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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美国战略性衰落的中国海军
在 《现代舰船》2008年7月B刊上，本人发表了“面向二十一世纪的海上王权”一
文，对新世纪的中国海军战略，特别是中国海军的印度洋战略进行了讨论。从那 时到
现在，一年有余的时间已经过去。在此期间，全球大势发生了迅捷而重大的变化，世界
海上格局也必将由此受到深远的震撼与冲击。笔者在2008年年中预言 的美国海上霸权
进入战略性收缩期，甚至进入随着美利坚全球帝国的衰落而逐步崩解的历史阶段已然初
见端倪。
美国全球霸权的战略性衰落，特别是美国海权战略收缩期的提前到来，为前不久刚
刚隆重庆祝六十华诞的中国海军启动历史性的大发展提供了梦寐以求的大好时机。 然
而，中国海军应当怎样抓住这一“战略机遇期”，应该选择怎样的发展道路，应该选择
怎样的海军战略、兵力构成与对外姿态，却是一个需要汇纳众谋集思广益的 课题。
本人曾言及，“由于巨大的技术资金投入，海军是一个高成本长周期的军种，因此
建设海军必须理论先行。国际上关于海军的理论准备需要超前实际发展至少二十 年。
对中国这个饱经忧患却又生机勃勃的发展中大国，优秀的海军战略就更是至关重要。”
在此，本人愿再次提供一家之言，作为综合考虑政治、经济、金融、贸 易、技术与周
边局势等各方面因素，为海军的战略决策提供依据的又一次尝试。
世界的重心已经东移
尽管今年年初的伦敦G20峰会以来，奥巴马政府一再宣称美国经济最坏的时期已经
过去，一度遭受严重损害的美欧同盟关系也借助“新总统新形象”得到了修补。 然而
，从华盛顿天文数字的新增国债与希拉里国务卿在北京堆出的满脸笑容上，从奥巴马宣
布加速从伊拉克撤军与艾哈迈迪内贾德宣布加速推动铀浓缩项目的消息 里，从北美大
陆堪称惨烈的一月不下七十万的裁员数字与美联储不下上万亿的新钞发行中，人们依然
可以敏锐而清晰地触摸到曾几何时无比强势的美利坚全球霸权所 蒙受的“坍塌式崩溃
”。在长期积累的结构性矛盾与一系列的灾难性国策之下，进入二十一世纪短短数年，
美国全球霸权的鼎盛时期已然“无可奈何花落去”地成为 历史记忆。
笔者之所以选择“战略性衰落”这个词，一方面是出于美国霸权崩解的速度之快程
度之深，另一方面是出于美国强权的盛极而衰背后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冷战结束之 后
美国未能制订正确的国家战略。可以说，美国最核心的问题就是美国人不会做大战略。
尤其是在过去的八年时间里，乔治•W•布什治下的美利坚一面打了一场完
全无厘头的“反恐战争”，直至灾难性地入侵伊拉克；一面坐视全球经济失衡的愈演愈
烈，直至“次贷危机”灾难性地全面爆发。对于前者，相信许多军迷的了解已 经相当
深刻；而对于后者，在这里需要多说上几句。
在许多人看来，倘若华尔街金融资本是老老实实做事踏踏实实赚钱，从来没有搞过
那些高杠杆高风险的金融衍生产品，美国经济也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就能顺利 而
平稳地保持正常运行了。换言之，“次贷危机”闹得如此严重，全是华尔街那些金融衍
生产品惹的祸。对此，笔者的观点却是恰恰相反：倘若那样的话，危机的爆 发只会来
得更早。倘若没有那些金融衍生产品造就的庞大资产泡沫，美国经济只怕是连2005年都
混不过去。
让我们回到二十世纪末的那几年。那时节，美国在“新经济”浪潮的推动下进入空
前的大繁荣。各国投资者争先恐后把资金送进美国，投资到各路“新经济”股票 上。
由此产生对美元的强劲需求直接推动了美元的走强，反过来又产生了投资美元资产更加
强烈的利好。由此，当时的美国财政部长罗伯特•鲁宾得以推行长达六年 的强势
美元政策，把全球投资者的大笔资金圈进了美国的资本市场。在那个时期，跨国资金的
流动方向一清二楚：从边缘到中心，从全世界各个角落流向美国。这六 年时间乃是美
元的全盛时期。
然则，持续整整六年的强势美元在吸引大量资金流入美国资本市场的同时，却也大
大提高了制造业在美国本土的运营成本，使继续在美国本土生产的企业无利可图。 而
华盛顿积极推行的全球自由贸易为在海外生产的商品畅通无阻地进入美国市场提供了体
