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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
发帖数: 10208 | 1 【 以下文字转载自 Shanghai 讨论区 】
发信人: nne (Argo), 信区: Shanghai
标 题: 华尔街的书迷
关键字: 伊林和别莱利曼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Tue Mar 6 07:41:16 2012, 美东)
出国前夕，我从自己房间里两个插满各种图书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当时国内风行的《现代美国口语》和一本《英文书信写作》，连同写字台上早已翻烂的《新英汉字典》，一起塞进装满衣服的旅行箱。我回头瞥了一眼书架上四整册北京大学王力教授主编的《古代汉语》和有点陈旧的美国数学教授克莱曼的名著《古今数学思想》，心里默想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把这二套自己最喜爱的书从头至尾认真读一遍。这两个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全是我十几年孜孜不倦地搜集的。从读小学高年级起，我就鬼迷心窍般一空就往上海福州路上的旧书店跑，同一群也是爱读书的青年和老年知识分子挤在一起等书店开门。为了省下钱多买书，常常拎着沉重的书包步行回家。虽然走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但一想到书包里有自己千辛万苦淘来的苏联著名科普作家伊林和别莱利曼的著作，文革前出版的趣味盎然的《数学小丛书》，和上山下乡运动时流行的数理化自学课本，心底就像吃了冰激凌般一股凉意油然而生。这次背井离乡去美国留学，不知何时才能同这几百本珍藏已久的图书再见面？
我来到芝加哥附近一所有着美丽校园的大学读统计学。虽然有助学金，也不用交学费，但自己和其他大陆来的留学生一样，一分钱要掰成两半儿花，能省则省。每学期开学，最大一笔花费就是买教科书。我们留学生们总是买旧课本，学期结束时再卖回校园书店。然而最省钱的办法却是买一本新的干净的教科书，去复印店复印整本书，再退还给书店。我在这所大学呆了难忘的一年。芝加哥冬天刺骨的严寒使我心生倦意。十一月初的一场暴风雪过后，我居住的大楼墙角上的积雪有一层楼那么高。洗完澡走出楼门，头发会因为结冰而一支支竖立起来。总于盼到了明媚艳丽的夏季来临，我转学到南方一所大学读计算机科学博士学位。离开时我的旅行箱里只多了一本Ｍｏｒｒｉｓ ＤｅＧｒｏｏｔ教授写的《ＰＲＯＢＡＢＩＬＩＴＹ ＡＮＤ ＳＴＡＴＩＳＴＩＣＳ》。
读博士学位时我己经不再复印教科书，也不把学过的教材卖回书店，因为那时心里开始喜欢上印刷精美的美国大学课本，内容充实全面，紧随学科潮流，写得也通俗易懂，引人入胜，特别适合自学。几年下来积累了一大堆学过的研究生教科书，自豪地插放在自己办公室的小书架上。其间，我在其他研究生同学的鼓励诱惑下加入了一个专卖计算机学科图书的“读书会”。入会时，我兴冲冲地买了三本自己一直想拥有而舍不得买的电脑书籍，每本只要一美元。但是以后整整一年，每三星期来的图书目录上竟没有一本自己喜欢或有用的书！我勉勉强强忍痛花大钱买了四本不会去读的二、三流电脑图书后，就毫不犹豫退会了。
毕业后我到纽约大都会近郊的一家专做金融软件的小公司工作。公司的老板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犹太人，肩上顶着个巨大的脑袋，声音洪亮，过去在华尔街一家著名证券公司DLJ的固定收益研究部门当主管，是债券分析方面的专家，后来甜言蜜语地把自己手下的一批员工拉出来单干。他极其聪敏，又是个工作狂，但为人吝啬，不愿兑现给职工们加工资发奖金的诺言。对我来说，他唯一的优点是为公司买了许多金融和债券方面的专业书，发给我们阅读。我上班时有空就读那几本上千页的证券交易和计算手册，很快就读完了。那时周末和女友去曼哈顿逛街，经过无数靓丽的时装公司而不入，却经常光顾第五和第六大道上的几家大书店，流连忘返，买一些价值不菲的金融学参考书。每次拿回购书收据单报销，犹太老板总是眼睛眨也不眨就挥笔签字。家里不同版本五花八门的有关金融的书籍开始多如牛毛。那段时间在华尔街风行一时的加拿大金融学教授Ｊｏｈｎ Ｈｕｌｌ 写的《ＯＰＴＩＯＮＳ，ＦＵＴＵＲＥＳ，＆ＯＴＨＥＲ ＤＥＲＩＶＡＴＩＶＥＳ》一书，我每个新版都买。家中还留存有此书的第一版作为那个年代的纪念品，上面有我初读时划下的条条杠杠。现在公司我的办公桌上则有这本书的第七版备作参考。
