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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d_CHN_Hist版 - 李菁:人生长恨水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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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张恨水
人生长恨水常东----我的父亲张恨水
作者:李菁
“张恨水”似乎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个尴尬的角色:一方面,作为20世纪创作数量最
多、最受读者欢迎的作家之一,他用毕生心血所营造的3000多万字的文字世界,用多种
体裁,勾勒出一幅鲜活的20世纪前半叶的社会图景。另一方面,中国现代文学史却在相
当长时间内或将其作为批判对象,或干脆不列入文学史。
然而拂去历史尘埃,令人不能不重新审视这个名字。他的作品在当年的畅销程度不可想
象,他的小说被改编的剧种也最多,从京剧、沪剧、河北梆子、黄梅戏,一直到评弹、
京韵大鼓。到了《啼笑因缘》时,甚至连木偶戏都有了。
1937年的南京,张家又要增添一个小生命。因为上面都是男孩,张恨水特别希望这个小
生命是个女儿,见又是个男孩,又正值战火纷飞的多事之秋,他说,也好,让他以后入
伍打仗吧——这便是“张伍”名字的由来。受热爱京剧的父母影响,张伍考入中国戏曲
学校(中国戏曲学院的前身),学习老生,后改为戏曲研究。虽已是七旬老人,但一开口
,那字正腔圆、底气十足的“架势”便立即显露出当年功底。张伍说,从父亲为他取的
名字也可以看出,张恨水不是许多人想象的只会吟花弄月的旧式文人。
张恨水的“诞生”
父亲“张恨水”的名字,是与《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等诸多深入人心的文艺作品
联系在一起的。但说来人们也许不相信,儒雅文弱的父亲,居然是数代习武的将门之后。
我的曾祖父张开甲自幼习武,是家乡有名的大力士,太平天国兴起时,他还曾入湘军曾
国藩部队。他的绝技是信手拿一双竹筷,向空中一伸,就能夹死一只苍蝇,而被夹死的
苍蝇,只是翅膀折断,身体依然完整。父亲后来在写《啼笑因缘》时有一细节:关寿峰
请樊家树吃饭时用筷夹蝇,很多人认为“不真实”,“荒诞不经”,殊不知这恰恰是曾
祖父的绝技。
父亲原名心远,1895年出生于江西,祖籍安徽潜山。据说他出生那天,正好是曾祖父接
到了提升参将(二品顶戴)的喜报。曾祖父大喜,认为这个孙子是大富大贵的命,岂不知
造化弄人,父亲的一生既不富也不贵,手耕笔种,糊口而已。
父亲6岁入私塾读书,天资过人,过目成诵,祖父本来计划让父亲东渡到日本留学,但
父亲更向往欧美。祖父一时拿不出那么多学费,就让父亲等一段时间,不幸的是,祖父
突然染上一场急病猝然去世。父亲是家中长子,去世前,祖父把父亲叫到榻前问他:你
能否上养老母,下养弟妹?父亲跪在病床前,郑重承诺下来。从此,家庭重担便压在父
亲身上,一压就是大半生。
那一年,父亲只有17岁,在亲友介绍下,先到了上海,考进孙中山先生办的蒙藏垦殖学
校就读。这期间,他试着写了两个短篇小说投到商务印书馆的《小说月报》,没抱多大
希望。没想到过了几天,竟然收到主编恽铁樵的亲笔信,表示可以刊载。父亲欣喜若狂
,虽然不知何故,一年、二年,一直等到十年后恽铁樵离开《小说月报》,稿子也未见