制保障，获得了长足进步的世界海运与空运能力则解决了“门到门”送货的 后勤问题
。最后，恰恰正是“新经济”发展出来的网络技术为相隔万里的工商管理与工程技术人
员提供了越洋快速通信能力。至此，把图纸在一分钟内从美国东海岸 发到昆山或东莞
，几星期后产品就装上货轮或飞机发往客户所在地成为了可能，跨国公司把供应链战略
性地移往发展中国家的动机和条件全部具备。中国全面加入世 界贸易体系的进程于
2001年底完成后，这一战略性的实体经济全球大转移随之全面提速。
就这样，一方面是以网络公司为代表的“新经济”未能建立起可持续盈利的经营模
式，一方面是以制造业为核心的“旧经济”在互联网的“助推”下大规模外流。进 入
二十一世纪的美国经济开始急速地虚拟化和空心化。此际，美国的经济总量增长与就业
岗位增长之间的相关性已经开始减弱，在某些行业甚至开始逐渐消失。所以 说，美国
经济爆发危机的祸根正是在美元最强势的那段时间埋下的。
在正常情况下，与制造业岗位一起从美国本土流失的除了生产线与大烟囱，还会有
广大中产阶层提供的消费与税收根基。然而实际情况是直到“次贷危机”爆发前 夜，
美国人也没过上什么“紧日子”。这其中的奥秘就在于美元资产价格的全面上涨。事实
上，此际美元资产价格上涨的背后并不是美国经济的真实增长，而是大量 投放市场的
“新美元”。换句话说，就是美元实际流通量的急剧膨胀。由于美国发达的金融体系允
许业主把房贷并未还清的房子由于市价上涨而出现的那些“新价 值”贷出来花掉，低
利率催生的房地产大泡沫极大地推动了美国人的超前消费。大规模的货币增发就这样通
过发达的金融衍生产品造就了一大批“不想工作，也不必 工作”的美国人。随着越来
越多的美国人选择以更高的债务余额换取眼前的舒适与快乐，地产泡沫的吹大直接推动
了消费的“增长”，造就了二十一世纪初美国经济 的虚假繁荣，也造就了世人对美国
经济盲目的信心。所以说，不是发达的金融衍生产品与庞大的资产泡沫制造了问题，而
是美元区事实上已存在近十年之久的“定量 宽松”货币政策通过它们制造了盲目的信
心，从而掩盖了真正的大问题：作为全球帝国核心的美利坚本土早就已经在唱“空城计
”了！
没有制造业提供的服务对象，服务业给谁服务去？！这句话其实也完全适用于美国
经济。倘若美国本土只有英伦三岛那么大，美国人口也只有几千万的话，或许美国 经
济可以集中到金融服务业与高科技研发的高端，把实体经济基本出让给新兴经济体。然
而，美国的三亿多人口难道全都可以去搞尖端技术与证券期货吗？所以说， 从实质上
看，植根于美国经济大规模空心化并进而造成全球经济严重失衡的“次贷危机”并不是
纯粹的金融危机，而是一场战略危机。由于问题的根子是出在战略布 局的层面上，仅
靠金融层面耍把戏不可能从根本上结束这场危机，也不可能从根本上扭转美利坚全球帝
国的国运。
五角大楼海上霸权已失经济根基
随着“世界生产商品，美国生产美元”的跨国朝贡体系在美元资产价格的暴跌之下
岌岌可危，控制军费开支对于背负上万亿美元财政赤字的奥巴马政府已经是没有选 择
余地可言的事情了。在冷兵器时代，尚且是“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而对于
无论武器装备还是人员训练都耗资巨大周期漫长的现代化海军来说，军费的 宽裕或紧
张更是会不可避免地传递到舰队的总体规模、保障维护与实际战力上。
2009年4月，美国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宣布大幅度缩减一系列新式武器的装
备规模。按照罗伯特•盖茨的方案，F-22先进战术战斗机的装备数量被压缩至
187架。由于目前美国空军已经装备了183架F-22，设在佐治亚与得克萨斯的生产线将在
装配剩余4架之后被关闭。被美国海军寄予厚望的DDG1000 驱逐舰在装备3艘后也将停止
建造，使该项目实际上基本下马。陆军“未来作战系统”也难逃被砍的命运，其中耗资
870亿美元的战车研发项目被完全取消。此 外，饱受质疑的VH71总统直升机项目被撤消
，空军C17运输机和新型军用卫星的研发计划被叫停，用于导弹防御的支出也将减少14
亿美元。这份已被正式提 交给国会的2010年度美国国防预算案被坊间视为“美国已决
定全面放弃与另一个大国开战的军事准备”。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美国国防部已
