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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ladin版 - 贞德别传1-2 -- 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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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嘉德圣女剑
夕阳西坠,暮色沈沈。此时这一座特鲁瓦大城一片寂然,城中既无喧闹,亦无炊烟,黑
洞洞的城门紧闭不开,好不萧索。在城外三百余步开外,却扎起浩浩荡荡一大片营帐,
帐篷或白或灰,呼号之声此起彼伏,旌旗林立,俨然是一处大军驻屯的军营。在营盘正
中高高竖着一面大纛,大纛上绘着法兰西皇室的金边鸢尾花,旗面随着夜风微微翻卷,
分外醒目。
理查盯住那面大纛看了一阵,微微叹息一声,低下头来,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喃喃道
:“愿天父保佑。”此时他身处特鲁瓦城与城外军营之间的一片小树林中,距那座营盘
的外围栅栏不过二十余步,整个身子伏在一棵毛榉树下一动不动,蜷曲的双腿紧绷如铁。
待到一队巡逻的士兵走过,理查暗暗运起轻功,双腿猛弹,身子登时轻轻一纵,如电似
影,没有一丝声息,几下起落便来到栅栏之下。他更不停顿,将腰一拧,借着去势一记
旱地拔葱,跃到木栅之上,右手略扶,翻身跳入营中。这几下兔起鹘落,干净利索,尽
显名家风范。
理查甫一落地,不防一名士兵从帐中走出,两人恰好四目相视。那士兵见到眼前突然出
现一个黑衣男子,大吃一惊,开口欲喊。理查二话不说,欺身上前双掌一推,内力疾吐
。那士兵胸前“喀喇”一声,登时晕倒在地。理查见四下无人注意,把那士兵拖到角落
里,心中默念:“我本不想伤你,奈何为了特鲁瓦阖城军民,还多见谅。”他自幼笃信
上帝,宅心仁厚,此时出手伤人,心中大是不安。
此时正值营中换防,理查剥了那士兵衣服换在自己身上,大剌剌走出去,低头敛声,望
着大纛而走,一路竟没人觑出破绽。不一会儿他便看到,在大纛之下扎着一座素白营帐
,比周围帐篷大上一倍不止。门前两名士兵执刀而立,面带肃杀。想来便是主帅的所在。
理查不敢靠近,只得悄悄绕到帐篷后面,取出怀里一柄匕首悄悄在蓬布上划了一条小口
,凑近去看。他原本以为这顶大帐既然是主帅的居所,里面必定是摆满地图美酒、甲胄
兵刃之类。孰料帐篷之内却十分朴素,除去行军床榻之外,只有一尊圣母雕像与一件不
带任何装饰的木制十字架。圣母像前搁了一盏如豆油灯,一位身着亚麻短袍的金发少女
跪在毛毡之上,向着木像与十字架垂首祷告,面色虔诚。
这女孩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身材高挑,容貌俏丽,眉宇之间却有一股凛然英气。理查
暗想:“欲解特鲁瓦城之围,就着落在这位姑娘身上了。看她信主心诚的份上,我尽量
不伤她性命就是。”他脚下轻移,筹划该如何潜入。
不料那少女似是心生感应,缓缓转过头来。理查一惊,未及细想,突然一枚贝壳穿过帐
篷缝隙,迎面砸来。仓猝之间理查只得举手去接,只是贝壳去势太猛,他难以控制力道
,“喀吧”一下竟把它捏得粉碎。这枚贝壳本是轻薄之物,被少女那一掷竟掷出挟风持
雷的声势,手劲当真不小。
那少女从毛毡上站起身来,略整衣襟,冷冷道:“哪里来的客人?不如进帐一叙。”理
查见行藏已泄,索性一挺胸膛,撕开蓬布,迈步踏入帐篷之内,大声道:“我乃是特鲁
瓦城西斯妥修道会的理查修士,特来拜见将军。”
理查见这金发少女眉清目秀,稚气未脱,腰间却悬着一柄宽刃长剑,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位奥尔良的贞德……莫非就是你?”少女微微一笑,算是默认。她面似银盘,双眸
湛蓝,端的是一个美人胚子。
贞德之名,如今在法兰西全境可算是声望远播。她身世神秘,在半年之前横空出世,挽
狂澜于既倒,率法军在奥尔良、雅而若、博让西、帕提数场役杀得英格兰大败亏输,如
今兵锋直指法皇龙兴之地兰斯。理查原以为她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却实在没想
到却是这么一位娇俏水灵的小姑娘。他定了定心神,恳切说道:“特鲁瓦城已被将军包
围三日,城内一夕数惊,恳请将军看在同为法兰西同胞份上,退开一条生路。”
贞德闻言柳眉一挑,立刻斥道:“如今法兰西危在旦夕,正该是全民戮力同心,随王太
子殿下讨伐英狗之时。你们特鲁瓦城之前坐视不理,置身事外,如今却来念同胞之谊,
岂不可笑?!”少女清音脆响,词锋滔滔,一时叫人难以辩驳。理查踌躇片刻方道:“
国事如何,在下无权置喙。只是城内百姓无辜,在下不忍看他们罹难兵祸而已。上帝有
好生之德,你我皆是信士,还望多承看顾。”
贞德伸手把金发撩到肩后,湛蓝色的双眸紧盯着他看了一番,这才说道:“只要你们把
鸢尾王旗挂上城头,宣誓效忠王太子,我自然就没了出兵的道理。”理查皱眉道:“我
今夜来此,本是私自出城为民请命,并未得城中贵族的授权。在下不过是个白身修士,
实在无权定夺。”贞德把手按在剑柄上,走近两步,目光湛湛:“我军要攻取兰斯,为
王太子加冕,没那许多耐心在此虚耗。明日不开城,我军便要动手,此事断无转圜。”
理查叹了口气道:“倘若将军不肯退步,在下只有得罪了。”他话音刚落,双掌猛然出
招,迅疾如电。
他自幼在西斯妥修道会作修士,学的是梵蒂冈的教廷武功。梵蒂冈开派千年,信众无数
,在欧罗巴武林地位极尊,传下来的武功亦是圣门正宗。理查此时用的,正是教廷十二
使徒福音中的路加福音。
路加福音这套掌法擅长以快打慢,是圣路加苦心孤诣创下的一门绝学,被他师父耶稣誉
为“疾如雷霆,若天父怒。”理查此时猝然出手,凭着雄浑内力,心里算定能一举擒下
贞德,再以她要挟法军退兵。哪知他双掌一推,贞德不闪不避,也抬起莹莹小手,硬生
生迎了过来。理查怕掌力太强震坏了她心脉,正欲稍缩,贞德却紧逼不舍,两人双掌轰
地拍在一起,各自退开了三步。
理查只觉得气血翻涌,几乎站立不住;再看贞德,浑如没事人一样,面色仍是晶莹如玉
,气定神闲站在原地。刚才一交手,理查就感觉到,眼前这女子的内力中正浑厚,正是
正统的基督内功。基督内功纯以信仰为本,信仰越笃,内功威力越大,这一番交手下来
,显然贞德的信主之心胜过理查。
事已至此,悔之也晚。理查情知已没有回头之路,再度趋前,把路加福音掌法精髓一一
施展开来。两人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来回拆解了五、六招。理查愈打愈是心惊,贞德攻
守颇有章法,极之精妙。自己全靠着路加福音法度严谨,方才勉强立于不败。他情知再
拖下去,势必对自己不利,改换了另一套约翰福音,化掌为指,幻出无数指头,狂暴骤
雨般地朝贞德点去。这一次,就连贞德也微微露出讶异。
须知梵蒂冈十二项福音绝学,门门精妙深奥。寻常修士能学通一门,已经是福缘至厚,
这理查竟能同时兼修路加、约翰两门福音,实在罕有。
贞德见理查动了真功夫,面色也严肃起来,双手翩然起伏,状如天使羽翼上下翻飞,姿
势说不出地曼妙,轻轻把那约翰点指一一拂开。理查一见,心中震骇无比,不由得大嚷
道:“这……这莫非是天使通臂拳!?”
话音未落,他左肩右胸已然“砰砰”连中了数十招,当即摔倒在地,周身酸麻不已。门
外卫兵听到动静,连忙冲进门来,七手八脚把他按在地上。贞德收住招式,示意下手道
:“这人为民请命,负险闯营,真是一位义人,不要为难他。”理查挣扎着爬起来,汗
水涔涔,大叫道:“阁下与贝居因会怎么称呼?”