登出,但这对父亲最终走向文学生涯,无疑起了巨大作用。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父亲在这次投稿中署名“愁花恨水生”,1914年,他在汉口再发表
文章,就只用了“恨水”二字,这个名字曾引起读者很多兴趣和猜测,其实就来源于南
唐后主李煜的“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一句。
1913年,因时局不定,蒙藏垦殖学校解散,父亲再次失学。后被他的堂兄介绍到著名话
剧艺术家李君磐和陈大悲主持的“文明进化团”,做一些文字宣传,也曾粉墨登场,上
台演过戏。此后父亲又参加了苏州的“民兴社”,结识了刘半农等许多新朋友。这些经
历,对他后来的文学创作极为有益。
1919年秋,父亲北上,到了他一心向往的北京。他最初心愿是想到北大当旁听生,但先
要解决谋生问题。有一天父亲一位同乡来访,随手带走了父亲闲时填的一阕《念奴娇》
,而这个词又恰巧被后来成为报业巨子的成舍我看到,其中“十年湖海,问归囊,除是
一肩风月……”之句让他大为倾倒,由此两人结识。1924年,成舍我要父亲在他创立的
北京《世界晚报》中负责文艺副刊,父亲对这份工作格外用心,所谓“呕心沥血”也不
夸张。因为是初办,外稿不多,初期的《夜光》几乎是“张恨水的独角戏”,小说、散
文、诗词、小品、掌故等,全是他一人包了,也颇受读者好评。
父亲那时同时兼几份工作,在《益世报》当编辑、《世界日报》上撰稿,每份稿费上他
写着祖母、叔叔等不同人的名字,就为了克制自己不花钱。他对祖母极孝顺,在写《金
粉世家》时,知道祖母喜欢这部小说,不管多忙,他每日把报上的连载,亲自读给祖母
听。抗战胜利后,我们一家从四川回到安徽老家,在看到祖母的刹那,父亲跳下人力车
,不顾土路的肮脏,50多岁的人扑通一声就远远跪下来,笑声、哭声混成一片……
《春明外史》是父亲在此期间撰写的第一部百万字的长篇连载小说,也是29岁的父亲的
成名作。这部小说引起了出人意料的轰动,每天下午两三点钟,就有不少读者在报馆门
口排队,焦急地待着当日报纸,以先睹为快。如此景象长达5年之久。“张恨水”随着
《春明外史》成为南北皆知的人物。
黄金时代
如果说《春明外史》让父亲在文学殿堂初露头角,《金粉世家》则让他牢牢坐在了殿堂
里的金交椅上。
《金粉世家》从1927年2月开始在《世界日报》连载,持续5年之久。这部小说再次引起
轰动,一时间洛阳纸贵,出现了许多《金粉世家》迷。有人评价这部小说是“民国红楼
梦”。由于写的是豪门,很多读者好奇地猜测,有人说写的是袁世凯家,有人说是曾任
北洋政府国务总理的钱能训家,众说纷纭,很是热闹了一阵。虽然父亲一再公开声明这
只是部小说,但还是出现了许多好事的“索隐派”。还有许多读者在看到小说最后的结
局,是冷清秋在大火中携幼子出走,竟不禁为其一洒热泪,不少人写信给父亲,让他“
笔下超生”,不能叫冷清秋死去。父亲创作的人物之深入人心,由此可见一斑。
1929年,父亲应全国最大的报纸——上海《新闻报》副刊主编严独鹤之邀,开始创作《
啼笑因缘》,再一次证明了父亲在小说创作上面的创作力。这部小说后来也被改编成许
多种艺术形式,仅搬上银幕和荧屏的就有14次之多,而且70余年来,不断地被重新改编
拍摄,差不多5年一次,这可能是百年来中国现代小说创下的最高纪录。1932年上海明
星公司拍摄此片,主演胡蝶等还到家里探望父亲和母亲。当年,为了这部电影,明星公
司还与大华电影社打了一场官司,黄金荣也牵涉其中,闹得满城风雨。倒是父亲置身事
外,他也乐得不招惹是非。
“张恨水”在当时的文名已经很盛,《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等小
说在报上连载后,都使报纸一时销路激增,甚至连广告客户也指明要把广告刊登在小说