经十分清楚， 美国不可能靠从中国借钱来与中国进行军备竞赛。
对于美国海军而言，盖茨预算案准备把11艘航母削减到10艘，停建新一代CGX导弹
巡洋舰，缓建第11艘船坞登陆舰，DDG1000隐形驱逐舰由于工期一 再拖延，单价攀升到
30多亿美元一艘，也未能逃脱横扫而来的板斧。与此同时，盖茨却主张购买更多的濒海
战斗舰、F35战斗机与无人驾驶飞机，并提高用于非 常规战事的军备支出。尽管，需要
看到美国国防预算的最终决定权并不在国防部而在美国国会，而且盖茨的预算案一推出
就遭到了诸多反对与攻击，但联邦政府债台 高筑与“反恐战争”旷日持久的现实决定
了美国国防一掷千金不计成本的时代成为历史记忆已难避免。2009年6月18日，盖茨公
开表示美国的军事力量需要进 行更多改变来应对未来的威胁与地区冲突，同时打赢两
场战争的理念已不再适用。这标志着美国的国防基本战略正在发生非常重大的变化，从
主要应对未来某些大国 对美国的常规军事挑战转向主要应对非常规战争形态与非传统
军事威胁。尽管这一转形目前仍处于初期，也完全可能出现波动与反复，但从DDG1000
与LCS 濒海战斗舰，F22与F35，高性能新式战车与为反恐前线的美国大兵们准备的悍马
加固装甲之间的取舍上，还是不难看出美国的军事战略正在调向何方。
不仅是军费开支的缩减与装备规模的受制，美国国内的政治气氛也在伊拉克战争之
后明显“内敛”。为了迎合国内民众的情绪与塑造国际舞台上的和平形象，奥巴马 政
府上台以来一直刻意地与前任拉开距离，对伊拉克、伊朗、阿富汗/巴基斯坦、以色列/
巴勒斯坦、黎巴嫩/叙利亚等一系列热点问题进行了政策调整（一个明显 的例外是朝鲜
半岛）。虽然有鉴于军工联合体在华盛顿的庞大影响力，对奥巴马的“和平鸽”形象并
不应抱过多的幻想，但在经济与政治的双重制约之下，至少可以 指望美国进行海外军
事干预的倾向不会有过去几年里那么强烈，美国在世界各地也不可能如乔治•W&#
8226;布什上台之初那般“到处挥舞大拳头”----如今的美国是 想挥拳头也挥不起来了。
笔者曾言：严重的国库空虚和军力透支足以迫使美国的全球霸权进入不可逆的战略
收缩，其中就包括美国海权的收缩，唯一的问题是这种收缩以怎样的方式来实现。 现
在看来，美国全球霸权的衰落很可能来得相当突然而迅速，美国海权从地球另一端向本
土的撤退也很可能会比原先预想的来得更早。
中国重建海上王权迎来历史机遇期
从历史上看，老牌海上霸权的由盛转衰从来都是新兴海权势力得以崛起的契机。
1871年德意志统一后，日趋激烈的英德竞赛迫使大英帝国把海军主力集中到本 土，从
而为美利坚“白色大舰队”的登场创造了理想条件；而接下来欧洲环环相套的联盟对峙
，直至1914年引发一场数败俱伤的毁灭性大战，又为日本急速扩张 其海上力量提供了
一个列强无暇东顾的空间；直到二战之后，前苏联海军扩大其编制规模与活动范围的高
峰期也是美国陷入越战泥潭首尾难以相顾的那段时间。虽然 我们必须把这些海权领域
的互动放在强国之间整体博弈的框架之下来看待，这些历史之中的借鉴意义依然是不容
低估的。
纵观世界海权史，自1588年伊丽莎白女王的“皇家海盗”一举击溃哈布斯堡王朝的
“无敌舰队”以来，全世界先后涌现出五支堪称“大洋舰队”的强大海军：英 格兰海
军部麾下担当“日不落帝国”支柱的英王舰队、德意志两次倾国力打造而又两次尽数拼
光的公海舰队、美国从老罗斯福治下首次环球航行后逐步扩充起来的两 洋海军、日本
曾以七万三千吨的“大和”巨物领衔的联合舰队以及冷战时期航迹从北冰洋冰下直至北
美大陆外海的前苏联红海军。随着百年间一场场角逐纷争，乃至 两次大战中蔚为壮观
的一次次大海战的洗礼，至二十世纪末，曾入海上强权之列的英日德俄尽数衰落，唯余
美国那支一度近六百艘的大舰队独步天下。[1]
然而正如本人在去年的文章中所提到的，早在英国海权的鼻祖德雷克与纳尔逊面世
之前，中国的蓝水舰队就已经在当年的西洋与南洋建立了稳固而完善的海上王权体 系
，并为这条海上丝绸之路的周边地区与各路商家提供了大量的公共福利。因此，作为全
世界第六支有望成为“大洋舰队”的海军，中国的海权并非“白手起家”， 而是历史
性地区秩序的重建与再发展。随着中国国家实力的持续增长与美国海上霸权的盛极而衰
，中国海上力量大发展的内部基础与外部环境均得到明显改善，中国 重建海上王权正