这一声喊大出贞德的意料。她吩咐卫兵松开,奇道:“你怎知我是贝居因会出身?”理
查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当年圣母感了神孕,有告喜天使拍打羽翼,从天而降,告诉她处子受灵,耶稣临世。后
人为纪念这一圣事,遂有了这一门拳法,名唤天使通臂拳。只是这门武功失传已久,鲜
为人知。理查修士嗜武如命,欧罗巴各门各派的武功均有涉猎。他曾在一本残旧《圣经
》页旁注释里约略提及过这拳法的来历,说贝居因会或存有残篇。那贝居因会也是江湖
中大大有名的门派,派中皆是修女,平日里行事低调,很少插手武林纷争。这时他喊出
来,想不到一猜即中。
贞德眼神闪烁,突然抿嘴一笑:“你这人也真有意思,眼看命都没了,不来求饶,反倒
先问我的师承,真是个武痴。”理查道:“惭愧,我只是读过的多些罢了,练过的却少
。若说真才实学,在姑娘面前可不值一晒。”贞德道:“你中了我的天使通臂拳,此时
气血窒涩,一时三刻才能舒缓。若是强行走路,怕会落下后遗症。不妨少待片刻,再回
城去不迟。”她唤人抬了一把木椅,让人把理查搀扶着坐下。理查挣扎了几下,发现贞
德所言果然不虚,四肢僵硬如死,只得任人摆布。贞德见他坐妥当了,挥手让手下离开。
几名卫兵对这小姑娘十分敬畏,一句不问,纷纷退出帐外。一时帐里只剩他们两人。贞
德把长剑卸在一旁,松开束带,任凭一头金发灿然垂肩,在油灯映衬之下艳丽无方。饶
是理查心志坚定,呼吸也为之一窒。贞德坐在床边,一只手摸着剑鞘,一边开口问道:
“天使通臂拳是我贝居因会不传之秘,修士您是如何知道的?”理查道:“我曾看一本
古圣经中看到。”贞德道:“你喜欢读书?”理查道:“修道院中藏书颇丰,自然无书
不读。”贞德羡慕道:“真好呢,有这许多书可读。我自幼只知练功与祈祷,除了圣经
,其他书读的实在太少。”眼神里似有些遗憾。
理查忽然厉声道:“贝居因会远在莱茵河畔,平日深居简出,如今却突然插手法兰西国
事,究竟是何企图?” 贞德正色道:“我虽在贝居因会学艺,却是出生在洛林的地道
法兰西人。如今国家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这与贝居因会没有干系。倒是修士你,
口口声声说法兰西国事,特鲁瓦也是法兰西治下的城市,怎地却与王军为敌?”
理查咬牙道:“我既然落在将军手里,只怪自己学艺不精,任凭你处置便是。”贞德睁
大眼睛道:“我何曾说要处死你哩?杀了理查修士,岂不是让我被特鲁瓦全城军民痛骂
么?”理查一怔:“将军你认得我?”贞德盈盈一笑道:“理查修士的名字,小女子虽
然不才,却也是听过的。你在特鲁瓦城救济孤寡、又率众开荒、屯田积粮,数十年孜孜
以求,为穷苦百姓转走呼告,人称‘特鲁瓦圣人’不是?”
这些都是真事,于是理查坦然道:“不错,正是在下。上帝有好生之德,耶圣有怜悯之
心,圣母有慈悲为怀。此三者在上,我身为上帝仆人,正该如此行事。”贞德拍了拍剑
鞘,大是激赏:“倘若法兰西人都象先生你这般见识,该有多好!”理查叹息道:“我
看将军笃信我主,也不是残忍之人,何必围城封道,断了全城百姓生路呢?
贞德朝特鲁瓦城方向望了望,白净脸上浮起厌恶之色:“先生这话可说错了,我率王军
北讨英狗,扫平天下。那些贵族却首鼠两端,为了一己私利不顾百姓安危。他们才真真
是罪人!”她说到后来,语气满是愤懑。理查闻言,沉默不语。贞德大军初围之时。特
鲁瓦一班贵族心怀鬼胎,为是降是战争吵不休,城内百姓却缺衣少食,苦不堪言。理查
一怒之下,这才负气出城,只身前来行刺。他想到这里,不由叹道:“将军所言甚是。
只可怜百姓无辜,横受兵祸,我于心难忍呐。”
英法战争历时百年,平民深受荼毒,理查自幼便目睹惨状,感触至深。此时想到那些百
姓又要遭受劫难,他心潮起伏,眼圈竟微微泛红。
贞德盯着理查看了良久,默默从床边站起,走到他跟前俯身低声道:“先生所想所念,
贞德都是感同身受。我出生的那个村子,也是毁于战火。我并非恃勇好杀之辈,亦是身
不由己……只盼这战事早早结束。”语气中竟带了丝疲惫。理查闻到阵阵幽香,心驰神
醉。他瞧着贞德碧蓝色的双眸,有如两汪清澈潭水,心想原来这战场上所向无前的将军
,终究也只是个女孩子罢了。
理查正想间,一对温润小手忽然握住了他的双手,一阵暖洋洋的内力从双手紧握处传到
理查体内,行遍全身。这内力圆融谦冲,所行之处,气血为之舒活,理查登时觉得四肢
活动如常,大为受用,感动道:“贞德姑娘何必为我耗费内力。”
贞德催活了理查血脉,转身走到十字架前,捧起圣母雕像,神情肃穆道:“理查弟兄,
我曾在这圣母像前起誓,要光复法兰西全境,拯万民于水火,纵然烈火加身,也不后悔
!你若是信我,就请回去敦促他们开城。”理查见她虽然神情坚强,却掩不住眉宇间淡
淡疲惫,不由得暗自叹息:法兰西泱泱大国,竟找不出一位英雄侠士,却让这纤纤少女
来肩负复国大任。
他一时游疑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在胸前划过一个十字,喃喃道:“倘若真要开
城……”
突然之间,两人头顶的篷布突然发出“撕拉”开裂之声。银光一闪,一个黑影自上而下
,朝着贞德直直扑来。这一击如雷霆轰顶,银星直落,贞德遽退不及,身子后仰,堪堪
避开袭击者的锋锐,还是被斩落了几缕金发。那黑影刚一落地,间不容发,第二斩旋即
挥出。贞德左手握着圣母像,右手在地上略撑,整个人一个“狮鹫翻身”,反弹至半空
,与黑影的斩击只差毫厘。
等到黑影发出第三斩时,贞德已在空中跳到床边,右手从枕侧抄起剑鞘护在胸前,两下
相迎,发出“铮”的一声。这时理查才看清刺客手里握的,乃是一柄直脊薄刃的爱尔兰
斩剑,再看来者,原来是个半秃的瘦弱男子,面白无须,双眉下撇,有一股阴骛之气。
“朗泰罗斯弟兄?!”理查惊叫道,“你怎会来这里?”朗泰罗斯看到理查,诡秘一笑
道:“我自然是来接应你的,理查弟兄,你我联手将这女人除掉,特鲁瓦城之围自解。
”理查急道:“我已与贞德将军谈妥,只要开城输诚,她便答应不伤百姓性命,不必动
手了。”
朗泰罗斯阴森森道:“如此,那就更要尽快除掉了。”剑花一抖,又冲了上去。理查只
知他是一个寄宿在修道院的游方修士,平日沉默寡言,不见会甚么武功。此时他见朗泰
罗斯使出斩剑,俨然是一派高手风范,不禁又惊又怒。
此时两人已经战作一团。贞德手舞剑鞘,大开大阖,蔚然有大家风度,却不拔剑;朗泰
罗斯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剑法,阴狠毒辣,招法奇诡,贞德一时也难以制住他。理查在
一旁看他们拆了十几招,突然想到甚么,悚然一惊,一股凉气从脚根沿脊梁升起,眼睛
死死盯住朗泰罗斯的招式。他的武功虽未臻化境,见识却是颇高,看出朗泰罗斯的招式
中竟有些痕迹,牵涉到几百年前欧洲武林一桩公案,着实令他心惊胆战。
朗泰罗斯见久攻不下,忽然手臂剧抖,扭动如蛇,斩剑霎时幻化出九个剑头,罩住贞德
九处要害。这一招“许德拉噬”是仿照九头怪蛇许德拉,一瞬间攻出九招,江湖中少有
人能挡住。贞德却面无惧色,双眉一凛,右手轻甩,“唰”地一声将鞘中长剑拔出来。
这一拔有如白虹贯日、圣子长吟,朗泰罗斯与理查两人眼前只觉青湛湛的一片青光扫过
,再看时,那柄爱尔兰斩剑已然被削断了剑头。
朗泰罗斯既惊且怒,他手握断剑,突然高声叫道:“这……莫非就是嘉德之剑?”贞德
也不答话,换了一套十字剑法。这套剑法是由几百年间由诸多骑士游侠在十字军东征血
