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y 发帖数: 3668 | 1 作者:村上春树
又名:听风的歌,好风长吟
林少华 译
1
“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
这是大学时代偶然结识的一位作家对我说的活。但对其含义的真正理解——至少能
用以自慰——则是在很久很久以后。的确,所谓十全十美的文章是不存在的。
尽管如此,每当我提笔写东西的时候,还是经常陷入绝望的情绪之中。因为我所能
够写的范围实在过于狭小。譬如,我或许可以就大象本身写一点什么,但对象的驯化却
不知何从写起。
8年时间里,我总是怀有这样一种无奈的苦闷——8年,8年之久。
当然,只要我始终保持事事留心的好学态度,即使衰老也算不得什么痛苦。这是就
一般情况而言。
20岁刚过,我就一直尽可能采取这样的生活态度。因此不知多少次被人重创,遭人
欺骗,给人误解,同时也经历了许多莫可言喻的体验。各种各样的人赶来向我倾诉,然
后浑如过桥一般带着声响从我身上走过,再也不曾返回。这种时候,我只是默默地缄口
不语,绝对不语。如此迎来了我“20年代”的最后一个春秋。
而现在,我准备一吐为快。
诚然,难题一个也未得到解决,并且在我倾吐完之后事态怕也依然如故。说到底,
写文章并非自我诊疗的手段,充其量不 |
d******y 发帖数: 3668 | 2 2
故事从1970年8月8日开始,结束于18天后,即同年的8月26日。
3
“什么有钱人,统统是王八蛋!”
鼠双手扶桌面,满心不快似地对我吼道。
或许鼠吼的对象是我身后的咖啡粉碎机也未可知。因为我同他隔桌对坐,毫无必要
对我特意吼叫。但不管怎样,吼完之后,鼠总是现出一副满足的神情,津津有味地呷着
啤酒。当然,任何人也不会注意到鼠的粗声大气。店小人多,险些坐到门外去,人人都
同样大吼大叫,光景简直同即将沉没的客轮无异。
“壁虱!”说着,鼠不胜厌恶似地摇了摇头。“那些家伙一无所能;看见满脸财大
气粗神气的家伙,我简直想吐!”
我把嘴唇贴在薄薄的酒杯边上,默默点头。鼠也就此打住,不再言语,烤火似地翻
动着搁在桌面上的纤细的手指,反复审视良久。我无可奈何地仰望天花板。这是他的老
毛病:不把十根指头依序逐一清点完毕,便不可能再开尊口。
整个夏天,我和鼠走火入魔般地喝光了足以灌满25米长的游泳池的巨量啤酒。丢下
的花生皮足以按5厘米的厚度铺满爵士酒吧的所有地板。否则简直熬不过这个无聊的夏
天。爵士酒吧的柜台上方,挂着一幅被烟熏得变色的版画。实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我便
不厌其烦地盯着那幅画,一盯就是几 |
d******y 发帖数: 3668 | 3
5
鼠惊人地不看书。除了体育报纸和寄到信箱里的广告,我还没发现他看过其它铅字
。我有时为了消磨时间看看书,他便像苍蝇盯视苍蝇拍似地盯着书问:
“干嘛看什么书啊?”
“干嘛喝什么啤酒啊?”
我吃一口醋腌竹荚鱼,吃一口青菜色拉,看都没看鼠一眼地反问。鼠沉思了5分钟
之久,开口道:
“啤酒的好处,在于它能够全部化为小便排泄出去。一出局一垒并杀,什么也没剩
下。”
说罢,鼠看着我,我兀自继续吃喝。
“干嘛老看书?”
我连同啤酒一起把最后剩下的竹荚鱼一口送进肚里,收拾一下碟盘,拿起旁边刚读
个开头的《情感教育》,啪啪啦啦翻了几页:
“因为福楼拜早已经死掉了。”
“活着的作家的书就不看?”
“活着的作家一钱不值。”
“怎讲?”
“对于死去的人,我觉得一般都可原谅。”我一边回答,一边看着柜台里手提式电
视机中的重播节目“航线66”。
鼠又思忖多时。
“我问你,活生生的人怎么了?一般都不可原谅?”
