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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9049 | 1 天还没有亮起来，但是深蓝的底子已经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西北角有几颗稀疏的晨星闪
烁着微弱的光芒。晨风一阵一阵从大开的窗户里吹进来，狂劲而浓烈，像是巴掌一掌接
一掌地扇过小雅的脸颊。风透过厚厚的长毛衣，从那些小小的洞眼里针一样扎进五脏六
腑。她的手冻得没有知觉，几乎快夹不住手上的烟了，却还是抖抖索索地一口一口狠命
地吸进去。拉吉一直趴在壁炉边沉默地看着他们。赫宇打开了门，拉吉警醒地半站直了
身子，不停地摇动着尾巴。他的脚步在门边停了下来，小雅听见行李箱顿在木地板上的
声音。他走到拉吉跟前，抚摸着拉吉的额头，声音低沉：“跟我走吧。”拉吉这回整个
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更加猛烈地摇动尾巴。它看看赫宇，又转头看看窗台边的小雅，似
乎有些迷惘，又有些举棋不定。它试探着跟赫宇向门口走了两步，却又缩了回来，转头
看着小雅哀哀地叫了两声。小雅坐在窗台上一动没动，狠狠地吸完了最后一口烟，转头
将烟蒂往门口抛去，声嘶力竭地吼道：“都给我滚！”她知道自己现在披头散发，双目
通红，满脸憔悴，活脱脱就是一个女鬼。赫宇没再多看她一眼，只轻轻地叫了声：“拉
吉。”拉吉却不肯再走了。他只好转身提起箱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拉吉冲着关上的
大门一阵低吠，又转头看小雅。小雅被它的目光弄得一阵恼火，抓起脚上的拖鞋就扔了
过去：“叫什么叫？为什么不跟他一起滚？”拖鞋打中了拉吉，拉吉哀鸣了一声却没有
逃，只是又偎着墙角趴了下来看着小雅。二小雅起床的时候头疼欲裂，抓起床边的闹钟
，凌晨四点。这个时间刺激得她一个激灵。昨天这个时候她忽然就轻易地从碎成无数个
片段的梦中醒过来，无比清醒地知道他要走了。不用她去想，全身上下每一处细胞都会
提醒她，这个念头就那么横亘在心里，把别的事情全挤到一边去，让她觉得胸腔都要裂
开了。然而她还是鬼使神差地下了床，房里虽开了暖气，客厅却没有，赤足走在地板上
，凉意一丝丝地从脚底沁到心里去。窗帘拉得紧紧的，何况这时候窗外也是漆黑一片，
她倚着门框，手指死死握住门把手，不发出一点声音。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可以瞧出
房间里大致的轮廓，她知道他拥着被子团成一团，虽然丝毫瞧不见他。可是就这样也已
经够了，就这样知道他在那里就够了。天若是永远不亮，他是不是就会在这里睡上一辈
子呢？这时候他忽然翻了一个身，她一惊，像是半夜行窃的贼担心主人醒来似的无声地
关上门。拉吉醒了，小雅经过客厅的时候看到它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但它沉默着目
送小雅赤足穿过整个客厅回房去。小雅关上房门后，整个人背靠着房门就滑了下去。她
克制着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偶尔的呜咽声，用袖子死死抵住嘴巴，大睁着眼睛，泪水无声
而迅疾地纷纷而落。视线是模糊的，然而他的面庞却分外地清晰起来。那样温柔的眉眼
，笑起来的时候让她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心里安静极了。这世上的声音有千千万万种
，然而独独他的声音，落在她的耳朵里，分外的妥帖而亲密，低低唤一句：“在一起吧
。”她便义无反顾奋不顾身地来了。那时的一切都是好的，辰光都像是笼上了朦胧而温
和的阳光，那样暖，暖到是把一辈子的热都积攒到一起了。可现在正是冬天，这样凄凉
而冷厉的冬天，要怎么熬过去呢？三城郊公路上的景色比城里是强多了。小雅看着后视
镜，拉吉的身影跃动在绿色的背景里，像是电影镜头。可是偏偏就是真的，她不知道想
