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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ts版 - 与猫君对话(长,慎入)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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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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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文字转载自 LeisureTime 讨论区 】
发信人: bluemoss (猫鱼), 信区: LeisureTime
标 题: 与猫君对话(长,慎入)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Sun Dec 18 14:17:04 2011, 美东)
作为一个爱猫的作家,村上对猫的描写好生动!喜欢看借猫嘴里说出的人生道理。
海边的卡夫卡 第6章
与猫君对话
“你好!”已进入老年的男子招呼道。
猫略略抬起脸,很吃力地低声回应寒喧。一只很大的老年黑猫。
“天气好得很嘛!”
“啊。”猫应道。
“一片云也没有。”
“……现在没有。”
“好天气持续不下去?”
“傍晚就可能变脸。有那样的感觉。”黑猫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脚,然后眯缝起眼
睛,重新端详男子。
男子微笑着看猫。
猫摸不着头脑,困惑少顷,随后转念说道:“噢,你么……会讲的。”
“那是。”老人不无羞赧地说,像表示敬意似的从头上摘去皱皱巴巴的棉登山帽,
“也不是任何时候同任何猫君都能讲。不过如果事事一帆风顺,总可以这么讲上几句。”
猫“唔”了一声,算是简洁地发表感想。
“我说,在这里稍坐一会儿可以么?中田我多少有点儿走累了。”
黑猫慢慢欠身,长胡须一抖一抖地动了几次,打了个险些脱落下巴的大哈欠。“可
以可以。或者不如说可以也罢不可以也罢,愿意坐哪里就坐哪里好了。不会有人说三道
四。”
“多谢。”男子挨猫坐下,“啧啧,从早上六点多一直走到现在。”
“哦——,那么,你……是姓中田喽?”
“是的,小姓中田。猫君,您呢?”
“姓名忘了。”黑猫说,“不是说全然不曾有过,只是活着活着那东西就用不上了
,所以忘了。”
“那是。用不上的东西很快就会忘掉,这点中田我也不例外。”男子搔着头说,“
听您这么说,您猫君不是被哪户人家饲养的?”
“往日确实给人家养过,可现在不同。倒是时不时去近处几户人家讨食吃……养就
不算被养的。”
中田点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那么,把您猫君称为大冢君好么?”
“大冢?”猫不无诧异地盯住对方的脸,“什么呀,那是?我何苦……叫哪家子大
冢?”
“不不,没什么特殊含义。中田我忽然想到罢了。没有名字不容易记,因而适当取
了一个。有了名字,必要时还是方便的。比如说吧,某月某日午后在××2丁目空地遇
见黑猫大冢君并说了话——如此这般,即使中田我这样脑袋不好使之人也可以将事物归
纳得井井有条,也就容易记住。”
“唔。”黑猫说,“不大明白啊!猫没那个必要。气味啦形状啦,接受实有的东西
即可。也没什么不方便的么。”
“那是,这点中田我也明明白白。可是大冢君,人就不能那样。为了记住各种各样
的事情,无论如何都需要日期和名字什么的。”
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端的不便。”
“诚哉斯言。必须记的事那么多,的确不便之至。就中田我来说,也不得不记知事
大人的姓名,不得不记公共汽车的编号。不过且不说这个了,那么将您猫君称为大冢君
不碍事么?但愿您不至于不快。”
“若问是否愉快,的确不怎么愉快……话虽那么说,也并非特别不快。所以么,也
没什么太碍事的,叫大冢君。如果想那么叫就叫好了。倒是有点儿觉得事不关己似的。”
“承您那么说,中田我也非常欣喜,非常感谢,大冢君。”
“不过,你作为人,讲话方式多少与众不同。”大冢说。
“那是,大家都那么说。可是中田我只能这么讲话。张口就是这样子,因为脑袋不
好使。并非一直脑袋不好使,而是小时候遇上事故才变得不好使的。字也不会写,书啦
报啦也不会读。”
“非我自吹,我虽然也不会写什么字,”说着,猫舔了几下右手的肉球,“但脑袋
不好不坏,不方便的也谈不上。”
“那是,猫君们的社会完全是那样的。”中田说,“可是在人类社会,若不会写字
,那就是脑袋不好使;若不会读书看报,那就是脑袋不好使。此乃金科玉律。特别是中
田我的父亲——早已去世了——是很了不起的大学老师,专门研究金融学来着。另外中
田我有两个弟弟,两个都脑袋好使得很。一个在叫伊藤忠的地方当部长,另一个在叫通
产省的地方工作。都住在大房子里,吃鳗鱼。单单中田我一个人脑袋差劲儿。”
“可你不是能这样跟猫讲话吗?”