迎来历史性的机遇期。
然则，需要看到的是，中国周边的海洋并未随着美国海权进入收缩期而风平浪静，
在不远的将来甚至还完全可能随着美国海上霸权的衰落而更加复杂多变。从南沙群 岛
问题到亚丁湾海盗事件，从中日东海争端到渔民被扣货船失事，无不显示出中国海洋环
境的动荡不宁。制定并执行深邃长远而稳健慎密的海权战略对中国而言，仍 是极具挑
战性却又必不可少的。
中国海权须在边缘海确立根基
首先我们必须看到，中国面对着与历史上多数海军强国极为不同的地理环境。中国
直接面对的海洋并不是大洋，而是被岛链从大洋当中切割出来的边缘海。中国东方 和
南方的边缘海本身虽不太窄，但其通向大洋的出口却是极少而且极窄。因此，在走向大
洋之前，中国海权必须先在边缘海确立根基。然而，隔着这片边缘海相望的 却又恰恰
是中国海军在本地区的一大批潜在对手：日本海上“自卫队”、韩国海军、越南以及其
他东南亚国家的海上力量、还有尚未纳入国家统一版图的台湾海 军....而这些地区性
海军力量的背后又正是虽已进入衰落却仍实力强大的美国海上霸权。鉴于第一岛链上的
各路海军装备训练均深受美国的影响，在来自大陆的 压力之下购置美舰美机的诱惑是
明摆着的；而借第一岛链本身的财力物力充当“防波堤”，对美国也是极其自然的选择。
尤其不容忽视的是，由于东亚地区一度事实存在的经济“雁行”格局，二战后日韩
台以及若干东南亚国家的海军起步比中国大陆早了不下二十年。美国海军的庞大阵 容
更是早在二战末期就已成形了的。这个为期数十年的时间差决定了即便在家门口，“反
客为主”对中国海军也是一个需要相当长时间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尚未完 成之前，
仍处于起步阶段的中国海权稍有不慎，就有在家门口陷入立体围堵的危险。
然而，在目睹了从越南战争到全球化时代数十年外交史的东亚头面人物眼里，美国
民意的变幻莫测与华府政局的朝令夕改决定了来自大洋彼岸的支持是极端不可靠 的。
这就为我们提供了化解这一危险的最佳途径：在逐步加强军力并致力于周边外交的同时
，与美国保持不向东亚其他各方开放的双边对话。这些对话当中就包括中 美军方的高
层对话。出于切身利益，美军高层特别是美军太平洋总部对开展与中国的对话兴趣浓厚
。而这其中的价值之大，决不亚于一支装备精良的舰队。与此平 行，中国也应致力于
拓宽周边地区的双边与多边对话，从而以中国一向擅长的连横合纵为海军的大发展“保
驾护航”。在实力绝对占优之前，我们决不能让东南亚完 全倒向尚未撤离东亚的美国
，更不能给美国政坛的对华强硬派任何再度占上风的机会。在处理南沙等热点争议时，
要切记这一点----我们的目标不是保住几个若 隐若现的珊瑚礁，而是以东亚大陆上的
伟大陆权为依托，把整个东亚周边的海洋握在手中。
有了这个认识，我们就可以知道：正确的选择是一面稳扎稳打地推进海军军力的建
设，一面步步为营地推进海洋权益的扩大，从而以坚定而平缓的姿态迈向大洋。换 言
之，我们的战略目标是在不从根本上触动中美关系的前提下，在重建东亚与西太平洋王
权体系的大框架下逐步确立对西太平洋边缘海的控制权。为了实现这个崇高 的战略目
标，我们必须目光远大。
亚丁湾护航充分体现了海上多边合作的价值与可行性
在经营边缘海的同时，还应看到保持与美国以及周边地区的对话与合作，可以让我
们得到另一个重要的现实收益：那就是通过多边合作机制保护中国已经扩展到外洋 的
自由航行权益。中国的海权尚未步出边缘海，中国的商船队却已遍及各大洋，中国的贸
易与投资利益也已遍及各大洲。这在许多国人眼中已成为难以解决的困局。 然而，今
年年初以来的亚丁湾护航却以其极高的“性价比”充分说明了海上多边合作的价值与可
行性。
2008年12月26日，中国海军首支远洋护航舰队从三亚港启程，开赴亚丁湾。2009年
1月6日，“晋河”号、“哈尼河”号、“河北翱翔”号与来自香港 的“观音”号有幸
成为第一批在远离本土的公海上获得本国海军武装护航的中国商船。至2009年10月底，
中国海军先后出动三批八艘各型舰艇（驱逐舰三艘、 护卫舰三艘、补给舰两艘）以及
搭配的武装直升机与特战队员，在亚丁湾索马里海域连续护航三百多天，保障了不下
1000艘商船的安全通行。用官方语言来说， “这是我国首次使用军事力量赴海外维护
国家战略利益，是我军首次组织海上作战力量赴海外履行国际人道主义义务，也是我海