怎样，但她也知道如果保持着这种速度继续开下去，那拉吉一定会累死的。她小时候去
乡下，她亲眼看到一条小花狗跟着主人家的车追了一路，那样颠簸的公路，摇晃得她全
身酸痛。她不知道为什么那辆车就是不肯停下来。她一路的视线都追随着那小狗的身影
，看着它是如何精疲力竭地奋力追赶那辆车的，有好几次都快看不到它的身影了，可是
路况实在太差，那也只是辆满载着东西的半旧小卡车，所以它又奋力跟了上去。但是最
后，她没能等到那车停下来带上小狗，也没能看到小狗终于停下来，因为在一个岔路口
时一辆冲出来的摩托车撞倒了它。她坐的那辆车和那辆小卡车都渐渐地离那小小的身影
越来越远。没有人下车去看它一眼。耳中是同车的人们的笑谈，她盯住路边的景色，一
路上一言未发。她从小就不是聪明的孩子，可是也知道不用说一些无谓的话去换来嘲笑
或呵斥，没有人会去考虑一个小孩子的想法和要求，所以她根本不必开口。她帮不了它
。她小小的心里只希望那卡车上的每一个人有一天也会尝到那种被抛弃的滋味。却不曾
想到，原来她这个看客，也是有罪的。要不然，那时她是在心里告诫过自己的，一定不
要让这样的一天到来。就算是不能在别人抛弃自己之前先选择放弃，也一定要在转身的
时候干脆利落，不可纠缠不休。如今是真的应验了，可是原来她也做不到。她凭气血收
拾的那一点尊严，仅仅也就是没有在他离开的时候哀求他不要走，但是真是痛极，五脏
六腑都伤到千疮百孔。明明知道一切都不可挽回，也明明知道这样的一个人跟当日坐在
卡车里的那些人没什么不同，可是她也成了那条小花狗，主人已是决意不要它了，它却
还是执迷不悟地坚持。它是咎由自取，她若不可自拔，也是同样。四小雅没有养宠物的
习惯。但赫宇喜欢动物，尤其是狗。他经常要在外出差，怕小雅一个人太冷清，所以一
直和小雅商量养一只小动物，小雅嫌麻烦没同意。可巧那日两人一起看电影，看的是《
狗狗与我的十个约定》，下午逛街的时候就碰见了拉吉。不是什么名犬，只是很普通的
一只黑色短耳小猎犬，似乎不如其他的宠物犬招人喜欢，却是一副机警模样，一双眼睛
看人的时候虽然没有敌意，却也不像别的小狗那样与人亲近。小雅心里一动，这样的狗
，即使养了，最后也不会像别的狗那般恋主吧。两人将它抱了回来，还不知起什么名，
小雅也懒得想，说不如索性也叫lucky吧。赫宇笑她没耐心，咱们可是中国人，起什么
英文名，叫起来会多拗口，也不怕来的客人说咱矫情。吉利点也挺好，不如就叫拉吉吧
。于是拉吉就正式作为家中的一员存在了。如果没有拉吉，小雅还没有发现原来一个人
的日子看起来多冷清，特别是赫宇不在身边的日子，拉吉确实为小雅解了不少闷。幸福
的日子是无忧的，就连小雅这样清冷的性子，跟赫宇在一起之后也是改了不少的性情。
再加上有拉吉的陪伴，一时之间似乎也是事事圆满。有那么一两次半夜习惯性去搂住身
边人，发现身边无人的时候便醒来。那时也不由怔忡，原来已是习惯了身边有他。脑中
便也闪过那么一点疑问：倘若哪天他不在了，自己还能回到从前吗？但也自嘲地笑笑，
一转身便又入了沉沉的梦乡。第二日起来照样是阳光灿烂，起床做好早餐，一边喝牛奶
一边讲电话，笑着讲昨夜的梦给他听。那时候是料不到今日的，到今日她明白回不去的
时候，也已是由不得她了。五她猛地踩下了刹车。拉吉终于追了上来。它伸长舌头气喘
吁吁，然而还是那样通透纯洁的眸子，没有欺骗，没有伤害，没有犹豫，没有质疑，无
限忠诚无限信任地看着小雅。小雅猛地一把搂住了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拉吉伸出
舌头舔她的手与脸，还是这无限亲昵的动作。小雅拉开车门，拉吉跳上副驾驶座。她擦
一把眼泪冲拉吉笑，我们回家。拉吉冲着她摇了摇尾巴，叫了两声。或许有些时候人比
动物孤独，不是拉吉依赖她，是她需要拉吉。后记快递员敲门的时候，赫宇正在整理结
婚礼服的领结。盒子很轻，寄件人姓名与地址均语焉不详。他签字，皱皱眉头关上门拆
开来看。照片上的拉吉正在草地上撒欢，似乎很是快活。他拿起照片，下面有一张白纸
，整齐地折成方形，打开来中间是两行熟悉字迹：我很好。祝你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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