连载的那个版面上,他也就先后成了《世界晚报》、《世界日报》、《新闻报》等报纸
的“财神爷”。
父亲一个令人叫绝之处是,好几部小说,比如《啼笑因缘》和《金粉世家》他都是同时
在写。其实并不是他想这样,大多情况下都是碍于朋友面子、情不可却之下答应下来的
。我爱人刚到我们家时还问过他:“您同时写好几部,不乱吗?”他回答:“你自己的孩
子,会弄乱吗?”对此我也迷惑不解,最多时他同时在写7部小说,都是长篇,不知道
父亲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父亲是这样写的:他先是按照每天连载需要的数字,先完成三天的《啼笑因缘》,留下
最后一页纸,然后再埋头写三天的《金粉世家》;那时没有电脑也没有复写纸,他把稿
子的最后一页留下,着手写哪一部小说时,他就“复习”留下的那页纸,知道故事发展
到哪里了,再接着写。《金粉世家》里有上百个人物,关系错综复杂,他有一张人物表
,写明主要人物的年龄、性格特点、人物关系等,这是他这么多部小说中唯一一个人物
表。
《啼笑因缘》掀起了一阵狂潮,有捧的,有骂的,但不管是谁,他们对都父亲的文字功
底和语言驾驭能力肯定有加。他的读者之多令人吃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妇孺百姓。
张学良、陈独秀、周恩来、毛泽东、陈寅恪、章士钊等都是他的读者。数十载后,我还
看到当年的读者保存的剪贴本,上面仔细粘贴着父亲当年发表的每一期连载,感动之余
,又由衷地为有这样一个父亲而自豪。
《春明外史》在北京连载时,适逢张学良将军在北京,他非常推崇父亲的文采,希望结
识。父亲起初避而不见,但有一天张学良做了不速之客,竟自己找到父亲寓所。相见之
下,父亲觉得这位少帅谈吐不凡,可做朋友。张学良原想请父亲出去做官,但父亲坚辞
不就。抗战结束后,我们举家从重庆内迁,中途路过贵州息烽,吃饭时父亲低声对母亲
说:“张学良就关在这里,我倒很想去看他,但是他们也不会让我去的。”
1930年,父亲因故辞去了《世界日报》的工作,一心一意开始了他热爱的写作。这一时
期是他的创作高峰期,也可以说是他一生最愉悦的时光。
这时期,父亲又做出了一件他平生引为得意之事。父亲从幼年起就迷恋上了绘画,1931
年,在一些朋友的鼓动下,他用自己的稿费出资创办了“北平华北美术专门学校”(简
称“北华”)。父亲和美术界的许多画家都是好朋友,在他真诚邀请下,齐白石、王梦
白、李苦禅、刘半家等都前来任教。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齐白石、王梦白两人平时素不
来往,如今由于父亲的友谊和情面而使得两位美术大师在一校共事,成为当时美术界的
一段佳话。
也许是父亲的“盛名”之故,报名的学生很踊跃,全校有200多名学生,分国画系、西
洋画系、师范系等。后来成为优秀艺术家的张仃、蓝马、凌子风等,都是这个学校培养
出来的。可惜这样一个充满美好前景的学校,只存在了短短4年便因日军的炮火而夭折。
国如用我何妨死
父亲虽是南方人,但他的小说绝大多数都是以北京为背景,写北京的历史、文化,大量
描写北京的风土人情。父亲热爱北京,一直将它视为自己的第二故乡。1935年北京出现
了伪政权,不久有传闻说父亲因写抗日小说上了黑名单,父亲被迫于这年秋天黯然离开
。他在诗中不无伤感地描述:“十年豪放居河朔,一夕流离散旧家。”
离开北京后,父亲的老朋友张友鸾极力怂恿他到南京办报。父亲也很喜欢南京,用他的
话说,“卖菜翁都有烟水气”。他把自己的四五千元积蓄拿出来,创办了《南京人报》
。张友鸾后来在回忆中说:“真正用自己劳动得来的血汗钱来办报的,在我的记忆中,
除了他还没有第二个。”
《南京人报》一直坚持到南京沦陷前4天才停刊。父亲自己办报的历史,就这样永远地