“那是。”中田说。
“不是谁都能跟猫讲话的吧?”
“正是正是。”
“那怎么能说脑袋不好使呢?”
“那是,那不是。就是说,这里边的名堂,中田我不大明白。但中田我从小就一直
听人家说我脑袋不好使、脑袋不好使。因此只能认为实际上脑袋不好使。站名认不得,
也就不能买票坐电车。在公共汽车上如果出示残疾人士特别通行证,倒是好歹能坐上。”
大冢不含感情地“唔”一声。
“如果不会看书写字,就没办法找到活干。”
“那,你靠什么生活?”
“有补贴。”
“补贴?”
“知事大人赏给的钱。住在野方一座叫松影庄的公寓一个小房间里。一日三餐还是
可以的。”
“生活好像不那么坏的……我觉得。”
“那是。不坏不坏,如您所说。”中田说,“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又活得自由自在
。另外么,不时有人求我这么找猫,可以得到像是礼金那样的东西。不过,这可是瞒着
知事大人的,请别告诉任何人。因为如果像这样有多出来的钱,补贴说不定会被取消。
虽说是礼金,数额其实也没多少,但可以偶尔吃上一顿鳗鱼。中田我喜欢鳗鱼。”
“鳗鱼我也喜欢哟!只是很早很早以前吃过一次,什么味儿都很难想起了。”
“那是。鳗鱼尤其是好东西,同别的食物多少有所不同。这世上,吃的东西有的可
以再添一次,可据中田我所知,鳗鱼哪里也不再添。”
空地前的路上有个年轻男子牵着一条拉普拉多大狗走来。狗脖子上缠一条大花手帕
。狗斜眼瞟了大冢一下,径自离去。两人坐在空地上沉默片刻,等狗和男子走远。
“你说找猫?”身为猫的大冢问。
“那是。寻找下落不明的猫君。中田我因为能和猫君讲几句,所以能够东跑西跑搜
集信息,有效地寻找丢失了的猫君的去向。这么着,人们都说中田我找猫有两下子,到
处有人求我去找迷路的猫君。近来很少有哪一天不去找猫。不过有一条:中田我懒得远
走,找的范围仅限于中野区内。若不然,中田我自己下回反倒迷路回不来了。”
“那,现在也在找迷路的猫了?”
“那是,正如您所说。现在寻找的是一岁的三毛猫,名字叫‘胡麻’。这里有相片
。”中田从肩上挎的包里摸出彩色复印的相片给大冢看。
“就这只猫。戴一个褐色防虱项圈。”
大冢伸过脖子看相片,随后摇摇头。
“这个么,这家伙没有见过。大凡这一带的猫,我基本无一不晓,可这个不晓得。
没看过也没听过。”
“是么。”
“那么说,你是找这猫找很久了?”
“哦——,今天是……一、二、三,是第三次。”
大冢沉思一会儿说道:“我以为你也知道来着——猫这东西,是习惯性很强的动物
,大体上生活循规蹈矩,不喜欢大的变化,除非有特殊情况。所谓特殊情况,就是性欲
或事故什么的,基本不出这两种。”
“那是。中田我也大致那样认为。”
“若是性欲,不久安稳下来就回来了。你,可懂得性欲?”
“那是。经验诚然没有,但大致情况还是能把握的。是小鸡鸡的勾当吧?”
“是的,是小鸡鸡那码事。”大冢以奇特的神情点了下头,“但如果是事故,就很
难返回了。”
“那是,言之有理。”
“另外,也有这样一种情况:在性欲驱使下晃晃悠悠跑去很远的地方,结果找不回
来了。”
“不错不错,中田我若跑出中野区,也可能找不回来。”
“我也有过几次那样的事,当然是年轻得多的时候。”大冢忽然想起似的眯细眼睛
说,“一旦找不到回家路,脑袋就嗡的一声,眼前一团漆黑,一下子六神无主。那可不
是好玩的。性欲这玩意儿实在伤透脑筋。问题是那时候脑袋里反正就那一件事,前前后
后的事压根儿考虑不来。那……就是所谓性欲。所以,对了,叫什么名字来着,那只不
见了的猫?”
“您是指胡麻?”