战时演化而出,被视为最正统的骑士剑法。此时她一个身材娇弱的少女使将出来,剑锋
在身前划出一个又一个十字,绵绵不绝。朗泰罗斯觉得压力陡增,再无开口的余裕,只
能奋力抵挡。
时间一长,朗泰罗斯觉得对方内力源源不断,自知取胜无望,正欲抽身而退,突觉背后
掌风大起,吓得亡魂皆冒。原来是理查怕贞德有失,下场助拳。他双掌夹击,一记“登
山宝训”直袭朗泰罗斯双耳。贞德也在此时发难,长剑化作青色流星直刺向朗泰罗斯咽
喉。这一招来得实在太快,加上理查步步紧逼,朗泰罗斯避无可避,只得把斩剑压低,
身体微缩,身子朝理查撞去。
理查双掌重重一击,正轰中朗泰罗斯肋部。朗泰罗斯身形微晃,喷出一口鲜血。他固然
被打成重伤,但总算避开长剑锋芒,免去开膛破肚之苦。两人都没想到他竟有这种拼死
求活的手段,手里都是一缓。朗泰罗斯看准这机会,强忍痛楚,发出一声长啸,纵身从
蓬顶破洞又跃了出去。几下回转,他人便消失在暮色之中——别的姑且不论,这轻身功
夫可强过理查和贞德数段。
理查见贞德纹丝不动,急道:“你不追么?”贞德道:“穷寇莫追。何况他身受重伤,
已没了威胁。”她神情轻松,不似刚经历了一场剧斗。
这一场打斗来的快,去的也快。理查与贞德四目相对,贞德先开口问道:“我听到你刚
才叫出他名字,这人是谁?”理查擦擦额头汗水,答说:“他是一个从博韦来的游方苦
修士,已经到特鲁瓦两年多了,寄在教堂里,平日很少与人来往。没想到居然是个深藏
不露的高手,这可真真没有想到。”
贞德轻轻摇了摇头,低头沉思片刻,眉毛一挑:“博韦?那不是被英狗与勃艮第人占据
着么?从那里来的修士,着实令人可疑。看来除了理查弟兄你,城里还有人对我有杀心
呐。”理查闻言,颇有些尴尬。特鲁瓦城在战争中置身事外,与勃艮第与英国人都来往
甚密,他们派遣密探藏在城中,毫不奇怪。只是理查想不到自己身旁也被安插了这等高
手,还尾随自己潜入法营。他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道:“贞德姑……呃,将军,你可
受伤?”
贞德听理查突然改了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女儿家娇态毕露,她笑道:“还好,
他虽然武功不错,但还伤我不到。”她说得轻描淡写,浑不把这事当回事,又顿了顿,
瞅着理查,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不过还是要多谢你出手相助,先前我还以为你和他
是合演的一出戏,打算把你们两个一剑刺穿呢。”
理查听到,唬得脊背冷汗肆流,只得尴尬干笑几声。这小姑娘虽偶露娇态,到底还是一
军之主。他心中对那朗泰罗斯的武功耿耿于怀,总觉得哪里见过,此时也不便说出来,
就拿眼光去看贞德手中的长剑。他刚才听到朗泰罗斯叫了一声“嘉德之剑”,对这一柄
锋锐无比的神兵大为好奇。
贞德见理查盯着自己这柄长剑,笑道:“你喜欢这把剑?”理查道:“耶圣有言,凡动
刀兵者,必死于刀兵下。不过您的这把兵刃,想来并非凡物。”贞德不悦道:“喜欢便
过来看,何必啰嗦!”她把剑递到理查面前,剑背镌刻着一行拉丁文写的圣经箴言:“
因信称义”。剑身颀长,青芒森森,刃口处微微泛起寒气。
贞德轻弹剑刃,剑身嗡嗡发出声响,余音缭绕,久久不散,似有云端的唱诗班咏起圣调
,音节翱翔于九天之上。理查听在耳里,一时竟陶醉其中不能自拔。
“这……这真是好剑。”理查良久方叹道。贞德把剑收回鞘中,怜爱地摩挲剑柄,轻声
道:“这把剑是我师父给我的,名叫嘉德之剑,又叫圣女剑。你可知嘉德是谁?”理查
点点头,他于武林掌故颇为精熟,这人的名字自然是知道的。
嘉德全名叫作席尔德嘉德,乃是四百年前生于日耳曼地区的一位奇女子。她一生笃信天
主,聪慧过人,举凡天文、地理、医药、哲学、武学无所不通,尤其精于音律之道,所
留八十余首圣咏之曲,已为梵蒂冈视作圣事之乐,嘉德因此被教皇封为圣女。当时女子
地位低下,备受欺凌,嘉德有鉴于此,便凭借一己之力在莱茵河畔创建了贝居因修女会
,专收各地女性,一面侍奉上帝一面传授武功,数百年来俨然也成了一大武学门派。
“嘉德祖师当年曾用此剑斩断情丝,败退邪魔,方才有了大功业。这圣女剑正是本派镇
院之宝,师父为助我救国,连它都借给我用,我怎能辜负她老人家的期望?”贞德轻抚
剑背,兀自喃喃自语。理查听到这剑原是嘉德大师的遗物,大为钦敬。
这时一阵铿锵脚步声从帐外传来,一个身披重铠的骑士冲入帐篷。这骑士须发皆白,却
生得虎背熊腰,狮鼻虎目,理查认出他是王太子麾下大将迪努瓦公爵。
迪努瓦公爵抬头看见帐顶和帐侧的大洞,大皱眉头,对贞德开口嚷道:“将军,刚才卫
兵说有刺客潜入主帐,可有此事。”贞德把剑收入鞘中,淡淡道:“不错,已然被我逼
走了。”迪怒瓦公爵顿足吼道:“我说将军,从奥尔良开始,您遭到的暗杀少说也有七
、八次,为何您从来不大声示警,唤来卫兵相助?您武艺高强不错,但暗箭无眼,如今
三军都维系在您一人之身,可不能恃武逞强,孤身犯险呐!”
这狮吼震得旁人耳鸣阵阵,贞德却岿然不动,从容答道:“来杀我的,都是江湖上的高
手。那些寻常军健又怎会是敌手,徒增伤亡罢了。我一人打发他们便已足够。”
理查这才明白为何贞德刚才连遭两次暗杀,却都不肯大声示警。这姑娘的武功固然令人
惊异,骨子里的傲气也着实高的紧。迪努瓦公爵斜眼瞥到理查,问道:“这人是谁?”
贞德道:“哦,他也是从特鲁瓦城来刺杀我的。”迪努瓦公爵大惊,立时掣出佩剑,架
到理查脖子上,看着贞德道:“这人是特鲁瓦人的奸细?
贞德摇摇头道:“理查弟兄本来是要挟持我的,不过他深明大义,已经愿助我军开城。
”迪努瓦公爵却不肯放下:“他如今落在我们手里,自然是有求必应,回城之后,怕是
就变脸了。”理查夷然不惧,梗起脖子大声道:“公爵明鉴,我乃是西妥斯会的修士,
这次出城只为了特鲁瓦百姓请命,与那些贵族无关。”迪努瓦公爵喝道:“你敢发誓么
?”理查举起右手,三指朝天道:“以圣父之名,倘若我有半句虚言,甘落地狱火湖,
与谎言者同受勾刑。”
迪努瓦公爵见他发下毒誓,这才将信将疑地放下佩剑,转头对贞德道:“将军,防人之
心不可无哇!”贞德笑道:“我自有分数。”说罢朝理查盈盈望过去,抿嘴笑道:“这
么说,你真心愿意助我?”理查道:“只要不害百姓,就是上帝之军,在下自当襄助将
军。”贞德道:“何必叫甚么将军。在主面前,你我都是弟兄姊妹。我在军中终日与那
一班军人打交道,被他们将军长将军短的,可听烦了。你身上有神职,叫我姊妹就是了
。”迪努瓦将军“哼”了一声,转身离去。贞德见老爵士有些愤愤,不禁掩口咯咯笑起
来,烛光之下明艳无方。理查心头又是一漾,连忙垂下头去收敛心神,暗念圣父、圣灵
及圣子之名。
贞德送走迪努瓦公爵,对理查道:“你行藏已经泄露,如今不便留在营中,我送你回城
罢。”理查连忙道:“不必劳烦将军,我自己回去就是。”贞德道:“这么一折腾,我
也没什么睡意,送你回城,也顺便去巡巡营地,你不要啰嗦!”她心直口快,自有一股
不可抗拒的威势。理查没奈何,只得步出帐外,等她换去布衣,穿好甲胄。
等到贞德披甲出来,理查眼前一亮,只见她寸缕金发披在银白锁子甲上,脖颈雪白,说
不出地英姿飒爽,教人心折。两人并肩朝营外走去,一路巡逻的士兵看到贞德,都纷纷
停步致敬,个个面露景慕之色。
这座军营占地极大,一屯屯的辎重、帐篷与旌旗连营相接,少说也有一两万人。自从阿
赞库尔战役之后,法兰西皇室还不曾有如此规模的大军云集。贞德扬手遥指鸢尾花旗,
得意道:“理查弟兄,你看我这军势如何?”
