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j******n
发帖数: 21641 | 1 理想·回归——陶渊明诗歌鸟类意象赏析
刘洪浩
内容提要 鸟类意象是陶渊明诗歌的核心意象之一，在陶渊明近三分之一的诗篇中被广
泛应用。分析陶渊明诗歌鸟类意象的象征内涵，探索陶渊明诗歌鸟类意象的观念来源，
进而体味陶渊明诗歌鸟类意象的独特艺术魅力，对于全面，深刻的鉴赏研究陶渊明诗歌
思想内涵与艺术成就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 陶渊明诗歌 鸟类意象 象征内涵 观念来源 艺术魅力
陶渊明现存诗歌121首，诗中出现鸟类意象的37首，全诗集中写鸟类意象的7首（1）。
可见，鸟类意象是陶渊明诗歌中的核心意象之一。这一点朱光潜，李长之，袁行霈等诸
位陶渊明研究大家均有论述。然而，诸家都未曾全面考察陶渊明全部诗歌中鸟类意象的
系统特征，也为曾对陶渊明全部诗歌中鸟类意象进行系统分析鉴赏。本文试图运用现代
意象理论，吸收前辈大家研究成果，对陶渊明诗歌中的鸟类意象从象征内涵分类入手，
探索陶渊明对于鸟类的思想观念，从而体会陶渊明诗歌中鸟类意象的艺术魅力。尽己薄
识对陶渊明诗歌中的鸟类意象进行归纳，分析和鉴赏，为天下陶诗同好提供些许帮助和
参考。
一， 陶渊明诗歌鸟类意象象征内涵分析
前人对于陶渊明诗歌中的鸟类意象的象征内涵有许多精辟的阐释，如普遍认为“飞鸟”
是自由的象征，“归鸟”是归隐的代名等等。笔者综合前人论述结合自己研究心得，将
陶渊明诗歌中的鸟类意象的象征内涵分为两大类。
（一）理想追求的寄托
陶渊明诗歌中的鸟类是飞行高远的精灵，是美丽贤能的化身，是自由无拘的象征。
1，“翔鸟”寄寓理想。
能够展翅高翔的飞鸟是陶渊明远大理想，襟怀抱负的象征。陶渊明出身官宦世家，曾祖
父陶侃是东晋开国元勋，官至大司马，位极人臣；外祖父孟嘉曾为桓温的长史，是一代
名士，李长之先生认为这两位前辈对陶渊明影响至深。陶渊明从小“游好在六经”学习
儒家观念，积极入世，渴望兼济天下。一直到晚年作《杂诗十二首》其五曰“忆我少壮
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2）宏伟志气超越四海，振起羽翼一
举千里，少壮远志，何等壮伟！《乙巳岁三月为健威参军使都经钱溪》中也有“微雨洗
高林，清飙矫云翮”之句。这高飞的鸟，劲健有力，翱翔万里，正是“有志不获骋”的
陶渊明理想抱负的寄托。
2，“众鸟”象征贤能。
凤凰等各种神鸟在陶渊明诗歌中是贤能之士的象征。从《命子》“纷纷战国，漠漠衰周
。凤隐于林，幽人在丘”的对应成句，到《饮酒》第二十首用“凤鸟虽不至，礼乐暂得
新”赞美孔子，以至《述酒》中以“重黎照南陆，鸣鸟声相闻”，“流泪抱中叹，倾耳
听司晨”，表达对东晋开国名臣王导，谢安，陶侃，温峤风流荟萃的深深怀念与身处乱
世，人物凋零，夜不能寐的深痛伤心。再如《读<山海经>十三首》第十二“鸼鹅见城邑
，其国有放士”，“青丘有奇鸟，自言独见尔”乃至《咏三良》“荆棘笼高坟，黄鸟声
正悲。良人不可赎，泫然沾我衣”众鸟与贤人命运相系，精神相通，深深同情，这些何
其深情，何其动人！
3，“飞鸟”追求自由。
翩翩飞翔的鸟儿是陶渊明自由无羁的心灵追求的象征。尚未归隐，在尘世周旋的陶渊明
就感叹“望云惭高鸟，临渊愧游鱼”（《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他渴望像“云鹤有
奇翼，八表须臾还”（《连夜独饮》），在官场，在世俗，在乱世，他觉得真如“误入
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归园田居》），此时他的心情竟也与鸟与鱼相通，或者说在
潜意识里化身为鸟了，一句“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归园田居》）多么感人。
而在自然的田园乡野里，无时无处不自在，无人无物不自由，看那“狗吠深巷中，鸡鸣
桑树颠”（《归园田居》），普通的鸡犬，也焕发着自由的生气。“飞鸟”身上寄寓着
陶渊明渴望不受拘束，不被世俗，自由自在，无所羁负的灵魂！
（二）归隐自守的心语
陶渊明诗歌中的鸟类寄托着诗人回归自然的心志，表达着诗人坚守自我的决心，
体现着诗人天人合一的境界。
1，“归鸟”是归隐自然的自况。
袁行霈先生认为，“陶诗中屡次出现之归鸟意象，皆渊明自身归隐之象征”（3）。而
陶渊明的四言诗《归鸟》，无疑是陶渊明归鸟意象的集中展示，从“翼翼归鸟，晨去于
