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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0018 | 1 【 以下文字转载自 Prose 讨论区 】
发信人: windking (Mr Doctor), 信区: Prose
标 题: 【故乡往事】米粉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Mon Feb 6 15:45:16 2012, 美东)
星期天要带孩子去教会，早早地就起了床。打开冰箱往里面张望了好久，想不出早餐到
底要准备什么才好。“到外面去吃算了”，妻子在旁边说。
“到外面去吃什么？”
“麦当劳呗。”
“不爱吃那个。要是在我们老家……”
“得了得了，你又要说你们家的米粉了。”
是的，我又要说我们老家的米粉了。在云贵川一带，米粉往往是早餐的首选。在我们县
城街上，有专门做米粉生意的店面，每天只从早上做到中午，下午就关店。天还没亮的
时候，店主就要打开店面，捅开炉中的火炭。在清晨街面的薄雾中，一处处的红光好比
烽火传递，此起彼伏地亮起来。有人在搬动桌椅，有人在洗刷碗筷，有人在烧水熬汤，
有人在切菜剁肉，种种的声音汇在一处，是沉睡的人从梦中醒来最好的闹钟。
本县的米粉由来已久，据传其做法是从北边的南充，也就是原来的顺庆府，沿着嘉陵江
的水陆码头传过来。顺庆府的羊肉粉是用羊肉，加上羊骨与猪骨，加胡椒、花椒等香料
，熬成高汤。米粉则以大米浆做饼，压成粉条，吃的时候盛以羊肉高汤，讲究的是汤鲜
粉白。
到了本县，米粉的做法没有改变。不过正宗的做法是要在头天晚上便要做好米粉，放上
一晚上后，略带一点点发酵后的酸味。店主事先将米粉放在清水中，洗去淀粉的浮沫。
根据客人的食量，有经验的店主抓出一把米粉，放入竹篱之中，或二两，或四两，往往
不多不少。在滚开的水中上上下下泖个几次，便盛入海碗之中。
与别处不同，本县专以做红烧羊肉米粉为特色。除了同样的羊肉高汤之外，店主还要另
外熬制一锅红烧羊肉汤，汤中的羊肉专以连皮带骨的肉丁为主。这一锅羊肉汤是取决店
中生意好坏的关键，生意好的店面往往熬得一锅上好的肉汤。店主还有意把汤锅放在店
外的街面上，让人隔着几条街也能闻香而来。
在高汤与肉汤锅旁，店主会摆开一条长桌，上面的盐、味精、蒜泥、花椒面、胡椒面、
葱末、芫荽末、油辣子海椒，大大小小的调料碗不下十余种。店主无论男女，皆练出一
身本事，能用一只手同时端上四五个海碗，另一只手迅速将调料抛到碗里，紧跟着在碗
里浇上一勺高汤，再浇上一勺肉汤，撒上葱末与芫荽末，便可端到桌上。客人从进店到
吃上米粉，往往只需几分钟时间。有许多人甚至都不耐烦坐下，直接站在街边，或者靠
着自行车就吃完，将碗一放，把钱扔在桌上，便扬长而去。
本县人吃米粉也颇多讲究。如若是如吃面一般，用筷子将米粉夹起来放入嘴里，便可知
必是外乡人无疑。真正的吃法是将海碗举在嘴边，用筷子将调料拌匀，便连粉带汤拨入
嘴里。每一口吃下去的米粉皆满了调料与肉汤的滋味，如此方能品尝到米粉的佳处。有
人在吃米粉的同时，喜欢要上一碗豆浆，缓解嘴里的辣味。但是更多的人不仅不要豆浆
，反而在老板打调料的时候还要多叮嘱一句，“老板，多加点麻辣哈。”
除了米粉之外，本县的早餐还有羊杂汤与肥肠汤。羊杂汤是用羊下水，如心肺肚之类，
肥肠汤则是用猪大肠切成小段，加入香料，熬成雪白又浓滑的高汤。吃的时候，必以一
碟油辣子海椒拌食，另加一碟青菜头或者樱桃萝卜咸菜，佐以一大碗毛干饭。若是在冬
日，必见人敞开外衣，一面用手擦着额上的汗水，一面用手扇风。如此的吃法，若非是
在水陆码头，必不能见到。正如同本县人吃火锅，最好的时候是在三伏的夏天。一群男
人坐着矮凳，围着一口地火锅，尽皆赤膊喝三十八度的曲酒。
