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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g 发帖数: 9656 | 1 http://my.cnd.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30687
吴乃龙
忆苦思甜曾经是阶级教育的重要方法。“忆苦”是忆旧社会的苦难,“思甜”是思新社
会的幸福生活。吃忆苦饭则是最常用,最煽情的忆苦活动。我有幸亲历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大学文化革命期间。1969年10月的一天,工宣队突然宣布,搞战备,下乡去
。于是全校学生和教师,立即奔赴北京郊区。我们年级的同学,编成一个连队,由年级
的工宣队,军宣队队员统领,带着被包,坐火车从永定门到大兴县黄村,然后步行到魏
善庄公社王各庄大队。我们班21名男生,分开住在一个农民家的两个大房间。每个房间
里有一个大炕,就是我们睡觉的通铺。
冬天的一个上午,外面下着小雪,我们没有出工,待在房间里,政治学习。学习时宣布
:今天中午吃忆苦饭。到了开饭时间,我们拿出饭盆和勺子。只见在我们年级别的班蹲
班的郝师傅,走进门来,身后跟着一位别班的同学,拎着两只铁桶。大家赶忙给郝师傅
让座。这位同学则给我们分发窝头,每人一个,然后给我们盛汤。一切准备就绪,郝师
傅开讲。他的饭碗和筷子,我就不知道怎么变出来的啦。
事隔多年,我只记得郝师傅受苦的大概:小时候家里很穷。寒冬腊月,大雪纷飞,没有
饭吃,母亲带着他去要饭。地主老财不但不给他们食物,还放狗咬他们。说着说着,郝
师傅还摞起一只裤腿给我们看。不过我离得远,没看清楚伤疤在哪里。郝师傅边吃边哭
,还不时从衣兜里掏出手绢擦眼泪,道具齐全,有备而来。其实他也挺不容易,要抽泣
,要说话,要吃窝头,还要用筷子喝汤。不过他训练有素,动作有条不紊,确实讲得生
动。相比之下,我们要做的事情简单得多,不用说话哭泣,只要吃窝头,用勺子喝汤(
这很容易,在学校食堂我们还用勺子吃面条哩)。最后,郝师傅叮嘱我们,千万不要好
了伤疤忘了痛,要牢记旧社会的苦,新社会的甜。说是忆苦饭,其实菜汤,窝头和平时
差不多,只是汤里菜叶少一点,汤面上漂着的油星少一点;窝头里掺了一些菜叶,但绝
对没有掺沙子放老鼠屎。忆苦的气氛,不是菜饭造成的,是郝师傅的performance 造成
的。
第二次吃忆苦饭是在大学毕业以后。在农村劳动两年之后,1972年2月我分配到陕西省
商南县广播站工作,当技术员。广播站没有食堂,我们在县革委会食堂搭伙。那时一天
吃两顿饭,上午九点下午三点,说是可以节约粮食。一天上午我去早餐,离食堂老远,
就听见从食堂方向传来的歌声。“天上布满星,月芽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
冤伸,万恶的旧社会,……”。好耳熟,这不是歌子“不忘阶级苦”吗?走到食堂跟前
一看,原来是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生张珍同学在唱,怪不得这么好听。再仔细一看,食
堂门口张珍同学面前,放着一个大木盆,盆里盛满了黑糊糊的野菜,还插了一个长柄勺
子。这下我明白了,要吃忆苦饭啦。说实在话,我不想吃。嘿,有办法,把野菜打上一
碗,端回广播站自己的房间里就是了。于是,等前面一位女同志盛完一碗,我也盛了一
碗。我正转身要走,只见那位女同志把她的一碗野菜端到张珍同学面前,说:您刚唱完
一遍,快吃吧,歇会儿再唱。你猜张珍同学说什么?她瞪了那位女同志一眼,面带愠色
说道:你不知道“饱吹饿唱”吗?我能吃吗?吃了还能唱吗?你自己吃吧!那位女同志
不想碰了一鼻子灰,恼悻悻地转身走了。回广播站的路上,我没见几个人影,与平时早
饭时间绝然不同。我想,一定是那些消息灵通人士,知道要吃忆苦饭,今天早饭时间根
本就不出门。那些消息不灵通的机灵鬼,一听到那忆苦歌,立马掉头回家。剩下只有我
等消息不灵通的傻冒,才会到食堂跟前去。相信张珍同学后来也没吃那顿忆苦饭。不管
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忆苦饭的故事讲完了,那有没有思甜饭的故事?当然有!吃了忆苦饭,没过几天,县革
委会食堂卖笼蒸肉,让大伙思思甜。以前一碗两毛五分钱,那天不知怎么搞的,份量不
见多,却卖三毛五分钱,自然没人买。看着笼蒸肉卖不出去,食堂管伙食的陈会计,不
知发什么神经,对着大家喊道:叫我一声“爷”,端走一碗肉,不要钱!话音刚落,一
位小伙子大喊一声“爷”,冲向蒸笼,端起一碗肉就跑。紧接着,“爷”, “爷”,
“爷”,……, 连珠炮一样的喊声,此起彼伏。眼看蒸笼就要空了,陈会计急了,无
计可施,只得大喊:我叫你们“爷”啦!求求“爷”,“爷”,别端了!但为时已晚,
蒸笼里一碗不剩。粗略估计,蒸笼里二十多三十碗肉,值将近十块钱,陈会计要赔上一
个月的伙食费,工资的三到四分之一。
□ 读者投稿 | r*****t 发帖数: 4793 | 2 这个没有王小波的有趣