我的女友北京大学文科毕业，来美国留学开始学的是西方文学，看到我随便地在纽约曼哈顿十六街第五大道上的Barnes & Noble买如此昂贵的专业书籍，羡慕不已，忍不住也买一些尼采、杰克伦敦等作者写的西方文学名著的简装本。我也不甘示弱，一口气买了罗素的《西方哲学史》、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和柏拉图《理想国》等有关西方哲学的书籍。那时候有一本通俗读物《从苏格拉底到萨特》特别流行，好像在公共电视台上播出过，许多来美国留学的中国学生都听说过，是我到美国后的哲学入门之书。书中介绍柏拉图理念的那一章当时给我的心灵以极大的震憾，最终引导我收集阅读了几乎柏拉图的所有著作。
几年后我和女友结婚买了房子，美国也进入所谓“新经济”的疯狂年代，个人电脑和计算机网络技术一见钟情，两者的天作之合就像干柴遇上烈火，转眼间互联网就红遍了美国的大街小巷，各种书店里砖头般厚重的电脑图书汗牛充栋。我们公司被一家想利用互联网挣快钱的欧洲大公司买下。我以前在小型计算机上做债券分析模型，现在要在个人电脑上写互联网应用程序。然而身居公司高级技术职位，我对微软技术的了解和掌握却比不上刚出大学校门的毛头小伙子。为了更新换代自己“陈旧”的计算机知识，我把购书重点转移到电脑书籍上。因为新公司报销麻烦，我就挑拣购买眼前工作中最必需的参考书，其它的就利用公司吃午餐二小时时间开车去附近的Borders书店里读，有时也利用书店的商品退还政策先买下，二个星期内快速读完再原价退书。虽然心中惭愧万分，但情况紧急，要养家糊口，也就无可奈何。
在互联网经济风起云涌的那几年，我读了近百本电脑书籍，单是ＢＪＡＲＮＥ ＳＴＲＯＵＳＴＲＵＰ写的《Ｔｈｅ Ｃ＋＋ Ｐｒｏｇｒａｍｍｉｎｇ Ｌａｎｇｕａｇｅ》第３版，就前后读过四遍，家里有关电脑的参考书堆积如山，包括ＢＪＡＲＮＥ ＳＴＲＯＵＳＴＲＵＰ写的所有书的所有版本。我从对个人电脑一窍不通，逐渐变成微软技术的专家，每个自己参与的项目都领军总体结构设计，写出的程序也常常被公司打印出来作为示范。就在自己被领导另眼相看，提职加薪后没有几个月，美国的互联网泡沫经济却突然破灭。公司开始毫不留情地大批取消项目，裁减人员，眼看自己就要沦为克林顿政府洋洋得意的“新经济”的牺牲品。好在我以前搞过金融软件，在和公司人事部签完分手协议的第三天，就在一家华尔街公司找到工作，逃过大劫。搬家时，我顺手仍掉一大批过时无用的电脑书籍。
我家在纽约长岛的后现代式的全新房子有一间宽敞明亮的大餐厅。我买来一长排书架，靠在餐厅一面的墙壁上，摆上多年来陆续购买的各种图书，使餐厅兼作家庭图书馆。每次请公司同事和邻里好友在家里吃饭，他们都会在书架前徘徊，一饱眼福。我收集阅读的书籍以文学历史哲学的英文书为主，也涉猎经济方面的图书，完全凭自己一时的兴趣，大部分与工作无关。以前在曼哈顿大书店里买书，像耶鲁大学版的《莎士比亚全集》，又大又厚又重，二个孩子小时侯弹钢琴，被用来加高钢琴凳，后来有一阵睡觉时放在自己的枕头下，所以女儿至今拒读莎士比亚原作，说爸爸买这书从来就不是用来读的。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直接挑战波普尔的“证伪说”科学哲学，提出“范式革命”推动科学发展进步。从我对科学史的阅读和了解，我完全同意库恩对波普尔科学哲学的批判。我现在买书，几乎完全依赖ＡＭＡＺＯＮ网上书店，那里可以在购书前阅读其他读者的评论，可以一网打尽地找到所有相关的书籍，可以从和ＡＭＡＺＯＮ合作的那些书贩买到极便宜的图书，像我的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五十周年纪念版就是花了几美元从合作书商那里买来的。我不去公共图书馆买旧书，因为那里很难找到要看的书。从一排排脏兮兮的弃书堆里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书犹如大海捞针，太费时间。
作为业余生活的消遣，我现在除了读一点《诗经》、《楚辞》、《诸子》、《史记》、《金刚经》、《般若经》等中国古典作品之外，主要阅读古希腊罗马的文化名作和西方现代哲学和现代派小说。从ＡＭＡＺＯＮ网上书店可以发现西方历史开山祖师希罗多德的《历史》、修希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色诺芬的《希腊史》和《长征记》、阿里安的《亚历山大征战史》等一连串容易阅读理解的有关希腊古典时期和希腊化时期的历史著作。希罗多德对古埃及的动人描绘、对发生在古波斯有关民主制度和君主专制制度利弊的辩论的记叙、和修希底德记录的雅典政治家伯利克里在烈士葬礼上的演说辞都是世界古代史上的华彩篇章。在ＡＭＡＺＯＮ网上书店也可找到波利比奥斯对罗马和迦太基争霸地中海的第一次和第二次战争精彩描绘的《通史》，罗马史家李维讲述罗马共和国四百年光荣历史的《罗马史》，阿庇安叙述罗马共和国末期内战的来龙去脉的《内战史》，可歌可泣，哀婉凄绝。