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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e 发帖数: 315 | 1 http://news.sina.com.cn/s/2011-03-02/071622037056.shtml
95岁学者生活困顿蜗居养老院 曾是顶尖历史学家
http://www.sina.com.cn 2011年03月02日07:16 中国青年报
刘起釪一直觉得自己还能做研究,他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完。1947年在中央大学历
史系研究生毕业期间出版的《两周战国职官考》,已经过去60多年了,得重新改写与修
订;关于《左传》与《周礼》的专著也基本成稿,但还需增补些内容。
然而,在许多人看来,这已经是这个95岁的历史学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起码,
在他困居的这个位于南京市东南郊的养老院里,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
在过去的6年多里,在这家养老院一间10多平方米的病房中,刘起釪过着一种几乎
与世隔绝的困顿生活。与他相伴的,除了养老院的护工和同屋的另一个重病老人,还有
简单的饭菜,夹杂着药水和屎尿味的空气,以及大把无所事事的时光。
由于间歇性发作的帕金森症和老年痴呆,他无力行走,双手时常颤抖,并伴有长期
的大小便失禁。他双耳失聪,基本丧失了语言能力,只是偶尔从喉管里发出一些旁人难
以听懂的尖细声音。
如果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南京当地一家都市报的记者发现了他的存在,并刊发了
相关的报道,恐怕没有人会意识到,这个看起来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曾是中国历
史学界顶尖的学者之一。
在2006年中国社会科学院官网公布的首批荣誉学部委员中,刘起釪是唯一一位先秦
史研究专家。他主要研究上古史,专攻中国最早一部古史《尚书》的校、释、译、论,
而这早已成为“绝学”。
早在1942年师从中央大学历史系教授顾颉刚期间,这个湖南安化人就显露出极佳的
史学天赋。
因为家学渊源,刘起釪自幼熟读古籍,并写得一手漂亮的文言文。当年,他用精炼
的古文记录顾颉刚讲授春秋战国史的课堂笔记,顾看后大为惊奇,随后结集出版,成为
中国近代史学史上的一段佳话。
顾颉刚最为器重这个弟子。1962年,顾将刘起釪从南京调往北京中国科学院,协助
其进行研究工作。此后,弟子就住在北京三里河南沙沟的老师家中,与其共同研究《尚
书》。1980年,老师去世之后,刘起釪又独立承担起整理《尚书》的工作。
“如果说中国几百年出一位博通古史经籍学的大家顾颉刚,那么顾辞世之后,只有
刘起釪可以领军了。”中国社科院历史所古代思想史研究员吴锐说。
台湾与日本等地研究《尚书》的学者,都将刘起釪奉为“一面大旗”。1992年,日
本18所大学的20位教授联名写信,邀请刘前往日本讲学。一些日本学者为了弄清某个问
题,常专程到北京拜访刘起釪。吴锐至今还记得,一个日本学者委托他引荐时,“脸上
那种诚惶诚恐,就怕我不答应他的神情”。
作为顾、刘之后研究《尚书》的第三代学者,吴锐被刘起釪视为自己的“忘年交”
。很少有人像吴锐这样清楚地知道,“刘先生是在什么样一种困顿的情景下,一次次地
创造出史学界的辉煌”。
社科院曾分给刘起釪一套60多平方米的住房。房子位于一层,昏暗寒冷,而且无法
洗澡。狭小的房间放不下大书柜,刘起釪的藏书只能从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
刘起釪有过两次不成功的婚姻,长期孤身一人生活。直到2000年,以普通研究员身
份退休的刘起釪,工资只有1900元,还要分出一部分去接济湖南乡下老家的亲戚。他没
有钱买新书,只能到图书馆一部部地抄回来。
吴锐至今还记得,有一次,他去看望刘先生,在他家中吃饭,吃到一半,破旧的桌
子突然断了一条腿,饭菜撒了一地。
在吴锐眼中,刘先生有着“传统文人的傲气”。尽管生活颇为艰难,但他从不和外
人说。尽管与吴锐素来交好,但遇见不同的观点,刘先生总是操着一口湖南口音的普通
话大声争辩,不明内情的外人,总以为他们两个是在吵架。
2004年,年过八旬的刘起釪双耳已经完全失聪。他的女儿女婿都在南京工作,于是
,老先生卖掉了北京的房子,前往南京定居。据说,那一次仅仅为运回古籍与研究资料
,刘起釪就租用了一个10吨重的集装箱。
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学术使命。在吴锐的手中,保留着刘先生到南京后与他的20
多封通信,每封信都厚达10余页纸,数万字。在信中,刘起釪依然与吴锐探讨着各种学
术问题,也会偶尔聊些生活现状。
在其中一封信里,刘起釪这样写道:“……在女儿家,终于可以洗上热水澡了,我
已经十多年没洗过了,没想到是这么舒服……”
但这样的快乐,这个历史学家却没能享受太久。
2006年,刘起釪的女儿突患高血压、糖尿病,紧接着,他的女婿又得了重症肌无力
,两场大病,耗光了刘家几乎所有的积蓄。这对夫妻不得不遵照医嘱,投奔深圳的亲戚
,借南方温暖的气候养病。
从那时起,刘起釪便被家人送到了这家养老院,并从此困在这里,再也没有离开过。
在护工毛志芳眼中,刚来的时候,刘起釪和别的老人“不太一样”。他总捧着一套
《尚书校释译论》,这是刘起釪一生中最为重要的著作。他片刻不肯离手,总拿着笔,
在书上写着什么。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套书不知去向,老人翻床倒柜苦苦寻找,仍不见踪影。刘起
釪大发了一通脾气,从此终日坐在床上对着墙壁,喃喃自语,身体状态也每况愈下。
有一次,毛志芳在老人的床头柜里抽取一件换洗衣服时,无意中抽出了压在最底层
的几张信纸。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的,因为老人无法出门,这些信也没能寄出。
事实上,这是刘起釪为了延续自己的学术生命而做的最后一次努力。
信是写给中央高层领导的,老人用流利的文言写道:“……小小浅才薄学之小小读
书人刘生起釪,只最向明公尊前简单敬献一乞求之语,那就是不知明公能俯赐一援手否
?目前全国熟研古学如浅才者,确实恐怕只有几个人。那么敬待一援手切盼之至!钎待
覆示。专此奉肯,切盼德音!”