理查扫视四周,暗暗计算,发觉这已是法国王军半数精锐,不由大为惊异:“我听说王
太子与伊莎贝拉太后都是多疑之人,麾下贵族个个眼高于顶,又极重家系名望。贞德将
……贞德姊妹您竟得他们这么大信任,独掌兵权,实在难得。”贞德下巴微抬,以手抚
胸:“我出山之时,师傅曾给我一件信物,说只要手持这枚信物,便可在皇室内无往而
不利。当初我靠着这件信物直闯希农行宫,王太子陛下与太后见了,当即升帐拜帅,众
贵族都不敢有任何异议。”
说完贞德从怀里掏出来一枚宝石,这宝石大若鹅卵,纯蓝至极,用一根金线系在贞德脖
子上。理查看到这蓝宝石,面露异色,不禁皱眉道:“意大利有句俗语:美服患人指。
姑娘你如今身居高位,掌握兵权,必然会遭人嫉恨。这等重要信物,还是不要轻易示人
的好。耶圣何等人物,尚被犹大以三十银元出卖,何况姑娘你呢?”贞德昂然道:“我
身系法兰西国运,他们为何要嫉恨我?莫非不想复国了么?若是有这样的奸佞之人,我
便用这圣女剑斩下便是!”说罢把宝石收入怀中,握紧剑鞘,双目锐利如剑。
理查觉得这姑娘冰雪聪明,只是对世事看得忒浅了。但是她此时踌躇满志,想来这些话
也听不进去,便乖乖闭上了嘴,扯些闲话道:“等到天下太平,姑娘还要回去贝居因会
清修么?”
贞德抬眼望着天上星辰,良久方道:“到那时候,我便去耶路撒冷,把那些奥斯曼异教
徒赶出圣都!”理查撇撇嘴:“不到末日审判,异教徒哪里杀得干净?姑娘若有兴来特
鲁瓦,我这里有数片修道院的土地,种着各色豌豆,都是欧罗巴罕有的品种。园圃之间
,也大有农趣。”
贞德晃了晃剑鞘,自嘲般笑笑:“这柄圣女剑和我一样,只能斩人,可不是耕田的犁铧
呢。”理查见她双眸间闪过一丝落寞,心中大是感慨。别的女孩在这年岁,尚在家里玩
耍,她却早早背负起复国之任,也实在辛苦。
两人行至辕门,贞德停下脚步,在胸前虔诚划过一个十字:“理查弟兄,我只能送你到
这里了。希望你能说服特鲁瓦早日开城,蒙主喜悦。”理查亦划了一个十字道:“愿主
的圣灵充满你我肉身,使我们得以完全。”贞德笑道:“我便拄剑在此,目送先生一程
罢。”
理查点头称谢,走上几步,心中忽有所感,不禁回首望去。却见少女双手拄剑,站直在
辕门前纹丝不动。夜风拂过,金发飘扬,说不出地生机勃勃,宛若黑暗中一团耀眼火光。
回到特鲁瓦城之后,理查先去了朗泰罗斯的住所,发觉他不曾回来,想来已经远远地逃
离特鲁瓦,或者藏在哪个亲英的贵族府邸。理查把会内的弟兄纠集起来,让他妈们去各
处组织平民,自己连夜去找城主商议。理查修士长年在特鲁瓦城传播福音,又住持种植
农谷,极受民众爱戴,在城内人望极高,就是城主也要卖他三分面子。
经过他一番剖陈利害,加上平民群情汹涌,城主终于痛下决心。城中亲英势力少不得又
是一番聒噪,怎奈西妥斯会在内,贞德大军在外,两下夹攻,一夜之间便被扑灭。
次日特鲁瓦开城投降,重回法兰西皇室怀抱。理查固然松了一口气,贞德也大为欣喜。
王军实力薄弱,实在不想在这种小城之前耗损实力——只可惜朗泰罗斯始终不曾搜到,
让理查好生懊恼,唯恐贞德又遭危险。但贞德眼中只有兰斯,对刺客压根不曾放在心上
,倒让迪努瓦公爵平白担了不少心。
却说贞德大军在特鲁瓦城盘桓了两日,补充给养。贞德在这两日内巡游全城,演说宣讲
,全城军民都把她当作圣徒下凡,崇拜得五体投地,竟有不少人主动投军而来。到了第
三日,大军休整完毕,望着兰斯大城而去。
王军前锋缓缓开拔,贞德骑着一匹白马,手持鸢尾花旗,腰悬圣女剑,昂然走在队列最
前。她远远看到理查修士身着灰袍,和一群西妥斯会的僧侣站在路边,便勒紧缰绳,策
马走了过去。
理查修士见贞德过来,划了个十字道:“贞德姑娘,此去兰斯,路途艰险,就让我为你
念一段玫瑰祈文如何?”贞德放声大笑,拿马鞭敲了敲辔头,大声答道:“我这一次出
征,奉辞伐罪,英狗闻风丧胆,何必祈祷?就算要祷告,也是在夺回巴黎之后,再感谢
天父之恩!”
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气冲霄汉,旁边军士百姓听了,无不神情激昂,同声大叫:“
贞德万岁!法兰斯万岁!”

理查正不知如何回答,贞德忽然从马上弯下身子,一张娇俏的脸庞施施然凑过来,象是
要亲吻他一般。理查面色不禁大窘,要往后退去。贞德却在中途停住了,戏谑地望着修
士,似乎为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恶作剧而得意。还没等理查说些甚么,贞德轻启朱唇道:
“理查弟兄,我营中还缺一个有见识的教士,你可愿随我去?”
佳人相邀,气吐如兰。理查望着贞德碧空般的一双美眸,心潮一阵激涌。他忽想到修士
戒条,不可迷失了信仰之心,只得强自压下,躬身淡淡道:“特鲁瓦正是劝农之时,我
不能弃他们于不顾。将军麾下猛将如云,不差我一个小小修士。等到王庭光复之时,我
亲酿麦酒,来与姑娘庆功。”
他以为贞德会生气,不料贞德轻笑一声,在马上直起身来,金发一甩,重新举高王旗,
大声道:“那么咱们就约定了罢。就请理查弟兄你为我日日祈祷,祷告王师早日北定巴
黎!驱除鞑虏!”
那一排西妥斯会的修士一齐手划十字,口宣圣号:“哈利路亚!”贞德口中喝叱,骏马
扬蹄。理查目送金发少女越行越远,心中莫名怅然,直至看不见她身影时,那王旗仍在
碧空下招展……
第二章 罗兰英雄帖
枫丹白露离巴黎不过数十法里,本是三百年前路易六世的狩猎行宫,煊赫一时。可惜如
今泰半宫阙已然毁于战火,只余下长满茅草的断壁残垣供后人凭吊。时而有野狼野兔窜
行其间,乌鸦哑哑飞过,教人胸中横生郁凉。
这一日,一位骑士与扈从在这片废墟中徐徐前行,不时朝四周张望。此时日近黄昏,天
色昏暗,扈从手持长棍走在前头,忽然回头道:“主人,前头吵吵嚷嚷,似乎有人。”
骑士听到,把腰间长剑系紧了些,加快脚步。二人转过一处半塌的宫殿,看到前面有一
处坍的喷泉残骸。约摸有十余个人聚喷泉池边。
那群人有男有女,服色各异,彼此之间弓拔弩张,气氛颇为不睦。众人见到骑士过来,
也不理会,只有一个秃头大汉恶狠狠斜眼喝道:“小白脸,你是哪里来的?莫不是英狗
的奸细?”
