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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ndking (Mr Doctor), 信区: LeisureTime
标 题: 【故乡往事】少年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Mon Feb 13 14:03:24 2012, 美东)
三年前回国，绕道回了趟家。本来只是想“偷偷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和父母在家待
一段时间，但是在家只待了一天，电话就响了。
“刀疤，你娃回来都不跟兄弟伙说一声，有点不乐教哦。”刀疤是我从小学起，就背在
身上的外号，一直到大学里面。
“不好意思，认罚认罚。”我只好赶紧认错。
“今天晚上，锦城会所。”
离家多年，城市翻新的速度已经超出了我记忆的范围。我如同一个初来乍到的旅客一般
，出门打了一辆出租车，任由司机带着我穿过一条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到会所门口
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远远就看到我的那群朋友们正站在门前抽烟。即将西沉的余辉
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使我恍然想起一个沉睡多年的情境，却又如同一阵烟雾般消
失在闪烁的霓虹灯光中。
我挤进他们的圈子里。我的朋友们并没有什么欢迎的动作，只是有人抛了一支烟过来，
就好比刚过了一个寒假或者暑假，大家在学校大门前碰头一样。我已经很长时间不抽烟
，也不再喝酒了，拿着烟有点尴尬地说，“戒了。”
“戒个铲铲，点起。”一个漂亮的Zippo打火机伸过来，火焰一伸一缩。我只好凑过头
去，点燃烟吸了一口。把过滤嘴转过来看了一眼，是天子烟，我离开以后才开始流行的
牌子。
坐在K歌房里，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瓶。我的朋友羊杂斜靠在沙发背上，一边脱衣
服一边说，“你们的妹妹呢？喊几个来。”我有点扭捏，倒不是因为这个场面，而是从
来没有和我的朋友们做过这种事。
我们是初中的同班同学。那时候已经是八十年代的尾巴。然而在我们这个中学里面，最
优秀的少年们有着一种极为特别的行为方式。他们有着至少中等偏上的学习成绩，占据
着主要的班干部位置，体育能力更是出众。他们虽然吸引着女孩子们的眼光，却从不与
女生搭讪，至少在表面上如此。他们与外面的社会青年们也可以称兄道弟，却又永远与
他们泾渭分明。他们抱成一团，旁人轻易无法挤进他们的小圈子。在这个没有什么特殊
家庭的县城里，我的朋友们就是学校生态系统的顶层。
那时候的我还只是这个圈子外部的游离者。甚至在初一的时候，我还成为了这个圈子排
斥的对象。在一个雨天的下午，班主任将本来的体育课改成了自习课，这引发了那群少
年们的抗议。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也很有脾气地说道，“行，你们要上体育课
，那就出去跑操场好了。”这群少年们连想都没有想，就沉默地站起来，到操场去了。
他们就在绵绵细雨中，绕着跑道一直跑了四十五分钟。
到了最后，班里绝大多数男生都跟过去跑步了，我是仅有几个留在教室的。到了下课的
时候，那群少年们身上透湿地回来了。羊杂几步走到讲台上，在黑板上写下我的名字，
转过头来说，“现在我们要求改选班长，同意的举手。”全班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纷
纷举手。我就这样成了班长，身边一个班干部也没有，因为没人愿意当。在见识了这群
少年的威力之后，班主任只好妥协。一个月之后，我的班长名头又被拿下了，班委会又
回到了少年们的手里。
我们的初中每个年级只有两个班。到了每年秋天足球比赛的时候，两个班之间的竞争可
以引发全校性的关注。我们中学的足球场不大，比赛只能打七人制。球场的南边是男生
宿舍楼，北边是女生宿舍楼，周围是一个两百米的跑道。到了下午比赛的时候，不仅楼
道里站满了人，跑道上也挤得水泄不通。加油的时候，大家都纷纷拿出饭盆，敲得“叮
叮当当”响。
我们这个年级中，一班的足球人才更多一些，初一的时候打了我们一个二比零。在初二
足球比赛前的一个月，麻子找到了我。他是我以前的邻居，是这个圈子里为数不多还能
和我说话的人。我那时候发育迅猛，身高已经到了175，在重庆这个年龄段，算是相当
