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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8 发帖数: 10589 | 1 【 以下文字转载自 Pittsburgh 讨论区 】
发信人: Math1978 (数学), 信区: Pittsburgh
标 题: 在匹兹堡大学受洋罪的王小波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Wed Sep 26 11:12:56 2012, 美东)
◎文/丁学良
初识小波
1984年8月29日,我离开北京去美国匹兹堡大学念书。到了匹兹堡大学报到后没几天,
李银河就请我去她家吃饭,一推开房门,看到一个又高又黑的人,李银河介绍说:“这
是我爱人,叫王小波。”王小波不冷不热地点点头。
后来才发现这就是他的风格,对人表面上既不热乎也不冷淡,基本上保持在七八十度。
王小波很健谈,一口地道的北京话,有点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但并无特别的恶意,像
说相声。吃饭的时候,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抽烟。而李银河则很清瘦,看上去就像个
小城里的女老师。她不大讲话,老是厨房和卧室两边跑来跑去,忙不过来的样子。
有时,我也把王小波夫妇请到我们住的小阁楼上来做客,一来二往,大家就熟了。在这
帮留学生中,王小波比我们大一点点,于是不失时机地摆摆架子,不许我们喊他“小波
”:“我比你老,敢叫我‘小波’?等你们哪天比我老几岁了再这么叫。”我们没办法
,只好喊他“老波”、“王老波”,他听了蛮受用的。
人尿腌鸭蛋
我们互相交替请客的时候多半啃啃烤鸡腿——因为鸡腿很便宜,有钱的美国人大多不吃
这种胆固醇含量很高的食物。美国人也不怎么吃鸭蛋,因为很腥。匹兹堡大学周边地区
森林茂密,离我们住所不算太远处的公园里有很多鸭子,有时下了上百个蛋都没人要,
在绿草地上躺着很好看。我们捡回来十几个,吃不完,就想办法把它们腌起来。
王小波一般是用盐水把鸭蛋泡起来,那样味道并不是特别好,一点儿都不香。在匹兹堡
那个钢铁之城,黄泥土不好找,黄牛尿就更找不到了。于是我想了个办法——用自己的
尿来腌。腌出来后发现效果还不错,我就送给小波去吃,他问我是怎么做出来的,这么
有滋有味,我便告诉他是怎么回事,他一听就破口大骂,以为我们是在耍弄他。我说我
们自己也吃啊,他才稍稍息怒。其实这有什么,中医里啥都可以入药,人的小便药学名
叫“人白”,大便叫“人黄”。可见王小波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远不如我。
曾经抽过大烟
小波是以陪读的身份来美国的。通常别人都是丈夫先出国,妻子随后去陪读,他是反过
来了,所以我们常常拿这个找他寻开心,挖苦他,说他是“随军家属”。他一听这话,
就埋头抽烟。
我曾经问过小波,为什么烟瘾会那么大。他说当年下放在云南的边境地区,种橡胶,生
活很苦,也很想家,更不知道以后自己有没有前途,内心非常压抑痛苦。在那种情况下
,他们很多北京下放来的知识青年跟着当地的农民抽过大烟,他的烟瘾就是在那个时候
培养出来的。他说现在一天抽一包半到两包,因为美国的烟比较清淡,抽得不过瘾。
我那时还不知道他在写小说,有几次去看他的时候,发现门窗都关得死死的,一敲开门
,从门里透出来的烟味就把我呛得倒退三步。我劝他少抽点,他说少抽不就更没劲啦。
后来他出去打工,在一家台湾人开的中餐馆洗盘子,还没两天,就不干了。我问他为什
么炒了老板的鱿鱼,他阴着脸不吭声。后来李银河告诉我实情:老板说他洗一会儿碗就
停下来抽烟,是有意偷懒。他一火就把老板骂翻了,说他妈的老子抽口烟还不许,你以
为老子是你的奴隶?老子不干了!他那时刚从中国出去,对资本家仇恨满怀,适应不了
美国市场的雇佣关系。
小波自从跟那家中餐馆吵翻以后,就再也没有出去打过工。后来当我在美国《世界日报
》上看到他得了台湾《联合报》文学大奖的时候,才知道他一直在写小说。真为他高兴
,“老波”的苦没白吃,终于熬出头来了!
最后一次通电话
1993年6月,我出国10年后第一次回国来到北京。晚上我兴冲冲地给王小波打电话,对
他喊:“喂,你知道我是谁吗?”他请我再说一遍,我对着电话那头大喊了一声:“老
波!”他“哈”了一声:“听说你小子找到资本主义世界最有钱的教职了?”我1992年
6月从哈佛研究生院毕业,1993年初从美国回到亚洲,在新创建的香港科技大学教书。
那个时候,香港科技大学教师的平均薪水确实是世界上最高的之一了。王小波说你还好
意思不请客?我说我当然要请客,还能亏待你老波?
但很快我就匆匆离京回安徽老家去看望分隔十年的老母亲了,酒也没跟老波喝成——那
是我从美国回来后唯一的一次跟他通电话。
(本文摘编自《我读天下无字书》丁学良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5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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