扈从大怒,开口欲骂,却被骑士阻住。骑士年纪不过二十,一头亚麻色头发,生得唇红
齿白。他走到那大汉前,彬彬有礼道:“在下是阿维农的洛德芬杜伯爵长子塞隆,教皇
敕封的白带骑士。”那大汉瞥了他一眼,看到一条白带紧紧扎在胸铠腋下,情知他所言
不虚。教廷势大,教廷弟子也都不是好相与的,那大汉只得恨恨道:“哼,原来是阿维
农人,总算不似诺曼底人都是败类。”
旁边一个中年妇人沉下脸喝道:“兀那汉子,你在骂谁!”那大汉摸摸自己秃头,道:
“我骂那诺曼底人无耻,勃艮第人寡廉,又如何?”中年妇人大怒,扬手打出三枚铁螺
狮。大汉没想到她居然二话不说就出手,躲闪不及,却听到铛铛铛三声清脆弦响。他再
定睛一看,那三枚铁螺师竟全被一把鲁特竖琴挡住,掉落在地上。
一个歪戴绿帽的吟游诗人笑嘻嘻横在两人之间,冲中年妇人道:这位大姐可是诺曼底塞
壬海帮的二当家?”中年妇人道:“正是。”那吟游诗人道:“英王亨利二世当年便是
诺曼底公爵出身,这位大哥心存疑窦,也是情有可原。”中年妇人“哼”了一声:“他
自去作英国国王,与我们诺曼底土生之人何干?我们塞壬海帮可没一个怕死的软骨头!”
那大汉仍道:“这里都是要赴英雄大会,若是被奸细知道,可不得了。北边来的人,都
得严查,你可英雄帖作凭据么?”中年妇女瞪眼道:“我看你贼眉鼠眼,才象是英狗坐
上之宾!你的英雄帖又在哪里?!”两人眼看又要吵起来。骑士与扈从不明就里,站在
一旁默不作声。那吟游诗人道:“这位大哥,你这话也忒偏颇,北方有诺曼底人作法奸
,南方还有勃艮第哩,都是不可靠的。”大汉怒道:“你到底是帮哪边的!”诗人还未
答话,中年妇人冷笑道:“怕是你自己都无英雄帖,才拿这些废话来敷衍。”
眼看两人又要开打,这时从人群中响起一声圣咏:“哈里路亚!”这一声如教堂鸣钟,
恢宏厚重,三人俱是心神一震,不由停下手来。一名灰袍托钵僧从人群里站出来,刚才
那声圣咏就是发自他口,用上的乃是梵蒂冈的圣门火龙吼。托钵僧环顾四周,开口道:
“大家莫要争吵。只要一起把信物亮出来,岂不就可明辨是非了么?”众人见他内功深
厚,无不佩服,都纷纷点头称是。
于是托钵僧划过十字,大声道:“愿天上的主,拯救我们的灵魂,让我们避开一切厄运
。”众人齐声道:“阿门”,话音既落,大汉、骑士、诗人与中年妇人一起伸出右手,
彼此一看,面色登时大缓。
原来每个人手里,都是一枚木制小十字架,上面刻着鸢尾花纹与罗兰之名。鸢尾花是法
国皇室徽识,而罗兰则是法兰西传说中的第一号骑士大侠。托钵僧展颜道:“大家既然
手中都有贞德将军发的英雄帖,不妨相认一下,从此都是亲切的弟兄姊妹。”
那大汉摸摸光头,略带羞赧道:“洒家……咳……叫斯托克尔,本是巴黎屠户行会的副
会长,自从英狗据了巴黎,我便逃去了南边落草为寇。这一次光复巴黎,却不可少了我
。”那中年妇人亦道:“我叫凯瑟琳,是塞壬海贼的二当家。英格兰人封了加莱海峡,
过往渔户都要课税,咱们塞壬海贼可是不甘受辱的。”托钵僧转向那吟游诗人问道:“
尊价又怎么称呼?”吟游诗人拨弄琴弦,声音悦耳:“在下不过是个闲来闲往的小乐师
,却没什么名气,叫做卡莱尔。这一次闻听贞德将军是位俊美少女,就特意讨来一枚英
雄令,来为她献上一曲克复巴黎的颂歌。”
四周众人哄然一笑,彼此心照不宣,也纷纷报上名来,此起彼伏,气氛煞是热烈。
“我等是阿尔卑斯剑派的雪峰三剑。”
“普罗旺斯熏衣会执事萨尔卡诺,拜见诸位英雄。”
“第戎修道院的卡琳嬷嬷,愿圣灵与我等同在。”
“巴黎大学数学系卡拉奇诺教授,携弟子三人,前来助阵。
一时都介绍完了,那大汉问那托钵僧道:“那修士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那托钵
僧放下兜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坚毅脸庞,微笑道:“我叫理查,来自特鲁瓦。”
原来自从贞德离开特鲁瓦以来,一路势如破竹,转瞬便攻破了兰斯。王太子在兰斯正式
加冕,号为查理七世。此后法军士气大振,数月之间连战连捷,兵锋直抵故都巴黎。英
吉利在法国的摄政王贝福德公爵见势不妙,连忙纠合大军,大举反扑,双方在巴黎大战
一场,僵持不下。贞德兵少,又被查理七世调走了一部分在别处战场,她便以罗兰之名
,向法兰西境内大撒英雄帖,号召爱国群雄前来赴援。这一批人和理查修士一样,都是
接到英雄帖后前往枫丹白露集合,然后开赴巴黎前线的。
英雄帖一出,敌意顿消。群雄就地点起一堆篝火,围在火边掏出干粮来吃。凯瑟琳取出
数条产自加莱海峡的腌海鱼干,用随身匕首分作十几块,分与旁人,斯托克尔拿来数方
咸肉,其他人有的带了樱桃,有的拿出一条乳酪,也都纷纷与旁人分享。众人吃吃喝喝
,亲热无比。吟游诗人趁机拨弄琴弦,唱了一首《巴黎的斯特凡》。
理查修士却独自坐到数十步开外的花坛之上,从怀里掏出一块黑麦面包,就着囊中清水
慢慢咀嚼。忽然脚步声响,这时那名叫塞隆的少年骑士走了过来,冲理查行了个骑士礼
。理查道:“塞隆小友,有何事?”塞隆道:“理查修士,我们明日一早启程,何时可
到巴黎?”理查道:“若是中间不停歇的话,只消大半日便能进入王军营地。”塞隆大
喜:“如此,明日此时,便能见到贞德小姐……贞德将军了么!”
理查见这少年骑士满眼俱是憧憬,不由笑道:“你可曾见过她?”塞隆道:“不曾,但
法兰西上下,谁不知道贞德将军大名,不仅骁勇善战,还是一位美人。我大老远从阿维
农跑来,就为能一睹她的芳容。”理查笑道:“哦,原来你不是为查理七世陛下。”塞
隆大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为了查理七世,亦为了贞德将军。修士您
可见过她么?”
