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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y 发帖数: 1232 | 1 (5)
第二次见到醉时,高峰已经在吧台一边的角落里坐了整整六个晚上。高峰选择这个有利
的位置,是想细细地打量醉,并真切地听到醉的声音。
那晚,醉穿了一双黑色的半高跟儿皮鞋,一条黑色 的铅笔裤,一件黑色的纯麻的休闲
式半大上衣。醉的上衣没有系扣,对襟处露出了白色的鸡心领的打底衫,还露出了黑色
的丝巾。这一次,为了显得成熟一点,醉把 长长地披肩发挽成了疏松的发髻。由于鬓
角两侧稍微短一些的头发自然下垂,导致发髻看上去多少有些凌乱。在高峰的眼里,这
种若有若无的凌乱,恰到好处地把醉那白皙、消瘦的面庞衬托得看上去多了几分古典和
神秘的色彩,而那条松松地绕在醉的脖子上的垂感极佳的丝巾,又使她多了几分飘逸的
美。
与上次一样,醉刚刚一出现,高峰就看到了醉。他一边按捺内心的喜悦,一边轻轻地勾
了勾右手的中指,在心里与醉打了个招呼:“嘿,丫头,你终于来了!”
这一次,醉没有像上次那样急匆匆地逃往吧台,而 是在缓慢地一级一级地走下台阶的
同时,从容地环顾了四周,尽可能细致地打量了视线所及的人。高峰没能进入醉的视线
,因为他所在的位置光线较弱,更因为他是 坐在吧台的一边。醉一直记着上次那个大
男孩对她说的,吧台那里来往的人比较多,最安全,点酒水和小吃也方便。
如果说,上一次走下台阶的时候醉是一个涉世不深 的小姑娘的模样,那么,这一次走
下台阶时醉就是一个气场强大、颇有几分明星范儿的一姐了。一姐式的醉缓缓地走下台
阶,在吧台前的卡座上坐了下来,看了眼在 吧台另一侧忙碌着的小鸡仔儿,对正向她
鞠躬问好的调酒师笑了笑,淡淡地说:“一杯扎啤,谢谢。”
刚刚还在细细打量醉的高峰,一下子就被醉的声音给迷住了。这是一种怎样的声音呢?
不尖利、不脆生、不温柔、不嗲,甚至没有任何温度,它幽幽的、远远的、冰冰的、静
静的,仿佛是来自远山的回音,又好像梦中隐隐的清唱。
就在高峰为醉而陶醉的时候,午夜场开始了。一个 伙子走向了醉,邀请醉跳舞。醉用
那令高峰沉醉的声音拒绝了小伙子,这令那小伙子感到很没面子,禁不住上去拉醉的胳
膊。看到这样的情景,高峰猛地醒过神,腾 地站了起来,想要冲过去帮助醉。可是,
就在高峰腾地站起来的同时,醉一侧身,一把扳住了那个小伙子的胳膊,顺势向他的身
后扭,与时同时,一边把小伙子向前 推,一边用脚尖向那小伙子的后膝处猛地点了一
下,小伙子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在周围人还没有人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醉
也蹲下身去,静静地说道: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快起来,一起喝几杯。”
周边的人一起哄了起来,纷纷嚷道:“喝酒,喝酒,喝酒。”
“嚷什么嚷,散开。”那个小伙子大吼了一声,拉着醉一起站了起来,一起坐在卡座上
,又轻轻地问道:“大姐,练过?”