林，远之八表，近憩云岑。”的少负大志，渴望拼搏，到“和风不恰，翻翮求心。顾俦
相鸣，景庇清阴。”微觉时移，不合时宜，与友相伴，到发现“遇云颉颃”，身值乱世
，无力回天，又不愿合污，决心“相鸣而归”，见林情依”的归隐自然，而且一旦决心
归隐就矢志不移，哪怕“虽无昔侣”，哪怕“戢羽寒条”，不管寂寞，不畏穷困，只要
“翻翮求心”，“性爱无遗”，只要“心返旧栖”，“悠然其怀”，就足够了，就别无
他求了。《归鸟》那里是简单的归鸟，分明是陶渊明用全身心的体验与情感写成的自传
体的抒情诗！
2，“栖鸟”是归守自我的宣言。
陶渊明诗中多次写到暮鸟投林，归鸟栖木的意象，抒写着诗人固守自我，回归本原，呵
护灵明的追求。如一句“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饮酒》），李长之先生说，诗眼在一个“真”字上，“飞鸟相与还”，是求一个真意！
（4）袁行霈先生进一步解释，“日夕之山气，相与之飞鸟，诸般景物仿佛不在外界而
在心中，构成一片美妙风景。此乃蕴藏宇宙，人生之真谛。此真谛即还归本源，万物莫
不归本，人生亦须归本，归到未经世俗污染之真我。”（5）类似意象还有《饮酒》第
四首，“栖栖失群鸟，日暮犹独飞”一旦“因值孤生松，敛翮遥来归”就“托身已得所
，千载不相违”，以及《饮酒》第七首，“日入群动息，归鸟趋林鸣”等等。正如《读
<山海经>》第一首所言，“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在陶渊明看来，人该求个灵魂
的住所，这个住所就是本我，一旦回到了这个住所，就可以安生立命，就可以精神自由
。
3，“鸣鸟”是天人合一的体现。
归隐的陶渊明物质生活穷困寂寥，但精神上是自由丰富的，那自由欢快的鸣鸟，就是他
晚年的知音，与他默默相守。现存的《陶渊明集》第一篇《停云》就写到，“翩翩飞鸟
，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合。岂无他人，念子实多。”这鸣鸟，用鸣啼与诗人相
合，跟诗人如亲似友，着实感人。在这以后，多少次诗人孤独，寂寞，喜悦，痛苦时都
有鸣鸟相伴。在田园劳作时“饥者欢初饱，束带侯鸡鸣”（《丙辰岁八月中于下潠田舍
获》），居处遭火后，为“果蔬始复生，惊鸟尚未还”遗憾，到晚年，“贫居乏人工，
灌木荒余宅”，在“寂寂无行迹”的岁月里，“班班有翔鸟”，这翔鸟多么善解人意，
多么性灵动人。无怪乎《读<山海经>》中，诗人写了那么多美丽神奇的鸟，还向“偏偏
三青鸟”寄言许愿，这鸟已然成为诗人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使者。
二，陶渊明诗歌鸟类意象感念来源探究
现代意象理论认为，意象是观念的集合。探索陶渊明诗歌鸟类意象的观念来源，对于从
思想文化研究层面把握陶渊明诗歌中的鸟类意象无疑具有重要意义。笔者尝试从陶渊明
所受文化传统教育，魏晋时代的社会思潮，及陶渊明自身躬耕田园的生活经历三方面入
手，探索陶渊明诗歌中鸟类意象的观念来源。
（一）以鸟喻圣的文化传统
陶渊明思想深受儒家，道家，《山海经》的影响，前人已多有论述形成共识，在这里就
不再详细分析。笔者发现，这些著作所共同的以鸟喻圣的文化理念，正是陶渊明诗歌中
以鸟类来寄寓理想，象征贤能，追求自由的思想渊源。
《山海经·南山经》记载：“又东五百里，曰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
流注于渤海。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凰，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
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6）把
凤凰描写为美德的化身，和平的象征。应该是上古时期飞鸟崇拜的生动反映，也是中国
“以鸟喻圣”文化传统的最早源头。而《论语·子罕》中孔子感叹时势衰败，理想难酬
时也感叹：“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7）《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
而过孔子：‘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已而已而。今之从政
者殆而。’”（8）也是以鸟作喻，把孔子比喻成凤凰，希望孔子善自珍重。这也就是