“对对。这胡麻嘛,作为我,也准备设法找一找,助你一臂之力。在哪户人家娇生
惯养的一岁三毛猫,世上的事笃定一无所知。吵架吵不赢,吃的自己都找不上。可怜可
怜。不过遗憾的是,还真没见过那只猫。最好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是么。那么就依照您的指教,去别的方向找找看。在您大冢君正睡午觉的时候贸
然打扰了,非常抱歉。过几天还可能来这里转转,届时如您发现胡麻,务请告知中田我
一声。这么说也许失礼——一定最大限度地答谢。”
“哪里,能和你交谈,真是有趣。过几天……请再来。只要天气好,这一时间我大
多在这块空地。如果下雨,就在这石阶下面的神社里。”
“好好,多谢多谢。中田我也为能同您大冢君讲话感到十分高兴。虽然能同猫君讲
话,可也不是哪一个都能这么顺顺当当谈得来,也有我一搭话就如临大敌默默跑去哪里
的猫君。我倒只是寒喧一声……”
“那也难怪。就像人与人各所不一,猫也……多种多样嘛。”
“有理有理。中田我其实也是那样想的。世间有形形色色的人,有各种各样的猫。”
大冢伸腰舒背仰望天空。太阳将午后金色的光线倾泻在空地上,但那里也隐约荡漾
雨的气息,大冢感觉得出。
“对了,你说你小时候遭遇事故,致使脑袋有点不妙了——是这样说了吧?”
“是的,正是,是那么说来着。中田我九岁时遇上的事故。”
“什么样的事故?”
“那——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据别人说,像是得了一种不明所以的热病,中田
我三个星期都没恢复知觉,那期间一直躺在医院病床上打点滴。好容易恢复了知觉,那
以前的事却忘得一干二净了。父亲的长相、母亲的脸庞、写字、算术、住房的样式……
就连自己的姓名都忘了,忘个精光。就像拔掉浴缸的活塞,脑袋里空空如也,成了空壳
。事故发生前,据说中田我是个成绩出众的优等生。不料突然晕倒在地,醒来时中田我
脑袋就报销了。母亲
——早已不在人世了——常为这个流泪。就是说,中田我脑袋的不好使致使母亲不
能不流泪。父亲倒没流泪,却经常发脾气。”
“可另一方面,你可以同猫讲话了。”
“是那样的。”
“唔。”
“而且身康体健,再没得过什么病。没有虫牙,眼镜也不用戴。”
“依我之见,你脑袋好像并不差。”
“果真那样的么?”中田歪头沉思。“可是大冢君,如今中田我六十都早已过了。
六十过后,脑袋不好使也好,大家不理睬也好,都习以为常了。即便不坐电车也能活下
去。父亲业已过世,再不至于挨打。母亲也已不在,不会再流泪了。因此,时至如今若
是有谁突然宣布你脑袋不差,中田我可能反而不知所措。脑袋不再不好使,一来可能使
我领不到知事大人的补贴,二来说不定不能用特别通行证乘公共汽车。怎么搞的,你脑
袋不是不差的吗——如果给知事大人这么训斥,中田我是无话可说的。所以,中田我觉
得还是就这样脑袋不好使为好。”
“我的意思是:你的问题点并不在于你脑袋的不好使。”大冢神情肃然地说。
“果真那样的么?”
“你的问题点么,我以为……怕是你的影子有点儿浅淡。一开始看见你我就想来着
,你掉在地上的影子只有常人一半左右的浓度。”
“那是。”
“我嘛,过去也曾见过一次这样的人。”
中田略微张嘴,注视大冢的脸:“您说以前也见过一次,那可是中田我这样的人?”
“嗯。所以你讲话的时候我也……没怎么吃惊。”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很早很早,我还年轻时候的事。不过,长相也好姓名也好场所也好时间也好什么
都记不得了。如你刚才所说,猫没有那种意义上的记忆。”
“那是。”
“而且,那个人的影子也像另一半弄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同样浅淡。”
“噢。”
“所以,较之找什么迷路的猫,你恐怕最好认真寻找一下自己的另一半影子。”
中田拉了几下手里登山帽的帽檐:“实话跟你说,这点中田我也或多或少觉出来了
,觉出好像影子浅淡。别人没觉察到,可我自己心里明白。”
“明白就好。”猫说。
“不过刚才也说了,中田我已经上了年纪,大概来日无多了。父亲也已死了。脑袋
好使也罢不好使也罢,字会写也罢不会也罢,影子完整也罢不完整也罢,时候一到都要
挨个死掉。死了烧掉,烧成灰放进鸦山那个地方。鸦山位于世田谷区,进入鸦山墓地,
大概就什么都不想了。不想,迷惘也就没了。因此,中田我就现在这样不也蛮好的么?