军首次在远海保护重要运输线安 全”。而用观察家的语言来说，这标志着中国海军首
次在远离本土的公海上执行战斗任务，同时也标志着中国海军首次加入了多边国际安全
行动的行列，标志着中国 开始成为国际安全与秩序这一重要公共福利的提供者。
耐人寻味的是，对于这项堪称几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中国海外军事行动，当今世界上
的“各路诸侯”虽然明摆着“心情相当复杂”，但不绝于耳的官方声明却都是“热 烈
欢迎为国际社会作贡献”的高调。但不论各国政府是否心口不一，也不论新闻媒体如何
说道，有一个群体毫无疑问是衷心欢迎中国海军的护航行动，这就是中国庞 大的商船
队与这些商船上的众多中国海员。
早在1985年，中远拥有的船舶总吨位就已达1250万载重吨。当前，中远集团拥有和
经营的商船超过700艘，总吨位超过4600万载重吨。中海集团现有 各型船舶近400艘，
总吨位约1200万载重吨。民营的河北远洋也发展到了100多艘船舶，1000多万载重吨的
船队规模。然而，中国的海上力量却长期缺 乏与之配套的远洋投送能力，中国的海洋
意识更是在相当长的时期里忽视了远洋自由航行权益的重要性，以致数十年间中国商船
队在外洋一直缺乏有效的保护。 1984年，红海发生布雷事件，两艘中国货轮“惠阳”
号与“唐河”号相继触雷；1987年，两伊爆发“袭船战”，中国商船“乌江”号遭遇池
鱼之 殃；1993年7月的“银河”号货轮“运输化学武器前体”事件，更是使众多国人怒
火万丈但却无可奈何。此次索马里海盗事件，中国船舶也无法置身事外。 2008年1月至
11月，途经这一带海域的中国船舶共计1265艘，其中20%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和袭扰
，渔船“天裕8号”与18名船员还一度遭到海盗 的扣押。然而这一次，中国人不再是仅
仅依靠抗议与声明来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了。
中国海军护航编队得以顺利地开进亚丁湾，一方面得益于近年来中国海军实力的明
显增长，另一方面便是得益于此次行动的多边合作性质。世界各国无论是否真心实 意
都只能欢迎中国海军进行护航的原因很简单：这支出现在印度洋上的中国舰队打着多边
合作、联合国授权、反海盗保航运的旗帜。在如今的海天线上，这样的军事 部属结结
实实占着一个“理”字，就是想反对也找不出借口。当然，无法公开反对不等于没有小
动作。就在中国海军护航舰队启程的当天，日相麻生太郎就指令日本 防卫省准备“海
盗行为防止活动特别措施法案”，为派遣“海上自卫队”前往索马里开路。此前已加入
反海盗行列的印度也派出了排水量6700吨的“德里”驱逐 舰开往索马里。鉴于从印度
港口到亚丁湾的距离并不远，完全可以使用前期投入的护卫舰执行反海盗任务，印度此
举不免给人弦外有音的感觉。就连正在积极调整两 岸关系的台湾也一度出现了是不是
要派舰去索马里“护航”的议论。一时间，到亚丁湾去反海盗仿佛成了亚洲各路海上力
量的一种新“时尚”，而在2008年12 月16日之前这种“时尚”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
在巡航亚丁湾的背后，我们可以隐隐看到一场围绕主导未来海洋的权力之争。
不过，仔细分析一下就会发现，这场围绕海洋主导权的争夺与百多年前的“传统方
式”是有所不同的。在“皇家海盗”与“无敌舰队”的年月，国家本身就是贸易主 体
，拦截扣押甚至击沉别国商船乃是家常便饭；而如今，超越国境线的财团与跨国公司已
成为世界贸易的绝对主体，而这些巨型公司与金融寡头在海洋上的主要利益 就是航运
，特别是来往于世界主要经济体之间的航运。如本人前文所言，“自从大英帝国海军部
成立的那天起，海权就和金融与贸易密不可分，而且从来都是海军上 将听命于银行家
，不是银行家听命于海军上将”。既然银行家对海洋权益的诉求已然有所不同，那么舰
队在公海上的行为模式自然也会有所区别。
从亚丁湾事件来看，至少在可预见的相当一段时间内，对远洋运输的安全威胁将主
要来自于海盗、恐怖活动、暴力劫持等非传统方式，而并非来自另一个大国的海 军；
海权大国之间在公海上的争夺，也将更多地通过以“舰队的存在”为外交与谈判造势来
