们的这种集体妄想症行为,并幻想要给孩子们一个宽松自由充满
乐趣的人生氛围,要他们忘却功利心、保留真诚的眼神、向老子鼓吹的那样绝
圣弃智、找回真正的幸福。
然而现在我是肚肚的父亲了。
在这个位置上,我才能发现这个世界完全不是理想主义者说的那样,你必须按
着集体妄想主义者的套路走:你必须教育孩子学习至少两种语言(不爱国是不
是?),你必须学习音乐美术的基础知识,你要教男孩子勇敢,要女孩子听
话,你还想要安排孩子们去留洋,给他们一切可能,你想让他们绝圣弃智?你
白痴啊。
那一条起跑线,也许是个伪命题,没人知道到底在哪里,到底该怎么跑,但人
是没有办法成为人的。
所以人与其它动物不同,也因此比别的动物更加辛苦,佛陀说什么人是转世的
高级形式?
都是哄人的。
2017/2/9 吸鼻记
去年的时候,彭立伟写亲子文章,说兆言小朋友鼻腔堵塞,呼吸不畅,用了诸
多方法都不见效,于是甩了大招,用自己的嘴去吸——幸好他儿子有眼色,关
键时刻打了几个喷嚏,免了他爹亲尝鼻涕的机会。这法儿有些令人胃疼,但现
在快轮到我头上了——肚肚小朋友现在也鼻塞得厉害,睡觉时气如牛喘,吃奶
也呼哧呼哧,动不动拳张腿踢,看样子十分不受用,刘大人在网上买了吸鼻
器,然而一直没有用到——每当我们拿出工具,准备吸的时候,他的脑袋就左
右摆起来,无论如何都放不到鼻孔里去。
天快亮的时候,我们总算逮到一个机会,他仍然鼻息浓重,但显然睡熟了,我
们立刻行动起来,将软管一端放入他的鼻腔,在另一端鼓着腮帮子吸起来,果
然看见一大块粘稠鼻涕涌到了鼻端,跃跃欲出的样子。然而他立即惊醒了(大
约没有人能继续酣睡),放开嘴巴大哭,我们不愿意看着前功尽弃,于是一人
按着一条胳膊,更卖力吸起来。
没过几秒钟,母亲和岳母被他的号啕吓得各自从房间里奔出来,见了我们的样
子,气得说不出话来,岳母从我们手中夺过肚肚,又是抱,又是安慰,总算让
他安静了下去。
这样看来,彭立伟逃过的一难,我是逃不掉了,幸好用嘴吸娃的鼻子,说来还
算壮举,应该能冲抵胃疼的可怕情状吧。
2017/2/10 雪都去哪儿了?
听说宁南下了一丁点儿雪,但银川持续干燥,病毒不断。
雪都去哪儿了呀?把人担心死了。
2017/2/11 祝你元宵快乐
母亲又回去了我们的小县城。
她感冒了,没有全好,夜里会咳嗽,偶尔头晕。我担心感冒会传染,一直不让
她抱小孩,她点头答应,但乘我不在,总忍不住去摸摸他的小手,冲他笑。
临走前她揿开肚肚的小包被,轻轻地抚摸了几下他粉嫩的小腿。
我想让她抱一抱,但她已经满足了,离开了小床,冲我们歉然地笑,然而安慰
我们,又像是安慰自己说:没事的,不要怕,小孩子鼻塞没啥事,不要怕。
当然没啥事的。早上医生听了肺音和心跳,都很正常,他只是鼻塞而已。
她搓着双手,用方言交待我要好好养小孩子,好好照顾刘大人。
又为自己帮不了什么忙而道歉。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改变了我们,但我们之间,明显丢失了很多珍贵的东西。
我们都明白那是再也找不回来的了。她掉下泪来,我看着她的眼泪,清澈晶
莹,一粒粒落下来,很快弄湿了衣领。我拿了纸巾替她擦拭,那泪几乎止不
住。
那一刻我仍然流不出泪来。后来我想,城市免不了会污浊一个男人的心,但一
定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污浊母亲的眼泪吧。
然后她回去了。父亲在车站等她。
她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
当她终于回到县城的家里的时候,我站在阳台上望着窗外的沉闷的天空,街上
有一些生气勃勃的青年点起了一堆一堆的炮仗,声音有如惊雷,比我年轻的时
候玩过的响亮无数倍。
我们的肚肚度过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元宵节。
2017/2/12 谁主沉浮?
腾讯这两天一直在推送成立18周年纪念的页面,虽然与吃瓜群众没什么关系,
但不免有些感慨,十八年,如果是个姑娘,已经可以嫁人了。想想企鹅最初来
到我们的世界的时候,虽然也是一整风,又有谁能想到它风行18年而不倒,而
更强大呢?
02年的时候,我也申请过一个QQ号,6位数,可惜那时候我还拼命想当好人,认
为去网吧的都是二流子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罪恶行为,那个号码只用过五六
次,就没有再用,后来忘了密码,和没有拥有过,没一丁点区别了。
据说现在一个6位数靓号的网上售价是五万人民币。
这是互联网的惊人之处:即便一毛钱用处没有的东西,也有扶摇直上青云的一
天。
而我们当时认为比较靠谱的东西,比如语数外成绩、比如贴在墙上的一堆奖
状、比如诚实谦逊的品格、比如节俭的习惯等等,18年后再回头审视,就算没
有贱如粪土,也一定没有当初那么重要了。
这也是人生的荒诞之处: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并没有那么一成不变的答案。
08年的时候,我申请了现在用的这个QQ号码,9位数,不值一毛钱。再后来,因
为工作的需要,又申请了两个小号,一个9位数,一个10位数,基本没用过。
而另一个十八年后,我们的肚肚长大成人之时,世界将发生什么变化呢?QQ还
能如此风光吗?有没有新的社交媒体颠覆它呢?在国外的时候,我也用过
FACEBOOK,和QQ不同,洋玩艺儿的价值与注册时间关系不大(至少在我看来如
此),十八年后,它还会在吗?中国是不是会解禁它呢?如果肚肚也需要选择
流行的社交媒体,他会选择QQ吗?
如果情况和我们现在没有什么区别,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拥有一个注册时间较
长的QQ号码,会比较有利于他在同学们中间吹牛显摆呢?
那么,出于废物利用的环保意识,我多余出来的小号分他一个,不是很有必要
了吗?
2017/2/13 肚肚的进步
忙碌的一天。
然而美好的生活,大都源于有些人曾经的忙碌或者不停止的忙碌。
忙碌的人,想到这种忙碌会带给别人美好的体验,也是幸福的吧。
我们的肚肚20天了。从7.3斤涨到了9斤;刚出生时的红斑全褪去了;身上有淡
淡的香;喜欢盯着大人的眼睛,或者明亮的地方;昨天脱落了肚脐残端;总吃
不饱,已经知道奶粉没有母乳好吃所以每次含着奶嘴时,都要显出痛苦的表情
来。
如果吃饱了,并不粘人,会安静地盯着屋顶,屋顶上贴了一只大鲸鱼和无数环
绕着鲸鱼的小鱼,或者伸手触碰宝宝健身架上的小飞艇或喜洋洋,或者情不自
禁得微笑,仿佛很快乐。
会发出单调的音节,听上去像是寂寞的轻叹,又像是一种恍然大悟的惊喜。
我们早就明白,这一切皆来于自然,包括成长,也因此安顿了心,忙碌但好好
活着。
2017/2/14情人节
以前我有愤青这种病,见了国人疯狂崇洋媚外,过洋节,行洋礼,信奉基督,
说什么私有神圣等奇谈怪论,都要发一些谴责之声,幸好全被冷落,不至于被
人嗤鼻。等后来渐渐病好了些,不再动不动想要高喊主义的时候,祖国大地,
已经和万恶的帝国主义并无二致,一片醉生梦死景象,洋人的东西,早被拿
来,成了正统。情人节这种,除了党没有同意,世人都欢天喜地,没有几个不
拥抱的。
传统文化还没有灭绝,但势必完蛋,这倒不值得惋惜,毕竟都腐烂多时了,有
毒而且不便于使用,但洋人那些东东,即便我治愈了愤青这病,还是十分值得
怀疑:情人节什么来头?是鼓吹婚姻外感情?还是蹩脚翻译造的恶果?
后来遇到刘大人,不反对情人节,但反对送花( 认为送钱更有意思),但我送
给她的唯一一支花却恰恰就在某一年的情人节,后来谈起,她几乎发恨声,原
来那支玫瑰脑袋断了,卖花人人品不好,用胶带粘在木棍上,玩了一把瞒天过
海的把戏,糊弄得了我,哪里糊弄得了她的火眼金睛?
后来我再没有送过她玫瑰,也没送过几个钱,但还是娶了回来,一起过平淡日
子。现在有了肚肚,情人节这东西,对我们而言,几乎是另一个世界的概念
了,仿佛我们又回到了帝国主义魔爪还不曾触及的时代,隐于市井间,不愿问
红男绿女们的疯事。
我有时候想,愤青们也好,复古者也好,人只要过得乐活,哪怕无知无识,也
无妨。世界这么多块土地,各有各的好,有些好会死去,有些丑陋会变得纯
洁,要什么黑白对错,正义邪恶?山重水复,此去彼伏,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认真啥呀!但另一些时间又想, 自然界孕育了我们,必有缘由,不问青红皂
白,见啥都欢呼,岂不是辱没了这大好头颅?
所以还是要反对胡乱过洋节,特别是情人节这种莫名其妙没有实际必要的东
东。
2017/2/15 两只蚊子
天气突然热了起来,下午的时候屋子里竟然飞来两只蚊子,一只落在墙上,被
肚肚他爹拍死了,另一只侥幸逃脱,到现在还没有逮到。
蚊子是不是来得太早了些?
2017/2/16 系统
给肚肚办出生证明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难题:我想要恢复祖先们世世代代沿用
的姓氏“蒲”,但我的身份证上用的姓氏少了艹,只剩了浦在。办证的人铁面
无私,坚决不肯给肚肚正姓,而我坚持认为孩子有权利选择他想要的任何姓
氏,于是争吵起来,自然我输了。
“蒲”字并没有什么好。古人作酸文,都说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质,
经霜弥茂,隐隐有些文弱多病,不成良材的意思,想想蒲公英,轻飘飘,风一
吹就东南西北,散落各地,没个幸福的样子。看看《说文》的解释:“蒲,水
草也。可以作席。”席子是用来坐的,被屁股坐了,只怕有些晦气。
百度百科上说蒲氏家族是穆斯林后裔中的名门望族。宋、元时期在粤闽地区孚
负盛誉,对东南沿海地区的政治、经济、航运都产生过重要的影响。我看是瞎
说。就我所知,蒲氏家族除了蒲松龄有点薄名,没出过什么有名的人。何况蒲
松龄一辈子贫穷潦倒,只混了个秀才,实在是没什么好讲的。
而“浦”字的气魄,在大江大海。有个成语“合浦珠还”,说合浦这个地方,
盛产极品珍珠,后来官吏贪婪,拼命叫人去采珠,珍珠就愈来愈少,人也饿死
不少,等后来来了一个开明太守,下令不准滥捕滥采,珍珠又渐渐多了起来,
合浦还是从前的合浦,珍珠依旧是好东西。
我自己越来越讨厌算命的那一套了,看网上那些自封的大师,獐头鼠目,装神
弄鬼,给起个名字,张口就要几百大洋,实在是反人胃口之极。但父辈们仍然
相信姓名好坏关系一生运气,“不是闹着玩的。”定要取个八字般配、五行相
合的姓名,才是正经行为。又搬出孔子也曰过“名不正则言不顺”的话等等大
道理出来,不从是不行的。合计来合计去,认为祖先们用过的字才是正宗,要
舍浦取蒲。
人生中的大部分内容,也不离这类琐碎,我也晓得,就想着听家人的,多一事
不如少一事,然而并不容易,办证的人说:“这是系统!系统你改得了吗?”
我心里明白,系统是能改的,太阳系银河系也有坍塌的一天,区区系统算个啥
呀!但我又算个啥呀,能让办证的人改变主意?
之前有个同事,姓罗名乐,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生了一个千金,户口本
上的大名起作“赛非儿罗”,我就好奇,人家也是中国人,这中国的系统又是
几个意思?
2017/2/17 把娃拿来
刘大人辛苦照顾肚肚这么些天,给他取了三个绰号:吃奶睡、放下醒、肉牛。
这三个绰号形象准确,而且朗朗上口,道尽了肚肚的神韵,我表示很佩服。
然而还有更佩服的,每当肚肚扯着嗓子哭喊起来,她就喝一声:把娃拿来。
如果肚肚知道他是被拿来的,岂不要郁闷坏了?
2017/2/18 肚肚的进步
老三推荐过一个玩具健身架,五颜六色,挂了好多小玩具,小孩睁开眼睛,就
能看到一片明亮的小世界,如果伸手,还可以触碰一些小机关后面的音乐。听
着有意思,早早就买了,放在肚肚的小床上等他的到来。他姗姗来了后,爱理
不理,只是哭,要吃奶。即便吃饱了,也哭,想让人抱,还是不把健身架放在
眼里。哭到最后有些失望,终于学会了盯着看,一盯就是好半晌,仿佛眼中看
到的色彩并没有激发灵感,却触动了什么心事,我见着他认真的样子,几乎要
为多年后老去的自己感到欣慰。
今天下午,我们照例放他在健身架下躺着,他突然伸出了手,似乎是无意间触
碰了一下头顶上方的一个小飞艇。小飞艇很轻,一下子就晃了起来,他欢乐地
蹬起腿来,脸上有了憨憨的笑。
我一直在等这一刻:肚肚开始主动探索这世界的一刻。他做得非常棒,超乎了
我的想象。
这个下午,他和健身架建立了真正的互动,并一直持续了十几分钟。
今天是他出生第25天。
他非常需要大人抱着,害怕一个人入睡。而我想干点活,所以不能一直抱他
(虽然我看不够他的小脸),就给他讲英语,因为每一次我讲英语,他都能很
快入睡着。这让我有些郁闷,还能指望他好好学习吗?
但在心情愉快的时候,他已经能发出“啊”,”欧呃“,”呃“和”咦“这几
个简单的音节了。
生命是多么神奇啊。
2017/2/19 从裁缝到其它
来了两个照相的人,大包小包,长枪短炮,活脱脱《皇帝的新装》里的那两个
裁缝模样,把肚肚吓一跳,但据说是妇幼保健院的合作伙伴,专门给新生儿提
供后续拍照留念等服务的,满月时可以赠送两张6寸彩照。
来之前我已经在心里做好了任凭他们说破嘴皮,也绝不掏钱的准备。所以当他
们一顿神折腾,拍了七、八张怪异照片后,果然唾沫横飞大讲各种套餐时,我
保持了足够冷静。到最后,他们也冷静了下来,表示可以不拍套餐影集(虽然
认定我们一定会悔断肠子),无论如何要给肚肚理一次发,因为头发如果不
理,分分钟就会长痱子,而且不利于发际线长成。我不知道从哪个墙缝里听到
说小孩子的囟门很脆弱,不敢碰,而且囟门上头发一直要留着(我自己兄长囟
门上头发留了十二年,最后剪的时候,因为非常重大,请了村子里的几个白胡
子老头,一顿神神叨叨,才剪掉的)。但这两个摄影师摇身一变成了理发师兼
育儿专家,表示非剪不可,因为头发会吸引太多大脑营养,致使婴儿发育不
良,并表示现在都科学育儿年代了,还这种老思想?又罗列了诸多奇葩理由,
而且只要三十元。我一听这科学道理太深奥,人力无法弄懂,就有些半信半
疑,并又想起《皇帝的新装》,那两个裁缝就是这样吓唬众人的:“愚蠢的人
是看不见的。”只怕有些不太对路,但想着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总不能一毛
不赚就走,而且头发剪了,总还会长,有什么好怕呢!