醉淡淡地笑,静静地说:“不止。”
那个小伙子还想问什么,却猛地愣了一下,不禁转过脸去,对着吧台里的调酒师喊道:
“上酒,上酒,每人三扎啤酒。”
高峰看得真真切切,那小伙子是被醉的眼神吓到了。醉 的眼睛稍稍有些凹陷,显得眼
睛很大很深也很迷人,但她的目光清清淡淡,清得如同清水,哦,不,是淡得如同清风
一般。那种清淡很容易让高峰联想到画中的人物 或者是雕塑的眼睛。醉微笑着,淡淡
看着那个小伙子,她的目光里没有恼怒,没有责怪,甚至没有一点内容,可正是这种毫
无内容的目光,让小伙子感到了一阵心 悸。
调酒师端上来六扎啤酒,那小伙子递给醉一杯,自己端起一杯,自顾自地说:“大姐乃
女中豪杰,在下佩服。咱们干了这三杯酒,以后各自相安,互不打扰。”说罢,小伙子
举起杯子,先喝了起来。
醉也不说话,同样端起杯子,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伙子,一边像喝水一样,一连气儿
气干了三杯酒。
醉先于小伙子喝光了酒,轻声地对调酒师说:“请再上两扎。”
那个小伙子连忙掏出钱,拍在吧台上,低声说:“大姐好酒量。您自己慢用,我先告辞
了。”
这个时候,醉一扭头看到了坐在吧台一边的风,尽管风那边光线很暗,醉看不清他的面
容,还是被他的轮廓惊了一下。醉收回了目光,静静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人关注她
,便匆匆地离开了迪吧。
看着醉离开迪吧后,小鸡仔儿跑到了高峰的面前,用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低声问道:
“峰哥,还做梦呢?”
“下次,你可以为我们开酒了。”高峰说着,端起啤酒,却一口也喝不下去。
在那之后,高峰断定了,醉一定还会来,而且肯定在周六的晚上,可他还是坚定地从周
日等到了周六,从周日等到了周六,又从周日等到了周六。为此,小鸡仔儿笑着对他说
:“峰哥,您都说了,那位姐姐肯定还是周六来。干吗要天天等啊?”
高峰瞪了小鸡仔儿一眼,假装严肃地说:“好好干你的工作。要不然,我天天让你请客
。”
小鸡仔儿偷偷地笑,过了一会,又轻轻地说:“峰哥,您是不是没有恋爱过啊?看您现
在这副模样,仿佛青涩少年一样啊。”
高峰被小鸡仔儿逗笑了,几分认真几分得意地说:“你哥我还真就没有恋过爱,我一直
等着她出现呢。”
小鸡仔儿转过身去笑,嘟嘟哝哝地说:“我都恋爱过呀。您可真呆,真是一个爱做梦的
人。”
高峰懒得和小鸡仔儿计较,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醉。在过去一个月的时 间里,高峰白天
在画室忙活,晚上来迪吧等醉,迪吧散场后,他就回到家里画他那张已经画了十几年的
肖像画。醉第二次离开迪吧后,整整三周没有出现。高峰每天 都在等,可他等得很安
心,一点也没有为醉的不出现而感到急切和不安。今天,醉终于出现,可是,高峰觉得
醉的出现是预料当中、理所当然的,他们的相遇不过是 彼此都如约而至,所以他并没
有为醉的出现感到激动和欣喜。
现在,高峰与醉近在咫尺,他看得清她的眼睛,看得清她的面庞,看得清她清淡的目光
,更听得清她如远山回音一般的声音。可是,他觉得眼前的醉就像摄影师镜头中的人物
一样,随着镜头的拉长而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小得他看不清她的细节。
“嘿,我的大画家,真的找到画中人了?”正在这个时候,迪吧的老板肖世诚出现在高
峰的身后,一边瞄着醉一边大声地说道,“据说,大才子经过了千年的等待之后,终于
把仙子感动得下凡来赴约会了?”