高了。我也开始在校队里面练跳高和跨栏。麻子用不容拒绝的语气对我说，“我们要你
来打中锋。”面对这个高傲的邀请，我说不出一个不字。
那一天的足球比赛中，一班在上半场就打了我们一个二比零。不过到了下半场，胖娃扳
回一球。到了几乎快完场的时候，麻子从左路起了一个高球。我从人群中挤进去，被守
门员用力推了一把，撞在立柱上，当时就流血了。不过这球正好砸在我背上，羊杂拣漏
再进一球，扳平了比分。
到了最后点球决胜的时候，黑压压的人群全部围在球门周围，只留出了一个小禁区的空
间。我没有参与罚点球，而是捂着脑袋站在一边。我看见羊杂、胖娃、麻子他们如同骄
傲的斗士，环顾着周围的人群。秋日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好比剧场中的聚光灯一般。
这场比赛，我们赢了。而也正是从此开始，我开始成为这群少年们中的一员。在接下来
的一个周末，我们步行从县城去钓鱼城。出发的时候，我们身上只带一点钱，背了一台
相机。这是少年们的习惯，他们绝不会搞得像学校组织春游或者野炊一般，大包小包地
背满了食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彰显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我们顺着江边的石滩走，路过一条又一条的溪沟，踏过一滩又一滩的水塘。秋天的江水
已经开始变冷，不过我们仍然脱了鞋袜，赤脚走在江水中。大大小小的船只从江面上开
过，突突的马达声在江天之中带着一点回音，泛起层层白浪。走到钓鱼城山脚下的时候
，已经是中午了。我们就在附近的村子里转了一会，找了一个小酒店坐下来吃饭。
少年们身上的钱其实都不多，只够买一大盆豆花，再加一个腊肉一个菜汤。酒是店里自
己酿的村酒，品质低劣，喝下去仿佛在割喉咙。但是少年们依然大口地喝着酒，抽着一
块钱一包的甲秀烟。酒足饭饱之后，我们开始爬山。我们从薄刀岭那边爬上来，这样就
不用交门票。这条山路极其险峻，最窄的地方只能走一个人，所以得了这个名字。路两
边都是深深的山崖，笼在一大团一大团的雾气中。我们只带了一台相机，也只有几个黑
白胶卷，所以一路上几乎都是照的合影。在大多数照片中，少年们都是沉默地站着，嘴
唇紧闭，凝视着远方细雨迷蒙的江面，以及江面外更加迷蒙的细雨。
到了放寒假的时候，我们会聚在一个人的家里打五十K，这种扑克牌游戏可以适合很多
人参与。输了的人一开始是贴胡子，后来觉得不过瘾就开始用喝冷水的办法，一次喝一
大饭盆，到了最后撒尿的时候都全成了白色。再到了后来，我们就在厕所里面上大号，
然后不冲水，输了的人就去关厕所。有一次，大家发现有那么几个人故意输，去关厕所
。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对面楼里有个女生在洗澡，忘了关窗户，结果大家全部都跑到
厕所里面看人洗澡去了。
“哥哥，妹妹来陪你喝一杯。”一个年轻的女生用杯子碰了我的啤酒瓶一下。
羊杂喊的妹妹们已经进门来了，都是一帮二十岁刚出头的小女孩，在这边上大学，晚上
出来赚生活费。两个小女孩坐在羊杂腿上，端着酒杯喂他。麻子一只手搭在一个妹妹肩
膀上，另一只手在点烟，火光一明一暗的。胖娃正在和两个妹妹玩十五二十，输了的人
亲对方一个。
望着他们，我突然想起刚才进门时候那个场面来。那是我们大学第一年的寒假，羊杂和
胖娃正好把女朋友也带回家来玩。胖娃家里人去乡下过春节，我们今晚上约好一起去他
家里看录像。我们已经借好了片子，但是他们觉得不过瘾，所以要再去借点毛片来看。
到了借录像的地方，他们又谁都不肯进去。我大大吸了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说，“
爬你们妈的，我去。”
我借好录像出来的时候，也正好是太阳要落山的时候。他们几个人站在门口的树下抽烟
，影子被拖得长长的。我们到了胖娃家，开始放那部毛片。几个年轻男女就躺在他们家
床上看片。看了一会，胖娃突然拉亮电灯说道，“算了算了，还是打麻将有瘾些。”大
家嘻嘻哈哈地坐起来，开始支桌子打麻将。
我抬起头来，端着啤酒瓶，用力地和面前的妹妹碰了一下杯说，“我敬你一杯！”旁边
的K歌机不知是谁点了一首好老的歌，“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
已熟悉的旋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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