于是剪了,肚肚茫然地看着这一堆人,不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剪的时候,
我拿自己的单反拍了几张照片,暗示我对拍照这事,也颇有些研究,至于皇帝
要不要穿衣服,大家都是明白人,不必说破。
而我们的肚肚,从一个长发飘逸的帅小伙,变成一个小光头了。
我们第一次看到他的这副尊容,都有些惊奇,几乎笑出眼泪,但他嗷嗷叫着,
要求吃奶,似乎并不在乎颜值这种关系重大但不当饭吃的东西。
至于这两名摄影师兼理发师及育儿专家所谓的用胎发做纪念画或做毛笔等建
议,因为肚肚的哭闹,也竟被忽略了。
2017/2/20 雪
久违的一场雪,终于来了,从傍晚时分开始下,现在还没停。
我从来没有如此想念过雪,但这个冬天实在太干了,让人受不了。
我想念那种可以纷纷扬扬下上一整夜的大雪,但这已经是一种奢望了,几乎再
不会发生,也仿佛从未真正发生过。
我们听从了摄影师兼理发师的建议,让肚肚练习趴和抬头动作,他头太大,挣
得面红耳赤,但最终抬起来了,我心里早知道,他不会输的。
但刘大人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囟门,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坑,我们都吓坏了,幸好
肚肚没有什么异样。
网上说,婴儿囟门要到一岁半左右才能完全闭合,在这之前,囟门是他们最柔
软最脆弱的部位,任何时候都不能够碰和按的。
这是有了肚肚,我才了解到的生理知识,上帝啊,我这些年到底上过学没有
呀。
天晚了,想睡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觉,并愿大雪来时,能带来好消息。
2017/2/21 那些搞翻译的
最近董卿很火,主持了《中国诗词大会》之后,又把《朗读者》弄红了。捧脚
的人出奇多了起来。
我自己看过一次《中国诗词大会》,有些看不下去,又不小心看了一期《朗读
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没敢再看。
董大小姐主持春节联欢晚会时,只要她一张嘴,我就起鸡皮疙瘩,问起周边
人,大部分都没有这情况,所以很疑心自己有病,但因为并没有影响到正常生
活,而且只要在她讲话时,把耳朵堵上,不适症状即可立即消失,因此并没有
就医。
但自从看了那一期《朗读者》后,有个老得快走不动的翻译家许渊冲的名字一
夜之间就红得不像话了,顶礼膜拜者甚众。我自己就在这个乱七八糟的圈子里
寻食吃,所以倒很想说几句。
几年前有一个北航的研究生找我合作翻译一本书的部分内容,有关比较宗教
的,几十万词。因为是个熟人,所以没问青红皂白,一古脑翻了出来,交稿付
款,就完事了。后来和那个研究生偶尔又聊起来,才知道书是他导师找的,分
发给多个译员,只用了一个月多一些时间就翻完了,等出版的时候,书末的译
者,摇身一变成了这个导师。译员赚的钱还不够吃面,导师一分钟时间也不用
浪费,就正大光明的赚了整本译作的版税。
这在翻译界,连潜规则都不算。
许渊冲的名头,之前也是听到过的,等他颤巍巍跑到《朗读者》参加节目时,
才见到真容,96岁了,得了”北极星“翻译奖,也是让我吃了一惊,如果戴了
帽子,一定会脱帽行礼。但此人一上来,就立即否决了这些年来所有的翻译先
行者,给自己戴了一顶”书销中外数百本,诗译英法第一人“的头衔。而不过
两三年前,他给自己的头衔是”书销中外六十本“,这两三年间,突然多出来
的几百本书,怎么来的呢(他的研究生能少吗?)
他标榜自己现在每天还要工作到凌晨三、四点钟,认为这是延长生命的好方
法。但凡是个正常人,就知道是胡扯,许的诚信,很值得推敲。
再来看看诗译英法第一人一上节目就端出来的第一碗鸡汤——李白《静夜思》
英译版本:
A Tranquil Night
Before my bed a pool of light
I wonder if it's frost aground
Looking up,I find the moon bright
Bowing,in homesickness I’m drowned.
我倒不敢说他翻得不好(虽然也不知道优美在何处),可是李白原诗中”床前
明月光“中的”床“,按古文学者们的解释,并非”睡榻“而是”井上围
栏“的意思,喜欢古文的人们大多不会反对这个解释,”诗译英法第一人“直
接翻成睡床,那想象一下,诗人躺在床上,又是抬头,又是低头,难道是快要
咽气了吗?
等我们肚肚长大,如果要选择即能挣钱,又能保持灵气和正常人格的职业,我
绝不推荐他来做翻译。
2017/2/23 向平之愿
岳母喜欢女娃,认为男娃不听话,父母压力大,长大还要给买房,一辈子要当
牛当马;而我的父母更喜欢男娃,认为男娃可以养老,可以干成大事。
东汉有个人叫向平,生了儿女,等他们都长大成人,一一婚配嫁娶完毕,就和
家人告别,和老朋友一起遍游名山大川,最后不知所终。
我自己明白做父母的责任重大,但也知道父母和儿女,终究是独立个体,各有
自己的世界,虽然有交集,终究要分开, 所以并不认同任何一方的意见。
父母生养儿女,是自己的天责, 算不得当牛当马,所以即使有压力,也没啥好
怕,但生了儿女,就认为儿女是自己的一部分,必须要按父母的意志来生活,
光耀门楣,可能是几千年来中国父母的真正可悲之处——他们并不了解,生命
的本质,并非延续,而只是来往。
向平的潇洒之处在于,他知道生命并不需要那些牵扯,生命只需怒放,不应永
存。如果一个人十八岁能算是成人,那十八岁后他的所有意志都应该被尊重,
且他的所有生活压力也都只应自己承担,做父母的,如果不明白爱是有界限
的,那儿女也必定不会真正长大成人。
但人生的为难之处,在于理想主义者无价值。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爱是有
界限的。你要我六十岁的父母来信仰我信的这些东东吗?那不过是痴人说梦。
他们的心里,只认定一条:古人说过的,就是对的。
所以这一生,我不可能过真正自由的生活,我的所有选择,都是多种选择之间
的权衡和妥协,我的所有意志,都不是自己的意志,我的成功是所有人的成
功,我的失败,却只是我自己的失败。
我不害怕失败,但我害怕亲人们给予的种种指责,他们无时无刻的指责,使我
消沉,颓废,并厌倦这人世。
所以我羡慕向平,并隐隐希望和他一样,肚肚结婚之日,就是我淡出这纷扰尘
世之日。
2017/2/23 满月
肚肚满月了,前几天剃了光头,今天去打了第二针乙肝疫苗。
因为离住处不远,我们就走路去。路上有融化后的雪水重新凝结而成的冰,泛
着锋利的光。我们一路上小心翼翼,怕惊到他,也怕冷到他,我们头顶上,有
10点钟的太阳,湛蓝的天空,偶尔飞过的鸟,已经过去的那些岁月和不动声色
的未来。
他第一次来到这条大街上,周边有车辆呼啸而过,行人的吆喝从远处劈空而
来,这一切都是崭新的,我想。对他来讲,世界足够广大,足够美好,他唯一
需要的,就是长大,然后在这土地上尽情奔驰。
他安静地躺在我的臂弯里,沉甸甸的,一路上都没有哭闹。
他至少拥有美好的开端,我心里想。这是我能肯定的,而这令我骄傲。
打针的时候,满屋子都是小孩,一个小孩用尽全身力气在呼喊:“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轮到肚肚时,他也哇哇哭,但什么都没有说。
社区服务站真心很贴心,也许是整个医疗系统里最温暖的一个地方。小孩得到
了最仔细也最快速的对待,也给我们大人做了全面检查,虽然结果显示刘大人
严重缺钙,让我担心不已,但医生表示大部分产妇都有这毛病,注意一下饮食
就OK了。
往回走的时候,我想起莱蒙托夫那首无比平静的《一只孤独的船》:
一只船孤独地航行在海上
它既不寻求幸福
也不逃避幸福
它只是向前航行
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
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
将要直面的,
与已成过往的,
较之深埋于它内心的 皆为微沫
2017/2/24
我们追着看过的网络儿童才艺秀节目《了不起的孩子》自去年年末以来,一直
没有续集,实在有些遗憾。
但我们有了自己了不起的孩子,比任何节目都更安慰人心。
百度上查不到任何第二个叫肚肚的孩子,也没有第二个叫蒲一心的孩子,不是
很神奇吗?
他的小手总是做出各种奇妙的动作,有时候用食指直直的指着他的母亲,有时
候握成兰花指,有时候会像个大人一样招手致意。当然更多的时候,那双小手
是用来抓耳挠腮的,每一次都能让人捧腹大笑。
不安的时候,他会通过吮吸它们来安抚自己。
他们说手的解放,是人类进入高等智能生命的重要标志。
这好像是真的。
2017/2/25小学里学过的人生道理
下午的时候,我们厨房的地漏堵了,地面上涌出来许多脏水,流得到处都是。
因为是老房子,这事司空见惯,物业也懒得派人来,催了许久,总算来了一
个,只瞅了两眼,就表示无能为力,要我们找通下水的专业人士。
这个时候,楼道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广告就显得有价值而且有些亲切起来,很
快有个“专业人士”拿了一个小型电机和一大卷钢丝弹簧来敲门,但鼓捣了好
半天,弄得臭气熏天,也没找到具体哪里出问题了,“专业人士”有些慌张起
来,表示如果我能多加钱,他就可以放大招,从楼下的集水井里逆向疏通。我
最见不得别人辛苦干活,却一分挣不到的事,当场就答应了。
但不幸他从集水井里也没办法疏通,因为里面也是一片汪洋,什么也看不见。
我看他几乎要冒汗,就知道事情搞不定。也不知道是他更倒霉还是我更倒霉,
最后一趟跑下楼时,他忽然发现自己用来撬井盖的钢钩不见了。我们都惊讶之
极,因为小猫小狗肯定对那玩艺没兴趣,而小孩子大约也不会去动那臭哄哄的
劳什子,而那劳什子偏偏不翼而飞了。
他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找,气急败坏, 想发火又不知道该发给谁。这时候过来
两个包纱巾的回族妇女,问他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他慌忙说了,那两个妇女
压低声音说好像看见五楼上一个老奶奶捡了去,又说那老奶奶最爱偷东西了。
我几乎惊掉下巴,那种粘了污秽的东西,按常理没法带回家里去的,虽然风水
大师们所谓会损坏一家风水的言辞靠不住,但估计正常人想不出这种发财之路
的。
然而总有一些人的人生清单上,躺着一堆臭哄哄的劳什子。这是无可奈何的现
实,谁也改变不了。
小学课本上也有过一篇课文,我记忆犹新,说是一个人种了葫芦,葫芦结了果
实,他非常喜欢,天天看好几遍。后来葫芦叶子上生了蚜虫,邻居劝他快治治
蚜虫,他奇怪之极,认为邻居有病,说:“我要的是葫芦。”但后来蚜虫越来
越多,葫芦也很快蔫掉了。
罗伯特•福尔格姆说人生中那些最重要的道理,他在幼儿园就学过了,而我,在
小学也学过了。
2017/2/26 肚肚的进步
肚肚的胃口一直很大,刘大人又一直奶水不足,我们想尽了法子,也找了几个
催乳师(结果证明:全是江湖中人),但满月之后,总算好了一些,这几天已
经无需添加奶粉,而且略有盈余,实在是很开心的事(节省了多少奶粉钱
啊)。
养育小孩的费用开支,除了奶粉钱,还有尿不湿钱,平均每天需要用掉五片以
上,以1.5元/片计算,一个月也在220元以上。
当然回报也非常巨大:他的成长使我们幸福。而幸福大约是人生中最值得拥有
的了。
比较奇怪的是他的双眼皮,偶尔会非常清晰非常漂亮,但大部分时候消失的无
影无踪,我倒不怕他长成单眼皮帅哥,只是刘大人非常希望他长成双眼皮(至
于他嫁给单眼皮男生,可能是在神志不清时做的错误决定吧),我不想他的希
望落空,却无法子可想。
但刘大人也希望他的成长由他自己来决定。岳母问我们希望他成为什么样的
人,选择什么样的职业,刘大人就坚称不加干涉,而我心里,不会喜欢肚肚从
事厨师或者收破烂这样的职业,当然我只能腹诽,且腹诽无效。
如果肚肚一定要像个愤怒的青年一样去街边弹琴呢?
我要不要远远地给予赞许?
2017/2/27 It is too late to be a pessimist
七、八年前扬恩.亚瑟导演过一部纪录片《家园》,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台
词“It is too late to be a pessimist”,直译过来的意思是“你已经没有
资格悲观了”。我也早知道乐观是唯一出路,但有的时候,心里仍然会弥漫一
些悲伤,我想那也许是与生俱来的病,虽然大部分时候不发作,却一直潜伏在
心上。
比如这个下午,阳光和小时候我们在乡下的时候一样温暖安静,使人禁不住心
生慌乱和压抑不住的悲伤。那一刻肚肚已经睡熟了,刘大人在客厅里走来走
去,仿佛一个小孩,没有忧虑也不谙世事。
我忍不住问她,如果生活中突然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一些真正的困难或者打
击,她能不能扛过来。
她说:“不准。”
“如果一定要发生呢,你知道的,人生总是没有那么保险,总会有一些事情出
乎我们的预料,不是我们能安排好的。”
“比如什么事?”她问我。
“比如飞机突然掉下去了,”我说,“当然,你知道的,每一次坐飞机,我都
会买航空安全保险,20块钱可以保几百万的。”
她要我立即闭嘴。
但我心里知道,人生真的没有看上去这么美好,或者换句话说,人生的美好总
带着遗憾,或终不能免于遗憾。
我最大的错误,也许在于总把她当小孩,认为一切都必须替她做主,忘了她只
是我的妻子,一个独立的个体,有独立的人生轨迹,也许生命中的击打,并不
会像我想象的那样一下子催毁她的意志,也许时间真的可以抚平那些伤痛。
也许,飞机永远不会掉下去呢。
我问她还记不记得怀孕的时候,我们一度担心的那些事情:孕早期高烧过一
次,用了一些药;营养不良;三个月时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颠簸了一路;唐
筛临界风险;中期错过多次重要产检;孕晚期鼻炎加重;胎儿脐带绕颈;羊水
偏少;临产前一个月乘火车回银川,又是一路颠簸等等顾虑,每一次都令人揪
心,但现在想来,都不算什么了。
她说记得,也承认当时以为没法放下的担心和忧虑,一旦过去了,也就没啥
了。
这正是我想要表达的:如果人生中的伤痛无法避免,要想着,那也会过去的,
一旦过去了,也就没啥了。
她忽然明白过来,发狠说如果我出了事,她就把娃卖了。
等肚肚长大了,看到我们之间的这种所谓对话,比神经病患者的自说自话好不
了多少,会不会生气呢?会不会笑话呢?