理查听到他问起,心中浮起贞德的俏丽面容,想到明日便能再度与她重逢,面沉如水的
表情微微有了变化,点了点头。塞隆道:“听说她的武功也不错,若不是骑士誓言不可
与女子争斗,真想与她切磋一下。”理查忍俊不禁,拍拍这少年人肩膀道:“此事还是
莫指望了。塞隆以为修士小觑了他,急忙道:“我自幼师从名门,无论骑枪、链锤还是
长剑都很擅长。”理查道:“你看我武功如何?”塞隆赞道:“修士您那一声火龙吼,
内力惊人,我站在一旁,几乎站立不住。”理查指指自己,又指了指远处巴黎方向:“
当日我与贞德初逢,只交手了十招不到,便被打翻在地,这还是我偷袭占了先。”塞隆
大吃一惊,他心目中这理查修士的武功已经强悍无匹,在贞德面前居然不堪一击。理查
道:“柏拉图曾言,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圈外的知识,比圈内的更广博。古人诚不我
欺啊。”塞隆面红耳赤,不敢多言。
次日一早,群雄整好队列,浩浩荡荡开赴巴黎,沿途还不断有零散赴约的江湖人士加入
,快到巴黎时,这支队伍人数已逾八十人。
越靠近巴黎,沿途越是满目疮痍。处处狼烟,横七竖八的破盾断弓与尸体随处可
见,可见战斗之剧烈。群雄走到这里,俱都收声敛气,面露敬畏,至此方知兵戎之威,
远非江湖争斗所能比拟。理查修士慈心仁厚,开始时看到有抛尸荒野的死者,还念上几
段祈文,后来死者愈多,念不胜念,也只得作罢。
这支队伍还未寻到法军大营,却与一队英军不期而遇,双方都毫无准备。好在理
查修士及时出手,居中调度,那一队英吉利士兵哪里是这些江湖豪客的对手,只一场祈
祷的功夫,便全歼了敌人,还俘获了数人。理查心里暗叫侥幸,倘若先让这队士兵列好
阵势,那败北的只怕会是这一盘散沙般的侠客了。
凯瑟琳长年在北海为盗,英语娴熟,她去审问了一圈俘虏。原来这队士兵是刚从
英格兰派来援助贝福德公爵,据俘虏所言,贝福德公爵昨天率亲卫骑士团前往前线视察
,却被贞德出奇兵困在一处小城堡内,如今巴黎各处英军都接到命令,发了疯似地朝城
堡赶去,务求在贞德攻破城堡之前救下公爵,法军也摆开下阵势,在各处阻援。
理查修士听了凯瑟琳的翻译,沉吟不语。那吟游诗人卡莱尔笑道:“修士,真是来
的早不如来的巧。”理查闻言一楞,旋即道:“依你的意思……”卡莱尔道:“此时去
法军大寨,也没甚么意思。中欧有句谚语,叫趁势而动,应时而起。修士您无书不读,
自然是知道的。”理查道:“你这人,自己明明有了主意,却来把我推到前头。”吟游
诗人狡黠一笑:“英雄帖,召的都是英雄,与我有甚么干系。”
理查修士深知战事凶险,贞德此时虽然偷袭贝福德公爵成功,一时半会儿却难以打破城
堡。等到四周英军合围,贞德便会身陷重围。他想到少女金发飞扬的神采,心中计议已
定,当即召集众人,将眼下情势约略一说,高举双手说:“我等此来巴黎,上应天主意
旨,下合万民心愿。罗兰大侠当日力敌阿拉伯三大宗主,最终血洒疆场,慷慨赴义。贞
德将军以一介少女之身,拯救法兰西国运,撒出罗兰英雄帖。今日我等既然接了她的英
雄帖,也该效法先贤,慷慨赴难。我决定径直奔赴城堡,助贞德将军击杀英狗公爵。将
百年之争,毕此一役!你们谁随我去?”
塞隆听得热血沸腾,率先拔剑出来高声叫道:“斩杀老狗,贞德万岁!”群雄被这番话
激起情绪,也一齐大吼道:“斩杀老狗,贞德万岁!”理查修士见军心可用,大喜过望。
于是这一队人马就地修整片刻,饱饱吃了一顿饭,然后扒下英军士兵的衣服穿上。
斯托克尔当年在巴黎是屠夫行会的副会长,对附近地理极熟,便由他带队,趁着夜色望
那座小城堡而去。理查在途中曾登上高坡俯瞰,只见四下少说也有几十处火把,分不清
敌我,心下忧虑,催促队伍再走快些。
凭着夜色与服饰伪装,这一队顺利通过数处英军封锁,到了午夜时分,已能远远望见那
座小城堡。这城堡说是城堡,实则只是一处丘陵之上的游猎驿站罢了。凯瑟琳侧耳听了
半晌,对理查修士道:“风中隐有喊杀之声,前面一定是有人打斗。
理查倒吸一口冷气,英、法相斗百年,却极少夜战,此时竟在午夜打了起来,一定是不
得了的大事。他连忙嘱咐群雄屏息宁气,抽出兵刃暗暗摸过去。
靠得近了,理查看到城堡的城门洞开,大约数百名英、法士兵舍生忘死地拼杀,英军人
数占优,法军只得死守城门,半步不退。理查让群雄隐伏在侧,不可轻举妄动。塞隆毕
竟年纪轻,沉不住气,他双手握住剑柄,看到一个个法军被砍翻在地,银牙暗咬,突然
间大吼一声,冲入阵中。群雄一听,哪里按捺的住,轰然发声,也跟着杀过去。
英军不明就里,还以为援军已至,更加生猛,却不防备被这班人从背后砍翻了数人,阵
脚大乱;而法军见一下子多了近百名英军,无不震骇,连忙调转刀口。有好几名侠客还
未开口解释,先被法军的弓弩攒倒在地。场面一时混乱至极。
理查大急,连忙运起圣门火龙吼的功夫,振声用法语大叫道:“快脱下衣服。”这一声
吼,即便是在战场上亦听得一清二楚。群雄如梦初醒,纷纷扯下身上军装。理查又叫道
:“法军将士勿忧,我等是贞德将军请来的义军,大军随后便会杀至!”
英军初时震惶,再看援军不到一百人,复又围了过来,试图依仗人多全歼。群雄毫不相
让,与法军并肩硬抗,两下又战成一团,一时间鲜血肆流,喊杀四起。理查凭着一身路
加福音的高深功夫,在阵中穿梭自如,却没看到贞德身影,心中颇为焦虑。他忽然看到
远处一位老骑士手持链锤,正与四、五名英军近战,旁边扈从与护卫躺倒在地,想来是
已死了。
理查借着火光,发现他竟是贞德麾下的猛将迪努瓦公爵,曾在特鲁瓦与自己有一面之缘
。此时迪努瓦公爵气喘吁吁,一圈白须已被鲜血染红,身上重铠残破不堪,已快灯尽油
枯。理查扑过去,不由分说,双掌挥出,一抬一卸,一招之间已有两名英军士兵闷声倒
在地上。他不愿杀生过甚,都留了几分情,只是打晕他们。
迪努瓦公爵见来了强援,双目精光大盛,右手猛然丢出链锤,正砸中一名士兵面部。他
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冲撞另外一个士兵胸前,那人鲜血狂喷,迪努瓦公爵却浑然不惧,
掏出一把匕首在他心口补了一刀,这才擦擦脸上血迹,与理查打了个招呼。
理查顾不得寒暄,急促道:“公爵大人,我等是应了英雄帖前来支援的。贞德将军现在
何处?”迪努瓦公爵一手把胡须上沾的血迹捋下来,一边道:“我们本是打算出奇兵,
乘夜偷袭此城,不料恰好有大队英军赶来救援,反把我们堵在城门口。贞德大人让我在
此守好城门,然后只身杀入城堡,如今生死未卜。”理查道:“法军大营呢?他们可曾
派人前来?”迪努瓦公爵道:“我派了人去报信,只是至今还不知消息。”
他一把抓住理查肩膀,沉声道:“你不要管我,快带些人进城去助她。她若死了,法兰
西复国大业便成了空谈。这里老夫我还守得住!”理查“嗯”了一声,无暇多想,当即
唤来附近的塞隆与吟游诗人卡莱尔冲入城内。
众人匆匆跑过通道,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城堡中心是一片开阔地,此时开阔地内围了
一圈英军士兵,个个手持大剑。圈中被团团围住的是一位金发少女,手持青芒长剑,傲
然挺立,宛若女战神王尔古雷再世。她脚边已横躺竖卧了十几具尸体,那些英卒摄于逼
人的气势,悚悚然不敢靠近。
在贞德上方有一处高台,一位红袍老者负手而立,身前被四名重甲剑士死死挡住,不失
沉稳肃穆,想来就是英格兰的山岳之镇贝福德公爵。他此时固然被困在城堡之中,脱身
不得,贞德一时却也近不到身。
贞德听到脚步声响,略略偏过头去,看到穿着灰袍的理查,眼神倏然一亮。一名英卒以
为有机可乘,大吼一声,大剑迎头劈来,贞德冷哼一声,柔臂轻转,剑光一错,那人已
然身首异处。
塞隆痴痴地望着贞德窈窕背影,见她身陷重围,急道:“贞德姑娘危在旦夕,我们快去
助她!”理查和吟游诗人卡莱尔同时喝道:“不要妄动,有古怪!”塞隆哪里肯听,双
手把骑士剑高擎过顶,口中大嚷:“奉上帝之名,我乃白带骑士塞隆是也!”