他逐渐变得和其他老人一样——易怒,烦躁,衣裤越来越破旧,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帕金森症和老年痴呆也渐渐缠上了他。大小便开始失禁,为了护工照顾方便,他的裤
子没有拉链,长期套着塑料的尿袋。
在养老院里,一个护工要照顾10多个老人,常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刘起釪嗜辣,有
一次,护工不在身边,他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辣椒酱,因为手抖得厉害,瓶子失手掉在
了地上,摔碎了,他就用手抓地上的辣酱吃。
2010年年底,南京《金陵晚报》的一个文化记者,偶然得知了刘起釪的近况,并将
此事告诉了副总编辑丁邦杰。
作为一个长期跑文化口的新闻工作者,丁邦杰很清楚刘起釪在现代史学界中的地位
,这个副总编辑亲自带着记者,去养老院看望刘起釪。
“我简直觉得不可思议,这样一位大家居然到了这步田地,太不可思议了。”他说。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这个老报人感到震惊。刘起釪误将他们当做北京来的记者
,原本卧床不起的老人,仿佛爆发出全身的能量,翻身下床扑过来,紧紧抓住他的手高
声尖叫:“带我回北京!带我回北京啊!”
丁邦杰连忙将老人扶回了床上。老人的双耳已经失聪,他们只能通过笔纸来交谈。
丁邦杰惊讶地发现,老人对身边的事情已经糊涂了,但只要谈起学术,他的思路却异常
清晰,甚至还能写出自己尚未完成的那几部著作的题目。
2011年的大年三十晚上,丁邦杰又来到养老院看望老人。老人已经不清楚这天是什
么日子了。这天晚上,养老院的晚餐是一碗水饺和一盘大白菜炒肉片,老人用颤抖的右
手夹起水饺,低着头往嘴里送。
在翻检老人的随身物品时,丁邦杰还发现了一张老人亲手写的未能送出的借条,上
书:“夏老师:请您借人民币100元给我一用。非常感谢!学生刘起釪敬请。”
“这样一位大家,何以至此啊?”丁邦杰难过地说,“要是我们早几年知道,好好
照顾老人,再给他配个助手,他还能留下多少宝贵的史学财富?这恐怕永远都是个未知
数了。”
其实,吴锐早就向组织上提过类似的建议。
2007年,吴锐就意识到不对劲。不但收不到刘起釪的信,连他给刘写的数封信件,
也仿佛石沉大海。2009年,他借来南京出差的机会,到养老院看望刘起釪,他悲哀地发
现,原本如亲人般的刘先生,竟然已经认不出他是谁了。
回去后,他向院里提出建议,希望能给刘起釪配个助手,为他整理相关的资料。但
这个建议未被采纳。
“刘先生的级别,不够配助手。”一个领导告诉他。
不过,在刚刚过去的这一周里,因为丁邦杰的报道,刘起釪的境遇发生了一些改变。
南京的市长与市委书记都前来看望了这个历史学家,养老院的领导也专门为刘起釪
开了一个单间,为他配备了专门的护工。
“您在生活上还有什么要求吗?给您配个轮椅,您需要吗?”本报记者在纸上写下
了这样的问题。
“不要了。花国家的钱。”他颤抖地写道。
“您还有什么心愿吗?”
“我希望回北京教书。一个课一个课地教下去。”他又写道。
这些天,还有许多南京的读者,也带着鲜花水果和一些生活用品前来拜访。但老人
最珍惜的,是一个读者送来的一本用A4纸打印的文稿,上面是一份出土的战国竹简《保
训》的注释。
“这是好东西,我(看完)要写份读后心得。”老人发出微弱而尖细的声音。他望着
那份文稿的眼神,如同一个疲惫不堪的旅人,终于见到了满是食物和饮水的庇护所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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