2017/2/28
忙了一天,一眨眼二月结束了。
睡吧。
2017/3/1 又是一年三月天
书上说小孩满月就可以练习趴着抬头,如果能坚持两秒就算正常,而我们的肚
肚好像刚一出生就脖子板直,抱着拍奶嗝,总是不能成功,满月时让他练习抬
头,竟然可以坚持两三分钟,也不晃,实在也乎意料。
天气转暖,蚊子也早光临好几次了,晚上专盯肚肚,早上一看,脸上三个大
包,一个美少年变成一幅小地痞模样,让人心疼不已,然而他不在乎,只想
吃。
我赋闲在家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想着去外面挣几个铜板,又舍不得梁园之好,
当年的壮志豪情都忘在了九霄云外,渐渐髀肉复生,肚子也暴大了起来,偶尔
心惊,细思极恐,而生活中的种种琐碎,又一起变成大事,一件也不轻省,一
样也不容忽略。几年前我在非洲碰到过一个澳洲华人,十分健谈,那时候我还
不离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浅薄,谈起男人肩膀上的种种责任和压力,就消沉得
很。他握着茶杯,一字一顿的说:“it is tough, and will be tougher and
tougher(人生艰难,而且会越来越难)"。今日来看,几乎是真理。
三月了,草木复苏的季节,人也需要长些精神吧。
愿一切都好起来。
2017/3/2 临时抱佛脚
从刘大人书柜里翻出一本斯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决定看看。
不然怎么办呢?肚肚一天一天长大了,我们之间,总得找点话题吧。
2017/3/3 肚肚的进步
肚肚如果吃饱了,可以一个人呆很久,并不会寂寞。窗外的光和呼啸而过的声
响也总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但我们总忍不住想去看看他,想要突出自身在他生
命里的重要性,他的目光会收回来,甚至会报我们以微笑。
感谢宇宙的主,我疑心他的每一点进步,都像神迹。
2017/3/4 一记耳光
父亲说母亲在姥姥家,十多天了,还没回来。
我就知道,姥姥的病又重了。
姥姥86岁了吧,或者87了,我记不清,我并没有真正关心过她。
我也许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看看她,虽然父亲一直说她一直在惦念我,想见我,
后来有了肚肚,她又惦念肚肚,说想见见。
她太老了,耳朵背着,听不清,打电话过去,她絮叨她的,我说我的,也说不
了几句,她就要说:“算了算了,电话费太贵了,不要把你钱花完了。”然而
那边就挂了。
我现在用的这张电信卡,每个月有五个小时的免费长途通话时间,每个月都会
有大量盈余,给她打几分钟,从来不用花什么钱的。
她有十七个外孙,我是回去次数最少的。但她嘴上念叨最多的,据说是我。
以前回去时,她总要说我小时候的事,大部分我忘了,但她没有,八十多岁的
人据说记忆力会下降,但岁月在她那里显得格外残忍,岁月催毁了她的身体、
容颜,却单单留下了完整的记忆。
她有时候会请我原谅她,原谅她曾经打过我的事。
她当着我母亲的面说:“我后悔死了,他那么小,我为啥要打他啊。”
母亲就劝她,说:“是他犯了错,当然要打。”
我的童年是在姥姥家度过的(这也许可以解释我那挥之不去的孤独吧),那段
时间的记忆,我都选择了遗忘,但姥姥选择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她说她很后
悔打我(虽然仅有一次)。
那时候姥姥家养了很多羊,有几只是我父母的,我父母没有时间照料羊,就让
姥爷养着。我在姥姥家的时候,除了放学,都在陪姥爷放羊。有一次也许是失
手,也许是故意,把一只小羊的腿打折了。打折腿的是我父母的羊,但姥姥不
干,她一边替小羊包扎,一边数落我,到最后竟然大怒,扇了我一耳光。
这一耳光我并不记得,不是选择性忘记,是真心不记得,但等我离开他,去往
无边人海里之后,她却一再提起来,一再悔恨,一再向我道歉,要我原谅她。
她又说:“咱奶奶孙子之间,你不要记那些事。那都说来话长了。”
过年的时候,她得了病,或者沉疴两个字更贴切吧,医生不建议动手术,说年
级太大了,只怕挨不了那一刀。但她是奇迹一样的人,慢慢好了起来。表弟去
看她时,她想和我视频,但我不方便视频,就打电话过去,她说好了好了,让
我春暖花开了,去看她,又说:“咱奶奶孙子两个,你晓得,那话说来长
了。”等母亲从这里郁郁回去时,她却又倒下去了,不能起床,只是疼。
我在这边焦头烂额,没个闲的时间,并不知道这些,也从没有想起过她。
我想,姥姥那一记耳光,也许应该打在现在。
父亲说:“如果她真的过不了这个坎,你抽时间来看看她。她总念叨你。”
我挂了电话,望着楼前那块干枯的草地,草地上两只狗在追逐嬉闹,它们无比
欢快,裂着嘴,仿佛世间并不曾有过不去的坎儿,但我知道,人和狗多么不
同,狗眼前只有玩伴,而人眼前除了草地,还有高墙。
2017/3/5 墙上的迷
我们突然发现肚肚喜欢看贴在墙上的那张圣诞老人图。圣诞老人穿得喜洋洋,
牵着两匹闪闪发光的麋鹿,富丽堂皇,让人愣不丁生出贪婪之心。而肚肚一边
看,一边还要发出嗬嗬的声音,我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
2017/3/6 鸵鸟蛋和鸵鸟政策
一个多年前的老朋友从南非回来,给我带了一个鸵鸟蛋,上面一幅非洲大陆的
地图,还有几个猛兽,也便是大家熟悉的“Big Five"。很喜欢,看了好久,也
想起那片广袤的土地,离我非常遥远了,却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里如血的夕阳、
温柔但充满忧伤的晚风、狮子的梦、比任何其它大陆都要古老却又无比缓慢的
岁月。
我并不想谈论那里的人。我觉得无论哪一块土地上的人,作为整体,其实没什
么大的区别。当然人类学家喜欢拿肤色、语言、饭量等无关轻重的东西划分人
群,从本质上来讲,人是一样的:爱钱、短见、自作聪明但内心充满恐惧、以
占便宜为根本目的、随着时间推移或者地点转移会发生剧烈变化、认为别人都
是错的。
但我非常怀念一个非洲人。一个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者,一名司机,名字叫
Edward。我之所以怀念他而不是任何别的人,是因为我曾经卖过他一部二手手
机,一部小米1。我那部小米1用了两三年,最初的价格2000块,而那时候同样
2000块的小米2都推出好一阵子了。我想换一部新的,而Edward想要一部旧的。
于是成交,100美元。
用过小米1的人都知道那是一部多么糟糕的手机,何况是一部用了两三年的小米
1。 按照国内的回收价格,大约在30元人民币这样。我记得他当时的薪水是350
美元,租房的费用120美元,每天伙食大约5美元,也就是说,每个月勒紧裤腰
带能有80美元的盈余。她有两个小孩,一个妻子(当地男子可以娶无数个妻
子),小孩要上学,妻子找不到工作。
我是很爱钱的人,而且那时候定了一个目标,要在五年内存够一百万人民币。
为了这个目标,我自然隐瞒了小米1的种种王八蛋一样的用户体验,告诉Edward
这是一部人人疯抢过的手机,是我动用了很多熟人关系才抢到的。
我甚至告诉他我还会回来的,因为我非常热爱非洲。
我再没有回去过。
像一头鸵鸟,我选择把头深深埋进沙子,哄骗自己一切都是安全的,一切都理
所当然,我们各取所需:他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部智能手机,我的帐户上多出
了一百美元。
然而我总忘不了他谦逊的笑和沉默的样子,他和我见过的大部分人都不相同
(我不是指肤色):他只是尽力做自己的事情,准时来上班,如果我们长途出
行,也从未要求过额外津贴,到了吃饭的时候,总会分出食物和我们分享。他
也和我见过的大部分基督徒不同:他很少谈起宗教方面的话题,只是默默信奉
耶和华必会带给他好运。
很多次我想,如果耶和华真的存在,那么Edward一定会碰到好运的。而我的不
光彩的行为,也许会给他带来额外的福祉吧。
2017/3/7 累坏了
赶了一个急稿,要累死了。
亲爱的肚肚都睡了,那么,晚安。
2017/3/8 妇女节
医生说肚肚出生42天后必须要回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我们一拖再拖,弄到今
天才去,排着长队,秤了体重,量了身高,又教我们学习奇葩婴儿操,到最
后,医生说肚肚个头高,但体重没有跟上来,所以身高别体重一项得了中下。
我比较关心的,比如肚肚半夜爱哭闹、有时候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声响、
耳朵里有黄色耳屎一样的分泌物、容易呛奶等困扰我们多时的事项上,医生统
一答复:每天吃AD 鱼肝油。
据我所知,鱼肝油可以促进钙吸引,可是与以上几个问题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总之我对医院越来越没有好感,也越来越没有信任了。
三八妇女节,向伟大的女性致敬。
2017/3/9 你个狗汉奸
看到一则笑话:有人在论坛上问东北同胞们到底更害怕朝鲜的核弹,还是韩国
的萨德系统,下面有人发怒回复道:“党要我们怕啥就怕啥,关你屁事,你个
狗汉奸!”
这其实不像笑话,更像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如果有人不知死活,非要问问
热血澎湃的爱国者们到底更害怕韩国还是美国,为什么只抵制乐天,不去抵制
通用、 福特、苹果、微软、 肯德基、麦当劳、可口可乐,上面那个回答是最
好的回答:“关你屁事,你个狗汉奸!”
爱国者们有抵制传统,正如外交部有严正抗议的传统。从早先抵制家乐福到打
砸日系轿车,几乎每一年都要热闹一番,虽然是无奈之举,多少有些boring,
并无大碍,但在国际上成了笑料,倒很有些让大国蒙羞的意味,实在不太可
取。
人类学家在澳大利亚一个叫阿鲁恩塔的地方研究土著人的生活时,发现他们过
着共产主义一样的幸福生活,但如果有人想要脱离那种集体生活,用部落里其
它人不熟悉的方式说话或者行事,年长者就会串通其它部落的人们,把不服从
集体生活的人处死。
因为不服从集体生活的人就是“狗汉奸”,有独立梦想是一种罪恶。
人类学家认为澳洲土著的生活方式和旧石器时代的原始人几乎没有多大区别。
布鲁诺其实也可以归纳为:“不服从集体思想的狗汉奸”,这也是必须烧死他
的原因。
我们的社会,和野蛮的旧石器时代、黑暗的中世纪有多大区别呢?
2017/3/10 肚肚的进步
现在的肚肚,不仅喜欢听大人说话,更愿意自己说了,如果给他唱歌,他会咿
咿呀呀附和,好几次还把包被踢得七零八落,刘大人就要说:“快,包起来,
娃都走光了。”
下午去医院拿一项检查结果,碰到一个年轻的父亲,攀谈起来,他无不骄傲地
说:“我们家儿子42天都能抬起头来了。”我表示祝贺,想到肚肚,前几天也
能抬头,并可以坚持比较久的时间,心里暗暗窃喜,仿佛是很荣耀的事情一
样,又仿佛捡了大便宜,不能轻易告诉他人,免得别人眼红。回来的路上自己
评估心态,又讶然失笑:我怎么了呀?
2017/3/11 何以两全?
当我告诉刘大人我们需要制定一个新的学习计划时,我心里想,也许我们还需
要制定一个生活计划——我们不仅需要珍藏这些美好的瞬间,也要准备好迎接
风雨和挫折。有一些我们可以独立面对,而另一些却一定要我们共同克服。
人生中的风雨,我经历过的,大约比她多出很多,绝大多数压力,也都可以承
担,但她和我不同,敏感、脆弱、爱钻牛角尖,如果我有一天不得不离开银
川,去别的地方谋生,她该怎么办呢?
王阳明被打了几十大板,发配贵州龙场的时候,对他来讲,也许只是上苍的苦
心孤诣,但对他的家人,也许是一场无法克服的苦难了吧?
2017/3/12 童言
我们渐渐意识到肚肚偶尔吐奶,突然手舞足蹈,临睡前的号啕大哭都与消化不
良有关,也听从网友的建议,买了益生菌来,是一款进口产品,170大洋,比国
产的贵了数倍,然而闻起来有些令人作呕,刘大人担心肚肚吃不下,特意兑了
奶粉进去,等递到他嘴边时,肚肚果然一脸愁容,用舌头拨来划去,愣是不
吃,我们轻声讨论,是不是因为太难喝了,不想肚肚突然发出了“难喝”两个
字的准确发音,几乎惊掉了我的下巴。
更奇的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不要”。
我们笑得要趴到地上去,然而他突然发狠起来,三下五除二把益生菌喝掉了,
等我们反应过来,跑去看他的脸时,只见他两眼直直望着墙顶,一幅历尽沧桑
的样子。
我们的小日子,因为了他的古怪精灵,竟然一天天欢快地过去了,人生中的那
些大苦大悲,也似乎只是传说,或者梦魇了。
2017/3/13 我的,和你的
看了几页史塔夫里阿诺斯的《全球通史》,里面提到圣格雷格尔说:”你
的“和”我的“这两个词让我们短暂的一生充满痛苦和难以言表的罪恶。”百
度上搜不到这个人的具体生平,我疑心是译者错译了这人的名字,因为能说出
这话,又能被史塔夫里阿诺斯引用的人,应该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当然“你
的”和“我的”这两个词,或者并不应承担我们的生命不太荣耀的全部责任,
或者,即使我们消灭了私有和私欲,我们的一生是否会因此充满光彩和“幸福
的歌声”并不那么确凿无疑。
心理学家认为婴儿在2岁时会进入“物权意识敏感期”,这个阶段的孩子会认为
一切都是自己的,不会容许任何人来与他分享。他们的哲学就是:“这是我
的,一切都是我的。”只有经过大人合理的引导和帮助,孩子们才会慢慢学会
分享。分享意识,因此可以认为是一种社会行为,而私有才是天性。
在我看来,我们在复杂的社会关系中,感受到的挫败和痛苦,也许要归咎于社
会本身,而非自身。
佛陀劝诫人类要隐忍,要认识到自己的罪恶。要让这短暂的一生过得正确,就
要打击自己,抑制自己。就要忘却“我的”,更关注“你的”。所有小孩的物
权意识,都是通向“痛苦和难以言表的罪恶”的原罪。
这听上去何其残忍,让我想起耶和华曾说:“你的同胞弟兄,或是你的儿女,
或是你怀中的妻,或是如同你性命的朋友,若暗中引诱你,说,我们不如去事
奉你和你列祖素来所不认识的别神,你四围列国的神。无论是离你近,离你
远,从地这边到地那边的神,你不可依从他,也不可听从他,更不可顾惜他。
你不可怜恤他,也不可遮庇他, 总要杀他。你先下手,然后众民也下手,将他
治死。”——《申命记》。
仔细看去,令人惊骇:耶和华是不容许信徒心里怀有“你的”这样公允之心
的,他只容许“我的”,凡有人要信不是我的别神,总要杀他。
耶和华的全部教诲,用一句话就可以总结:“凡不信我的,都要下地狱;凡信
我的,都得我的救赎,而进入天国。“
那么圣格雷格尔认为我们只有忘却“你的”和“我的”,才有可能逃脱痛苦和
罪恶的结论,岂不是公然指向耶和华本身了吗?到底哪一个才是原罪呢?
