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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232 | 1 学生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的老师，他们的老师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的内心极为忐
忑，可我必须装作很镇定、很强悍又知书达礼、让人无可挑剔的样子。这种情形让我想
起了读高中的时候，每当寒暑假来临，我一个人住在出租屋里的情形。
如果让我总结一下，在那些个假期里，我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恐
惧。”我始终没有想明白，我到底害怕什么，但是，直至现在回想起我独居的日日夜夜
，我的内心还是充满了恐惧——让我感到绝望的恐惧。
每一个假期的每一个夜晚来临的时候，我都会战战兢兢地蜷缩在被子里，目不转睛地盯
着天棚上的那盏灯，仿佛那盏灯能够给我输送勇气和力量，帮我战胜黑夜，帮 我战胜
自己。可是，每一次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盏灯看久了，我的眼睛都会花，甚至会流泪。当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当那盏圆圆的灯变成了白花花的一片水波，更加 令我恐惧的“
节目”也就堂而皇之地上演了。
因为我不敢闭上眼睛，因为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因为那些白花花的水波像百变的妖怪
一样，不停地幻化成新的模样，并一步一步地向我逼近，直到紧紧地贴在我的眼睫毛上
，变成黑亮亮的妖怪，我内心的恐惧也就涨得满满的，必须向外“泄洪”了。
那泄洪的过程，总是以一声低沉的、凄厉的“恐吓”为开始，以我混乱无序的自言自语
的“对话”为过程，到我筋疲力尽地睡过去为终结。在这个过程中，我先是被 自己那
低沉的“恐吓”声吓得浑身颤抖，再把发出这声音的声源想象成敌人或妖怪，然后在万
般的恐惧和绝望中逼迫自己坚强起来、勇敢起来，用更加低沉、更加凄 厉的声音带动
着我自以为最无情、最决绝的语言向那敌人和妖怪奋起还击。
让我试着还原一下当时的情况吧。当然，每一次的语言可能各不相同，但大致的情形是
不变的：
“黑夜里有黑色的眼睛，黑夜里有黑色的精灵。你看到我了吗？”
“你不要总是盯着我看，我不怕你！我的妈妈和姥姥都在暗中保护我呢。”
“你的妈妈和姥姥在天堂里，那是遥不可及的地方。她们就是想保护你，也鞭长莫及，
爱莫能助。”
“你胡说！她们就在我的眼前，她们看着我笑呢。”
“你瞪大了眼睛看好了，是谁在看着你笑。是我，是我，是我！”
“妈妈，姥姥，你们在哪儿啊？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这些声音像皮球一样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横冲直撞，直到撞到墙壁上再反弹回来，又一次
击中我的恐惧之穴。我猛地闭上了眼睛，将脑袋缩进被子里，直至睡着之前，再不敢发
出任何的声响。那难以言喻的恐惧，就在无声无息中吞噬着我的坚强……
这样的情形，每晚都会发生，最后成为了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内容。我像吸毒的
人渴望毒品一样，在每一次入睡之前，先是静静地企盼那低沉的、凄厉的“恐吓”声，
继而开始垂死挣扎般的奋力反击，让我的恐惧进入新一轮的恶性循环……
这样的情形填充了我高中时期的所有长假，也拖垮了我的身体和精神。高考结束后，别
人都聚在一起狂欢，我却独自跑到了书店里，仿佛寻找救命的稻草一样寻找着精神分裂
学和心理学方面的书籍。
没错。我怀疑我的精神出问题了，我怀疑每晚入睡前的“打斗”，都是一个精神病人的
幻听幻觉。
高三后的那个暑假，我几乎每天都泡在书店里，入睡前的“打斗”也变成了高声朗读精
神分裂学方面的书和心理学方面的书。待到走入大学校园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冒充半个
心理疾病和精神疾病的医生了。
现在，面对着这位精神病医院的医生，我当初读书所学到的知识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用武
之地。我静静地看着那医生，微微地笑着，把握十足地想：你不可能和我发生冲突——
你不敢。首先，我说的都是我从书本上看来的，绝对不会错；其次，医生不能和一个“
精神病患者”争论，那样的话，要么说明我不是病人，要么说明医生比我病得还重。
估计那老师做梦也没想到，我这个精神分裂症患者竟然是半个精神分裂学专家。他眨巴
眨巴眼睛，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看着他那尴尬的样子，我有些得意。不 过，我知
道我不能把老师逼急了，我应该给他一个台阶，否则对我没有好处。于是，我转了话题
，以温和的语气向老师问道：“对了，我可以知道是谁送我来的吗？ 我只记得我跳下