体验生活
我靠写作为生。有人对我说:像你这样写是不行的啊,你没有生活!起初,我以为他想
说我是个死人,感到很气愤。忽而想到,“生活”两字还有另一种用法。有些作家常到
边远艰苦的地方去住上一段,这种出行被叫作“体验生活”——从字面上看,好像是死
人在乍尸,实际上不是的。这是为了对艰苦的生活有点了解,写出更好的作品,这是很
好的作法。人家说的生活,是后面一种用法,不是说我要死,想到了这一点,我又回嗔
作喜。我虽在贫困地区插过队,但不认为体验得够了。我还差得很远,还需要进一步的
体验。但我总觉得,这叫作“体验艰苦生活”比较好。省略了中间两个字,就隐含着这
样的意思:生活就是要经常吃点苦头——有专门从负面理解生活的嫌疑。和我同龄的人
都有过忆苦思甜的经历:听忆苦报告、吃忆苦饭,等等。这件事和体验生活不是一回事
,但意思有点相近。众所周知,旧社会穷人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吃糠咽菜——菜不是
蔬菜,而是野菜——所谓忆苦饭,就是旧社会穷人饭食的模仿品。
我要说的忆苦饭是在云南插队时吃到的——为了配合某种形势,各队起码要吃
一顿忆苦饭,上面就是这样布置的。我当时是个病号,不下大田,在后勤做事,归司务
长领导,参加了做这顿饭。当然,我只是下手。真正的大厨是我们的司务长。这位大叔
朴直木讷,自从他当司务长,我们队里的伙食就变得糟得很,每顿都吃烂菜叶——因为
他说,这些菜太老,不吃就要坏了。菜园子总有点垂垂老矣的菜,吃掉旧的,新的又老
了,所以永远也吃不到嫩菜。我以为他泡制忆苦饭肯定很在行,但他还去征求了一下群
众意见,问大家在旧社会吃过些啥。有人说,吃过芭蕉树心,有人说,吃过芋头花、南
瓜花。总的来说,都不是什么太难吃的东西,尤其是芋头花,那是一种极好的蔬菜,煮
了以后香气扑鼻。我想有人可能吃过些更难吃的东西,但不敢告诉他。说实在的,把饭
弄好吃的本领他没有,弄难吃的本领却是有的,再教教就更坏了。就说芭蕉树心吧,本
该剥出中间白色细细一段,但他叫我砍了一颗笆蕉树来,斩碎了整个煮进了锅里。那锅
水马上变得黄里透绿,冒起泡来,像锅肥皂水,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苦味……
我说过,这顿饭里该有点芋头花。但芋头不大爱开花,所以煮的是芋头杆,而
且是刨了芋头剩下的老杆。可能这东西本来就麻,也可能是和芭蕉起了化学反应,总之
,这东西下锅后,里面冒出一种很恶劣的麻味。大概你也猜出来了,我们没煮南瓜花,
煮的是南瓜藤,这种东西斩碎后是些煮不烂的毛毛虫。最后该搁点糠进去,此时我和司
务长起了严重的争执。我认为,稻谷的内膜才叫作糠。这种东西我们有,是喂猪的。至
于稻谷的外壳,它不是糠,猪都不吃,只能烧掉。司务长倒不反对我的定义,但他说,
反正是忆苦饭,这么讲究干什么,糠还要留着喂猪,所以往锅里倒了一筐碎稻壳。搅匀
之后,真不知锅里是什么。做好了这锅东西,司务长高兴地吹起了口哨,但我的心情不
大好。说实在的,我这辈子没怕过什么,那回也没有怕,只是心里有点慌。我喂过猪,
知道拿这种东西去喂猪,所有的猪都会想要咬死我。猪是这样,人呢?
后来的事情证明我是瞎操心。晚上吃忆苦饭,指导员带队,先唱“天上布满星
”,然后开饭。有了这种气氛,同学们见了饭食没有活撕了我,只是有些愣头青对我怒
目而视,时不常吼上一句:“你丫也吃!”结果我就吃了不少。第一口最难,吃上几口
后满嘴都是麻的,也说不上有多难吃。只是那些碎稻壳像刀片一样,很难吞咽,吞多了
嘴里就出了血。反正我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自然没有闯不过去的关口。但别人却在
偷偷地干呕。吃完以后,指导员做了总结,看样子他的情况不大好,所以也没多说。然
后大家回去睡觉——但是事情当然还没完。大约是夜里十一点,我觉得肠胃搅痛,起床
时,发现同屋几个人都在地上摸鞋。摸来摸去,谁也没有摸到,大家一起赤脚跑了出去
,奔向厕所,在北回归线下皎洁的月色下,看到厕所门口排起了长队……
有件事需要说明,有些不文明的人有放野屎的习惯,我们那里的人却没有。这
是因为屎有作肥料的价值,不能随便扔掉。但是那一夜不同,因为厕所里没有空位,大
量这种宝贵的资源被抛撒在厕所后的小河边。干完这件不登大雅之事,我们本来该回去
睡觉,但是走不了几步又想回来,所以我们索性坐在了小桥上,聊着天,挨着蚊子咬,
时不常的到草丛里去一趟,直到肚子完全出清。到了第二天,我们队的人脸色都有点绿
,下巴有点尖,走路也有点打晃。像这个样子当然不能下地,只好放一天假。这个故事
应该有个寓意,我还没想出来。反正我不觉得这是在受教育,只觉得是折腾人——虽然
它也是一种生活。总的来说,人要想受罪,实在很容易,在家里也可以拿头往门框上碰
。既然痛苦是这样简便易寻,所以似乎用不着特别去体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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