那围着贞德的英卒们身形少动,脚法玄妙,让开一条通路。塞隆一踏进去,登时觉得四
面八方俱是敌人,大是惊慌,还未施展出剑招,三柄大剑霎时砍中他前胸与双腿。总算
他身披锁子甲,下肢与头颅才未曾断开,饶是如此,还是鲜血狂喷,仆倒在地。
卡莱尔一旁看到,手扶竖琴,双眉紧蹙道:“理查弟兄,你可知这是甚么阵法?”原来
他刚才就觉出那些士卒站位古怪,其中竟隐含着一门阵法。理查眼神一动,沉声道:“
这是西敏寺的巨石阵!想不到贝福德公爵的亲卫队,竟然是西敏寺的僧众。”
西敏寺是英格兰第一大门派,数百年前西敏寺主教卡福汝曾前往索尔兹伯里平原,在巨
石阵中冥想三年,终于从巨石中悟出一门阵法,从此成为西敏寺的镇寺之阵。巨石阵法
少则七、八人,多则二十余人,毋需武功多高,只要配合熟练,阵法便如巨石相垒,稳
若雪峰,攻之不足,围则有余。即便以贞德的绝世武功,一时也无法闯破此阵。
贞德转过身来,冲理查微微一笑:“你来了?”理查见她身处重围,仍旧泰然自若,不
禁心旌摇动,大声答道:“贞德姑娘,众家英雄已经应了你的帖子,在城外厮杀。我特
来助你!”贞德面露欣然,仰起脸盯着贝福德公爵道:“如此甚好,快助我去取这老贼
的首级。”
贝福德公爵在高台之上忽然开口道:“如今外围我军正合围而来,你们不快去逃命,还
兀自谈论如何杀掉老夫,岂不可笑?”这人声如洪钟,气度着实不小。贞德听到他的话
,只是冷笑:“英格兰防守巴黎的军队本就捉襟见肘,如今却调动大半来救你。我军早
已乘虚而入,如今只怕已进了皇宫了。”贝福德公爵面色一变:“你孤军袭我,莫非只
是诱饵?”贞德一挥圣女剑,喝道:“等你下了地狱,再仔细去想吧!”
众士卒连忙运转开巨石阵法,贞德剑锋所及,立时露出一个破绽,但转瞬间就有人从侧
面攻来,迫使贞德不得不救。阵中之人,前面的疲了,后面的递补而上,一浪紧似一浪
,无一丝缝隙。
卡莱尔站在圈外,对理查问道:“修士可知这阵法当如何破之?”理查浸淫武学日久,
接触到的掌故极多,当即沉吟道:“我曾听说,苏格兰大侠威廉华莱士举兵抗英时,也
曾遭遇此阵。当时他以长箭飞石,隔空远远丢去,扰乱阵中步法,再用练蓝面功的几十
名大汉四下冲击,破了这一阵势,可如今……”
卡莱尔笑道:“原来如此,这却不是甚么难事。那么就请修士权且充当蓝面大汉,我来
扰乱敌人心神。”理查微讶,这吟游诗人来历神秘,手底功夫虚实如何他也不甚清楚。
但此时也没别的选择,理查便道:“就依你说的,愿主与你同在。”说罢转过身去,双
掌运足内劲,杀入阵中。
他与巨石阵相触的一瞬,背后悄然响起竖琴声。初时琴声如阳春三月,愈弹愈发高亢,
音韵盘旋急上,尖锐刺耳,似翱翔于阿尔卑斯之巅。巨石阵中的士兵听到这声音,都有
些恍惚,脚下步法不自觉地踏入卡莱尔的节奏,简直象是随之起舞。
理查虽不通音韵,却知道这竖琴之声与火龙吼不同,后者以内力相逼,耗费甚钜;前者
却纯以韵律动人,不带分毫内力,是以能连绵不断。若换了火龙吼,只怕坚持不了一时
三刻便会心血枯竭。
贝福德公爵见势不妙,大声道:“快停下,不要中了敌人诡计!”那些士兵闻言,纷纷
停住脚步。只这一瞬,巨石阵便露出一道大大的破绽。
理查精神大振,挥掌狂攻,他改用了十二福音功中的约翰福音。这套掌法硬朗刚猛,最
适混战。那一群挡在前面的士兵轻则跌倒在地,重则筋骨折断,惨呼声阵阵。阵内贞德
也挥起圣女剑,十字剑法连招递进。两人一内一外,又都是修的基督内功,一剑双掌配
合得默契无间。
但凡阵法最讲节奏,巨石阵被卡莱尔的竖琴带错了节奏,又被两人这么一冲,登时七零
八落。贞德与理查目光交错,同时道:“走!” 两人身形一纵,突破了阵围,朝着高
台上的贝福德公爵飞去。
公爵身旁重铠护卫慌忙阻挡,他们也是骑士出身,对十字剑法极其熟稔。眼见贞德青锋
刺到,他们正要拆解,却不料少女手腕一晃,划过一个半圆,陡然变作北欧的维京斧法
。维京斧法产于极寒之地,本是维京海盗擅长的武学。贞德知道这些骑士重铠厚实,极
难刺穿,于是以剑作斧,改用剑背去猛力拍击。
这拍击贯注了贞德的圣女真气,为首的骑士被连拍三下,震的头晕目眩,咕咚一声摔下
台去。此时理查也跳了上来,他此时的掌法深阖耶稣登山宝训的武学至理,圆融醇和,
制人亦不制于人。那三名骑士只觉得眼前双掌纷飞,每一进招都被轻轻卸力,欲进不能。
理查把这些护卫与贝福德公爵隔绝开来,连忙叫道:“贞德姑娘,机不可失!”贞德更
不迟疑,挺剑刺向贝福德公爵。贝福德公爵身旁已无一人,濒临绝境,却爆出一股悍勇
之气,抽出所佩阔剑,大叫一声“天佑吾王”,迎贞德而上。
公爵的招法老练沉稳,原是十分精妙。只可惜贞德技高一筹,反手一拍,他登时觉得一
条胳膊都酸麻不堪,阔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贞德一举圣女剑,顶中他咽喉道:“
还不束手就降?”贝福德公爵脖子一挺怒道:“要杀便杀!我大英格兰只有战死者,却
不降贼!”贞德冷笑:“那我便遂了阁下的心愿,让天主来裁决你的罪过罢!”
她长剑刚要运力刺去,突然一股凌厉的掌力从天而降。这道内力来势凶猛,饶是贞德心
性坚定,也不得不避其锋芒。剑锋这一撤,贝福德公爵当即双掌一合把它夹住,身子一
矮,朝高台下滚去。贞德再想刺去,已然不及,只见剑刃上鲜血淋漓,竟被他逃开了。
贞德和理查急忙朝台下望去,贝福德公爵已被人从地上搀起来,身旁多了两个人。
一个人贞德曾经见过,正是在特鲁瓦意图刺杀自己的朗泰罗斯,还有一个身形颀长的黑
袍老者,头戴百合法冠,手持橡木杖,瘦如皮包住的一具骷髅。卡莱尔一见那老者面容
,面色幡然惨变,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竖琴。
那黑袍老者仰望贞德,声音尖利如鸦:“原来你就是贞德,果然出手不凡。我弟子败在
你手里,也不算奇怪。”朗泰罗斯听到老师如此评价,面露一抹怨毒之色。
贞德功败垂成,心中愤恨,瞪着那老者道:“你是何人?”老者道:“本座是博韦大主
教皮埃尔科雄,上帝的谦卑仆人。”理查修士曾听过这人名字,只知他是个法奸,公开
响应英格兰对法国的占领,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干枯老头。他暗暗捏住贞德的左手,示
意她少安毋躁。那老头刚才一掌能逼得贞德回剑自救,功力可是深不可测。
科雄眯起双眼看了看贞德手中长剑,翘指问道:“嘉德圣女剑?你与加布里埃拉嬷嬷怎
么称呼?”贞德柳眉一立道:“少啰嗦,拿你的脖子过来试试便知。”她手中长剑劈划
,破空有声,夜空中说不出地英气逼人。
科雄呵呵一笑道:“嘉德剑乃是希尔德嘉德宗师遗物,却被一个魔女拿在手里,真教我
等信徒痛心疾首。贞德听到他指控自己为魔女,不禁勃然大怒。理查连忙按住她肩膀,
代她喊道:“贞德姑娘曾目睹神迹,与天使交谈,乃是笃诚的天主信徒,你凭甚么说她
是魔女?”
科雄道:“基督武学最讲究循序渐进,稳扎稳打,没几十年功力,不能有大成。她不过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却有这等不俗的武功,若不是撒旦的巫术,还能会是什么了?
”他这一句话,让周围的人俱是一惊。中世纪时,捕猎魔女蔚然成风,但有怪异超常之
处,往往都认为是女巫所为。科雄当场指控,理查虽觉荒谬,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驳
斥才好。
贞德道:“我是否魔女,自有查理七世陛下与教皇裁定。等到巴黎落城,你愿与我去王
廷前折辩么?”科雄哈哈大笑道:“你还指望会有人来救援?”袍袖轻拂,丢过数个头
颅在地上。两人同时惊叫,原来那都是方才守在城门口的法军将领,理查认出其中还有
斯托尔克与凯瑟琳。科雄道:“我刚才路过城外,顺便摘了几颗过来。如今城外法军已
是群龙无首,等到英格兰援军一到,你们个个都要束手就擒。”
贞德望着那一群袍泽首级,垂下头去,泫然若泣,却忽地用力咬破嘴唇,不教自己哭出
来。理查心下惨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贞德却猛然抬头,对理查一字一顿道:“修士
你不要动,我今日誓杀此人,为众将士报仇。”她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理查劝阻,飞身
跳下高台。科雄双目精光大盛,喝道:“好!你们谁也不要插手,就让本座来会会这小
魔女!”
