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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 发帖数: 5391 | 1 南阳手里的锦盒上有题名,工工整整的柳体楷书《远涉帖》;还有一行小字,“华原柳
宿钩摹”。只看题名,她就知道这是本朝高宗年间的大书家柳宿临摹的隶书手卷。柳宿
是中唐大书家柳公权的五世孙,不单擅长书法,同时也是一位儒学的大家,他著作的《
礼记考问》,成书不久就成为诠释《礼记》的重要文献,也是仕子们参加科举时选治《
礼记》的主要参考书。有这样的成就,也就不难理解柳宿在读书人当中的声望之隆,水
涨船高,他的书法作品自然也就被人们竞相追逐收藏。南阳擅书法也好书法,自然不会
免俗,她对柳宿的书贴也很是喜欢,家里还收着两幅。要是放在平日,有人用一幅柳宿
的书贴相赠,她肯定会分外高兴。但今天却不一样。柳宿是本朝的书道名家,传世的作
品再少也有数十上百贴。可是攸缺先生的书贴总共才有几幅?今天之前,一共才只有一
幅半!《六三贴》真迹在她父皇手里,她秘藏的《拾遗贴》是用先生的习字拼接而成,
只能算是半幅!就是这半幅字贴,也让她受益菲浅,外面盛创她首创的“鹤体”瘦硬书
法,其实就是仔细揣摩《拾遗贴》所得。她早就想着恳求先生再送她一贴半幅的字,看
见陈璞手里的锦盒上是一大块留白,就知道其中多半是先生的手笔,再见到《滚滚长江
东逝水》的题名,更是笃定无误。等陈璞展开长卷,她只断句读完第一句“滚滚长江东
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心头已经是欢喜得无以复加,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到妹妹嚷嚷
着说道:
“送我!”
南阳无论如何都没料想到陈璞会说出这样的话。事出突然,她脑子里登时就是一片空白
,完全做不出任何反应。她只能张着嘴,茫然地望了望妹妹又看了看商成。这是先生送
她的呀,妹妹怎么能当着她的面抢夺呢?
商成也是愣怔得连话都不出来。这幅《滚滚长江东逝水》是他的得意之作,本来没打算
用它来答谢南阳。他原本想着另写两幅字当礼物,可书法作品这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
要讲究个心境和环境,往往在无心之下才有上品,所以他写来写去都不满意,更拿不出
手,就想从家里找两幅字来充数。偏偏他家里还没几幅字了,剩的不是别人送他的前人
字画,就是拿出去容易教人产生误解歧义的。没奈何他只好忍疼割爱,把这幅《滚滚长
江东逝水》长卷和柳宿的《远涉帖》当作礼物。虽然这幅长卷也会让别人误会,不过南
阳不是别人,她了解他的“根底”。他相信,南阳得到长卷之后,是不会拿出去四处炫
耀的,哪怕长卷不小心被人看见,南阳也一定会替他做遮掩!
可他哪里知道今天是南阳的生日呢?他更加料想不到,陈璞前脚还在教训定州王不晓礼
仪,后脚自己就当着客人的面拆看不是送给她的礼物。最教他无言以对的是,陈璞竟然
还口口声声地让他把礼物送给她一一这家伙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能转手就把送南阳的礼物送与陈璞么?显然不能。但他得罪得起长沙公主不?好象也
不成。两边都是公主,都是从一品的官秩,谁的来头都比他大,他区区一个芝麻粒一般
的县伯能得罪谁?兵法有云,惹不起则遁,遁不了则避!于是他挤出个笑容不搭腔,目
光游移着去欣赏区家河两岸热火朝天的施工工地了。
陈璞是在情急之下才嚷了那么一句,随即就明白过来商成压根做不了主。她马上转过头
对她姐说:“姐,这幅长卷让给我,我家里那些字画你随便挑拣!”
南阳眼睛盯着长卷眨都不眨一下,似乎压根就没听到她的话一般,半晌才轻轻地摇了摇
头。
“我用虞伯施的《出塞贴》与你换!”