2017/3/14 雪
早上飘了些雪,下午的时候,就没了踪影。
人间的大部分故事,也正是这样一个样子。
2017/3/15 中青看危机
我弄不明白自己是青年还是中年,想来更像是位于二者之间,那或者应该叫做
中青年吧。
之前做心理测试,结果显示我还是一个十八岁一样的少年,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游戏。然而现实不是那么回事。
和刘大人订制了一份学习计划,并宣誓执行,但晚上总结的时候,发现四项学
习任务中有三项得分为零。
对于中青年来讲,最大的危机,也许并不关乎事业无成、养家糊口等,那些所
谓的社会舆论和亲戚们的指指点点反正逃不掉,也许算不上什么大事。而真正
的危机,在于顶不住这些压力,而放弃了学习的心。
鲁迅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在我看来,是个糟糕的比喻。
时间其实更像太阳底下的雪糕,化了就没了。
想想人类的进化史,其实最好混的,还是旧石器时代:虽然有狂风暴雨、猛兽
长蛇之虞之害,整个世界上到处都有他人没有去过的地方,只要努力一小会,
也必能找到各种吃喝物事,又不用担心买好衣服遮丑,更无需天天加班久坐,
那才像个把世界当成游戏的样子。
但人类来不及后悔,只有咬牙坚持了。
2017/3/16 尾巴的力量
超市里卖的尿不湿大约都比网上贵一些,所以我们在天猫上买了些便宜的。
结果让我想到前几天的网络流行语:“免费的往往是最贵的。”
还有一句土话:“便宜没好货。”这话我本不想提,因为我自己最喜欢买便宜
货,而且很认为是占了便宜。
我最近没钱花,就在网上接稿件翻译混口饭吃, 令人吃惊的是,翻译已经廉价
到不如去工地上搬砖了。翻译公司给的价格竟然没有高过80/千字的,每一天都
有无数翻译公司注册成立,每一天都有人来当翻译,每一天都有“圣洁的”梦
想陨落。
大部分中国客户都喜欢便宜的,这我理解。如果去夜市上走一圈,你会发现两
元店的生意出奇地好,而精品店总是门可罗雀。 我们住处附近有一条街,街上
两元店鳞次栉比,每到傍晚,扩音器里就会不停播放:“买得越多,省得越
多,买到就是赚到”这种神一样的逻辑。
这也是传销常用的逻辑:“你的下线越多,你就赚得越多。”当然下线是不是
你自己,那是另一种概念。
然而事情总是有无法用常理推测解释的地方。
互联网经济里有一个长尾理论:无数小且价值低廉的客户(两元店、40元/千字
的学生翻译党)会形成一个长长的尾巴, 这个长尾巴的综合经济效益可能会胜
过一个庞大头部(精品店、千字千元的资深译员)的经济效益。翻译公司其实
就在争这一条尾巴上的钱。谁管你客户的质量需求啊!你要高质量低价格的,
你去找呀,能找到算你有本事。你认为翻译公司一定会因为质量无法把控而倒
闭吗?答案是非常不一定。因为尾巴足够长,构成尾巴的廉价客户足够多,整
个经济体早已经无法像最初设计的那样运行了。
所以,到最后,卖正品尿不湿的大超市会倒下,而伪劣产品永远都在大赚。
我们知道便宜没好货,可是能买到好货的地方都倒闭了(壹号土猪肉好吃吗?
你怎么知道它真的是土猪肉?你又怎么知道它其实不是在亏本呢?如果它不想
亏本,它哪里来的土猪?),那么,你还指望做翻译能发财呢?
这也许就是互联网经济要带给我们的生活。而这,并不是一种人应该过的生
活。
2017/3/17 宅男
一整天没有出门,我已经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宅男。
这让我心生忧虑,和深深的恐惧。
几年前我吹牛皮,要在某某年之前完成无手机无电脑的生活状态,现在来看,
除了脸皮厚了,什么都没有改变,我的生活,还是这样没什么活力。
总要找到其它更健康的生活方式, 何况,神啊,我都要老了。
2017/3/18 一周年
我们结婚一周年了,西方人称之为纸婚,大约意思是说感情像一张纸一样薄,
在我,却有些颠倒乾坤的架势,因为去年的今日,我还以为我要孤独终老的,
谁能料到,刘大人竟然嫁给我了呢!
我们的一周年内,整个宇宙都变了。
想着陪她去转转,到头来还是宅了一天,累得不成人形。这会儿他们都睡了,
我没有给她买任何礼物。
想起别人的一句话,忍不住想感慨一下: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和爱?
没有礼物,只好表表忠心:
我愿一生沉默,只要你幸福。
2017/3/19 雨
雨是宅的最好借口。
宅到没朋友。
从前梁国有个人叫孟简子,犯事逃到齐国去,管仲亲自出迎,看到孟简子只有
三个随从
就询问情况,知道他在齐国变法革新,得罪了不少人,没了朋友,才穷困潦
倒。
刘向在《说苑》里有言:“吾不能以春风风人, 吾不能以夏雨雨人,吾穷必
矣!”
意思也是说,如果你不能像春风一样温和,像夏雨一样有用,也难免会贫穷潦
倒。
是不是宅男也和孟简子一样,是有罪了?
我希望肚肚长大后,不仅要像春风夏雨一样待人,更要像风一样去旷野里奔
跑,也要像
雨一样酣畅淋漓。
2017/3/20 春分
我们其实一直想出去走走。前天找了结婚纪念日的借口,计划好了去步行街上
看看,但因为有一个急稿,没有成行,昨天有雨,预报说明后天也是,于是选
了今天去。恰好是春分。
春风是踏青的日子。但刘大人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们去不了远的地方,而
且草还没有长起来,花期尚早,所以单去了步行街,给她买了皮筋和奶棒,一
路上我又吹牛,说过几年,这些东西就不用亲自来买了,必定要让人送上门
来。她只是笑,仿佛从前。
我们也谈起未来、钱、工作以及教育肚肚的事,她认为最重要的,只有最后一
件。
现在她一心扑在肚肚身上,完全变了一个人。之前她并不喜欢小孩,因为小孩
总是喜欢找她玩,而她需要时间画画或者玩手机。
经过一堆一堆的小孩,她一一看过去,一个一个都没有肚肚好看,没有肚肚
帅。我笑她私心,她却说:“我娃好可怜,才那么大一只。”
春分是一年中最有希望的节令吧。
我心里隐隐的忧伤,都淡去了。
肚肚56天了,喜欢咧嘴,露出秃秃的上牙床,放在沙发上,已经可以翻过身
来,给他看黑白画,也会傻傻地笑,如果在吃饭的时候他恰好醒着,会一个人
安静地躺在小床上凝视玻璃窗。窗外有风、有云、有无比广阔的天空。
2017/2/21 肚肚的进步
肚肚很少发大招号啕大哭,要哭也是哼哼唧唧,主要是引我们注意,一旦目的
达到,马上会换上欢颜,就算泪水还在眼角,一下子就转换了频道。
让趴在床上或沙发上,脑袋已经可以直立90度了。
如果给换尿布,会开心大笑,并非常配合地抬起两条小胖腿来。
遗憾的是后脑勺上渐渐生出一圈白色痕迹,网友说是缺钙的表现。喂了鱼肝
油,也没有起色。
有一次我逗他玩,他突然发出“大哥”两个音节来。我疑心我们前世里是结义
兄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是要来找我麻烦来了。
他睡得非常深沉,在梦里偶尔会笑出声,但大多数时候,会突然哭两声。
晚上的时候,他总要睡在大人身旁,绝不同意一个人躺在小床上,即使在大人
臂弯里已经睡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一旦放在小床上,马上就会醒来。
所以小床成了摆设。
但我喜欢他那么近地陪在我们身边。
一个小小的世界,睡在我的身边。
2017/3/22 记录
两天赶了2.38万字中译英,外加一个五百词英中审校,晚上另一个老客户插了
五百字中英法律稿件,我的历史性记录。
肚肚一天一个样。说了很多话,春天是多么美好。
睡觉。
2017/3/23 公园
下午的时候,交了稿件,有些头晕眼花,于是我们决定去外面走走。
我们住处不远有一个小小的公园,只有十分钟路程,可是一次也没有去过。一
次也没有去过,却仿佛去过多次了——像人生一样,这充满荒谬的假设,给生
活添了欢乐。
我多少有些爱去公园,那或者也归因于我对大街上汹涌人潮的厌倦。
风很大,吹起枯败的茅草,露出微绿的新生命,刘大人说再过不久,就要带肚
肚来转公园了。她指的是另一处公园,有湖泊,鱼,高大的白色耶酥石雕,苍
翠的柏树之间点缀着散漫的沙柳(沙柳让我想起故乡,和它的山川),还有各
式小孩喜爱的去处,前年和去年,我们在那里度过了很多个黄昏。
很多次,我都以为那只是我生命里的不经意路过的他乡,当岁月逝去,它会变
得越来越陌生,以至到最后,都不相信曾经路过。然而现在,和这座城市一
起,它成了我们生命中的一个部分,是的,我再也不会把它当成过往,因为它
将一直陪伴我们。
我渐渐接受了这座城市,就像它也渐渐接纳了我一样,每一个早晨,站在阳台
上,我都有一种越来越离不开它的轻微的忧伤:非常非常轻微,甚至可以忽略
不计——我曾经以为我将终生漂流,永不停留。而现在,我知道,昨日的我,
已经结束了。
岳母问我,如果肚肚长大了,不愿意孝顺我们,该怎么办?
我给她说,我不会指望他来孝顺我的,也不需要。
她叹息说,那你们生了他,也只是为了尽自己责任吗?
我说,除了责任,那也是人生中的一大乐事。
是的,毫无疑问,那是我的一大乐事,如果还算不上唯一乐事的话。
2017/3/24不可逆转的人生痛苦
人生中有很多痛苦不可逆转。比如电脑突然死机,而文档没有保存。
我其实习惯于用TRADOS做稿件,虽然并不了解那么多复杂的功能(据说确实很
有用),但还是用得比较顺手。但今天这个稿件有些奇怪,TRADOS无法识别,
所以在WORD里面直接操作了一整天。到下午的时候,自己估计晚上加会班应该
能搞定了,就去了老房子拿东西,一直到晚上7点才得以继续做稿件,做到10点
多的时候,胜利在望,有些兴奋的时候,这该死的电脑真死了。
一般情况下,WORD文档会自动保存,然而我却只能恢复4小时之前的文档,意思
是晚上三个多小时白白忙乎了。
我经历过很多事,自己以为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可是呢,这死去的三个小时
让我痛苦不堪。
谁说的,人生无大事?
今天的肚肚,来这世上整整两个月了。而我,一整天都没有好好抱抱他。
2017/3/25 忙啊
连写日志的时间都没有了。
一塌糊涂。如何是好?
睡觉去了。
2017/3/26 一些废话
去了一趟墓地。
算是这几天疯狂赶稿子之后的临时休整,也算是对自己的提醒:无论什么样的
选择,承
担什么样的代价,生命本身不存在长久价值,别担心,大家都一样的。
我必须清醒地知道自己,才能够更好地做一个父亲和一个丈夫,这使得去墓地
有了意义。
很多年之后,这所有的困扰、厌倦、梦想和激情,都将在某一天停止,而我的
巧妙之处,在于虽然蹉跎了一生,却并未虚来:另外一些人,将因为了我的努
力而活得踏实,并怀有信念。
在长久的虚空向世界伸展开来之前,这世界给予我们的一切,都需要我们热
爱。当我穿越无穷人潮,瞥见他们身上那已被蒙蔽的恐慌,或者委婉的修饰,
我选择沉默地接受并远远离开——不必惊扰任何人,包括那先我们而去的逝
者。
亲爱的肚肚,要知道生命的力量,不仅会在平庸的大地上逐渐生长,还要在风
雨里歌唱,也要在黑暗中发出光亮。
那才不虚这短暂的一生。
2017/3/27 不懂浪漫的人
有一次刘大人给岳母讲,说蒲玉虽然看上去不错,可惜不懂浪漫。
这话的意思是:我是一个很沉闷的人。
怎么说呢。我确实不知道浪漫这个词的具体指象是什么。英文还没有普及之
前,中国人并不用浪漫这两个字,当然古人不能随便浪漫,因为他人的唾沫星
子可以淹死人,有时候,还有性命之忧。张敞因为在家里给老婆画眉毛,就被
人向皇帝揭发,要治他的大罪,虽然他巧言善变,没有被收拾,也从侧面反映
了古人要浪漫,是要承担风险的。
古人不敢,至少不敢光明正大的浪漫,都过得好好的。我为啥要会浪漫呢?
浪漫本是欧洲人的词,词根便是罗马。罗马和希腊有着非常辉煌的古代文明,
曾几何时,罗马帝国的疆土和声势,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别的国家匹敌,但是
不是罗马人都很浪漫,就没法子可考究了。据我的估计,大约算不得,不然人
人都去卿卿我我(这个成语典故出于王戎。王戎和当时的一群离经叛道之徒合
称竹林七贤,可是连这样一个人,当他老婆称他为卿时,也认为不妥,要她老
婆放正经一点,是不是更进一步证实,中国人从根本上来讲,都不懂浪漫
的?),谁来去跨过地中海,把帝国的名头传播天下呢?