进行，相比往昔的“直截了当”将具有更多的博弈色彩。无论这种局面的 出现原因何
在，客观上对于中国是十分有利的。就如同近年的全球化给予了中国经济巨大的不对称
收益一般，世界主要海权国家一面共同反海盗反恐怖，一面通过显 示自己的存在对地
区施加影响这一新格局的出现，大大降低了中国海军走向外洋的门槛，给予了新兴的中
国海权获得不对称收益的良机----不必在无准备无把握 的条件下“冲出”甚至“打出
”第一岛链，而可以打着多边合作的旗帜“开出”第一岛链，这其中的差别之大是显而
易见的。
打基础的工作依然任重道远
既然中国在经济上已经选择了全球化，就没有理由拒绝参加维护世界海运畅通的国
际合作，更不要说这种多边合作模式正是中国多年来一直倡导的。况且，海军本身 就
是国际性军种，与多国海军密集协同的远航与执勤本身就对提升我海军官兵的素质助益
良多。与此同时，海军可以充分施展作为国际性军种的另一天然优势，那就 是顺畅自
然地开展军舰互访等军事外交活动。事实上，中国海军的出访活动已成为整个中国军队
最为行之有效的军事外交方式之一。当航经地区重叠时，这些出访还 可以与逐渐常态
化的远洋护航结合在一起来进行。[2]
此外，从2004年底的印度洋海啸到前不久发生的“莫拉克”台风，都在一定程度上
成了美国海军“合法合理”地实施地区介入的机会。鉴于中国海军的两栖投送 与配套
支持能力已获明显提高，可以考虑把本地区的人道主义救援纳入视线之内。发生重大自
然灾害时，组织得力的救援不仅能够锻炼队伍，还能够赢得人心，更能 够在显示国力
扩大影响之际还让那些“中国威胁论”制造者难以明目张胆地反对。亚丁湾护航已经使
中国舰队以良好的形象重返了印度洋，人道主义救援也完全可以 使中国海军以良好的
形象重返东南亚。
在与各国海军与防务部门，乃至各国民间展开多方面多层次的交流互访活动的同时
，中国海军需要更多地向国内开放，加强针对国内的公共关系工作，提升海军在国 民
心目中的地位。尤其是需要加强引导国内民众对海洋的兴趣，使海军的发展与海权的壮
大得到更多中国公民的关注与支持。在《现代舰船》之类军事刊物上展开充 分的理论
研讨，应该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说了这么多，似乎并没有为中国海军“分配”什么作战任务，可能会使一些读者感
到不过瘾甚至感到失望。然则，面对需要以身家性命甘冒风险的将士，面对耗资亿 万
方能组建起来的舰队，面对历经重重劫难才得初上正规的国家，轻言战事是我们无法承
受的奢侈。秦国名将司马错曾言：“无八分胜算，为将者不敢谋国”。那些 动不动就
主张“打上一仗出出气”的血气方刚之辈在说出这句话时又有几分胜算在握呢？
当然，有一个作战任务是中国海军必须时刻准备的，那就是台湾。台湾位居西太平
洋第一岛链中段，其地理位置具有极其重大的战略意义；百年以来，围绕台湾产生 了
从甲午战争到两岸纷争的历史遗产，这座宝岛承载了中华民族的深重灾难与奋勇拼搏。
如果说举办2008年奥运会是在象征意义上标志着中国走出百年屈辱，那 么收复台湾才
能在实质意义上标志着中国成为世界强国。由此，台湾问题对我东方海上形势的重要性
自不待言。
到头来，台湾海峡究竟是走向和平统一还是再次滑入尖锐冲突，并不是进行军力建
设的考虑范围：军事力量的使命就是在和平方式失效时充当最后的解决手段，在和 平
谈判开展时充当有力的后盾。不过应该看到的是，1995年以来，台独运动的甚嚣尘上造
就了海峡两岸一触即发的紧张对峙。紧迫的追赶压力使我海上力量的发 展不得不以速
度为首要考虑，并为此在整体性、系统性、科学性等方面支付了很大代价。如今台湾新
政权以模糊为主要特征的两岸政策虽不足以促成和平统一，却给 我海上力量建设以更
加从容更为平衡的方式进行提供了契机。换言之，就是中国海军的发展可以在相当程度
上回到打基础而不是抢时间的道路上来，而这才是崛起中 的新兴海权应走的正途。
渐行蓝水，中国要走自己的路
在谈论我们应该建造什么样的军舰，应该组建什么样的舰队之前，首先需要搞清楚
我们需要什么样的海军----海军向来是“量身定造”出来的：大清国想要一群 摆在大
沽口外围的浮动炮台，于是就有了北洋水师的慢速铁甲舰；美国人想要一条把浮动机场
摆到别人家门口的霸权输送带，于是就有了美国海军的超级航母编队； 英国人想要一
支能够巡弋日不落帝国浩瀚疆域的皇家巡逻队，于是就有了“胡德”号那般重火力轻装