听到这个声音,醉挺了一下脊梁,低下了头,紧盯着酒杯。
高峰站了起来,一边推着肖世诚,一边玩笑道:“世诚大哥,这是我们年轻人的事,您
老人家就不要凑热闹了,快回家陪嫂夫人去。”
“酒逢知者饮,诗向会人吟。我们这个污浊的地方,能够迎来大才子和小仙子的光临,
实在是荣幸啊。我怎么也得尽一下地主之宜吧?”肖世诚一边说,一边在坐在了高峰刚
才坐的位子上。
醉刚刚听到肖世诚的声音时,已经觉得有几分熟悉,待风叫他为世诚大哥后,醉便断定
了来者正是曾经邀她做人体模特的画家肖世诚。这让她极度地不安起来。
(6)
醉与肖世诚面对过三次,都是在去年的秋季。第一次遇到肖世诚,是醉到心城市艺术展
览馆看画展时。那天,醉穿着一双米白色的休闲皮鞋,一条米白色的宽松式的麻料裤子
,一件米白色的宽松式棉麻外衣。那天,身为丝巾控的醉没有戴丝巾,因为她在外衣的
里面配了一件黑色的“套包”领的纯棉小衫。
醉 喜欢看画展,也是铭记了霍兆丰生前的教导。霍兆丰曾对醉说:“身为一个女孩子
,你可以有个性,可以独立自主,甚至可以霸道和任性,但是你绝不能没有个人修养,
不能没有高贵的气质。如果能够抹去仇恨那是最好的,倘使你实在无法放下仇恨,也要
让自己恨得高贵,恨得轻松。否则的话,你的仇恨会像慢性毒药一样毁了 你,你的人
生也就会灰蒙蒙的,就像充满阴霾的天空。”霍兆丰说这些话的时候,醉不过是个十四
五岁的小姑娘,但她和霍兆丰已经认识了三四年,早已成为了无话不谈的老朋友。
醉和霍兆丰是在霍兆丰的“祖坟”前初次相遇的。那是 醉上小学二年级的暑假时,当
她又一次被养母抓着头发谩骂后,不等养母像往常那样把带有养母经血的脏水扣在醉的
身上,醉先抓起了水盆猛地将水盆扣在了养母的 身上,然后趁养母惊愕之际夺路而逃
。醉跑出家门后,一直一直向西跑。她知道很远很远的西边有一片座山,那是最近几年
养父唯一带她玩过的地方。醉喜欢西边的 那片山,因为这些年以来,只有和养父在那
山上闻花香、听鸟鸣、扑蝴蝶、捉蜻蜓、看天上的云的时候,她才是无忧无虑,快乐自
在的。
醉一直一直地跑,直跑到了西山脚下时她才发现,没有 父亲的西山,虽然花香依旧、
鸟鸣依旧,但山的静穆和树的高大让她觉得自己非常渺小,直渺小得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了。就在醉愣愣地立在山脚下,不知道何去何从 的时候,她隐隐听到了许多人说话的
声音。听到这些声音,醉忽地就壮起了胆量,不由得寻着声音向树木深处走去。当她绕
过了一个小山弯儿,走过了一片树木,来 到一块比较平坦的空地前的时候,正在吃午
饭的人们齐刷刷地停止了咀嚼,一起把目光投向了醉。
一个中午男人站起身,一边对人们说,你们继续吃,吃完好干活,一边走到了醉的跟前
,慢慢地蹲了下来,柔和地问:“小朋友,你是谁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爸爸妈妈呢
?是一起来的吗?”
又累又饿的醉,看到人们手里的面包和香肠,闻着香肠那诱人的味道,咽了下口水,反
问道:“你们是谁?你们为什么来这里?”