“那书贴是唐开元年间的伪作……”
陈璞眨了眨眼难得一回急智,立刻做出决定:“我借还不成么?一一先借我看一阵,回
头不爱看了还你。”说着就要收起长卷,被南阳拦下了。南阳坦率地说:“我怕你借去
就不再还我了。这样,长卷先与我,我揣摩几日,回头比照着精心钩摹一幅给你。”
陈璞没办法了。这毕竟是商成送给她姐的礼物,她半路杀出来抢截,这道理放到哪里都
说不过去。何况这里不仅有她们姐妹俩,弟弟妹妹也在看着,旁边还有商成和田岫,她
总不能和她姐为着一幅长卷争抢吧?只好讪笑着放了手。她一边对南阳说:“攸缺先生
的真迹好难见的,父皇拿着《六三贴》当宝贝,两年来我只见过三回。这本《滚滚长江
东逝水》你可不能藏起来就不教看呀!我不告诉别人,但我想看,你也不能藏着!一一
你几时能临摹好送我啊?”说着话,她还恨恨地剜了商成一眼一一这家伙真是不识货,
这样的好东西居然不先拿来送给我!同时她也很懊恼。早知道他手上有这样的好东西,
自己就该杀上门去抢啊!
一直在审视长卷的田岫,突然说问了一句:“这是攸缺先生的真迹?”她精善杂学,但
佛儒道法等各家的学问也不浅薄,只是在书画上的见地就比较一般,象这样的长卷,只
能看得出大体的好坏,不怎么能分辨精深区别所在,因此才有如此一问。
南阳和陈璞两姐妹异口同声说道:“就是真迹!”
“真是真迹?……好生教人奇怪。不是都说攸缺先生早已羽化了么?”田岫凝视着长卷
,疑惑地摇了摇头。看了一会,她又说道,“我见过几次圣君临摹的《六三贴》,笔意
遒劲形状质朴,纵横开阖直如斧劈刀斫,确确是汉隶所变。这长卷上的字,与《六三贴
》摹本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这卷末的落款题跋,是怎么回事?”
刚才陈璞光顾着讨要书贴了,还没仔细看完长卷,现在听到田岫的话,她才赶忙去看题
跋。
“明杨慎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丙子十月枋州”
南阳也没注意到题跋。但她只看了一眼,就猜到这是商成于去年十月间在枋州养病时写
的长卷,“临江仙”是唐朝教坊词调,“滚滚长江东逝水”自然就是小令之名,至于“
明杨慎”,想来应当是说一个叫做杨慎的明州人氏吧?她凝神想了下,丝毫都不记得听
说过这位杨慎先生的生平,可是看这支小令苍凉悲壮大气磅礴,读来教人荡气回肠,却
由油然而生一种宁静澹泊的致远心境,想来这位杨慎先生也是与攸缺先生一样,同样是
一位离世隐居的隐士高人。是了,必然是这样,先生自己情操高洁心胸旷达,能与他相
往来的,自然是也不会什么凡夫俗子之辈,友人作令而他挥毫泼墨,这也是一桩美谈逸
事……
田岫还在追索这幅长卷的由来。她说:“……去年就是丙子年。难不成这幅书贴是去年
十月于枋州写就?”她抬头凝视着商成,问他说,“我记得常文实常大人提到过,应伯
去年十月间好象就在枋州养病,对不?”
商成干巴巴地说:“……那,那什么……好象是的。”
陈璞说:“什么好象?他去年七月间在枋州坠马,差点没摔死,之后就一直在枋州养病
,直到年底进京!”她回过头问商成,“这字贴是你在枋州得来的?是买的还是别人送
的?”
“……买的。”商成支吾着说。他马上又改了口,“不是!是别人送的。”
“谁送的?”陈璞瞪圆了眼睛望着他。这很关键。要是知道是谁人送的字贴,就能按图
索骥,说不定就能再找出一幅攸缺先生的真迹,也就能圆了她的念想!