甲的危险组合；德国人想要一把打破英国海上封锁刺穿英国海上 霸权的利剑，于是就
有了重铠厚甲的海上袭击舰与成群结队的海狼编组......我们呢？今天的中国需要的是
什么样的海军？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需要清楚 地知道准备让这支目前仍在图纸和
沙盘上的舰队干什么，我们必须对中国的总体战略态势保持极为清醒的认识。
我们需要意识到：中国已经非常强大，至少在中国的周边各国看来实在是太强大了
。围绕着恢复强势的中国，一系列的地区格局调整已在进行之中。只要中国把内部 事
务处理好，继续把发展势头保持下去，就将自然而然地成为整个东亚与西太平洋地区的
主导者。由此，只要形势允许，中国需要的就是尽可能维持周边地区脆弱的 均势，而
不是打破这个均势；是尽可能维持周边地区来之不易的和平，而不是制造无必要的紧张
与冲突；是尽可能地创造条件“帮助”周边地区适应中国的崛起，而 不是无谓地使周
边地区陷入对日益强大的中国的猜疑与恐惧。用一个有些牵强的历史类比来形容就是：
中国需要的是俾斯麦一般的稳扎稳打适可而止，不需要的是威 廉二世那样的怒气冲冲
四面树敌。从这个高度出发，我们走向大洋的步伐应当平缓而坚定，进入大发展的中国
海军任重而道远。
最后，笔者在此强调，作为一个对技术含量与投资规模要求很高的军种，海军发展
战略对国民经济的健康运行依赖极大。在目睹了美国金融危机对其军力建设的冲击 之
后，我们更应清醒地认识到：对海军发展最大的威胁，很可能并非来自海军大国摆在面
前的庞大舰队，而是来自身后本国金融体系堆积如山的资产泡沫。
[1] 未把一度也是航迹遍及全世界，至今仍然颇具规模的法国海军列入“大洋舰队
”之列，可能会引发某些读者的争议，在此特做一说明。
未把法兰西列入世界主要海权国家，出发点就在于法国人自始至终缺乏清晰的海权
意识，更未把对海洋的掌控放到国家战略的高度上，因此其海军战略自然也就谈不 上
统一的规划与行动。“一头鹿站在海边，一只眼睛盯着陆地，另一只眼睛盯着海洋，以
为这样就安全了，最终却哪一边的攻击也没防住”，堪称法兰西彷徨于海陆 之间的生
动写照。
拿破仑时期的法兰西帝国在欧洲达到了相对力量对比的鼎盛，甚至达到迫使俄罗斯
之外的“整个欧洲大陆匍伏在脚下”的程度。但海峡对岸坚韧的英格兰却成为阻止 拿
破仑统一欧洲的终及障碍。面对这一局面，拿破仑并没有着手建立一支足以击败英国人
的海上力量，而是谋求以不断扩张的“大陆体系”迫使以贸易为生存之本的 英格兰屈
服。然而1812年入侵俄罗斯的惨败使得“大陆体系”在转瞬之间土崩瓦解，法兰西也为
拿破仑相信他的士兵却不相信富尔顿送上门来的汽船而失去了本 有机会得到的世界霸
权。
在以陆权对抗英格兰的海权以失败告终后，面对出现在中欧的德意志陆权，法兰西
却部分地选择了以海权来对抗陆权，不过这种对抗在相当程度上是通过与英格兰的 联
盟来实现的。然而，随着1940年5月德军开进巴黎，法兰西为在陆海两极之间的彷徨付
出了最惨重的代价。残存的法兰西海军随即彻底陷入英格兰海权与德意 志陆权的两面
夹击，并在邱吉尔的“弹弓行动”与土仑港的大规模自沉之下终告毁于一旦。
随着冷战的到来，法国海军得以重建，甚至在近年还随着“戴高乐”号的服役而成
为美国之外第二支拥有核动力航母的海军。然而不争的事实是：在漫长的历史当 中，
法兰西几乎从未独立自主地将其海军作为一支决定性的力量来执行其国家战略，并由此
取得重要的国家利益（颇具讽刺意味的是，那支出征大清国的孤拔远东舰 队或许算得
上一个罕见的例外，然而那是在远离法国本土的远东）。至于已成为“失败研究”典型
的意大利就更不用说了。不过，此方面最为“经典”的案例却是晚 清时期耗费巨额银
两建立起来的北洋水师----尽管铁甲舰队的规模与装备堪称当时的亚洲之最，但大清国
的“海洋意识”不过是想要在渤海口放上几座吓唬人的 浮动炮台，以保障京城里的礼
仪德化与歌舞升平可以照旧进行而已。如此“专守防卫”的“建军原则”与鼎盛时期的
英国皇家海军极为强烈的进攻意识可谓天壤之 别。
与这些反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英国与美国都做到了极为明确地把掌握海权，特别
是掌握大洋上的海权作为其国家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并坚决而一贯地予以规划和 执