成为历史。1937年底,父亲把全家安顿到安徽潜山老家后,他自己提着一个柳条箱只身
入川。途经武汉时,父亲听到了南京大屠杀的消息,震惊之余感到无比愤慨。我的四叔
张牧野虽是学美术出身,也是一热血青年,他向父亲建议干脆回家乡组织一支人马打游
击抗日。43岁的父亲毫不犹豫同意了,毅然决定投笔从戎。他以自己的名义亲笔写呈文
交给当时国民政府的第六部,请认可他们的这个行动,并写明他们不要钱,也不要枪弹
,但被拒绝了。
1938年1月,父亲来到重庆,在此结识了陈铭德、邓季惺伉俪,他们正计划将原在南京
的《新民报》在重庆复刊,因而力邀父亲加盟。父亲欣然接受,不久,张慧剑也参加进
来,张友鸾、张恨水、张慧剑,就是被文坛报苑传为佳话的“三张大会师”。
半年后,母亲抱着我和哥哥,冒着日机的轰炸,跋山涉水,经历了千难万险,终于和父
亲团聚。在重庆郊区的南温泉的三间茅草屋,哥哥、我和两个妹妹,与父母住在一起。
我们那时生活得很窘迫。在那8年里,我们全家没有照过一张相,没有一张留影。记忆
中父亲经常坐在破桌子前,戴着老花镜,用筷子把米里的麸子和虫子一个个挑出来。
父亲虽然写了大量作品,但早期,他的稿费并不高,只是在《金粉世家》之后身价才“
涨”了起来,但他上有老母、下有三弟二妹,他们的上学、结婚,都要靠父亲负担;此
外,当年他投了很多钱的“北华美术学校”和在南京创办的《南京人报》,都因日本人
的入侵而停办,等于将他前半生的钱都耗费一空。直到抗战后期,上海的一些书商进入
四川,出了一些书,父亲的境况才好一些。
父亲曾多次声明:他的小说从不写真人真事,但只有一部除外,那就是《虎贲万岁》。
1943年,在常德会战中,74军57师在师长余程万的率领下,以8000人应对日军6万余人
,迫使日军撤回长江北岸,全师最后仅有83人生还。常德会战数月后,有两位身着灰棉
布军衣、面孔黝黑的战士不请自来,找到我们在重庆南温泉的茅草屋,说是受师长余程
万派遣,希望父亲能将常德会战写成小说。父亲起初很犹豫,在两位客人的一再恳请下
,才开始了创作。他看了大量军事材料,两位客人也轮番到家里闲聊,亲自在茅屋里演
示作战情形,甚至哪天下雨、炮是怎样响的、子弹在夜里发什么光,都一一详加叙述。
用了两年时间,父亲于1946年4月终于完成了这部《虎贲万岁》。关于此书还有一件趣
闻,一位很漂亮的苏州小姐,看了《虎贲万岁》后心仪余程万,托人介绍,最终竟做了
余太太。
重回北京的张恨水
抗战胜利后,父亲应陈铭德夫妇之邀赴北平筹办《新民报》,父亲在北平的人缘好,北
平人一直将他视作“老乡”。阔别8年,听说他又回来办报,老读者奔走相告。很多《
新民报》老读者告诉我,到了正式接受订户那天,清晨拂晓,夜色尚未褪尽,很多读者
便已迫不及待地赶来了,《新民报》社所在的东交民巷西口的瑞金大楼前,已熙熙攘攘
地挤满了人。而后又有读者不断加入,比逛庙会还要热闹。大门一开,人们都争先涌入
,竟然把柜台都挤倒了!
北平《新民报》创刊第一天,报纸就被抢购一空。父亲在其主编的《北海》副刊上相继
发表了小说《巴山夜雨》和《五子登科》,此外,还撰写了大量的诗、词、曲、赋、散
文等,颇受读者欢迎。北平《新民报》的发行量始终居北平各大报纸之首。从1946年到
1948年短短的3年内,父亲写了大量的各式各样的文学作品,迎来了他创作的又一高峰
,也是最后一次高峰。
父亲回到北平后,有一件令他非常痛心又很难过的事,就是那时在东北、华北、华东出
现了许多冒“张恨水”之名出版的伪书。我查有实据的“伪书”就有52本。父亲说:“
我不敢说我的文章好,但我绝不承认我的文章下流。七八年来,伪满洲国和华北、华东
沦陷区,却让我的尊姓大名下流了一个长时期。”对这些伪书,他既反感又无奈,我们
兄妹有时从书摊买回伪书,回家请他过目,他总是看也不看就说:“烧了!”