“不记得了。”
“谁送你的,你都不记得了?”陈璞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她死死地盯视着商成。
“我是提督啊,遍燕山的文武官员都是我的属僚,谁敢不巴结我?”商成回答得理直气
壮。“我当时还在养病,这不正是个讨好我的上佳机会?那段时间每天从早到晚都是人
,门槛都教他们踩坏了,送来的礼物从正堂一直摆到门房,堆得到处都是。光收拾就够
累人的,谁有闲工夫去记谁到底送了些什么?”
陈璞顿时气得上不出话。她恨不能过去踹这家伙两脚!攸缺先生的真迹呀,就这样没了!
田岫的心思虽然细致,但到底称不上算无遗漏。她不了解商成的秉性,也不清楚燕山卫
当时的情势,当时燕山卫正倾尽全卫镇的兵力在燕东北和草原上与突竭茨人作战,枋州
地区的兵力被抽调一空,虚弱得就象窗户纸一般,轻轻一捅就会破碎。如此危急的局面
之下,枋州地方从州府衙门到边军小卒,人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吊着,谁能有空闲
工夫去巴结商成?所以她就把商成的话当了真,再没朝别处去想,点着头说:“既然这
是真迹,长卷也不象是旧作……是了,如此看来,当是传言有误。攸缺先生或许还在世
……”
商成没吭声。
“你说什么?”陈璞惊讶地问。她当初在燕山卫还让人找过攸缺先生,可前后找了一年
有余,半点风声都没听到,竟似世上就没这个人一般,所以才写信告诉她父皇,攸缺先
生或已鹤去。这事她也当作见闻写进书信里告诉过田岫,田岫当时也没反对。谁知道今
天田岫竟然推翻了她的论断。她想了想,提出一个疑问:“这幅字贴会不会是攸缺先生
早年所作,现在才被人拿出来拓裱的呢?”
田岫也觉得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但她又说:“我还是觉得,攸缺先生应该还是在世的
。你想,在东元十八年之前,谁都不知道这个人,可是十八年之后,他的字贴却接二连
三地冒出来……”
“到今天也才只发现了两幅他的字贴,怎么能说是接二连三了?”陈璞反驳说。
“是三幅。”田岫说,“我听文实公提过,应伯家里还收着一幅一笔虎的中堂,也是攸
缺先生的真迹。”她笑吟吟地望向商成。“应伯,我说的对不?”
不提常秀还好,一提到常秀,商成的气顿时就不打一处来。原本他在燕山的家里还收着
好些自己中意的习字所得,大约有十数幅上下,除了陆寄和周翔之外,别人都不知道。
就是那幅高高挂起的一笔虎中堂,别人也以为是无名氏的涂鸦,还在背地里笑话他这个
提督没眼光。就是因为常秀,因为常秀这个大文豪说那幅没题没跋的中堂是攸缺先生真
迹,结果教人识破了奥妙,等月儿她们搬家离开燕州的时候,十几幅字贴全被人找着理
由讨要得干干净净。那幅“一笔虎”也被张绍以“睹物方能思情”的理由硬拿回去;他
书房里挂的横幅“难眩以伪”,更是落到了大字不识几个的邵川手里……他摊开双手,
无可奈何地望着陈璞,遗憾地说:“那中堂被张绍张继先抢了。”
陈璞气得发昏。为什么好东西都落在别人手里了,她却只能拿到摹本呢?她咬牙切齿地
问:“你那里就没剩下一幅?”
商成苦笑着摇头,说:“坏人实在是太多了……”
“我不信!”陈璞说,“我这就去你家里搜!”说着她就转身要去牵自己的马。
商成被她这雷厉风行的作风吓了一跳,立刻就投降说道:“那什么……好吧,我承认,
其实我还藏了一幅……对联。”又说,“我这就交代一声,让人送过来。”他马上招呼
侍卫老刀,让他赶紧地回家去把他书房里的对联拿过来。可不敢教陈璞去家里搜查。他
书房里还有好几幅攸缺先生的真迹,真要让她去搜的话,估计一幅都别想保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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