行，从而成功地取得了明显的收益。而作为挑战者的德国、日本与前苏联，尽管其海洋
战略均出现了严重的缺失与错误，却都做到了将其作为其国家战略独立而重 要的一部
分来看待，并以此为基础组建了具有相当战斗力与影响力的海上力量。因此，以上这几
国的海军无愧于“大洋舰队”的称号。
海权首先是理论体系的海权与国家战略的海权。没有理论与战略高度的深刻认识，
再强大的舰队也不过是农夫手里的烧火棍。
[2] 中国海军第二批护航编队完成任务回国途中对巴基斯坦与印度进行的访问就是
一个很好的先例。 |
b*****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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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w*********g 的大作中提到】
: 转自黄光锐博客
: 面对美国战略性衰落的中国海军
: 在 《现代舰船》2008年7月B刊上，本人发表了“面向二十一世纪的海上王权”一
: 文，对新世纪的中国海军战略，特别是中国海军的印度洋战略进行了讨论。从那 时到
: 现在，一年有余的时间已经过去。在此期间，全球大势发生了迅捷而重大的变化，世界
: 海上格局也必将由此受到深远的震撼与冲击。笔者在2008年年中预言 的美国海上霸权
: 进入战略性收缩期，甚至进入随着美利坚全球帝国的衰落而逐步崩解的历史阶段已然初
: 见端倪。
: 美国全球霸权的战略性衰落，特别是美国海权战略收缩期的提前到来，为前不久刚
: 刚隆重庆祝六十华诞的中国海军启动历史性的大发展提供了梦寐以求的大好时机。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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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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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对新世纪的中国海军战略，特别是中国海军的印度洋战略进行了讨论。从那 时到
: 现在，一年有余的时间已经过去。在此期间，全球大势发生了迅捷而重大的变化，世界
: 海上格局也必将由此受到深远的震撼与冲击。笔者在2008年年中预言 的美国海上霸权
: 进入战略性收缩期，甚至进入随着美利坚全球帝国的衰落而逐步崩解的历史阶段已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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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w*********g 的大作中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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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对新世纪的中国海军战略，特别是中国海军的印度洋战略进行了讨论。从那 时到
: 现在，一年有余的时间已经过去。在此期间，全球大势发生了迅捷而重大的变化，世界
: 海上格局也必将由此受到深远的震撼与冲击。笔者在2008年年中预言 的美国海上霸权
: 进入战略性收缩期，甚至进入随着美利坚全球帝国的衰落而逐步崩解的历史阶段已然初
: 见端倪。
: 美国全球霸权的战略性衰落，特别是美国海权战略收缩期的提前到来，为前不久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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