回北平后,我们先在北河沿安了家,这是母亲的私房钱买的,故名“南庐”。父亲极喜
爱花草,小院子挤满了各种颜色的花,生机盎然。经历了漂泊、分离的一家,终于可以
团聚一起安享一段幸福的生活。可惜,这样的生活也并没维持多久。1949年5月的一天
,晚饭后,正在给两位读初中的哥哥补习英语的父亲,突然口齿不清,继而昏迷不醒。
母亲赶紧派了家人,将父亲送到医院抢救。
患了脑溢血的父亲在昏迷数天后终于醒过来,但记忆力受到很大破坏,除了母亲,谁也
不认识了。已怀着3个月身孕的母亲昼夜服侍在他身边,终于把他从死亡边缘挽救回来。
父亲的陡然病倒,使家里经济陷入困窘。母亲变卖了自己的全部首饰,给父亲看病,并
维持家用。1951年,母亲为了让父亲安心养病,便卖掉了北河沿的房子,又买了离原来
住处不远的砖塔胡同43号。有意思的是那时买房不是用钱,而是用布,我至今还保存的
买房契约上写明,母亲是用“二厂五福布150尺”买的。父亲后来被文化部聘为顾问,
有了份固定工资,家庭生活遂有了基本保障。
父亲开始像小学生那样,每天在大字本上练习楷书,一笔一笔地写,每天上午和下午定
时写,从头开始,特别专注,终于,他能灵便地写字了,而且越写越好,几乎恢复到病
前水平。1953年初夏,父亲终于恢复了写作,他写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从1954年1月1
日起在香港《大公报》上连载,再一次受到读者的追捧。
从1955年始,父亲的旧作《八十一梦》、《啼笑因缘》、《五子登科》、《魍魉世界》
、《夜深沉》等又都陆续出版,家里的经济状况也有所好转。父亲对自己病后“只拿钱
不做事”的顾问一职颇为不安,他亲笔写信给当时的文化部部长茅盾,辞去了文化部顾
问一职。解放后,靠稿费生活的专职作家,父亲是第一人。
1957年以后,报刊对父亲的约稿陡然减少,他的书也没有出版社再愿意出版。父亲一下
子清闲下来。闲暇时,他就在院里整理他喜欢的花草。1959年10月,奔波劳碌忧患半生
的母亲撒手而去,让父亲再一次遭受巨大打击。
母亲原名周淑云,长于北京城南。她性格温柔,加之喜欢猫,所以街坊邻里都昵称她为
“猫二小姐”。在我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厉言疾色地大声呵斥过谁,偶尔发次脾气,
也是柔声细气。母亲当年是“春明女中”的学生,据说是在学校游艺会上,认识了父亲
,而且一见钟情。母亲是父亲的读者,很欣赏他的才华,两人很快便坠入情网。婚后,
父亲用《诗经》第一章为母亲易名“周南”,从此母亲就以此名行之于世。
1956年母亲不幸得了癌症。虽经过两次手术而希望渺茫。母亲之死,对父亲的打击极大
。他一度每周去一次母亲的墓地,直到暮色苍茫才回家。自此,父亲变得更加不爱说话
,总是默默地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把母亲的所有照片挂在床边,似乎还和母亲生活在一
起。他把对母亲的思念,都倾泻于一首首诗词中。
手泽无多唯纸笔
父亲从不穿便服,从我记事起,永远是一袭长衫。在家里也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跟我们
吃一样的饭菜。虽然父亲在小说里塑造的人物个个都鲜活如生,但生活中的父亲却木讷
、不善表达,父亲毕生都很低调,不喜欢抛头露面,即使在当时已经大红大紫了。有一
次我跟他到邮局取稿费,邮局小姐看了他的签名,先是一惊,继而跟周围人交头接耳地
嘀咕一阵,惹得邮局里的人都抬头看他,把父亲看得极窘。出来后,父亲对我说了一句
:“人的面孔被人当小说看,实在是件很难堪的事。”
在我看来,父亲更了不起的地方,不仅是他在文学上的造诣,更是他的人格修养。父亲
生前对毁誉非常淡泊,对很多争论也不予回答。捧也好,骂也好,他从来不置一辞。我
们那时年轻气盛,总希望父亲能出面说几句。父亲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书在,就会说
话。”他从来不参预任何派别的笔仗,认为只是“徒乱是非”。
父亲长期被冠以“鸳鸯蝴蝶派”,这个标签使外界对他们这一派作家有一种误解,以为
他们都是只会吟花弄月、不关注社会现实。这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公平的评价。何为“鸳
鸯蝴蝶派”,一直没有一个科学定义,而是把那些写传统形式小说的人笼统地划归这一
派。这个定义也很芜杂,把武侠小说、侦探小说都划为“鸳鸯蝴蝶派”,其实他们的各