陶渊明诗歌中反复出现的“凤隐于林，幽人在丘”，“凤鸟虽不至，礼乐暂得新”的观
念源头。
《尚书·君奭》记载周公希望召公多多进言，共谋国是时有言，“耇造德不降我则，鸣
鸟不闻，矧曰其有能格？”（9）是现知最早以“鸣鸟”象征众多贤臣共参国是的记载
，这也是陶渊明诗歌以“鸣鸟”赞颂贤臣的观念源头。
而《庄子》，这部写尽了大鹏，鷃雀，鹓鶵等各种鸟类的自由形象的瑰丽图景的著作，
无疑是陶渊明笔下理想抱负，追求自由，回归自然的鸟类意象的观念来源。“抟扶摇而
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的大鹏与“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 “微雨洗高
林，清飙矫云翮”何其相似。“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的鹓鶵与“翼
翼归鸟”的“翻翮求心”何其相类。
挂一漏万，关于陶渊明诗中飞鸟意象受到中国文化传统的影响的研究还有很多文章可作
，在此只举出其荦荦大端。
（二）“美在深情”的社会思潮
《世说新语》载王戎之语“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很能体现魏晋之际的时代审美取向
。冯友兰先生用“须有玄心，必有洞见，必有妙赏，须有深情”四点来概括魏晋风流，
宗白华，李泽厚在论述魏晋美学思想时，一再援引冯友兰观点，赞颂“美在深情”的审
美追求。宗白华先生认为“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
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10）“
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山水虚灵化了，也情致化了。陶渊明、
谢灵运这般人的山水诗那样的好，是由于他们对于自然有那一股新鲜发现时身入化境浓
酣忘我的趣味；他们随手写来，都成妙諦，境与神会，真气扑人。”（11）
陶渊明之所以寄寓飞鸟以理想抱负，自由美好，自然回归，甚至以鸟为友，人鸟合
一，达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这样冥忘物我，和气
周流，在很大程度上正是陶渊明深受魏晋时代审美思潮影响，对自然宇宙，对万事万物
“一往情深”的反应。正如朱光潜先生所言，陶渊明能成为大诗人，就基于他对人对物
极深切的同情，“自然景物在陶渊明诗中向来不是一种点缀或陪衬，而是在情趣的戏剧
中扮演极生动的角色”。（12）
（三）躬耕田园的生命体验
李长之先生说，陶渊明是一个生命力极强的人，对生命极爱惜，生命体验极深刻。（13
）陶渊明归隐田园，亲自劳作的经历无疑拉近了他与自然的距离，也是他的生命里充满
了莺歌燕语的自然合唱，这也是他诗歌中飞鸟意象的一个重要观念源头。他的“造夕思
鸡鸣，及晨愿乌迁”一句，袁行霈先生一再激赏，“种种贫困饥寒之状，非亲历者不能
道也”（14），而包景诚先生拿“饥者欢初饱，束带侯鸡鸣”和同诗中“悲风爱静夜，
林鸟喜晨开”合在一起鉴赏，认为“非躬耕者不能获此，非超迈者不能吟此”（15），
这些都实为不刊之论，写出了陶渊明躬耕田园的生命体验对陶诗歌中飞鸟意象的巨大影
响，以及对他全部诗歌的巨大影响。
三，陶渊明诗歌飞鸟意象艺术魅力浅述
陶渊明是中古时期最伟大的诗人，他的诗歌艺术魅力丰富多彩，难于言表。在这里我谨
统合前文所述，从其诗歌中的飞鸟意象的艺术魅力入手，浅略的谈两点艺术特色。
（一）诗意的栖居
朱光潜先生在《诗论·陶渊明》一文开头写道，“大诗人在生活中把自己涵养成一首完
美的诗”（16），陶渊明就完美的做到了这一点。在世俗罗网中，他毅然选择回归自然
，在穷困寂寥中，他能发现并享受自然的美丽。他的生命真的达到了“云无心以出岫，
鸟倦飞而知还”的自由境界。并且他把这种诗意融入自然，物我合一，一往情深的观照
万物，万物皆着我之颜色，又不露痕迹，“入鸟不乱群，入兽不乱行”，尽显无我之妙
境。这样的人生充实而有光辉，这样写出的诗就是诗人人格的焕发！
（二）平淡的深情
陶渊明的生命中不是没有痛苦，陶渊明的诗中不是没有怨恨。在明白浅近，平淡质朴的
下面自有真情动人在。在那“贫居乏人工，灌木荒余宅，班班有翔鸟，寂寂无行迹”的
岁月里，孤独寂寞，窘困痛苦是不可名状的。寂寞，寂寞到了可怕的地步。然而，诗人