再说,中田我如果可能的话,在有生之年不想到中野以外的地方去。死后去鸦山自是奈
何不得。”
“怎么认为当然是你的自由。”大冢说罢,又揉了一阵子肉球,“不过么,影子的
事最好还是多少考虑考虑。作为影子也可能觉得没面子。假如我是影子……就不愿意只
一半。”
“那是。”中田说,“是那样的,或许那样。这事以前还从未考虑过,回去慢慢考
虑。”
“考虑就好。”
两个沉默良久。随后中田静静立起,小心拍去裤子沾的草,把皱皱巴巴的登山帽重
新扣回脑袋。他扣了好几次,使帽檐以平时角度向下倾斜。帆布包挎到肩上。“实在非
常感谢。您大冢君的意见对中田我十分宝贵。请多多保重身体。”
“你也保重。”
中田离开后,大冢又在草丛中躺倒,闭起眼睛。到云来下雨还有些时间,便再不思
考什么,沉入了短暂的睡眠。
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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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原来还有下文
第10章 寻找三毛猫
“那么,中田我称您为川村君也未尝不可的喽?”中田再一次问一只褐纹猫。一字
一顿,尽可能让对方听清楚。
猫说自己曾在这附近看到过胡麻(一岁,三毛猫,雌性)的身影。可是猫的说话方
式相当奇妙(以中田的立场看),而猫那方面对中田所言也好像不甚领会,因此他俩的
谈话往往分成两岔,无法沟通。
“坏是不坏,高脑袋。”
“对不起,您说的话中田我听不大懂。实在抱歉,中田我脑袋不很好使。”
“在说青花,总之。”
“您莫不是想吃青花鱼?”
“不然。前手绑住。”
说起来,中田原本也没期待同猫们的交流会十分圆满。毕竟是猫与人之间的对话,
意思不可能那么畅通无阻。何况中田本人的对话能力——对方是人也罢是猫也 罢——
也多少存在问题。上个星期和大冢倒是谈得一帆风顺,但那莫如说是例外情况。总的说
来,多数场合即使三言两语也很费周折,严重的时候,情形就像是风大 之日站在运河
两岸互相打招呼一样。这次恰恰如此。
以猫之种类划分,不知什么缘故,尤其同褐纹猫交谈时话语波段对不上。和黑猫大
体相安无事,和短毛猫最为配合默契,遗憾的是很难在街上行走之间碰见到处游荡的短
毛猫。短毛猫们十之八九被精心养在家中,不知为什么,野猫多是褐纹猫。
不管怎样,这川村所言所语完全叫中田摸不着头脑。发言含糊不清,无法捕捉每个
单词的含义,词与词之间找不出关联。听起来较之词句,更像是谜语。好在中 田生来
富有耐性,且时间任凭多少都有。他三番五次重复同一句话,对方五次三番叙说同一件
事。他俩坐在住宅区中间小儿童公园的界石上差不多谈了一个小时,谈 话几乎仍在原
地踏步。
“这‘川村君’无非是个称呼,没有什么含义。是中田我为记住一位位猫君而随便
取的名字,绝不会因此给您添麻烦,只是想请您允许我称您为川村君。”
对此川村嘟嘟囔囔没头没脑重复个没完。见此情形,中田毅然进入下一阶段——他
再次拿起胡麻的相片给川村看。
“这是胡麻,川村君,是中田我正在找的猫,一岁三毛猫,野方三丁目小泉先生家
饲养的。不久前下落不明,太太开窗时猛然跳出跑走的。所以再请教一次:川村君,您
瞧见过这只猫吗?”
川村又看了一眼相片,随即点点头。
“船村,若是青花,绑住;如果绑住,寻找。”
“对不起,刚才也说了,中田我脑袋非常糟糕,听不懂您川村君说的意思。能再重
复一遍么?”
“船村,若是青花,绑住;如果绑住,寻找。”
“那青花,可是鱼里的青花鱼?”
“青花就是青花。缚住。船村。”
中田一边用手心摸着剪短的花白头发一边沉思,沉思了好一会儿。怎样才能从这青
花鱼谜宫般的交谈中脱身呢?可是,再绞尽脑汁也无计可施,说到底,中田不擅长条分
缕析地想问题。这时间里,川村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举起后爪喀嗤喀嗤搔下巴。
这时背后响起了类似低声发笑的动静,中田回头一看,原来邻院低矮的预制水泥块
围墙上蹲着一只漂亮苗条的短毛猫,正眯缝着眼睛看这边。
“恕我冒昧,您可是中田君?”短毛猫以光朗朗的语声问。
“是的,正是,我是中田。您好!”
