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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y 发帖数: 1232 | 1 (九)
开始的时候,我只是笑,并不作答。后来,见龙隐嘀咕个没完,忍不住问他,是不喜欢
龙隐这名字,还是希望能够看到神仙。龙隐连忙说,师傅赐给他的福号,怎会不喜欢呢
。他的祖父和父亲一直教诲他,做人要脚踏实地,要有真知灼见,不可虚妄不实,不可
飘飘然。我赐他的福号是潜隐的龙,不威风,不张扬,刚好与他祖父、父亲的理念是相
同的。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希望他像龙一样,却又希望他是潜隐的。那样的话
,就做一个普普通通、实实在在的人不好吗?
龙隐这样说,说明他虽然具有很多美德,却没有认识到智慧的重要,没有弄明白人在世
上走这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现今的世态之所以混乱、冷漠,并且无限的恶性循环,
就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丢失了社会责任感,只努力地做个好人。说得直接一点,我们的
社会越来越远离真正的文明而趋向原始的野蛮,不是因为坏人太多,而是因为老好人太
多,因为智者寥寥无几。
看来,我得让龙隐尽快明白,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人,要具备自认为普通的平常心,更
要具备不普通的智慧。只有这样,当社会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才有能力担当或大或小
的任务。如果,每个人都推脱掉社会责任,只顾自己逍遥自在,那么我们的社会就会连
动物世界都不如,我们也就连野生动物也不如了。
想到这里,我故意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然后一边偷偷地看龙隐,一边痛苦地呻
吟:“我这个人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连路也走不稳了。”
龙隐慌忙地俯下身来扶我,连声问:“师傅,摔到哪里了,重不重?”
我越发痛苦地说:“摔得好重啊,我的腰都要断了,脚腕也扭伤了。看来我是走不动了
。”
龙隐试图扶起我,想要背我下山,我暗中运了一口气,来个了“福根入地”,也就是“
千斤坠”。任凭龙隐如何用力,我就是纹丝不动。看着龙隐累得大汗淋漓又无可奈何地
团团转,我提醒道:“龙隐,你可会推拿?如果能帮为师推拿一下脚腕,那很快就会好
了。”
龙隐抹着汗,羞愧地说:“师傅,徒儿早前和祖父学过推拿,可是,这二十年来从来没
有试过啊。”
我又提醒道:“那,你可懂得行窍?如果懂得行窍(行窍就是现在人所说的点穴),先
帮为师止痛也好。”
龙隐更加惭愧了,已经不好意思抬头看我,只是一边摇头,一边抹汗。
看他这副为难的样子,我叹息着说:“你既没有力气背我,又不会推拿、行窍,只能把
我扔在山上,到山下找人来帮忙了。”
“对不起,师傅,也只好这样了。”龙隐无奈地说罢,向我施礼致歉,转身向山下跑去。
见龙隐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我强忍疼痛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前几步走
进树林里,寻了一棵粗细相当的小树,用手掌轻轻地劈了几下,一支拐杖就做成了。看
着拐杖,我心想:这孩子跑个来回得好一会儿,我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些时间。于是,我
席地而坐,用手掌细细地削着拐杖的上部,按照小龙的模样削出了一只龙头。
龙隐带人推着车返回山上时,我正美滋滋地端详着手中的龙头拐杖。见我如此,原本慌
张的龙隐忽地安静下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看着我手里的龙头拐杖,又看了看随他
同来的几个人,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先给大家施礼,又给我施礼后,才感激地说:“
多谢师傅教诲,我明白了,一个人如果没有智慧、又不能用心思考,那么不管他有多善
良、多仁义、多懂礼,有些时候,也不如一根树枝有用。惭愧啊,我现在才知道,我没
有真正领会祖父与父亲所说的‘真知灼见’的含义。”
龙隐又转向那几位说道:“各位,今天,我恩师不但教诲了我,也教诲了大家。今天这
一趟,我们辛苦也值了。”
那几位连声称是。其中一位年龄大一点的指着推车说:“是啊,是啊。刚才,我们都知
道这车很重,不好推,可还是把它推上来了。怎么就没想到拿块床板把师傅抬下山呢?”