“怎么说呢,我还真没认真用脑想过。不过,一旦被逼得走投无路,或许是那样的
,或许不可原谅。”
杰走过来,把两瓶新啤酒放在我们面前。
“不原谅又怎么着?”
“抱枕头睡大觉。”
鼠困惑地摇摇头。 |
d******y 发帖数: 3668 | 4
7
小的时候,我是个十分沉默寡言的少年。父母很担心,把我领到相识的一个精神科
医生家里。
医生的家位于看得见大海的高坡地段。刚在阳光朗朗的客厅沙发上坐下,一位举止
不俗的中年妇女便端来冰冻桔汁和两个油炸饼。我小心——以免砂糖粒落在膝部——吃
了半个油饼,喝光了桔汁。
“再喝点?”医生问。我摇摇头。房间至只剩我们两人面面相觑。莫扎特的肖像画
从正面墙壁上如同胆怯的猫似地瞪着我,仿佛在怨恨我什么。
“很早以前,有个地方有一只非常逗人喜爱的出羊。”
精彩的开头。于是我闭目想象那只逗人喜爱的山羊。
“山羊脖子上总是挂着一只沉甸甸的金表,呼哧呼哧地到处走个不停。而那只金表
却重得出奇,而且坏得不能走。这时兔子朋友赶来说道:‘喂小羊,干嘛总是挂着那只
动都不动一下的表啊?又重,又没用,不是吗?’‘重是重,’山羊说,‘不过早已习
惯了,重也好,不重也好。’”说到这里,医生喝了口自己的桔汁,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默默等待下文。
“一天山羊过生日,兔子送来一个扎着礼品带的漂亮盒子。里面是一只光闪闪的又
轻巧走时又准的新表。山羊高兴得什么似的,挂在脖子上到处走给大家看。”
话头突然就此打住。 |
d******y 发帖数: 3668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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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3个小时过后,她才睁眼醒来。醒来后到多少可以理出事物的头绪,又花了5
分钟。这时间里,我兀自抱拢双臂,目不转睛地看着水平线上飘浮的厚墩墩的云絮,看
它们变换姿影,向东流转。
过了一会,当我回转头时,她已把毛巾被拉到脖梗,裹住身体,一边抑制胃底残存
的威士忌味儿,一边木然地仰视着我。
“谁……你是?”
“不记得了?”
她只摇了一下头。
我给香烟点上火,抽出一支劝她,她没有搭理。
“解释一下!”
“从哪里开始?”
“从头啊!”
我弄不清哪里算是头,而且也不晓得怎么说才能使她理解。或许出师顺利,也可能
中途败北。我盘算了10分钟,开口道:
“热固然热,但一天过得还算开心。我在游泳池整整游了一个下午,回家稍稍睡了
个午觉,然后吃了晚饭,那时8点刚过。接着开车外出散步。我把车停在海边公路上,
边听收音机边望大海。这是常事。
“30分钟过后,突然很想同人见面。看海看久了想见人,见人见多了想看海,真是
怪事。这么着,我决定到爵士酒吧去。一来想喝啤酒,二来那地方一般都能见到朋友。
不料那些家伙不在。于是我自斟自饮,一个小时喝了三瓶啤酒。”
说到这里,我止住话,把烟灰磕在烟灰缸 |
d******y 发帖数: 3668 | 6 10
夜里异常热,简直可以把鸡蛋蒸个半熟。
我像往常那样用脊背顶开爵士酒吧沉重的门扇,深深吸了一口空调机凉飕飕的气流
。酒吧里边,香烟味儿、威士忌味儿、炸马铃薯味儿.以及腋窝味儿下水道味儿.如同
年轮状西餐点心那样重重叠叠地沉淀在一起。
我照例拣柜台尽处头的座位坐下,背靠墙壁,四下打量:
三个身穿罕见制服的法国水兵、及其两个女伴、一对20岁光景的恋人,如此而已。
没有鼠的身影。
我要了啤酒和咸牛肉三明治,掏出书,慢慢地等鼠。
大约过了10分钟,叩着一对葡萄柚般的乳房、身穿漂亮连衣裙的30岁模样的女子进
来,在同我隔一个座位的地方坐下,也像我一样环视一圈之后,要了吉姆莱特鸡尾酒。
但只喝了一口便欠身离座,打了个长得烦人的电话。打罢电话,又挟起手袋钻进厕所。
归终,40分钟时间里她如此折腾了三遭:喝一口吉姆莱特,打一个长时电话,挟一次手
袋,钻一次厕所。
酒吧主人杰走到我面前,神色不悦地说:不把屁股磨掉才怪!他虽说是中国人,日
语却说得比我俏皮得多。
那女子第三次从厕所返回后,扫一眼四周,滑到我身旁低声道:
“嗯,对不起,能借一点零币?”