“您好!”短毛猫说。
“今天真是不巧,一大早就是阴天。瞧这光景,怕是要下雨了。”中田道。
“但愿不下。”
短毛猫是雌性,大概已近中年,自我炫耀似的把笔直的尾巴翘在身后,脖子上戴一
个兼作名卡的项圈,相貌端庄,身上没有半两赘肉。
“请叫我咪咪好了,《艺术家的生涯》里的咪咪。歌中也唱:‘我的名字叫咪咪’
。”
“噢。”中田应道。
“有这么一部普契尼的歌剧,因为养主喜欢歌剧。”说着,咪咪美美地一笑,“若
能唱给您听听就好了,不巧嗓子不行。”
“能见到您比什么都高兴,咪咪君。”
“在下才是,中田君。”
“住这儿附近?”
“嗯,就被养在那里能看见的二层楼。喏,大门里停着一辆奶油色宝马530吧?”
“是的。”中田说。宝马是什么意思中田固然不解,但看出是奶油色小汽车。那怕
就是所谓宝马吧。
“跟你说中田君,”咪咪道,“我么,可是一只相当富有个人色彩的猫——或许可
以说是特立独行吧——不愿意多嘴多舌瞎管闲事。可是这孩子——您称之为川 村君来
着?——恕我直言,脑袋本来就不大好使。说来怪可怜的,还小的时候给这附近小孩儿
骑的自行车冲了一下,跳开来给混凝土墙角撞了脑袋,那以来说话就语 无伦次了。所
以,就算您说得再耐心我想也无济于事。我在那边一直看着,有点儿看不下去了,所以
情不自禁地插上一嘴,尽管自知不守本分。”
“哪里哪里,请您不必介意。您咪咪君的忠告实在难得。其实中田我也半斤对八两
,脑袋同样少根弦,承蒙大家帮忙才安安稳稳活在人世。因此之故,每月还从知事大人
那里领得补贴。您咪咪君的意见当然也难得可贵。”
“对了,您是找猫吧,”咪咪说,“倒不是我站着偷听,刚才我在这儿迷迷糊糊睡
午觉,偶尔有说话声从那边传来。大概是叫胡麻君吧?”
“是的,一点儿不错。”
“那么说,这川村君是看见胡麻的啰?”
“是的。一开始那么说来着。但后来到底说的什么,凭中田我这颗脑袋实在百思莫
解,不知如何是好。”
“这样如何,中田君,如果可以的话,我居中和那孩子试着谈几句可好?毕竟都是
猫,我想还是容易沟通的。再说对这孩子颠三倒四的话语我多少也习惯了。所以,由我
把话问出来,再简明扼要地讲给您中田君听——意下如何?”
“好好,承蒙如此关照,中田我如释重负。”
短毛猫轻轻点头,跳芭蕾一般从预制块墙头飘然落于地面,继而依然像旗竿一样直
挺挺地竖着黑色尾巴,款款走到川村身边坐下。川村当即伸出鼻尖嗅咪咪的屁股,结果
被咪咪不失时机地打了一个嘴巴,顿时缩起身子。咪咪紧接着又用掌心打在对方鼻端。
“规规矩矩给我听着,傻家伙,小心打烂你那鸟玩意儿!”咪咪把川村厉声怒骂一
通。
“这孩子嘛,不一开始就狠狠收拾一顿就不能老实。”咪咪转向中田,辩解似的说
,“若不然他就死皮赖脸,说话更牛头不对马嘴。其实落到这步田地也不是这孩子本身
的责任。我也觉得不忍,但没有别的办法。”
“那是。”中田糊里糊涂地表示同意。
接下去,两只猫之间开始了对谈。谈话速度很快,声音很小,中田没办法听清谈的
什么。咪咪疾言厉色地盘问,川村战战兢兢地回答,回答稍有迟疑,咪咪便毫 不手软
地一巴掌搧过去。这短毛猫不论干什么都好像干脆利落。也有教养。虽然这以前同很多
很多种猫见过面说过话,但知道小汽车种类和会听歌剧的猫还是头一次 碰到。中田心
悦诚服地看着短毛猫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
咪咪大致问完话,像是说“可以了,那边去吧”,把川村赶去一边。川村垂头丧气
地跑去哪里不见了,咪咪则像和人早已混熟似的趴上中田膝头。
“情况大体清楚了。”咪咪说。
“好的,非常感谢!”中田应道。
“那孩子……川村君说在前面不远的草丛里看见过几次小三毛猫胡麻。那是一块准
备建楼的空地。房地产公司收购了一家汽车厂的零配件仓库,平了地,计划在 那里建
高级高层公寓,但居民们强烈反对,还有啰啰嗦嗦的起诉什么的,以致迟迟开工不了。
如今常有的事。这么着,草在那里长得遮天盖地,加之平时人又不去, 就成了这一带
野猫们的活动场所。我交际范围不算广,又怕惹着跳蚤什么的,很少往那边去。您也知
道的,跳蚤那东西可不是好惹的,一旦上身就很难抖落掉,和坏 习惯一个样。”
“那是。”中田附和道。
“还说相片上那个戴着除蚤项圈的还年轻漂亮的三毛猫惶惶不可终日,口都差不多
开不成了。谁都能一眼看出是只不谙世故找不到回家路的家猫。”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最后一次见到好像是三四天前。毕竟脑袋差劲儿,准确日期怎么也说不来。不过
,既然说是下雨的第二天,那么我看应该是星期一。记得星期日下了一场蛮大的雨……”
“噢,星期几我是不知道,不过中田我我认为近来是下了雨的。那么,那以后再没
见着了?”