塔西陀的《编年史》则充满了对罗马帝国前期专制历史的严厉抨击和在《圣经》之外第一次提到耶稣基督。想了解犹太人历史，可以阅读犹太史家约瑟夫的《犹太战争》，看看犹太人是如何失去耶路撒冷的；想知道一点拜占庭历史，可以阅读拜占庭史家普罗科匹厄斯的《查士丁尼皇帝征战史》，看看查士丁尼皇帝的名将贝利留斯是如何以少胜多、所向无敌的。我家里还收藏了其它许多精彩的历史典籍，像凯撒的《高卢战记》和《内战记》，苏维托尼乌斯的《罗马十二帝王传》，普卢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平行列传》，有关成吉思汗及其子孙远征西域的波斯史家志费尼的《世界征服者史》等。
古希腊罗马的哲学著作则首推柏拉图的作品，其中除三篇比较抽象难懂以外，其余都是哲学和文学结合的典范。我尤其喜欢《普罗泰格拉篇》中普罗泰格拉的开场演说辞、《会饮篇》中对男女爱情的颂歌、《费德罗篇》中第二篇苏格拉底有关人类之爱的演说辞，文章质量都是超一流的，可与古代中国论说文写得最好的墨子、庄子、孟子、韩非子、荀子的最好文章一比高低，值得饱读唐诗宋词和八大家的文学爱好者一读，品尝真正的文学杰作。另外，古希腊哲学思想的爱好者不要放过古罗马著名演说家西赛罗的三卷本《论神性》一书。
谈到古希腊罗马的文学，就不能不提史诗和悲剧。我从ＡＭＡＺＯＮ网上书店买了至少四种不同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英文译本，三种不同的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英文译本。我买的奥维德的《变形记》是企鹅出版社的英译本，读后感觉这篇瑰丽迷人的神话长诗的艺术成就绝不亚于古希腊罗马的三大著名史诗。我也照单全收了所有古希腊悲剧的英译本，不怕重复。家里儿子已上初中，女儿今年也小学毕业了，都喜欢玩电脑游戏，书读得不够。我和太太小时候渴望读书而没有书读，而他们二个在家里守着个图书馆，上千种好书名作躺在书架上沉睡不好好利用，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我们定出规矩，每个星期天抽出一小时，全家人聚在女儿的书房里，朗诵事先选择的古今文学作品。他们都已读过荷马的伟大史诗《伊利亚特》和英国中世纪神话史诗《贝奥武甫》，前者引起他们对特洛伊大英雄赫克托尔死后所发生的事情的浓厚兴趣。我们就让他们每人每次十分钟，轮流大声朗读维吉尔的罗马开国史诗《埃涅阿斯纪》的第一章和第二章：第一章叙述埃涅阿斯逃出特洛伊城后漂流到迦太基海岸的故事，第二章则描述了特洛伊被希腊联军用木马计攻破而全城毁灭的悲壮过程。以后，女儿维妙维肖地朗颂过古希腊悲剧作家埃斯库罗斯的剧本《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一千多行简洁的诗句就把普罗米修斯因盗火给人类而被钉在高加索山的悲剧呈现在眼前。儿子则大声读过美国现代文学代表作《杀死一只知更鸟》的开头几章。这本小说的英语非常漂亮，生动精确，不拖泥带水，对他的英文写作会有助益。我们已经为二个孩子每星期一次的家庭朗诵会准备好许多世界文学史上的著名作品，像中世纪的文学名作冰岛传奇、北欧神话诗、法国史诗《罗兰之歌》等。除了古希腊悲剧应该从头到尾读完，其它长诗和长篇小说我们只要求他们朗读开头几章，激起兴趣，心中留下印象，以后自己可以看完整部作品。
我再也没有见到留在上海的那两个书架上的中文书。法国天文学家弗拉马利翁的精心之作，三大册道林纸印刷的美丽辉煌的《大众天文学》，大学各种学科知识竞赛得奖而来的众多文学名著，伊林的《铅笔的故事》，《十万个为什么》，《黑白》，《几点钟》，别莱利曼的《趣味几何学》，《趣味代数学》，《趣味物理学》，……，都随风飘散，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当我手持一本奥维德的《变形记》，读着书中的清词丽句，２５０个像夜空中灿烂的星星一般的古希腊罗马神话故事令我目眩神迷，使我仿佛忘记这数百本伴随我度过遥远的青少年时代的中文书籍。奥维德深知自己取得的艺术成就，他在长诗的结尾说得好：
我的作品完成了。
任凭朱庇特的怒气，
任凭刀、火，
任凭时光的蚕蚀，
都不能毁灭我的作品。
时光只能消毁我的肉身，
死期愿意来就请它来吧，
来终结我这飘摇的寿命。
但是我的精萃部分却是不朽的，
它将与日月同寿，
我的声名也将永不磨灭。
罗马的势力征服到哪里，
那里我的作品就会被人们诵读。
如果诗人的预言不爽，
我的声名必将千载流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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