悬崖后一直一直向下落，直至落到底了，我也累了，于是就睡着了。”
老师挥了下手，对那些学生说：“好了，你们可以先回去了，我要和谭欣谈谈。”
学生们面面相觑地离开了病房，只剩下手拿电棍的人站在那里。他高高大大、肥肥壮壮
的，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我走近他，在离他几乎只有几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大有乘
胜追击的架势，向那人发问道：“请问，您是医生还是打手？您认为我是病人还是犯人
？”
老师忽然爽朗地笑了。他笑得很自然，也很开心。我觉得他笑的样子要比他高傲的样子
好看得多。
他笑着对那个人说：“你也回去吧，这里没事了。”
看着那人的背影，老师对我说：“我想我们应该好好地谈谈。我希望我们的交谈能够很
愉快。”
“当然，我同意！”我认真地回答，不禁松了一口气。我悄悄地把手背在身后，用力地
拽着衣襟擦手心里的汗，忽然感到浑身酸痛。我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定地问道：“老
师，我是怎么来这里的？您可以告诉我吗？”
“你是不是感到浑身疼痛了？”医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嗯，你一定会感到浑身疼痛
。像你那样折腾要比体育训练更耗费体力，得好好休息几天才行了。”
“我折腾？我折腾什么？怎样折腾？我不就是睡了一天的大觉吗？”我诧异地问。
“一天？”老师盯着我的眼睛，淡淡地说，“看来，神志不清的人真地是最幸福的人啊
。”
“您说什么？您是说我神志不清吗？”我觉得更奇怪了。
“是的，神志不清。”他把手插进白大褂的衣袋里，歪着头看了我好一会儿，笑着说，
“你睡了可不止一天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请您快告诉我。”我感到了紧张，手心里的汗更多了。
“你病了几天，就像睡了好长一觉。”医生走近我，安慰道：“可是，你并没有一直一
直地睡。你在神志不清时大喊大叫，又要打要杀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失声道：“难道，我是真地得了精神分裂症？”
“怎么说呢。”医生叹了口气说，“如果按你的症状来说，确实是精神分裂了。不过，
你别紧张，相信我，你是一个特殊的病例。你的病症来得很快，病情发展也 快，痊愈
也快，且痊愈后很少会复发。”他认真地说，“你住进来的这些天，我始终在做临床观
察。从你的症状看，确实属于特例。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我的导师 曾经给我讲过像
你这样的病例，我也临床见过一例。所以我安排你住进特护病房，对你进行了特殊地观
察。”
“您确定我是特殊病例？这样说遇到您是我的幸运了？”我惶惑不安地追问到。
“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医生温和地说，“我想我们最好到外边去谈，外面的空气很
清爽。”
我微笑着表示赞同，可是我的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医生笑着对我说：“你得先到外间去梳洗一下，我可不想和花脸猫一起去散步。”
“花脸猫？”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扬起了发烫的脸对医生说，“我很脏吗？”
医生摊开双手说道：“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有说哦。”
医生的个子不高，一双眼睛像关羽的眼睛一样长长的窄窄的，他的鼻子非常挺拔，嘴巴
棱角分明。我盯着医生，觉得他笑时的样子很好看，很温和，完全不像刚才讲课时的样
子。
“你看什么？不是我也像花脸猫了吧？”医生开着玩笑向外走去。
“我看您现在的样子跟刚才不一样。”我跟在他的身后，说道，“您竟然敢当着我的面
给学生们讲课。”
走出那扇带铁栅栏的门，我才知道，我住的是一个套间病房。外边这一间是一个小小的
监护室。两个护士正立在办公桌前看着我，好像很惊恐、很害怕的样子。
“还愣着干嘛？帮谭欣洗洗脸，梳下头，我们要出去散步。”医生和蔼地对护士说。
走进洗漱间的那一刻，我惊叫了一声：“我的天啊，镜子中的人是我吗？”
我那原本理顺的长发零乱得像是被雨打过的杂草，胡乱地披在肩膀上。再看我的脸，满
脸的“图画”，和煤矿工人的脸差不多了。
“我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我真地疯过了？”我一边洗脸一边担心地想。当我洗好脸又
把头发梳理好后，我看到镜中的自己依然清秀美丽，只是消瘦了许多，憔悴了许多。
走出住院部大楼的那一刻，我的眼睛被阳光刺痛了。用双手掩目好一会儿，我才慢慢地
再次睁开眼睛，虚弱地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怎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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