话音方落,二人已经战在了一处。这科雄的武功,与朗泰罗斯是一路,都是奇诡难测,
但科雄比起弟子,又多了几分毒辣与老练。贞德用出天使通臂拳,亦只能与他打个平分
秋色。而且科雄看起来双脚略不沾地,直似整个人漂浮半空,轻功着实了得。
两人越打越快,只见场上人影团团,青光茫茫,旁人莫说招式,就连拳脚都几乎看不清
,一个个拱手咂舌。只有理查看得目不转睛,脸上阴晴不定。过不多时,一声对掌,两
人各自飘开三、四步远。贞德面无表情,只是脸颊红潮褪尽。而那科雄老主教却只恨恨
吐出三字:“好功夫”,遂闭口不言,仿佛多吐一字便会喷血出来。
理查此时也跳下高台,一把扶住贞德肩头。贞德原本身子站得极直,被理查扶住肩头,
这才微微靠了过来,柳眉轻颦。理查只觉手心潮热,原来她一层汗水已经透衫而出。这
也须怪不得她,从奇袭贝福德公爵开始,贞德已经连连剧战了半宿,饶是内功再如何深
厚,也架不住这种消耗。卡莱尔也走了过来,并肩而立,眼睛却一直盯住科雄不放。
朗泰罗斯看准机会,故意在贝福德公爵面前道:“老师,就让我去擒下这巫女罢!”科
雄面露不豫,心想本座刚与那贞德拼了个两败俱伤,你这乖徒弟倒会捡现成的漏子。
贞德听到,挣扎着提剑再去拼斗,身躯一动,却是喘息连连,可见刚才受创实在不轻。
理查伏在她耳边悄声道:“你权且调息,让我去挡上一挡。”贞德瞪大眼睛,她知道理
查的武功虽然不错,要对付科雄那身诡异的功夫却还差了些。理查看出她眼中忧虑,一
笑道:“我自有计较。”
卡莱尔道:“理查弟兄,你可要小心!”理查觉得他情绪有些古怪,一时不及多想,点
点头,迈步上前。
朗泰罗斯轻蔑道:“理查弟兄,你的武功,我在特鲁瓦城早看得一清二楚,还是不要出
来送死了。”理查也不理他,径直走到科雄面前,冷冷道:“你这犹大传人,竟敢公然
在上帝之地撒野,污蔑圣女,是小觑我教无人么!?”
这一声音量不大,听在科雄和朗泰罗斯耳中,却如同炸雷一般。

一千年前,大宗师耶稣登上加加利山,看到风轻云谵,大受启发,为十二位座弟子传下
十二福音功。其中十一位弟子俱都乖乖遵从圣子教导,各有阐发;惟有门徒犹大认为自
己这套武功弱于旁人,心有不甘,请耶稣另外传一套。耶稣面斥其非,他便心怀不满,
自行作了改动。圣子最后的晚餐时,十二门徒当席各自把福音功演练了一番。耶稣看出
犹大在福音功中作了手脚,把好好的劝世之拳改得阴狠毒辣,不阖教理,便知道他心怀
异志,便说:“你们中有人要背叛我。”犹大一怒之下,打伤其余几名门徒,反出门去
,唤了罗马人来锁拿耶稣。
从此犹大被开革出教,另外有一位门徒补进。但犹大改造的这路武功却流传下来,成为
十二套福音神功中的第十三套。历来神学家都认为犹大这套武功是学自撒旦,属于严禁
修练的邪功之列。理查曾查阅过尼西亚论剑时的残本,对这桩公案略知一二。他初时看
到朗泰罗斯时,只觉得有些古怪,刚才看到他老师科雄全力施为,这才觉察出端倪。
倘若这是真的,莫说从此法兰西将视科雄如死敌,就是梵蒂冈与整个基督教世界亦容不
下他。科雄一听理查说破,心中大惊,郎泰罗斯急忙道:“你胡说些甚么!我恩师乃是
教皇亲封的大主教,岂会去练那种恶魔武功?!”
理查冷笑道:“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倘若贝福德公爵知道你这擒杀魔女的急先
锋竟与犹大有染,英格兰是否容得下你,还在未知之数。”科雄听了他的话,沉默不语
。贝福德公爵对恶魔一向极为憎恶,若他知道自己练习犹大福音,轻则地位不保,重则
判决火刑。
科雄闪过一丝狠戾:“我把你们全数杀掉,便不怕旁人知了。”理查面不改色道:“公
爵就在左近。我与贞德姑娘只消喊上一声,你再杀我,就是做贼心虚,杀人灭口。”科
雄怒道:“你这小子,欺人太甚!”理查道:“彼此彼此。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科雄看了他一眼,忽然推出一掌,理查身体很默契地朝后飘去,堪堪避过。科雄一举木
杖,大声喝道:“此地太过凶险,朗泰罗斯,你快快护送公爵大人离开。这两个人,我
来对付。”朗泰罗斯心领神会,搀着公爵朝外走去。贝福德公爵虽有些诧异,但也巴不
得早早离开,便道:“如此,辛苦主教大人了。”转身匆匆离去。
待得公爵离开,理查把贞德搀扶起来,让卡莱尔抬起晕倒的塞隆,四个人跌跌撞撞也朝
着城门走去。科雄却把木杖一横,阴森森地说道:“谁允许你们走了?”理查道:“刚
才你我不是达成共识了么?我不说破你的师承,你让我们离开。”科雄脸上皱纹抖动,
笑得十分开心:“你这蠢材!魔女近在眼前,我又岂会放过她?如今公爵已被我支走,
你们还能去哪里指控?!”
科雄黑袍一展,杖头晃动,朝着理查后心点去。他已存了灭口之心,一施招便是毒辣至
极的招数。贞德已身负重伤,其余三人他毫不忌惮,是以放手攻来。
殊料原本靠着理查肩头的贞德忽然转身,圣女剑锋就势一抖,霎时气象万千,凛然有上
帝绝罚之象。科雄大惊,认出这是希尔德嘉德的圣灵剑法,是贝居因会最为精深的武学
。想不到这少女连这套剑法也学会了。
只见圣女剑平平递进,璨若圣光,科雄方圆数十步内皆被剑锋所罩,正如上帝绝罚无所
不至。圣灵剑法本来就是犹大福音的克星,加上科雄心存不防,一下子左支右绌,狼狈
不堪。只听“唰”地一声,圣女剑扫过法杖,把杖头平平削掉。科雄面色一凛,当即把
半截法杖掷向贞德,贞德用手一拨,他看准机会,右足点地,整个人一下子腾上城墙,
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理查见贞德一剑吓走科雄大主教,长出一口气,再看贞德,却心叫不妙。看来这套剑法
耗力极钜, 贞德面色已是白如初雪,全凭胸中一口真气维系。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粒
盖伦三灵丹给贞德服下,护住心脉,然后招呼卡莱尔走出城堡。

此时城外已经一片寂静,遍地尸体。想来是法军已被科雄击退,然后英军唯恐巴黎有失
,护着贝福德公爵撤走了。理查也顾不得询问战场局势,就近寻了一处偏僻的农庄,把
贞德与塞隆放下,悉心疗伤。贞德是内创,塞隆是外伤,两者施救手段截然不同,理查
修士忙碌了一夜,方才收拾停当。
贞德沉沉睡去,到了次日中午方醒。理查喂了她些混了野菜的燕麦羹,贞德喝完面色总
算泛起些红润,便环顾四周,第一句话便开口问道:“如今战局如何?”说着把搁在床
侧的圣女剑紧紧握在手里。理查道:“刚才卡莱尔先生出去,探听到了一些消息。”贞
德眼睛一亮,抓着理查手臂道:“我军可曾攻陷巴黎?”理查踌躇片刻,方才嗫嚅道:
“法军得了陛下敕令,已经后退二十里,巴黎外围尽失。”
贞德一听,浑身俱震,再也坚持不住,晕倒在理查怀中。
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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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知道是谁写的。但是先御免一下总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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