那个人笑着说:“我们是干活的工人啊,我们来这里就是干活的。现在,轮到你回答问
题了。”
醉看了看那个人,又看了看正在吃东西的人们,觉得他们都不像坏人便放下心来说道:
“我谁也不是,我就是跑到这里来玩的。现在,我好饿。”
吃饭的人们一边笑,一边招呼醉过去,有人还向她举起了面包和香肠。醉看了看中年男
人,没有说话,也没有挪步。直到中年男人拉着她的手,把她领到了大家的跟前,亲手
拿起了一个面包,又掰了半根香肠递给她,温和地说:“吃吧。吃完了还有,直到吃饱
了为止。”
醉看了看中年男人,慢慢地接过面包和香肠,静静地说:“看来你是工头儿了?好吧,
算我欠你一次人情,以后有机会再还给你。”
就这样,醉和那个中年男人成了朋友。后来,他们又成 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那个中年
男人知道了醉是被养父养母领养的生私女,他还知道了醉的养父养母几年前生了自己的
孩子——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自从男孩儿出 生此后,养母开始虐待醉,养父性格
懦弱,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保护醉。而醉呢?生性倔强,从来不肯向养母服软,她宁可被
养母打骂、宁可忍饥挨饿也不愿意向养母 低头,更不肯按照养母说的那样向养母保证
以后永远听养母的话,不顶撞,不忌恨,不和她分心。其结果就是,醉在家里地位越来
越低,直低成了受气的“灰姑 娘”。
醉知道了那个男人叫老霍。醉第一次遇到老霍时,老霍 是带着他从工地找来的工人帮
他修建祖坟的。最初的时候,老霍总是对醉说,做人应该孝敬父母,所以他会时常来祖
坟跪拜他已经去世的父母。醉就不急不缓地问老 霍,她的养母总是虐待她折磨她,她
也要孝敬她吗?老霍说,不管怎么样,养母养育了醉,就算她是个心狠的养母,醉也不
应该恨她。听了老霍的话,醉就不高兴 了,她生气地对老霍说,她的养母知道她怕血
,却还要用血水来吓她,逼她用血水给养母洗衣服,还把血水扣在她的身上。末了,醉
恶狠狠地对老霍说:“我告诉 你,谁和我的养母一样我就恨谁!永远都恨,再也不理
他!”
醉的话把老霍给惊呆了。他从小就听老辈人讲过,有一 些恶毒的女人,喜欢用经血败
坏别人的运气,还有的女人会用经血诅咒别人。老辈们人说,这种女人是妖魔投胎的,
根本就没有人性,什么恶都做得出来。于是,老 霍对醉说,这样的养母你是可以不孝
敬的,但最好也不要惹她,毕竟你还小,不要主动去被伤害。那之后,醉更加信任老霍
,老霍也比先前更加同情醉、更加爱护醉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醉越长越出众,性情也越来越独特, 和养母的矛盾已经从激战变成
了冷战,老霍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人越来越悲观,身体越来越不好。直到醉十五岁那
年,有一次,他们又如约来到坟前的时候,老霍 对醉说:“小逸飞,你已经是大姑娘
了,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还要告诉你,应该怎样说话,怎样站立,怎样行走。我希望
以后你能成为一个高贵的姑娘,一个让人尊重,没人敢欺负的姑娘。一个清清白白做人
,快快乐乐做事的好姑娘。”
醉发觉了老霍的情绪不对头,却也不多说话,只是连连 地点头。老霍就滔滔不绝地给
醉讲了应该怎样为人处世,应该怎样保护自己,应该怎样提升自己,应该怎样使自己越
来越高贵。老霍还强调了,这个高贵,不止是指 形貌上,更指内心。他对醉说,只有
拥有了一颗高贵的心,才能凌驾于那些俗人之上,才能做真正的人上人。他还对醉说,
正是因为自己不够高贵,所有走上了不归路。他说他知道他迟早有一天要像一只流浪狗
一样毫无尊严地死去,所以他早早地在这里为自己修建了坟墓。
老霍的话,醉半懂不懂,但她对老霍深信不疑。醉是一个很机灵也很懂事的孩子,她把
老霍说过的话都牢牢地记在了心底,并时常把自己弄不懂的话挑拣出来,让老霍给他细
讲。但是,老霍不想对她说的话,即便她猜出了八九不离十,也不会问上一句。后来,
老霍要教她练拳脚,她就用心地跟着他学,还是从不多问一句。
转眼间,又是三年过去了,醉已经十八岁了。有一天,老霍对醉说:“小逸飞,我要告
诉你一个秘密。”
醉闭上眼睛想了一会,慢慢地睁开眼睛,淡淡地说:“你是想告诉我,这个坟墓里没有
你的父母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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