我是个靠英文混饭吃的人,却不会浪漫,也真有些对不起罗马。但说来冤枉,
我学过的英文书上,从来没有关于如何才算浪漫的内容,而且遇到的西方人,
一个一个只爱钱,并不那么善解风情,所以我的木讷,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如果有人懂得浪漫,请联系我。
2017/3/28 我们的错
去社区医院给肚肚打第了二针疫苗,医生说,要给小孩补钙。而我们之前以为
只需要给大人补就可以了。
我们犯的又一个大错。
2017/3/29 小小的肚肚
我们买了钙,但肚肚一点也喝不进去。他已经学会了吐东西,任何不合乎他味
蕾的东西,都被顶了出来,或者含在嘴中,等没人注意,全吐出来。
精神状态好像也没有往日欢闹,在我眼里,他忽然变得比刚出生时还要柔弱,
总是在吭哧吭哧地动,仿佛什么地方痒痒,又仿佛在努力长大,他的小手总想
要抓住什么,可是又控制不好,忽闪忽闪的,像两只小小的机器手。如果终于
抓到大人的手指或者布书的一角,就拼命拉向自己大张着的小嘴,咂上两下
子。而在刘大人眼里,他比任何人家的小孩都要瘦,只有“尖嘴猴腮”能比较
贴切地形容了,虽然他的体重已经和三个月大的小孩差不了多少(12.2斤)。
下午的时候,赶完了一个小稿,刘大人提议给肚肚弹弹电子琴,然而肚肚并不
喜欢,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惊喜的样子来,我疑心他并不会成为音乐大师了,但
我对于他成为幽默大师的可能性抱了较大信心,因为当刘大人讲了一个笑话,
我们都哈哈大笑时,他在旁边看着,也笑出声来,并不停地手舞足蹈,仿佛听
懂了那个笑话,又仿佛是回应我们的笑声。
这世界上的小孩,都有清澈明亮的眼睛和真诚的笑脸,就冲这一点,我们应该
向他们表达敬意,我想。
2017/3/30 肚肚的进步
肚肚喜欢五彩斑斓的布书,如果布书里小朋友肚脐眼处的小球吱吱吱的叫起
来,他必然会大笑。所以我知道,他不仅喜欢彩色的书,更喜欢清脆的响声。
我们听从医生的建议,每天都教他练习爬着抬头,他做得非常好,而且侧卧的
时候,不再想要翻回去平躺,而是奋力挣向爬的状态,虽然累得呀呀喘息,却
绝无妥协的架势。
几乎可以完整发出Hi这个音节,有大人应和的情况下,会持续不断发音。
我坚持给他讲英文似乎也有效果,现在有人喊Steve,他十有七八次会给出反
应,但听到肚肚或者蒲一心,就显出迷茫的样子来了。
而我,除了爱钱,也爱春天,胜过任何其它季节。
2017/3/31 三月过去了
三月过去了。
时光是最经不起用的。
好在肚肚正在一点一点长大(与之一起长的,是我的肚腩),他就像来自密林
深处的一眼泉眼, 在春天,悄悄滋润着我们平庸的(抑或贫瘠的)心灵,促使
我们苏醒,给我们带来风、雨和阳光。
他说话的样子,和一个天使没有两样。
我并不惋惜时光,也很少怀念过往,无论是哪一年的时光,也无论那过往是否
使人忧伤。但我决定,绝不虚度肚肚带给我的每一分钟。
2017/4/1春天,我们的选择
我们带了肚肚去公园,阳光很好,风也很好,柳树泛着嫩黄,小孩们欢呼跳
跃,一只小狗从一堆人处跑向另一堆,并垂下软软的舌头。
多么美好,一座偏远的小城,没有人关心无聊透顶的愚人节。
长凳上的淡黄色油漆掉了不少,露出木材古老的纹理。肚肚一直在沉睡,直到
两个中年妇女推着一对双胞胎也坐了过来才睁开眼。双胞胎和得不像,哥哥虽
然额头上贴了两片生土豆片,仍然看得出大眼高鼻,睫毛秀长,弟弟则细眉细
眼,但明显比哥哥机灵一些。肚肚看着双胞胎哥哥吃小面包,嘴也不停地蠕动
起来,惹得大人都笑,于是大人们攀谈起来,才知道是两个乡下来的保姆,两
个孩子是一对步入老年的夫妇通过试管培育出来的。两个小孩一岁多一点,还
不会说话,但做父母的被事业拴着,每天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回家,只好重金
聘用了两个保姆,二十四小时带小孩。
我虽然很羡慕有钱人的钱,但并不认为应该把小孩交给保姆来打理——当然世
人对教育的认识不同,难说好坏。然而两个保姆很健谈,把这家人的所有事一
古脑倒了出来,从嘲笑两夫妻一大把年级还要小孩,而且是试官婴儿说起,一
直到抱怨两小孩如何难带,如何蠢笨,如何发育不良等等,竟有些停不下来的
样子。其间双胞胎哥哥不停地要吃,那胖胖的女人,就从塑料袋里摸出小面包
来,小孩嘴里吃一些,小推车上掉一些,车子看上去脏兮兮,但那女人毫不在
乎,拣起来就往小孩嘴里塞,旁边稍微瘦一些的,低声咕哝道:“吃吧吃吧,
要吃成猪了。”
肚肚一直在甜舌头,那胖女人就掰了一小块,往他嘴边递过来,幸好刘大人反
应快,说小孩太小,不能吃东西,才作罢。
我问那双胞胎哥哥脑袋上的土豆片怎么回事,那女人有些激动起来,说这小孩
不仅难带,而且很笨,走路不小心,一头撞墙上去了。然而又说了许多件这小
孩子不仅笨,而且坏的事,比如——乘她们在阳台上闲聊,把门反锁起来等
等。
我疑心一个一岁大些的小孩,并算不得坏,而且小孩脑袋都肿了,也许更应该
去一趟医院而不是在公园里抱怨,但那两人异口同声,说这活儿是她们接过最
棘手的,最难干的。
我们都有些厌倦,于是借故走了开去,往回走的时候,肚肚又睡熟了过去,脸
上无比平静柔和,我看着他的脸,心想,也许相比有钱人家的公子,他的童
年,要更有意思一些吧。
而春天的美好,忙于事业的老夫妇,不会明白,也不会在乎;而保姆们,在担
忧工钱的空档,大约也并不能看见。
2017/4/2 饿
肚肚能发好几个音节了,但最多的一个,是”饿“。
而且饿的时候,会舔嘴唇, 眼睛也只跟刘大人转,小手会乱舞。
我疑心他已经明白”饿“这个音节代表的含义,因为他哭的时候,我们都会不
断重复:”呀,肚肚饿了,肚肚饿了。”有可能形成条件反射。
但他并不是很常饿,不像刚出生时候那样,总是找吃的。那时候他吃不饱,只
能补充奶粉, 我虽然也担心买奶粉要花很多钱,最担心的,还是奶粉营养不及
母乳,怕他长坏了。幸好渐渐母乳多了,他也长得很卖力,才稍稍安心。
等他不再说“饿”时,还要好几年吧。
不过,我不急。你慢慢长。
我多少有些喜欢龙应台,所以给肚肚的日志,也借用了她的《亲爱的安德烈》
的书名,但我并不愿意写成《亲爱的史蒂夫》,因为我知道,当他接受Steve这
个洋名字的时候,不仅需要停止说出“饿”这个与最基本的生理需求相关的
词,还需要停止更深层次的需求——比如对父母的绝对依赖,比如因为对世人
充满恐惧而想要逃避的需求,比如因为对世界公民(这也是龙应台拥有的身
份)的向往仅仅限于炫耀而产生的狭隘自恋。
而那个时候,肚肚这个名字,将只被两个人不停唤起——也许在离他越来越遥
远的地方,也许还在他身边。
2017/4/3 希望
我们住在二楼,外面有一排高大的树,几乎遮住了全部阳台。幸好整个冬天,
阳光不受影响,然而我们担心春夏时节,树叶全长起来,就要遮天蔽日了。
刘大人认识很多花草植物,但也分辨不出是何种树陪伴着我们,起先我疑心是
柳树,后来发现像是槐树,但不敢确定。枝干已全部干枯,没有生息,仿佛世
界的梦太深,忘了春天已来了很久了。
下午的时候,刘大人突然喊我,说有一截树枝长了新芽。
而且只有一小截,两拃长短,就探在我们的阳台窗边,整整一排树,只有一小
截长了新芽,伸向我们。
我觉得那是这个世界给我的暗示:漫长的隐忍、不可压抑的生命的力量、新的
循环、希望。
明天就是清明了。一个纪念逝者的日子,也许令人沉重,但要想到,在更古老
的年代,那是一个郊游的日子。曾经,清明是一幅美好的画卷。
我们望着窗外,她有她的快乐,我呢,有我的看法:
一片叶子绿了,一棵树还能再沉寂下去吗?
2017/4/4小译罗塞蒂诗一首
Song
Christina Georgina Rossetti

When I am dead, my dearest,
Sing no sad songs for me;
Plant thou no roses at my head,
Nor shady cypress tree.
Be the green grass above me
With showers and dewdrops wet;
And if thou wilt, remember,
And if thou wilt, forget.
I shall not see the shadows,
I shall not feel the rain;
I shall not hear the nightingale
Sing on as if in pain.
And dreaming through the twilight
That doth not rise nor set,
Haply I may remember,
And haply may forget.
小译:

最亲爱的,那时候,我死了
不要低徊哀吟
不要手植玫瑰
也不要让松柏遮蔽我的墓碑
任青草铺满我的坟头
任暴雨湿透大地,抑或露滴
你记着我,也好
你忘掉我,也好
在我的后来,阴影不再萦绕
雨的温情,已属隔世
夜莺的低唱
永不能停,仿佛带着伤
可我听不见
就如一场梦里,晨阳或者暮光
不再升起,不再沉没
也许,我能记着
也许,只能遗忘
2017/4/5 一块手表
今天母亲从县城来,带了一块手表,很普通的石英表,估计不超过一百块,但
保存得很好,仿佛是一小时前才买的。我并不认识,但母亲十分肯定就是我
的。
我的记忆里,仿佛从来没有戴过手表,起先是买不起,后来是懒得买(当然还
是买不起)。
去年我还在北京漂的时候,有一次和一个女上司去雅加达出差,之前她并没有
出过国,却并不失国际范儿,而且质疑我做为一个商务人士,怎么可以没有一
块手表?
我也算不上什么商务人士,从来没有做成过什么大业务。但我受了启发,用心
看了看,确实发现大部分所谓的商务人士,都有一款像模像样的手表。
我就羞愧得很,觉得有辱商务人士的名头。所以后来逃离北京,心里面竟有些
欣欣然——可以不再纠结这些商务礼仪了。
但我这块表从何而来呢?
母亲也说不清楚,总之她记得大约五六年前,有一次我从外面回来,就丢在家
里,没有再过问过,她珍藏着,以为是值钱的东西。
其实我的所有东西,只要丢在家里,她都保存着,一样都不少。
如果我要从某个地方回来,她总会打电话提醒,要把所有衣物都带回家。“衣
服丢不得,丢了就损了福气。”她说。
但我每离开一个地方,总要丢掉一些,甚至有些重金买来的书,也丢了,或者
当废纸卖掉了。
她气得很,虽然知道管不住, 总要唠叨。
我发现她越来越看不上我了:倒掉剩饭,她要唠叨,我不信神,她要唠叨, 让
肚肚爬着,她也不满意,说:“锻炼啥嘛,别折腾娃娃,这些东西长大肯定会
的。”
她这次是去南方参加老四的婚礼。从银川出发时,她又问:“你真的不去
吗?”
我说我真的去不了。
她就黯然,说那算了,反正也只是个仪式。
走的时候,又说:“那表好着呢,你戴着,你戴着好看。”
我想,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好看了,所以把表又收了起来,置在肚肚的玩具中
间。
如果有一块电池,在肚肚的玩具中间,那表,还会发出“嚓嚓嚓”逼人向前的
声音吧。
2017/4/6 肚肚学舌
昨天晚上,肚肚突然兴奋起来,叽叽咕咕说个不停。我们关了灯,一再提醒要
睡觉了,他止不住,声音稚嫩得很,不仅能发出单个音节,而且可以一口气说
一大段,把我们逗得也没了睡意,就爬起来,陪他说了半夜。
之前我们开玩笑,说如果肚肚在三个月之内学会叫爸爸或妈妈,我就承诺挣足
够多的钱,把他送到牛津去。
看他这话唠架势,保不准真能学会呢。
现在可以肯定,肚肚至少理解“饿”这个词的含义,并能在必要时正确地发出
来。
每天早上,他睁开眼来,总是满脸笑,一张小嘴,能把人的心萌化掉的样子。
如果我们说“Hi",他会立即照猫画虎,发”Hi“的音出来,但如果我发稍微复
杂一些的单词,他就有些困难,要反应一会,然后胡乱发几个音,糊弄过去。
每一次打呵欠的同时,他总要长长地叹息一声,有些无可奈何的落寞之感。每
一次我们都会笑得半死,他见我们开心,大约认为打呵欠必须带上这样一样耍
头,渐渐形成了习惯,如果有一次突然没有叹息,总会在隔一小段时间后补
上。
作为一个全职奶爸,我的感触是:有孩子陪伴,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啊。
人生中比看着孩子们成长更幸福的事情,大约不多罢。
2017/4/7 远方
老四修成了正果,今天。
家人都去了, 除了我。
是我的遗憾。
她嫁得很远,母亲不喜欢,担心以后见不了几面,担心她受委屈,担心这担心
那,但她还是一无反顾地去了远方。
远方有远方的好,这我知道,所以我总劝母亲,要她放心。
早上我发了红包过去,下午才回,她说:“谢谢二哥。”
有很多年,她没有叫过我二哥。 我知道我并不是称职的兄长,我也知道她心里
希望的兄长该是什么样子,可是我没有做到。
也许现在我可以做到温柔平和,轻言慢语,也已经学会尊重人权,可是,她已
经去了远方。
整个下午我无所事事。
傍晚的时候刮起了大风,在风中行走,几乎无法呼吸,仿佛世界要把愤怒的真
相强行注入人的肺和心脏一样,我想起很久之前,她还在上初中时,我替她补
习英语的情景:那时候我们还住在乡下,乡下的冬天寒冷如刀,屋子里烧着土
炕,但人还是瑟瑟发抖。她总是记不住单词,所以在我不停的指责面前,一言
不发。我的父母也许从未溺爱过我们,但她毕竟是老小,多少受了些偏心,所
以从未在别人面前输过嘴仗。但她确实不喜欢背单词,而那时候的我,那么年
轻又浅薄,以为连单词都不背的人,能有什么资格去上学呢?她没有辩解,只
是呆呆地看着木楞窗,窗纸被风吹破了,可以看见外面高大而寂寥的榆树。
我其实是很愚昧的人,认为是个兄长,就有权利无休止地批评妹妹。
所以我继续着我的指责,直到她放声大哭。
她再也没有好好学习过英语。
用了很多年,见了很多人之后,我慢慢意识到:大部分人都不必背单词,大部
分人,都不必因为没有背单词而被兄长指责。
英语教育,只是人生中可有可无的东西,和大部分老师、所有的考试分数、刻
在课桌上的早字、党旗下的宣誓一样,并没有什么实际价值。
有很多次,她抗议我们可笑的维多利亚式家长作风(也许前清遗老式作风更贴
切些吧),但我们一致认为她图样图森破。
她渐渐不再抗议,而我,更关心的,是钱和与钱相关的东西。所以我们并不常
见面,到最后,几乎不见面了。
当她再次叫我二哥的时候,我们之间,已经隔着无限遥远的距离和经年累月的
沉重时光了,我也清楚地知道,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把她带回多年前那个僻远的
乡下了。
那么,愿你在远方,永远幸福,平平安安。
我的妹妹。
2017/4/8 诚实,也许并不需要勇气
下午我们决定带肚肚去游泳。
他有些紧张,但很快就适应了,在小小的泳缸里优雅地划动起来。
等回到家里,他不停地比划着,嘴里咿咿呀呀说个不停,我明白他是在回味那
温暖的水和新鲜的体验。
那或者并不是新鲜的体验,游泳馆的人们说初生的小孩都是天生的游泳健将,
如果在出生后三个月之内去不强化巩固,小孩慢慢就忘了,而且以后会惧怕下
水,影响智力和身体发育。
那大约是瞎说。
我知道所有的男孩子都喜欢玩水,即便他们小时候从来没有接触过泳池。
我自己曾经就是标准的旱鸭子,但游过几次,也基本会了,至少沉不下去。
让小孩游泳的好处,当然显而易见,但如果一件本来很好的事,非要添加一些
混账逻辑出来,就有些令人厌倦,我忍不住想起两千多年前那个第欧根尼——
他的名字已被大部分人遗忘,但有一件故事人们应该还记着:他曾经在大白天
打一盏灯笼在街上行走,路人问他在搞什么鬼,他说:“我在找一个诚实的
人。”
可见,诚实是一件很稀有的品质,大白天打着灯笼也未必找得到。
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我们从小接触的教育,都会涉及诚实这一课,但大部分人只是说一说,并不敢
真正诚实地面对自己,就好比,大部分人选择信仰某一宗神,本质上只是想占
些便宜,可偏要说是寄托心灵或者找寻真理一样。
基督徒敢质疑上帝吗?