“说是最后一次。周围的猫自那以来也没见到三毛猫。作为猫倒是不三不四呆头呆
脑的,但我追问得相当严厉,大致不会有错,我想。”
“谢谢谢谢!”
“哪里,一点儿小事。我平时也总是跟附近非傻即呆的猫们说话,说不到一块儿去
,弄得心焦意躁。所以偶尔若能跟通情达理的人慢慢聊上一会儿,深感茅塞顿开。”
“呃。”中田说,“对了,中田我还有一点不明白:那川村君口口声声说的青花,
到底指的是青花鱼?”
咪咪潇洒地举起前腿,细细看着粉红色肉球嗤嗤笑道:“那孩子毕竟语汇少嘛。”
“语汇?”
“那孩子不知道多少词儿。”咪咪彬彬有礼地改口说,“凡是好吃的东西,不管什
么都成了青花,以为青花鱼是世上最高档的食品。鲷鱼啊比目鱼啦幼鰤啦,连存在这些
东西本身都不知道。”
中田清了清嗓子:“说实话,中田我也蛮喜欢青花鱼。当然鳗鱼也喜欢。”
“鳗鱼我也中意。倒不是每天每日都能吃到。”
“确实确实。不是每天每日都能吃到。”
之后两人分别就鳗鱼沉思默想了一番。只有沉思鳗鱼的时间从他们之间流过。
“这样,那孩子想说的是,”咪咪陡然想起似的继续下文,“附近的猫来那块空地
集中之后不久,有个抓猫的坏人开始在那里出没。其他猫们猜测是那家伙把小 胡麻领
走了。那个人以好吃的东西为诱饵来逮猫,塞到一条大口袋里。逮法非常巧妙,肚子饿
瘪涉世未深的猫很容易上他的圈套。就连警惕性高的这一带的野猫迄今 也有几只给那
人逮了去。惨无人道。对猫来说,再没有比装到袋子里更难受的了。”
“那是。”说着,中田又用手心摸了摸花白头发,“把猫君逮去准备用来干什么呢
?”
“那我也不知道。过去有逮猫做三弦的。如今三弦本身已不是什么流行乐器,何况
近来听说用的是塑料。另外,据说世界一部分地方有人吃猫,所幸日本没有食 猫习惯
。因此这两种可能性我想可以排除。往下所能设想的,对了,也有人用很多猫来做科学
试验。世上存在各种各样用猫做的科学试验。我的朋友之中也有曾在东 京大学被用于
心理学试验的。那东西可不是开玩笑,不过说起来要说很久,就免了吧。还有,也有变
态之人——数量固然不很多——存心虐待猫,比如逮住猫用剪刀 把尾巴剪掉。”
“这——”中田说,“剪掉尾巴又要怎么样呢?”
“怎么样也不怎么样,只是想折腾猫欺负猫罢了,这样可以使心情陶陶然欣欣然。
这种心态扭曲之人世界上居然真有。”
中田就此思考片刻。用剪刀剪断猫的尾巴何以乐在其中呢?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那么说,或者心态扭曲之人把胡麻领走了也未可知——是这样的吧?”中田试着
问。
咪咪把长长的白胡须弄得弯而又弯,皱起眉头:“是的。我是不想那么认为,也不
愿那么想象,但不能保证可能性就没有。中田君,我诚然活的年头不算很多, 可还是
不止一次目睹了超乎想象的凄惨场景。人们大多以为猫这东西只是在朝阳地方躺躺歪歪
,也不正经劳作,光知道优哉游哉。其实猫的人生并不那么充满田园牧 歌情调。猫是
身心俱弱易受伤害不足为道的动物,没有龟那样的硬壳,没有鸟那样的翅膀,不能像鼹
鼠那样钻入土中,不能像变色蜥蜴那样改变颜色。不知有多少猫 每日受尽摧残白白丢
掉性命。这点人世诸位并不晓得。我算碰巧被收养在一户姓田边的善良友好人家,在孩
子们的呵护之下过得太太平平无忧无虑。尽管如此,一点 点辛劳也还是免不了的。因
此我想,荒郊野外那些同类为了求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您咪咪君脑袋真是绝了!”中田对短毛猫的能言善辩大为钦佩。
“哪里哪里。”咪咪眯细眼睛面带羞涩地说,“在家里边东躺西歪一个劲儿看电视
的时间里,就成了这个样子。增加的全是垃圾知识,百无一用。中田君看电视吗?”