“我们活得太机械,太麻木,以至于教条越来越多,智慧却越来越少。回头想一想,生
活中,我们真是越来越懒得用脑子思考了。”龙隐接过话,庄重向我施礼,说道,“多
谢师傅,您这一课教会我很多东西。今后的人生中,我一定开发智慧,并用智慧造福人
们。”
我欣慰地笑,相信龙隐会用实际行动履行此时的话。
这时,龙隐半蹲下身,恳切地说:“师傅,山路不平,我不忍心让您坐在颠簸的推车上
,也不忍心让这几位受累。所以,我希望您能让我背您下山。”
我拗不过龙隐,只好吸了口气,小用轻功,轻轻地伏在他的背上。下山的路上,几个同
来的人有说有笑,闲趣横生。我和龙隐却默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到得山脚下,龙隐
将我放在事先等在那里的车上,告诉我他有些事,待忙完了再回五福院,让我先回去。
他嘱咐我回到院里一定要好好休息,又拜托驾车的人把我送到五福院后,一定要把我背
进福室。
车子启动的那一刻,我看到龙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冷静,还有一抹莫名的忧伤。
他的这丝冷静和这抹忧伤,在我的眼前交织起来,最终拧成了螺旋式的利刃,直刺我的
胸膛。一时间,我疼痛难忍,不禁捂着胸口呻吟了几声。
直到驾车的人把我背进福室,直到月亮初上、晚风渐清,直到我把龙头拐杖上的龙头摩
挲得光滑透亮,这心痛依旧没有减轻。疼痛中,生命中过往之事再一次接踵而至,在我
的脑海中重重交叠。一时间,我有点分辨不清,哪一幕是此时此刻,哪一幕是过往云烟。
“师傅,我回来了。”正冥思苦索,门外传来龙隐浑厚的声音。就这一声,撕破了夜的
枯寂,抚好了我心中的疼痛,就好像一阵飓风掀走了漆黑的天幕,清净的月光一下子照
亮了五福院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我这颗苍老的心。
“师傅,您看看我带来了什么。”随着声音,满面红光的龙隐扛着个大大的背包走进了
福室,“师傅,如果不是您扭伤了脚,我都忘了我会调制草药呢。”
放下背包,龙隐从里面掏出了一个小皮包。他捧着皮包对我说:“这个皮包是我祖父留
给父亲,父亲又留给我的。祖父把皮包留给父亲时,里面有一粒‘至福草丸’, 祖父
叮嘱父亲,至福草丸是汲取了天地之气和百草精华提炼成的神丸,只有到了万不得已的
情况下才可以取来救急。父亲把皮包传给我时,里面又多了一粒‘消福草丸’,父亲叮
嘱我,消福草丸凝聚了他一生的酸甜苦辣和认知见解,只有当我因为贪享世俗之乐而食
不知味、卧不解梦之时,方才用得上它。”
龙隐看了看我,毕恭毕敬地把皮包交到我的手中,说道:“从今天开始,我把这两粒神
丸交由师傅保管。我相信,有师傅在,有我自己的努力,我不但不需要这两粒草丸,反
而会炼出第三颗。”
不等我说什么,龙隐又从背包里掏出个羊皮口袋,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师傅,我速成
了几贴草药,今天就拿您的脚腕试验一下,看看疗效如何。”说完,他转身出了福室。
捧着小皮包,看着羊皮口袋,回味着龙隐那富有感染力的笑容,我再一次分辨不清,此
时是梦中所盼,还是当下实景。说是梦中所盼,这皮包、这羊皮口袋、这地上的背包又
都是真实存在的;说是当下实景,龙隐的那丝莫名的冷静和那抹莫名的忧伤,又因何而
生?因何而去呢?
“师傅,让我扶您坐起来,给您敷上草药,希望您的脚早些好起来。”直到龙隐端着一
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走进福室,扶我坐起来时,我还陷在恍惚中。
“师傅,脚腕肿成了这样,很痛吧?”龙隐一边挽起我的裤管,一边问。
“是啊,很痛。”我下意识地答道。
“您看看您,已经快成了百岁的老神仙了,还像小孩子玩游戏一样,为了让对方服气,
竟然用计使诈。”龙隐把我的双脚放进盆里,一边轻轻地揉着我的右脚,一边嗔怪道,
“人家小孩子使诈,不过是为了达到目的,才不会像您这样真地扭伤自己。要我说啊,
您还不如小孩子听话呢。”
我的双脚泡在热水里,热乎乎、麻酥酥的,一股暖流自脚而上,直达我的大脑。就在我
陷于恍惚中,似醒似迷的时候,龙隐的这句话,仿佛一盆冷水哗地泼在我的头上,登时
我就清醒了。瞪着给我洗脚的龙隐,我惊讶地问:“你,知道师傅使诈?”
“都怪徒儿愚钝,否则师傅也不会出此下策。”龙隐默默地点头,委屈地说,“可是,
不管怎样,使诈终是不对的。况且,师傅还扭伤自己来掩饰使诈之过,这就是用一个过
错掩饰另一个过错嘛。我要是跟您学了这一点,将来有那么一天,好心却做了错事,那
是造福世人还是祸害世人呢?”
听了龙隐的话,我自感羞愧的同时又为他的睿智而高兴,忍不住强辩道:“为师知道你
修持很好,又有慧根,只是缺少轻轻地一点,所以,我就想点你一下。可是,用使诈的
方式来点醒你,我心难安啊,只能真地扭伤脚腕来责罚自己。现在我们师徒俩儿两清了
,以后遇事都直言就是了。”
没想到龙隐不依不饶,皱着眉说:“您又在制造新的错误来掩饰旧的错误。如果世人都
这样下去的话,终有一天,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或者说,到那个
时候每个人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龙隐这一激,已不是用冷水泼我的头,而是置冰块于我的胸腹,让我猛醒的不是表面的
肌肤,而是内心深处。醒豁之后,我倍感万幸:好在,我用世人常犯的过失所“教诲”
的是世间难得的不平常之人,因而我的过失从起点开始之时即已走到终点。倘若我所教
的是庸常之人,那将铸成多大的遗祸,我是不敢想象的。
想到这里,我一把拉住龙隐的手,想要郑重地向他谢罪。不曾想,竟打掉了他手中的草
药。
龙隐拾起草药膏,一边细细地把药膏敷在我的脚腕上,一边叹着气嗔怪道:“师傅大人
,您就不能听话一点让我把药给您敷好吗?您在‘福根入地’的时候,可是纹丝不动的
。”
我深知龙隐不想让我向他道歉,也就不再坚持,顺势笑着说:“以后,我要把我会的绝
活都教给你。”
龙隐也不推辞,只是抿着嘴笑。我连忙心虚地说:“使诈,不是绝活,不外传也不内传
。”
龙隐还是抿着嘴笑,直到给我敷好药,才静静地说:“我不要您其它的绝活,只要您卧
病在床那七天里,所悟得的出世入世的秘籍。”
登时,我目瞪口呆。眼前这个爱煞人的青年,何止是高徒?简直就是神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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