大勇如马丁.路德者,也不敢全然推翻。
大勇如王安石者,敢提出来推翻帝制吗?不敢。
因为人们知道,诚实是需要勇气的,有时候,需要的勇气太大,超过了人生的
目的。
但有一些时候,诚实也许并不太需要勇气,比如,当皇帝光着屁股时,一个没
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说:“他什么都没有穿啊。”那或者并不关勇气的事。
当人们还是小孩的时候,诚实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所以,我们的长大,也许是一种退步。
2017/4/9一个推销人的气魄
网上有很多人推销自己的产品,五花八门,如果你稍微接触两下,保管把你烦
死,从卖燕窝的到卖保险的,无一不把满嘴跑火车当成人生的终极追求,如果
你和他谈天气不错,他即便根本不懂天气不错的原因与季节、时令、洋流、人
类行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他肯定有胆量把天气与他的燕窝或者保险联系
起来。
之前我接触过一个卖保险的,没说几句话,那人就死活要上门来。把人吓得不
轻。
如果你和他讲保险之外的任何话题,他都觉得是在浪费生命。
芸芸众生相。
但最近我碰到的一个搞推销的, 却很不同,让我不自觉地想到气魄这两个词。
自从自媒体问世以来,不过小几年,世界就发生了很大变化,没有人愿意好好
工作了,反正工作的目的,也不过是钱,还不如去直播。我有时候想,一个人
把一天到晚吃喝拉撒的事直播出来,竟然有无数人花无数时间和大把钞票去
听,是不是直播的人和听直播的人都会无聊至死?结果不然,直播的人一个一
个都赚了。也没见什么人无聊至死。
我关注过一个成功的自媒体人,这人每天都会写一篇几千字至几万字不等的文
章,每一篇点击量都会突破一万以上,这人每年仅通过写文章赚得收益就在几
百万。
但我关注他,除了好奇他为什么会有无数人关注,更主要是他的文章写得有意
思,不是卖燕窝的和卖保险的人能比的。这个人偶尔会推荐一些他认为靠谱的
真正的推销人,前几天他推荐的,是一个卖野生香菇的。
这个人计划给关注他微信号的人送出1000份香菇,不用关注的人承担任何费
用,包括运费。
像我这么爱占便宜的人,自然就乐呵呵关注了他,并把地址送了过去,那边只
说了一个词:OK。
不想第三天顺丰小哥就打电话,要我到楼下拿东西(银川比较讨厌的一点,就
在于连顺丰也不会送货上门,要人自己去拿,比起北上广,落后了至少十
年)。
是一大包香菇,足足两斤重,包装也很精致,如果从超市买,不会少于50元。
这出乎了我的意料,于是在微信上表示感谢,对方仍然没有二话,只发了一个
OK的表情。
算一笔帐:一份2斤重的野生香菇,成本最少也在30左右,全部顺丰快递送出,
平均一份运输成本12元,送出去一千份,这广告费用已经花了4万块。
对于懂推销的人,一掷千金,也许没什么,但这人送出去之后,并没有附加任
何其它条件,没有像那些可怜巴巴的小商贩们一样,要你必须转发朋友圈或者
微信群,一定要截图验证之类,甚至除了两个OK,连二话都没讲。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种了不起的气魄。
如果这种人都不能成功(如果成功仅限于赚钱的话),那是没有天理了。
2017/4/11 到底差了些什么?
楼下的海棠和杏花全开了,一片粉中透出艳红。
春天并没有辜负过谁,我想,它只是去了又来,把一些事深埋,又把另一些事
唤醒。
晚上的时候,看到月亮圆了,非常圆,那么高那么密集的楼宇,也拦不住它。
算得上完美的时刻了。
可是,又明明少了一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呢?钱吗?青春年少吗?
谁知道呢!
2017/4/11 赶稿子和放羊
赶稿子。
我给肚肚造成的假象是我在给他创造美好的生活。
其实我只是在赶稿子。赶稿子的过程并没有美好的体验,所以这根本算不上美
好。
我只有赶稿子,没有别的法子可想。真是没意思之极。
以前我以为我能成就伟大的事业,写出一部扛鼎之作,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
遇见美酒和知己,现在我希望肚肚成就伟大的事业,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遇
见更好的自己。
这都要成笑话了。之前不是有一个羊倌的故事么:放羊的目的是生小羊,生小
羊就会赚更多钱,赚更多钱就能娶媳妇,娶媳妇可以生娃,生娃就可以放羊
了。
羊的祖先,还没有被人类驯服的时候,人类该是多么荒凉啊:他们都没有放羊
的人生目的。
2017/4/12 人是孤岛
网上风传重庆有一个10岁小男孩因看电视不成,赌气跳楼的新闻,我见过很多
不听话的小孩,都差不多一样令人讨厌,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刘大人却很关
注,认为是一个鲜活的亲子教育案例,值得我们借鉴(至于要借鉴什么,不得
而知)。
她手机上装了一款母婴APP宝宝树,天天会推送一些惊悚消息出来,比如谁家发
生了家暴、某某小孩快生出来时又转身导致胎位不正之类,碰到小男孩跳楼,
更是大张旗鼓,特意组织了一次宝妈大投票,来决定是什么原因导致了悲剧发
生。
结果显示70%以上的宝妈认定家庭教育不好是主要原因,孩子心理扭曲、冲动,
没有正确思维能力正是这种错误家庭教育的直接体现。
想想,做父母好难,无论什么坏事,都要怪到他们头上来。
家庭教育的重要性,早已成了不争的事实,我也一直拼了命,想做优秀的父
亲,但对这种悲剧,却颇有一些腹诽:有些缺陷是人力不可弥补的,比如有些
家庭会生出痴呆儿,无论父母多么用心,多么有爱,有多么先进的家庭教育理
念,对于这样一个事实,却是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的。我们不可以说,这个
小孩的悲剧来源于他生活在一个没有正确教育方法的家庭里,或者是因为他天
生存在缺陷。
从概率上讲,70%的投票结果肯定是靠不住的。
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可以用概率来推测的,比如白矮星变成黑洞的概率、明天是
晴天还是阴天的概率、冰川完全融化、海平面上升的概率等,单单有关人类的
研究中,概率没有啥大的价值。我反对在描述或讨论人类时使用任何推理、比
喻、假设。因为那根本靠不住。
文学家们说的一切关于人类的理论,都是错的。
事实上,所有关于人类普遍性的理论,都会被最终推翻:每一个人都不同,同
一个人也时时在变化。
比如,一个10岁的小男孩,在跳楼之前,非常有可能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天
使,也非常有可能是一个天生的偏执狂。如果他是一个偏执狂,那他在那一段
时间内,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一个样子,人类学家们不会因此推断10岁左右的
小男孩具有非常高的概率成为偏执狂,如果有人说:人类在10岁左右是最像天
使的年龄,那是在给自己扇耳光——任何一个个体的特殊形象,都可以推翻这
种假设。
所以,我们并不属于某一个群体,我们只是自己,也仅是自己。
肚肚仅是肚肚,他只会成为自己,别人的人生轨迹,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是的,人是孤岛,但孤岛并不可耻。
2017/4/13眼皮抬不起来了
无所事事的一天,把人累个半死。
睡吧。
晚安。
2017/4/14 一个小姑娘
下午的时候,我们带肚肚去楼下转,碰到一只被拴在树边的小狗,一两拃长,
长着一副大暴牙,见了我们,立即人立起来,肚肚是见过世面的人,竟然没放
在眼里,而且懒洋洋地打了几个呵欠。
我就知道他并不是斗鸡走狗的不肖后代了,心里很有些得意。
也见到一珠紫丁香,香喷喷的。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树,全开了花,肚肚仍然一
副爱是不理的样子。
我就知道,他也不是爱拈花惹草的纨绔子弟,心里美滋滋的。
然而从一个单元楼里忽然跑出来一个小姑娘,四、五岁的样子, 一脸天真,跑
来和肚肚说话。我犯了爱显摆的毛病,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英语,大意是“这个
姑娘漂亮呀,给你说个媳妇好不好呢”之类,不想那小姑娘突然生气起来,噘
着嘴,嘟囔道:“我才不想和你们讲英语呢,哼!”然后转身走了。
我吃了一大惊,心想,幸好才是个小姑娘,如果是个大人,岂不要没脸见人
了?
但这事很快就过去了。
在这样的春天,一些事情已经深深被埋葬了,一些忧虑还在心头,但我热爱这
样的春天,和它不悲不喜的风。
2017/4/15 刘大人有话说(一)
记得肚肚刚出生的时候,我还在量血压,肚肚躺在我旁边的小床上,每当他哼
哼唧唧要哭,我便跟他说:不要哭不要哭。他果然便不哭了,侧着头凝视着
我,我觉得他好乖好乖。后来护士把我们推出去,大家高兴地围上来看肚肚,
突然他大哭起来,大家依旧高兴地说:让他哭,让他哭,可以锻炼肺活量!
初为人母,我什么都不懂,加上身体不适,在医院里没有给他最好的照顾,我
后悔至今。开始是给肚肚穿得太热,导致他满身长了疹子,后来是因为我没有
奶,他吃不饱。再加上医院床位不够,我住在楼道里,环境嘈杂,使肚肚经常
惊醒。肚肚总是哭。他的哭声总是因为得不到满足最后变成嚎啕,我们心慌意
乱不知道如何下手。我妈从没照顾过小男孩,直说男孩淘气不好养。就连我产
后体检的时候遇见一起住院的产妇,都问我肚肚回家后还哭不哭。不过大家并
不认为哭有什么不好,每个来看望我的亲戚朋友,都安慰我说:哭是好的,锻
炼肺活量。
我并不认为肚肚不乖,每当成功平息了他的哭泣,我便会为他申辩:我孩子乖
呢,他每次哭都是有原因的。
在初生的喜悦逐渐退去之后,慢慢就会感到照顾小孩多么令人疲惫不堪。对付
婴儿,中国人有很多办法。比如孩子容易突然张开双臂惊醒,就把他手脚包裹
起来,让他不能伸展。比如放任小孩哭泣,让他锻炼肺活量。比如孩子哭了也
不抱,免得抱成了习惯,总要人抱。第一种说法据说有很有效果,但是肚肚双
臂很有力,可以容易地从包被中挣脱出来,把双手放在头顶上。我们没有使用
绳子,这对婴儿来说貌似太夸张了。第二种我却无法赞同,听多了关于肺活量
的事,我心里便不爽起来,为什么非要用哭锻炼肺活量,不能运动吗?要知道
婴儿的哭声多么让当妈的焦虑!肚肚要哭,我当然会去看,没有拉没有饿,我
便抱他起来,安抚他小小的愤怒。可是后来每当肚肚哭的时候,我妈就拦住
我,让我不要去看去抱,“让他哭一会”。因为肚肚越来越依赖我的怀抱,抱
起来我便不屑地想:哼!