我点头,把衣袋里的零币搜罗出来,排在桌面上:10元 |
d******y 发帖数: 3668 | 7 11
ON
喂,诸位今晚都好?我可是高兴得不得了神气得不得了,恨不能分给诸位一半共享
。NEB广播电台,现在是大家熟悉的“通俗歌曲电话点播节目”时间。从现在开始到九
点,周六夜晚愉快的两小时中,将不停地播放诸位中意的热门歌曲。
撩人情怀之曲、怀念往昔之曲、舒心快意之曲、直欲起舞之曲、心烦意乱之曲、令
人作呕之曲,一律欢迎,只管打电话点来。电话号码大家知道吧?好么,注意不要拨错
。打的人晦气、接的人烦恼——错误电话千万别打。好了,6点开始受理,受理一个小
时,台里的10部电话一阵紧似一阵响个不停。对了,不听听电话铃声?……怎么样,够
厉害吧?好——咧,就这声势。尽管打电话,打到手指断掉为止。上星期打来的电话实
在太多,多得保险丝都飞了,给诸位添了麻烦。不过这回不要紧,昨天换上了特制电缆
,有大象腿那般粗。不,比大象腿、麒麟腿还要粗得多,尽管打来就是,放心大胆地打
,歇斯底里地打。即使电台里的人全都歇斯底里,保险丝也绝对不会跳开。好么?好—
—咧,今天实在热得叫人心烦,让我们听一支大众音乐冲淡一下,好吗?音乐的妙处就
在这里,同可爱的女孩一样。OK,第一支曲!安安静静地听着,实在妙不可言, |
d******y 发帖数: 3668 | 8 13
《加利福尼亚少女》:
东海岸少女多魅力,
时装都会笑眯眯。
南方少女多矜持,
走路、说话是组装式。
中西部少大多温柔,
一见心脏就跳得急。
北方少女多可爱,
令人浑身流暖意。
假如出色的少女全都是
加利福尼亚州的……
14
第三天下午,T恤便寄来了。
15
翌日早,我穿上那件棱角分明的崭新的T恤,在港口一带随便转了一圈,然后推开
眼前一家唱片店的门。店内没有顾客,只见一个女孩坐在柜台里,以倦慵的神情一边清
点单据一边喝可口可乐。我打量了一番唱片架,蓦地发现女孩有点面熟:原来是一星期
前躺在卫生间那个没有小指的女孩。我“噢”了一声,对方不无惊愕地看着我的脸,又
看看我的T恤,随后把剩的可乐喝干。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做工的?”她无奈似他说道。
“偶然,我是来买唱片的。”
“什么唱片?”
“比齐.鲍易兹的《加利福尼亚少女》。”
她不大相信地点头站起,几大步走到唱片架以前,像训练有样地狗一样抱着唱片折
回。
“这个可以吧?”
我点下头,手依然插在衣袋没动,环视店内道:
“另外要贝多芬钢琴协奏曲第3号。”
她没有做声,这回拿两枚转来。
“格伦.古尔德演奏和巴克豪斯演奏的,哪个好?”
“格 |
d******y 发帖数: 3668 | 9 16
我走进爵士酒吧时,鼠正臂肘支在桌面,苦着脸看亨利。
詹姆斯那本如电话簿一般厚的长篇小说。
“有趣?”