的心胸是博大厚朴的，他在自然中寻得慰藉，“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非超
迈者不能吟此的境界就在这里。陶渊明和我们普通人一样，生活中有许多矛盾冲突；他
又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他达到了调和静穆，冲淡平和的境地。
行文将末，叹为观止，对陶渊明诗歌中的鸟类意象，对他全部的诗，感动到无以复加！
钟嵘《诗品》论陶渊明，“文体省净，殆无长语。笃意真古，词兴婉惬。每观其文，想
见人德。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也！”（17）作结全篇。
相关注释：
（1）笔者据 袁行霈： 陶渊明集笺注（M） 北京：中华书局 2003统计得
（2）本文引用陶渊明诗句均以 陶渊明集全译（M） 郭维森 包景诚译注 贵阳：贵州人
民出版社 2009 为准，其他诗句不再赘注。
（3）袁行霈： 陶渊明集笺注（M） 54 北京：中华书局 2003
（4）李长之： 陶渊明传论（M） 155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7
（5）袁行霈： 陶渊明集笺注（M）249 北京：中华书局 2003
（6）山海经（M） 谷瑞丽 赵发国注 16 武汉：崇文书局 2007
（7）杨达： 论语疏证（M）141 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 2007
（8）杨树达： 论语疏证（M）310 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 2007
（9）今古文尚书全译（M）江灏 钱宗武注 278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 2009
（10）宗白华：美学散步（M）117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0
（11） 宗白华：美学散步（M）122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0
（12） 朱光潜：诗论（M）227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 2008
（13） 李长之： 陶渊明传论（M） 147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
2007
（14） 袁行霈： 陶渊明集笺注（M） 115 北京：中华书局 2003
（15） 陶渊明集全译（M） 郭维森 包景诚译注 116 贵阳：贵州人民出
版社 2009
（16） 朱光潜：诗论（M）216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 2008
（17） 诗品全译（M）162 徐达注 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 2009 | c**m
发帖数: 1632 | 2 This article is so much like a MA thesis. hehe. It uses statistics and
keywords and appears so high tech. Well, given that, it is still not to the
point. Anyway.
【在 j******n 的大作中提到】
: 理想·回归——陶渊明诗歌鸟类意象赏析
: 刘洪浩
: 内容提要 鸟类意象是陶渊明诗歌的核心意象之一，在陶渊明近三分之一的诗篇中被广
: 泛应用。分析陶渊明诗歌鸟类意象的象征内涵，探索陶渊明诗歌鸟类意象的观念来源，
: 进而体味陶渊明诗歌鸟类意象的独特艺术魅力，对于全面，深刻的鉴赏研究陶渊明诗歌
: 思想内涵与艺术成就有重要意义。
: 关键词 陶渊明诗歌 鸟类意象 象征内涵 观念来源 艺术魅力
: 陶渊明现存诗歌121首，诗中出现鸟类意象的37首，全诗集中写鸟类意象的7首（1）。
: 可见，鸟类意象是陶渊明诗歌中的核心意象之一。这一点朱光潜，李长之，袁行霈等诸
: 位陶渊明研究大家均有论述。然而，诸家都未曾全面考察陶渊明全部诗歌中鸟类意象的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