在医院的三天里,肚肚的小脑袋一直侧向我,大人一度怀疑他脖子有问题。直
到把他接到家中,放在小床上,他立刻转过脑袋来,依旧朝着人声的方向。
2017/4/16吃手大汉
有一次半夜,我突然觉得胳肢窝里有什么物事不停游动,奇痒无比,从梦中惊
醒,第一件想到的事,就是曹操的名言:“吾梦中好杀人”——梦中也许不怎
么好杀人,只怕更容易被人杀了。但胳肢窝遭遇野蛮入侵,确实够惊心动魄的
了。然而事情的真相是:肚肚小朋友梦中喜欢挠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肚肚喜欢上了自己的手,没事就会拿到眼前定定地看
上一会,一双手胖嘟嘟的,厚实、柔软、也很有力道,大人们都说手掌宽厚的
人有福(这是假的,我自己的手就这样,可没见福在影儿),他皮肤好,手也
因而可人起来,大约被自己的完美吸引了,他总要把手拿到眼前晃一晃,要么
紧紧攥着,要么忽然伸展开来,五个小指头优雅地从空中划过,如果有空气动
力学家在场,一定会捕捉到气流中发生的微妙变化。
然而最神奇的事,并不是他那颗水仙少年心——给他镜子,他会厌倦地把头转
过去——而是咂吧咂吧吃自己的手。书上说孩子要经历的第一个心理发展期是
口腔期,这期间他们用口来体验世界,见到任何东西都想啃上一口,我见过一
幅照片,里面有个男孩正捉了自己的脚丫子大嚼——然而肚肚还没有强壮到可
以拿起比手更便捷或够到比手更近的东西,所以他专心致志地啃自己的手,紧
张的时候啃,无聊的时候啃,哭过了啃,没哭也啃,有时候啃得自己恶心,也
不愿停下来。
我们都听从了刘大人的规定:不干涉他的这种爱好,因为听说这个时期过多的
干涉,会阻碍婴儿的心理发展,口腔期受到影响而未能顺利渡过的婴儿在长大
后,会咬人的。
泰森大约在口腔期受过大人的不当干涉,才在后来把霍利菲尔德的耳朵咬掉
了,而且,咬掉人家耳朵之后,他表现地非常满足。
所以,在吃手和咬耳朵之间,我们选择让肚肚尽情地当一回吃手大汉。
2017/4/17 也许是路,也许是循环
今天碰到了大风,几乎算得上沙尘暴了,但不冷,所以我们仍旧穿过了人群和
车流,去附近的公园里散步。我心里有很多话无法出口,然而午后的时光充满
想象——有一些事情会有尘埃落定的一日,这让我想起大理城里那个痴迷于看
蚂蚁的人并陷入多年前的忧伤之中。
肚肚似乎并不喜欢外出,每一次出去,一半时间都闭着眼眼,但他并不哭闹。
许久没有完整读过一本书,读书计划,还停留在去年十二月份。
是什么让人发胖了呢?慵懒、久坐、自以为是。
在这座城里,风沙是最常见的。与之相若, 浮躁的心也很常见。
我在这里行走,脚下是路,却好像宅在深沉如枯井的梦里。一切都已很熟稔、
仿佛几百年中从未去过他乡,仿佛一直走在自己的血管里。
看到一首惊艳的小诗:
我干的最得意的
一件事是
藏起了一个大海
直到海洋局的人
在门外疯狂地敲门
我还吹着口哨
吹着海风
在壁橱旁
用剪刀剪掉
多余的浪花
诗的题目是《嘿,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把他藏到家里了》
作者是轩辕轼轲,瞧这名字,我一下子就想到了荆轲。
2017/4/18 平庸的恶
我们楼下的巷子里,有差不多七八家美发屋。一一看过去,全是年轻女郎,不
太像是我这种呆子该去的地方,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斯文文,穿
着也干净整齐,有些学生模样,就迈步进去,可惜价格不太漂亮,比隔壁多了
五元。
理发师很爱攀谈,问之前来过没有。我几乎天天从这里走,却真心没注意过店
名,就吱唔说平时都去隔壁,今天第一次来。她就滔滔不绝,开讲这家店的光
荣历史了。
我不知道一家美发店有什么好炫耀的, 事实上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什么事业值
得炫耀的,但如果一个人能从炫耀中获得满足感,也真是不错的人生态度,所
以我戴了谦逊的虚伪面具,静静地听了下去。到最后,旁边一个声音粗犷的中
年妇女插进话来,说自己要不是年级大了,一定要去学一门手艺。
这就让人忍俊不禁了, 她还不至于老到没必要去学一门手艺,何况就我所知,
没有什么手艺只适合年轻人学习,那理发师果然鼓励她去学,说啥时候去学都
不迟,她叹息说,可能没有用了,又后悔年轻的时候,没有好好发掘自己的爱
好,成了遗憾。
汉娜•阿伦特所谓的平庸的恶,其实也适合于这种状态:人们习惯于听从他人对
人生的定义,放弃真正的自我判断能力,活在别人的目光之下,而拒绝相信人
生(或者生活)还有其它模式。从理性出发,我们明明知道中年人也可以去学
一门手艺。
我看到过一个把头发染成灰白色的姑娘。
我的第一反应是:如果这个姑娘的眼睛里能多出来一些神采,嘴巴里能说出优
雅的词汇,这一头灰白色的头发,该是多么般配啊。然而她脸上闪烁着打工妹
特有的胆怯和生怕被人盯着看的慌乱。
以至那一头灰发显得脏乱、无序、鬼魅一样使人厌倦。
然而,更令人沮丧的是,这成了流行和风尚。
2017/4/19 唠嗑不如读书好
我最近在网上接稿件混日子,碰到一个需要和欧美客户在线联络的主儿,欧美
客户大部分都在半夜活动,不符合我的作息时间,就没了兴趣,不想这人过了
几天又来找我,说想要谈心。我更愿意和客户谈钱,但既然是客户,就聊了一
会。原来是个生活在痛苦之中的人,妻子离开了他,家人不理解,他觉得人生
没了目标和意义,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我认识几个心理医生,但很明显心理医生也不会有什么用,就建议他读读华盛
顿欧文的《瑞普•凡• 温克尔》,这个故事很有名,中文译文也不错,但
他立即
拒绝了,因为他说他真正需要的,是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不是像佛教
徒一样去麻醉自己。
我自己是很久之前读过的,只记着大概情节,大约是一个叫瑞普的人娶了一个
厉害老婆天天作狮吼状, 他过得很苦闷,有一次去山上打猎(或者干别的营
生),碰到一堆荷兰人在屋子里喝酒玩九柱戏,见了他很冷淡,但却分了一杯
酒给他喝。他醉了,等酒醒过来,发现一切都不见了,包括他的狗。然后他下
山去,发现时光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一切都变了,而且当初他认为很可怕的
东西,都不重要了,他凶悍的老婆,也因为愤怒导致血管爆破死掉了。
这个故事和王质烂柯的故事情节几乎一致,能给人一些活下去的启示,但这个
痛苦不堪的人不愿意读,我也没办法,就关掉了对话框,去逗肚肚说话。肚肚
14.2斤重了,爱说话,爱笑,喜欢人抱着,喜欢吃手,眼睛总是转来转去,有
时候稿子急,如果他召唤起来,多少会有些累人,但如果要我像瑞普一样跑到
山上喝一杯酒,就能看到他二十岁的样子,我是无论如何不会愿意的——那谁
说过的:the sweet not out of the bitter is not sweet at all。
然而那人留了一堆留言,说如果我能给他出个主意,他会给我们的肚肚一些表
示——当然是钱了。
我没有什么好主意,因为连自己都过不好,也真心不太喜欢这种所谓的表示:
当肚肚需要钱的时候,他应该去勤奋工作,而不是靠他父亲和人唠嗑的方式。
所有人的生活都包括一些痛苦,读读书,也许真是有必要的——但愿那人能看
到。
2017/4/20 肚肚的进步
肚肚学会了抓握,刘大人买了三个分子结构一样的小空心球,他已经能抓起来
丢到脚下去了。
键身玩具架上的小玩具,也被他扯得真晃。
我们屋顶上贴了两只笑嘻嘻的青蛙,是他的最爱,因为他总是盯着它们笑不咙
嘴。
他进步的同时,我没有任何进步。
买菜、做饭、洗碗、给肚肚拍奶嗝、赶稿件。
没有翻一页书。
想着给呆在四川回不来的母亲打电话,还是忘了。
她本来要来帮我们看肚肚,然而没人送她回来,她不认得字,没出过远门。
我的态度越来越糟糕。
有很多事情,没办法处理。
可是,这是态度糟糕的理由吗?
她老了,养育了四个儿女,送他们去念书,已经尽了全部力量了。
不成器的,是我们自己。
睡吧。很晚了。愿明天一切都好起来。
2017/4/21 疲倦的一天
赶稿赶到凌晨,总算交了。
晚安。
2017/4/22 不必谈将来
我从外面回来,肚肚正在和刘大人说话,见了我,他突然吃惊起来,呆呆的,
没了表情。我给他说话,也不回应。
过了一会儿,看我换了便装,才笑起来,两只小胳膊夸张地伸了开来,想要抱
一抱的样子。
他大约已经能认出来他的父亲了。
我总是很性急,虽然很享受看他一点点变化的这些平凡时光,仍然忍不住要去
想象多年后的事,以及他长大后的模样。 很久之前,我们还有结婚的时候,我
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里我的儿子从远远的地方向我走来,他显得瘦长单薄,
有一双认真的眼睛。他对我说:“是时候了,老东西,我要离开这里。”梦里
面我免不了悲伤,但梦醒后却很释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已经做好了准
备。
人生中的种种可能,我都做好了准备。
2017/4/23 四条鱼
父亲说我是大海水命。
大海之水,养不了树木,但我种活过无数株树——它们还长在我来自的地方,
每年都能结出果来。
大海虽然养不了树木,却宜于鱼类生存,所以我们也养了红绿灯和孔雀鱼,大
大小小,曾有几百只,然而现在只剩了四条。
我知道五行那一套就是用来糊弄老实人的,但仍然为大海水这样的命运而曾经
窃喜,为它的广阔、宽容和深沉,以为那会是我。
现在我看这仅剩的四条鱼,心里竟没有了怜惜——我看惯了生命的沉浮,知道
来去自有安排的道理,它们不会长生不老,正如人类,他们可以仰望星空也会
跌落尘埃,而生命,不会因为某些挡不住的事项而沦为荒诞——它的荒诞,与
生俱来。
如果,这四只鱼里任何一条能在这小鱼缸里再活两年,我就戒掉对人世的怀
疑,用婴儿一样纯净的眼睛来接纳它。
2017/4/24 榜样
肚肚三个月了,我们没什么礼物送他,就带他去游泳,算是纪念。
工作人员说三个月内的小孩只能在小缸里游,我们坚持称肚肚的身高和体重都
能适应更大的缸,游泳馆里没几个人,于是得到了默许。当我们兴高采烈地把
他放到大缸里时,他懒洋洋的,爱动不动,偶尔踢上一两脚,或者忽然从仰躺
翻过来,趴在水面上,像极了刚出生时在医院游泳馆里的样子。
我已经和他认识三个月了,我心里想。
生活有时候就如泳池里的水流,看上去没什么不一样,但本质上和最初已经完
全不同了:添加进去的,有漫条斯理的动、欢快的笑、从底部泛起的杂质和不
知来于何处的尿液——改变了水流的颜色,也同时改变了温度;流逝掉的,是
寂静的光、不相见时的想象、想象时的慌乱、以及说过的话。
肚肚不大爱动,但如果动起来,很老练,像是经历过无数风浪的人。游泳馆的
人夸他厉害,意思是会进入国家游泳队,所以建议多来游,又建议办会员卡,
我对会员卡没兴趣,就装模作样请示刘大人,答案是“不”。那些人就都笑
了,说:“领导不同意,没得办法。”
出门的时候,刘大人问我为什么明明自己不想办,还要问她的意见。我不知道
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就说是给肚肚作榜样,让他从小学会尊重女性,特别是在
另一堆女人面前。
这答案果然很好,她一路上都在笑。
2017/4/25 又到凌晨
肚肚这几天不好好吃,总是吐奶,吐完之后就咧嘴笑,喂了一些益生菌,全吐
掉了。
虽然吐个不停,精神却很好。
然而刘大人的心情,渐渐糟糕了起来,常会跑到次卧哭鼻子,我认为吐奶算不
了什么大事,但她一哭,我就烦乱起来,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美好生活的想
象锤击个粉碎。
但我心里明白,有一些糟糕的心情,是可以允许的,人这一生,天天乐呵个止
不住的,多半是伪君子。
然而,谁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人生的呢?我只是自以为是、装明白罢了。
2017/4/26 刘大人有话说(二)
婴儿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当肚肚还在我腹中的时候,每当他踢踢打打,蒲
玉便会说,他一定在抗议: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事实可能并非如此。后来经
过一番挣扎努力,他终于降生于这个世上,他一定被明亮和喧嚣震撼,又觉脑
袋沉身子重,于是心慌地哇哇大哭 。
肚肚特别胆小,在他刚生下来的时候还住在医院里,别的孩子都能酣睡如常,
只有他会突然被推车滚滚的轱辘声惊醒大哭不止。在医院的三天里,肚肚的小
脑袋一直侧向我,我妈一度怀疑他脖子有问题。直到把他接到家中放在小床
上,他才转过脑袋来,依旧朝着人声的方向。
我想一定是怀孕时候吓到了他,那时候坐火车坐地铁,总是晃来晃去。然而不
管怎样,怀孕时的遗憾都无法弥补,我只好抱着他,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在屋里
走来走去。
后来肚肚的哄睡越来越成了问题,有段时间一整天不睡,抱着走很久才能睡一
小会。我妈怪我惯坏了他,也心疼我的身体,逢人便说:孩子一哭就要去看,
拦也拦不住。以前每当她这样说,我总想:哼!我是在养娃,又不是图省事!
然而肚肚长得很快,抱在怀里很甜蜜,也确实挺重,时间长了,就有点吃不消
啦。有时候我也想,是不是真的惯坏了他。以前我一直自信能教育好孩子,起
码我上学的时候学过教育学,心理学,在幼儿园干过几个月。我知道要跟小孩
讲原则,知道要保护他们的想象力,知道要让他们养成良好作息,怀孕的时候
还和蒲玉一起看了一本关于教育的书。可是当肚肚出生,我发现完全不知道要
如何面对一个婴儿!
百度给我的结果是我真的把娃惯坏了。不管是搜狐新闻还是宝宝树,都说婴儿
不可以经常抱,否则养成坏习惯,也会对孩子身体发育不利。可是面对一个哭
泣的婴儿,等待他自动停止哭泣是一种折磨。 我记得埃里克森说孩子降生于世
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解决信任和不信任的危机。马斯洛说安全感是最基本的需
要。一个不会哭知道哭也没用的小孩,被剥夺了表达感情的权力怎么才能幸
福?去安慰小孩,保护他,是妈妈的本能。而且他整日不睡,我只能用这种办
法让他休息一会。
就是这样。虽然所有人都说不要抱他比较好,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因为我有
更多的理由要抱他爱他,我想告诉我胆小的肚肚不要怕,这个世界可以信任。
渐渐我发现了一个规律。有几次我们没听到肚肚的哭声,使他哭得太久,他要
人抱的时间便增加了。如果他一天过得还不赖,哭得少,自己偶尔也能睡一小
会。关于抱睡,苦脑的不只是我一个人,微信群里的一个姐妹,怕抱久了孩子
不乖,尽量不抱。可是孩子并没有因此变乖。而蒲玉妹妹的孩子,从不要人
抱,睡得一直很好。原来小孩乖不乖和抱不抱并没有太大关系。
肚肚现在3个月了,我觉得他越来越乖了。他自己玩健身架玩得很好,饿了会吃
小手安慰自己,有几次我早上醒来发现他已经醒了,也不吵只是看着我,看见
我醒了就笑了。我记得怀孕时候看《为人父母》,上面说生了小孩后生活满意
度会下降。的确,有时候我们都身心俱疲,想哭,想怀疑人生。但是肚肚带来
的快乐,也是无与伦比的。
现在我关注了一些有关教育的微信公众号,看到有些文章还是提倡及时安慰婴
儿的。这也许是教育的最新消息。从我小时候到现在,教育方法发生了多少变
化。怀孕时候我看一本瑞士专家的书,还说婴儿什么时候会爬会坐,与他们的
成长没有任何关联,只是个人差异罢了。肚肚出生的时候我们根本什么也不
懂,42天前我不知道要让他趴,不知道什么是抚触和被动操。肚肚的成长我没
能帮他一把,但是唯一使我安慰的是我有用心去爱他,使他不再在梦里醒来哭
泣。
作为家长,必须和孩子一起学习成长。你得知道世界发生了哪些变化,教育孩
子有什么更有效的方法。面对不断更新完善的教育信息,也许我永远没有办法
给肚肚最对的教育,我只能给他我认为最好的教育。我们都不是完美的妈妈,
但我们可以成为更好的妈妈。
2017/4/27 生而为奴
我们带肚肚去社区打预防针,人很多,都排到了街上,我们9:30去,直到11点
多才拿到牌号,肚肚虽然只有14斤多一些,抱的时间长了,就有些吃不消,而
且小孩们的哭闹一个比一个卖力,让人生出熬不出头的痛苦来。
好不容易要轮到我们时,从后面挤上来了一个妇人,上了年级,怀里一个安静
的小丫头, 我回头看时,她一脸慌张,连说“请让一下请让一下。”我不喜欢
别人插队,但对于上了年级的人,好歹有些宽容之心,就黯然侧了身,让她冲
到前面去,前面的大夫一脸冷漠,仿佛是一尊上了色的泥像。
她站到队前之后,忽然回头给我说:“对不起啊,这娃的妈妈是个脑瘫,我一
个人带她,不方便,每次只能这样,我也臊的。”
我从未见过脑瘫病人,前两年有个余秀华,用一首不太要脸的诗一夜走红,据
说就是个脑瘫,但又据说只是走路摇摇晃晃,并不至于无法正常生活。
但脑瘫两个字很够吓人的,人的所有价值都是大脑创造出来的,大脑出了问
题,那这人的生命,只能是悲剧了。
我心里生出悲悯,去看那小丫头,皮肤细嫩,眼睛弯弯,有一颗大脑门和小巧
的鼻子。
我问那妇人孩子好着没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但她大约听惯了这样的问
题,并不介意,说好着呢,很乖。
等打针的时候,小丫头一样哇哇哭,并没有很乖。
轮到我们时,肚肚已经饿了,他以为会有吃的,谁知道等到的是一顿刺痛,所
以哭得很有理,我们胡乱给他裹好包被,就匆匆往家里赶。不想甫一出门,就
遇到那个妇人推着婴儿车走在我们前面。
她又来道歉了,说她每次都很臊,但确实没办法,她的妈妈是脑瘫,她每次出
门办事,都是把那可怜的妈妈锁在卧室里,要尽快赶回去,不然谁知道会怎么
样呢。
她请我们原谅插队的事。
于是攀谈起来,知道了这妇人是脑瘫妈妈的妈妈,也知道了一个男人在小女孩
出生后就离开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在照顾病女弱孙。
我感慨说她也难啊。人都难。
她倒很乐观,说才五十,再带十年娃还是不成问题的。
我很好奇那个孩子一出生就离开的男人,难道他的心真是石头做的吗?或者他
本来就是个畜生?