自特点并不一样。比如写中国最早的侦探小说《霍桑探案集》的程小青先生;写了《秋
海棠》的秦瘦鸥;被视为“鸳鸯蝴蝶派”代表人物的包天笑先生,直到98岁时还说:“别
人说我是鸳鸯蝴蝶派,我至今也不知道什么是‘鸳鸯蝴蝶派’。”
虽然年轻时写了那么多作品,但父亲后来一直被视为另类,而被排斥在主流之外。到了
晚年,本来就不爱说话的父亲更加沉默。我后来感悟到,处于边缘地位的父亲,内心深
处一定埋着巨大的痛苦和深深的悲凉,他对这一切都只是以沉默应对。
父亲在家里也比较严肃,不苟言笑。我对父亲的感觉是敬畏多于亲近,也许正因为此,
童年时他为我讲过的《木偶奇遇记》,我铭记终生。但他对妹妹非常疼爱,父亲喜欢弄
花,唯一允许插手的,就是我妹妹明明。
1966年,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我的家笼罩在忐忑不安中,我们兄妹几个也到外地
参加“社教”或“四清”运动,家里愈发冷清。父亲终日呆在书房里,与他热爱的《四
部备要》为伴。他用已经不大听使唤的手,用了整整一夜,给在外地的两个妹妹写信,
信上说,因为想念女儿,他竟然半夜哭湿了枕头……
在一片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中迎来了1967年的春节。这年除夕,父亲还拖着病体颤颤巍巍
地下跪。那时他好像已经有所意识,在心底一定在对祖母诉说着什么。过了年,父亲可
能得了感冒,身体更虚弱。正月初六下午,在我和妻子、妹妹苦劝下,他才同意第二天
去医院看病。当晚23点半,我看他的屋里还亮着灯,就披衣过去,见他仍在拥被读《四
部备要》。我让他早点睡,他把书缓缓地放在枕边,说了声“好”,谁知这是他留在人
世间的最后一句话。第二天早上,就在家人为他穿鞋时,父亲突然仰身向床上倒去,没
有一丝呻吟,更没有一丝痛苦,只有他身边放着的《四部备要》。
2002年,父亲曾住过的砖塔胡同面临拆迁,我和家人曾申请作为文物保护单位,但最终
还是落了空。父亲曾有诗云:手泽无多唯纸笔。除了那3000余万字的作品,父亲的一生
,便如水一样,历经波澜转折,最终漂逝而过……
转自《三联周刊》
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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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们没文化的对这些苦难辉煌没有兴趣,
你倒给说说张恨水有没有什么八卦故事?
张恨水 和 谢冰心 这两个名字对仗如此工整,
仿佛钱玄同和金心异一般有意为之,究竟咋回事?

【在 j********b 的大作中提到】
: ——我的父亲张恨水
: 人生长恨水常东----我的父亲张恨水
: 作者:李菁
: “张恨水”似乎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个尴尬的角色:一方面,作为20世纪创作数量最
: 多、最受读者欢迎的作家之一,他用毕生心血所营造的3000多万字的文字世界,用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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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韵大鼓。到了《啼笑因缘》时,甚至连木偶戏都有了。

j********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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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对仗而没文化, 太自谦吧.
恨水两字的来由, 标题就有. 似与冰心扯不上.
至于传闻, 我是姑妄听之而已, 不必认真.

【在 v**e 的大作中提到】
: 俺们没文化的对这些苦难辉煌没有兴趣,
: 你倒给说说张恨水有没有什么八卦故事?
: 张恨水 和 谢冰心 这两个名字对仗如此工整,
: 仿佛钱玄同和金心异一般有意为之,究竟咋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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