“不,中田我不看电视。电视中说的话速度快,中田我死活跟不上。脑袋不好使,
认不得字,而认不得字,电视也看不大明白。收音机倒是偶尔听的,说话速度同样快得
让人吃力。还是这么出门在蓝天下同诸位猫君说说话让中田我快活得多。”
“谢谢谢谢!”
“不谢。”
“但愿小胡麻平安无事。”咪咪说。
“咪咪君,中田我想把那块空地监视一段时间。”
“据那孩子说,那男的是高个子,戴一顶不伦不类的高筒帽,脚登长筒皮靴,步伐
很快。总之形象十分古怪,一看便知。空地里三五成群的猫们一瞧见他来,马上一溜烟
跑没影了。可是,新来的猫不知内情……”
中田把这些情报好好装入脑中,万无一失地藏在不得忘记事项的抽屉中。那男的是
高个子,戴一顶不伦不类的高筒帽,脚登长筒皮靴。
“但愿对你有用。”咪咪说。
“非常感激。如果咪咪君不亲切地打招呼,中田我想必还停留在青花那里前进不得
。实在感谢。”
“我是这么想的,”咪咪仰脸望着中田,略略蹙起眉毛说道,“那个男的危险,极
其危险。恐怕是超出您想象的危险人物。若是我,决不靠近那块空地。不过您是人类,
又是工作,自是没有办法。那也要多加小心才好。”
“谢谢。尽量小心行事。”
“中田君,这里是暴力世界,非常残暴的暴力。任何人都无可回避。这点您千万别
忘记。再加小心也不至于小心过份,无论对猫还是对人。”
“好的,一定牢记在心。”中田说。
可是中田不能完全理解这个世界究竟何处充满何种暴力,因为这个世界上中田无法
理解的事数不胜数,而与暴力有关的几乎全部包括在里面。
中田告别咪咪,走到咪咪说的空地。面积有小操场那么大,用高高的胶合板围着,
一块牌子上写道“建筑用地,请勿擅自入内”(当然中田认不得),入口挂一把大锁。
但是往后面一拐,即可从墙缝进去,轻而易举。看样子是谁使劲撬开了一块板。
原本排列的仓库已被全部拆毁,尚未清理的地面长满绿草。泡沫草足可与小孩子比
高。几只蝴蝶在上面翩然飞舞。堆起的土已被雨打硬,点点处处小山丘一般高。的确像
是猫们中意的场所。人基本不来,又有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藏身之处也所在皆是。
空地上不见川村的身影。倒是见到两三只毛色不好的瘦猫,中田和蔼可亲地道声“
您好”,对方也只是一瞥报以冷眼,一声不响地钻入草丛没了踪影。这也难 怪,哪个
都不愿意被神经有故障的人逮住用剪刀把尾巴剪掉,即便中田——虽然没有尾巴——也
怕落此下场。有戒心自是情有可原。
中田站在稍高的地方,转身环顾四周。谁也没有。惟独白蝴蝶像在寻找什么似的在
草丛上方飞来飞去。中田找适当位置弓身坐下,从肩上挎的帆布包中掏出两个 夹馅面
包,一如往常地当午饭吃起来,又眯缝起眼睛静静喝了一口便携式小保温瓶里装的热茶
。安谧的午后光景,一切都憩息在谐调与平稳之中。中田很难想通这样 的地方会有蓄
意摧残猫们的人埋伏着不动。
他一边在口中慢慢咀嚼夹馅面包,一边用掌心抚摸花白的短平头。倘有人站在眼前
,难免要以此证明说“中田脑袋不好使”。可惜一个人也没有,所以他只向自 己轻轻
点几下头,继续闷头吃夹馅面包。吃罢面包,他把透明包装纸叠成一小块放进包里,再
把保温瓶盖拧紧,一并收入包内。天空整个给云层挡住了。不过从透出 的光线程度看
,知道太阳基本正当头顶。
那个男的是高个子,戴一顶不伦不类的高筒帽,脚登长筒皮靴。
中田力图在脑海中描绘那男子的形象,可是想象不出不伦不类的高筒帽是怎样一个
物件,长筒皮靴又是怎样一个劳什子。那玩意儿迄今见所未见。实际一看便 知,咪咪
说川村这样说道。既然这样——中田心想——实际看见之前便只有等待。不管怎么说,
这是最为稳妥的。中田从地上站起,站在草丛中小便,小便时间十分 之长十分有条不
紊,之后在空地边角那里找个尽可能不引人注目的草丛阴处坐下,决定在等待那奇特男
子的过程中把下午时间打发掉。
等待是百无聊赖的活计。甚至那人下次什么时候来都无从估计。也许明天,也许一
星期过后,或者不再出现在这里亦未可知——这种可能性也是可以设想的。但中田已经
习惯于不怀期望地等待什么,习惯于独自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了,对此他全然不感到难
受。
时间对于他不是主要问题。手表他都没戴。中田自有适合于中田的时间流程。早晨
来了即变亮,太阳落了即黑天。黑天了就去左近澡堂,从澡堂回来就想睡觉。 星期天
澡堂有时不开,那时扭头回家即可。吃饭时间到了自然饥肠辘辘,领补贴那天来了(总
有人告诉他那天快了),即知一个月已过。领来补贴的第二天去附近理 发店理发。夏