在我还小的时候，本县的米粉店并不多，出名的有两家。一家在大桥头下，另一家则在
靛市街与双牌坊的路口，都是国营的米粉店。客人进店，要先在柜台付钱，拿上一个竹
牌，上写“二两”或“三两”的字样，若是要四两，则给两个“二两”的牌子。柜台后
面必是一个穿白色厨衣的女人，大声报着米粉的数量，后面的厨房则重复一遍，以示知
晓。种种声音汇集在一起，使人谈话也不得不以大声进行，喧闹声盖得过对面的菜市场。
我最初记忆中的米粉还分大小。大粉指汤里带肉，小粉则有汤无肉。大粉两分钱一两，
小粉则是一分钱一两。我通常吃的都是小粉，米粉碗端上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在碗里找
有无带进去的肉丁，如若寻见便如占了大便宜一般。慢慢的，其它一些私人的粉馆渐渐
兴起，这两家粉馆逐渐萧条。再后来，米粉也没了大小之分，价钱从一分涨到了五分，
又从五分涨到了一角，再涨到了一块乃至两块。
我上中学的时候参加学校的体育队，享有可以不上晚自习的特权。到了晚自习上课的时
候，我往往和队友坐在跑道旁边的花坛上，望着同学们络绎成群地坐进教室。黄昏的暮
色有一种奇妙的暖色调，青春年少的女学生们如同画上被特地勾勒出的人物一般，泛着
一点点的毛边，娇羞而妩媚。我们管这种休息方式叫“打望”。我们会特地把跑鞋挂在
脖子上，两只手撑在身后，仿佛同时也是在展览自己。
有的时候会有那么一两个女学生会过来和我们搭讪，胆子大的甚至还会不去上晚自习，
而和我们一起到街上去闲逛。在我们中学的背后有一条街，是专做学生生意的。到了每
个学期开始的时候，他们也就会开门，到了放假的时候，他们也会关门。不仅如此，学
校的饭票在这里是通用货币，不仅可以用来在馆子吃饭，还可以用来看录像或者买文具。
我们体育队的学生，学校每个月有特别的补助。虽然训练后，总是觉得食量很多，但是
毕竟还是有富余，可以用来请这些女学生消费。在那条街上也有一个米粉馆子，名叫“
潲水粉”。与别的米粉馆子不一样，这个馆子是做夜宵生意，目的也是要和学校的时间
配合起来。大多数时候，我们请女学生吃饭，也就是在这家“潲水粉”吃米粉。
因为来的次数太多，这家粉馆几乎成了一个特别的议事场所。体育队的学生往往在学校
也有一定的地位，很多时候那些街面馆子解决不了的事情，就会来找体育队的学生，比
如有人欠账不还，或者是有人打坏了店里面的东西。这一天的议题很特别，因为有人半
夜从宿舍楼上打着手电看粉馆的老板娘洗澡。
我们队里的大哥姓王，算起来已经是高四了。因为他体育成绩虽然很好，但是文化课太
差，所以只好复读一年。他今天好不容易才不正在追求的一个女学生请了出来，碰上这
类高难度的事情，当然要大显身手了。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长板凳上，一边叼着烟，一边
听老板娘在那里埋怨，眼睛搜索着宿舍楼的窗口。过了一会，他拍了拍旁边一个人的肩
膀说，“你去把高一5班的XXX叫过来。”
XXX来的时候显然已经意识到什么，逡巡着不敢近来。老王站起来，我们都这么叫他，
大步走出去，一巴掌扇在他脑袋上，“叫你不学好，还不过来道歉。”老板和老板娘一
面道着谢，一面说要请大家吃米粉，不收钱。老王斜眼觑了他心上人一眼，站起来拍了
拍身上，“小事一桩，下次再说”，打了个响指，“走，收队。”这是模仿香港录像里
面警察的对话。
我上次回家的时候，正好和老王两口子一起吃饭。席上说起这件往事，老王兴致勃勃地
说要再去那家粉馆。等我们坐着出租车赶到的时候，才发现那条背街早已被拆，只有一
面面的废墙立着，在雨水的浸泡下，生出了一丛丛的青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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