那妇人说男人是远方来的,是她买好了房,才愿意来结婚的,生了孩子就走
了。
我觉得有些压抑不住愤怒了:那又何苦生孩子呢?
然而那妇人没有愤怒,她说没事,女儿是脑瘫,逮谁也不愿意留下来的。
李碧华说不要考验人性,因为那根本不堪一击。我也明白人心的自私和狠毒,
并不对世人抱多大希望(这也是肚肚需要慢慢了解的),但人性凉薄,也许情
有可原,但为了哪一门子的道理,非要生这小孩子出来?
那妇人说:有小孩好,更好的是个女孩,以后帮她妈妈擦洗身体也方便。
原来如此。
我再看那小女孩,她躺在小推车里,悄无声息,正沉入深深的梦里。
她的一生,也许有机缘会碰到一个可怜她的人,带给她温暖和关怀,驱赶她没
有父母、没有爱的孤独,但也许,她永远也碰不到。
我想那年迈的妇人,也明白总有离开脑瘫女儿的一天,所以,为了爱,她提前
做了安排。
但真正的悲剧,也许就在那所谓的爱里。
2017/4/28 肚肚的愤怒
书上说婴儿出生之后只会哭,并不会掉眼泪,但肚肚刚来到这世界上,就眼泪
汪汪的,一看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等到稍长了几天,打个呵欠,都会迸出眼
泪来。
书上又说,哭起来节奏丰富的小孩聪明,想起肚肚刚出生时在病房里扯着嗓子
哭的情形,何至于节奏丰富?几乎要冠绝一时了。
等再大一些,他渐渐乖起来,只要有人陪着,能吃饱,几乎算是个安静的美男
子,很少动用哭这一大招。即使想要得到大人的关注,起先也会给我们一些暗
示,比如瘪嘴,比如稍微睁开一条线的眯缝的眼,比如咿咿呀呀的说话。
之前刘大人奶水不足,他吃不饱,总要哼哼叽叽抗议,后来知道抗议无用,就
学会了撒娇——是真的撒娇,会盯着大人的脸笑,嘴角扬着,眼睛弯弯地从两
侧垂下来, 继之以一连串稚嫩的话,我们听不懂,但知道他没有骂人,因为他
的眼睛里闪耀着天使一样的光芒。
第一次撒娇的经历最令人难忘,刘大人说:“把人萌化了。”
然而他还是会有雷霆大怒的时候,比如昨天晚上。
我最近白天时间不足,只好晚上赶稿子,总要赶到很晚。夜晚的时候四周很安
静,或者太安静了,所以我在隔壁屋里敲击键盘的声响或者咳嗽的声音会显得
格外清楚。即使我尽力克制,但他睡眠很浅,一点小动静都会惊扰到他,惊扰
到他也许不要紧,但惊扰了他做梦,那事情就不好收拾了,晚天晚上我不小心
把一支笔还是别的撞到了地上,他的导火索就被点燃了,起先还只是抽泣,见
我们并没有马上抱起来哄他,那哭泣就变成了炸雷和闪电,一声比一声洪亮,
仿佛他小小的肺里面藏着整个宇宙的力量。
我们立即就投降了。
等再一次提起昨天晚上的事,刘大人说:“你儿子也太厉害了。”
我想说的是:因为他是我儿子呀!
2017/4/29 去了蛋糕店
刘大人最近长智齿,半边脸都肿了,吃不下饭。
于是我们三人迎着温柔的夕阳,去街道对面的蛋糕店里买了一小块蛋糕。
12块钱。
在店里时,我问怀里的肚肚想要吃些啥呢?
他看了我一眼,就睡着了。
2017/4/30 过去的四月
我啥事都没办成, 这个四月就过去了。
当然花开了,树木和草,都长得很好。
2017/5/1 情敌
刘大人有两个情敌,一个是我的手机,一个是我的日志。
她视之若仇,已经严正交涉过好几次了,并表示和我没完。
我觉得这结论没根没据,心里很不服,但为了修复两国关系,就保证五一这几
天负责带娃,让她过过劳动节。
一大早我就爬起来给肚肚换尿不湿,穿衣服,哄睡,哄睡失败,陪他读布书,
书里有一只兔子发出“堆、堆、堆”的声音,读书完毕,他还在叽叽咕咕说
话,却把我自己成功地哄睡着了。
带娃不易,想一想,这样的生活,还有漫长的十八年等着我们,确实让人有些
害怕了。
但她没有情敌。我的手机是充话费送的,每一次打开网页,那个慢呀,我都担
心它要咽气,恨都要恨死了,哪里来的喜欢?
她又认为我日志写得不好,而且与主题无关,啰嗦,浪费时间。
这个更算不得情敌,我又没给日志钱花。
英国有个作家爱德华•布尔沃•利顿,说人生有如打牌,不管发给你的是啥
牌,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打你的牌。
我知道我手里是什么牌,我只是在用心打牌。
如果一定要给写日志定个罪名,我觉得玩物丧志、游戏牌桌比情敌更贴切一
些。
2017/5/2 雨
雨下了一整天。
看样子还要下。
等不下的时候,我们就出门去。
2017/5/3百天
按农历,今天是四月八,一个礼佛的节日,也好像是一个与农事相关的节日,
总之很久远的事,都没人记得,但父母记得,所以打电话来,问我们在干什
么,又问我们记不记得肚肚都百天了。
我不记得农事节日,但记得肚肚一百天了。按我们家乡的风俗,百天是值得庆
贺的。何况又是四月八,更需要庆贺,至少要吃些好的,如果是在乡下,也该
喝两杯。但医生要我们带肚肚去做检查,所以只吃了街头买的包子。
我以为肚肚长得很好,但医生认为不好,说正常情况下,一百天的时候,用手
抓他的两手往上提,脑袋应该能直起来,可是肚肚的脑袋像一颗炮弹一样直坠
到后背去了。
我觉得没有什么,但刘大人惊恐起来,几乎要哭,见我慢条斯理,恨不得扑上
来掐我的脖子,但网上也有人说,只要天天锻炼,过一些日子就会好的,她才
平静下来。
整个下午,我们都试图说一些解闷的笑话,但始终没有快乐起来。
2017/5/4你的安全感呢?
和一个客户吵了几句,后来双方都厌倦了,就握手言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
生。
我其实并不喜欢和人发生争吵,特别是这几年,宁愿沉默下去,离是非远远
的,但偶尔也会想:我们到底是在争吵什么呢?
大家都说肚肚惯坏了,特别是晚上哄睡,非要大人抱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才
能安心睡着。即使眼睛闭着,手却总要抓着大人的衣角或者放在嘴边,我就
想:是不是所有人类,从出生那一刻起,都在害怕些什么呢?有没有哪怕一个
人,勇敢到天不怕地不怕呢?
所以我们争吵,通过加大的分贝和互相矛盾的论据,来给自己找个支点。
这个支点,往往是物质的,为大众所喜欢的, 但这个支点恰恰是不牢靠的。这
也是为什么有人有无数钱,但仍然心魂不定,至死也过不好的原因——人类不
会找到真正的安全感的。
刘大人说婴儿需要大约一年多时间才能够建立起足够的安全感, 如果这段时间
内大人们没有尽到职责,这个孩子的一生都将难以克服内心的恐惧,无论他表
现得多少强悍,他缺失的,永远不会找回来。
我的看法不同:即使大人们非常尽职,非常专业,他的恐惧永远存在——无论
什么人。
前几天有个案件说一个中国留学生伙同现男友谋杀了前男友,被捕之后,她的
母亲花5亿保释金的新闻轰动一时,众人幸灾乐祸者为多,感到快乐之极者不
少。我没有感到快乐,当然也不悲伤,但如果抛开种种指责,单纯从这个年轻
人的行为上来看,她只是内心充满恐惧才不得不杀人。金钱、背景、所谓的海
龟身份,其实没有什么价值,她的胆大包天,也只是可怜的面具。
南北朝有个青年皇帝,敌军马上要攻进城里,大臣劝他拿些钱财出来救济前方
将士,他气得跳起来,大骂提建议的大臣,问大臣们为什么不拿自己的钱出
来,偏要皇帝拿钱?皇帝的钱就不是钱,可以随便送人? 过了两天敌军攻了进
来,把这青年的脑袋砍了下来。
他只是爱钱吗?他是害怕失去钱而已。
如果在大街上走,你路过的每一个人都深藏不露自信满满, 你大可放心——他
们和你一样,充满恐惧。
我们能给肚肚的,也许仅限于抱着他,在屋里,或者辽阔的大地上走来走去。
当他伸出手来,我们就递过去肩膀或者,我们单薄的手。
2017/5/5 刘大人有话说(三)
我懒得很,今天不想写日志,用刘大人昨天的记事顶上。
要规律作息了
今天六点半肚肚不停嚷着饿了饿了,明明六点才奶过的呀,我知道他一定是困
了,想吃奶睡了。可是时间太早,怕他夜间醒来,所以有意要拖延一下时间。
于是跟他玩了一会儿,他兴致也还好,张大嘴喊个不停。一直拖到七点多,他
终于忍耐不住了,大喊饿了。可是鉴于前几天他吐奶严重,总是打嗝后吐奶,
一吐一大堆。不靠谱的百度说因为喂太多,我心有余悸,于是抱着他边摇边对
他进行催眠:你不饿你不饿,你是困了。闭上眼快睡吧!肚肚只好努力地吃起
手,吃得咂咂响。吃一阵一个带哭腔的“饿”。最后终于绝望地大哭起来。这
时候我也顾不上其他了,只好又给他喂了一次奶。他吃了半天终于睡了。等他
睡熟我从房间溜了出来,表是快八点钟。
可是到了八点半,我去厨房烧水,水壶盖子咔一盖,把肚肚从睡梦惊醒了。我
赶紧过去安慰,肚肚闭着眼,侧着头到处找奶呢。看我没有表示,哭声提升了
一个层次。心想这次不能再给吃了,准备抱起来晃晃,这时候体贴的蒲玉站了
出来,自告奋勇承担了哄睡的任务。我开心地抱着手机去群里聊天去了。
五分钟过去了,蒲玉把闭着眼睛的肚肚放在床上。可是他屁股一挨床就像开水
烫了一样,两条小腿可劲蹬吱哇哭起来。我赶紧上前指导:他微笑啊皱眉啊小
手偶尔绷直了都代表他没睡熟,不是眼睛闭上就能放下了。蒲玉赶紧把娃铲起
来。一铲二十分钟过去了,我一看怎么还晃着呢?我指指床,示意他:放下去
吧!他说:不行,双眼还迷离着呢!我有点奇怪了,按理说应该睡着了啊。我
没管,继续聊天。又过了10分钟,蒲玉告诉我:手麻了。。。我赶紧去支援,
他表示把娃放下试试。
娃成功落地!!我感觉内心在欢呼——他爹真棒!!
然而,十分钟后,就在我们feel倍儿爽的时候,肚肚又哼唧起来。我刚要去
抱,蒲玉跟娃杠上了,让我休息着去,他继续抱着肚肚在屋里来回晃。可是这
回不灵了,逛了一会肚肚竟然有几回圆睁着双眼。我突然想起了以前在当当淘
书时看到的两个绘本,一个是日本的,介绍里有几张照片,一张是几百个小孩
在喊“睡觉”,一页是几百个小动物在喊“睡觉”。另一个是欧洲某国的,书
名叫《快滚去睡觉》。这时候我好像看到几百只长脖子的动物边喊着“睡
觉”边向我跑来,瞬间理解了绘本作者的心酸。
蒲玉说:i couldn't bear! 我说:咋的!知道养娃辛苦了?蒲玉说:不是,我
忍不住想笑!
他爹一走,肚肚就一手拉着他爹的领子,安稳地睡着,他爹一停,肚肚就开始
踢腿,双眼微睁,嘴撇成八字。如果还不动,两颗眼泪就迅速被挤了出来。这
时候只要一走,立刻云销雨霁,肚肚舒服地抿着嘴,脸上迅速换上了得意的神
情。
我也想笑,可是担心他弄没了瞌睡,就鞭策他继续前进。终于肚肚第二次躺在
床上了。蒲玉赶紧去电脑前工作。可惜没两分钟娃又醒了。我辛酸地铲起娃,
看看表,差10分十点。按流程走,唱一首摇篮曲,娃兴奋地张嘴啊啊啊,但是
没出声。吃了几口手,亲了亲脸蛋,然后就闭上了眼睛。然后我开始给催眠:
宝宝瞌睡了,宝宝要睡觉。睡吧宝宝睡吧睡吧。。。十五分钟后,再也抱不动
了,可是眼睛还睁个小缝。蒲玉说放下试试。就这样,放下没醒。
难道肚肚就是想要妈妈抱了才睡啊,真是难伺候的娃!
2017/5/6 爱惜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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