天到了,区里的人让他吃鳗鱼;正月来了,区里人为他送年糕。
中田放松身体,关掉脑袋开关,让存在处于一种“通电状态”。对于他这是极为自
然的行为,从小他就不怎么思考什么得过且过。不大工夫,他开始像蝴蝶一般 在意识
的边缘轻飘飘地往来飞舞。边缘的对面横陈着黑幽幽的深渊。他不时脱离边缘,在令他
头晕目眩的深渊上方盘旋。但中田不害怕那里的幽暗和水深。为什么不 害怕了呢?那
深不见底的无明世界,那滞重的沉默和混沌,乃是往日情真意切的朋友,如今则是他自
身的一部分。这点中田清清楚楚。那个世界没有字,没有星期, 没有装腔作势的知事
,没有歌剧,没有宝马,没有剪刀,没有高帽。同时也没有鳗鱼,没有夹馅面包。那里
有一切,但没有部分。没有部分,也就没必要将什么和什 么换来换去。无须卸掉或安
上什么。不必冥思苦索,委身于一切即可。对中田来说,那是比什么都值得庆幸的。
他时而沉入昏睡之中。即使睡着了,他忠诚的五感也对那块空地保持高度的警觉。
一旦那里发生什么,那里有谁出现,他就会马上醒来采取行动。天空遮满了褥垫一般平
平展展的灰云,但看样子雨暂时下不起来。猫们知道这点,中田也知道
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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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mark了在看。
s*******y
发帖数: 2977
4
哦这个卡夫卡我以前看过了
H*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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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这是我非常非常喜欢的一本书~~~
k***y
发帖数: 448
6
mark
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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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非常多隐喻的一本书,我看了不少注解才明白了一些。
你第一次看完后觉得看懂了吗?

【在 H*g 的大作中提到】
: 这是我非常非常喜欢的一本书~~~
v*****y
发帖数: 1087
8
俺拼死看了一半,俺真是木文化。。。回头一定卷土重来再看!
ot
发帖数: 4549
9
有故弄玄虚感。

【在 b******s 的大作中提到】
: 非常多隐喻的一本书,我看了不少注解才明白了一些。
: 你第一次看完后觉得看懂了吗?

H*g
发帖数: 2333
10

春上的书市面上有的基本我都读过了…………就是感觉顺,《海边的卡夫卡》我应该是
一口气读完的~具体理解肯定没那么深刻~~你看的都是什么的注解?

【在 b******s 的大作中提到】
: 非常多隐喻的一本书,我看了不少注解才明白了一些。
: 你第一次看完后觉得看懂了吗?

b******s
发帖数: 5365
11
网上孤狗的,包括翻译者林少华的注解。
我说,猫鱼我有一事不明....这小说最后星野杀死的白色怪物象征了什么啊?那个场景
还挺吓人的,村上居然也写尸变

【在 H*g 的大作中提到】
:
: 春上的书市面上有的基本我都读过了…………就是感觉顺,《海边的卡夫卡》我应该是
: 一口气读完的~具体理解肯定没那么深刻~~你看的都是什么的注解?

g****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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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读了第一段,很有意思亚,变淡的影子。。
觉得营造的感觉和译者很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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