鼠从书上抬起脸,摇了摇头。
“不过,我还真看了不少书哩,自从上次跟你聊过以后。你可知道《较之贫瘠的真
实我更爱华丽的虚伪》?”
“不知道。”
“罗杰.贝迪姆,法国的电影导演:还有这样一句话:‘我可以同时拥有与聪明才
智相对立的两个概念并充分发挥其作用。’”“谁说的,这是?”
“忘了。你以为这真能做到?”
“骗人。”
“为什么?”
“半夜3点跑来,肚子里饥肠辘辘。打开电冰箱却什么也没有。你说如何是好?”
鼠略一沉吟,继而放声大笑。我喊来杰,要了啤酒和炸马铃薯片,然后取出唱片递
给鼠。
“什么哟,这是?”
“生日礼物。”
“下个月呀!”
“下月我已不在了。”
鼠把唱片拿在手上,沉思起来。
“是吗!寂寞啊,你不在的话,”说着,鼠打开包装,取出唱片,注视良久。“贝
多芬,钢琴协奏曲,格伦.古尔德,波斯顿。哦……都没听过。你呢?”
“没有。”
“总之谢谢了。说白啦,十分高兴。”
17
我一连花三天时间查她的电话号码——那个借给我比齐.鲍易兹唱片的女孩。
我到高中办公室查阅毕业生名册,结果找 |
d******y 发帖数: 3668 | 10
19
说起来话长,我现已21岁。
年轻固然十分年轻,但毕竟今非昔比。倘若对此不满,势必只能在星期日早晨从纽
约摩天大楼的天台上跳将下去。
以前从一部惊险题材的电影里听到这样一句笑话:
“喂,我从纽约摩天大楼下面路过时经常撑一把伞,因为上面总是噼里啪啦地往下
掉人。”
我21,至少眼下还没有寻死的念头。在此之前我同三个女孩困过觉。
第一个女孩是高中同学。我们都17岁,都深信相互爱着对方。在暮色苍茫的草丛中
,她脱下无带鞋,脱下白色棉织袜,脱下浅绿色泡泡纱连衣裙,脱下显然尺寸不合适的
式样奇特的三角裤,略一迟疑后把手表也摘了。随即我们在《朝日新闻》的日报版上面
抱在一起。高中毕业没过几个月我们便一下子分道扬镳了。缘由已经忘了——忘了也不
以为然的缘由。那以后一次也没见过。睡不着觉的夜晚倒时而想起她,仅此而已。
第二个是在地铁车站里碰见的婚皮士女孩。年方16,身无分文,连个栖身之处也没
有,而且几乎没有乳房可言,但一对眼睛满漂亮,头脑也似乎很聪明。那是新宿发生最
为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的夜晚,无论电车还是汽车,一律彻底瘫痪。
“在这种地方游来逛去,小心给人拉走哟!”我对她说。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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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 发帖数: 3668 | 11 21
第三个女朋友死后半个月,我读了米什莱的《魔女》。书写得不错,其中有这样一
节:“洛林地方法院的优秀法官莱米烧死了八百个魔女。而他对这种 ‘恐怖政治,仍
引以为自豪。他说:‘由于我遍施正义,以致日前被捕的十人不待别人下手,便主动自
缢身亡。’(筷田浩一郎译)”“由于我遍施正义”,这句话委实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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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响了。
我正用深红色化妆水敷脸——脸由于整天去游泳池晒得通红。铃声响过几遍,我只
好作罢,将脸上整齐拼成方格图案的块块绵纱拨掉,从沙发上起身拿过听筒。
“你好,是我。”
“噢,”我说。
“做什么呢?”
“没做什么。”
我用脖子上缠的毛巾擦了把隐隐作痛的脸。
“昨天真够开心的,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那就好。”
“唔……可喜欢炖牛排?”
“啊。”
“做好了。我一个人要吃一个星期,不来?”
“不赖啊。”
“OK,一小时后来!要是晚了,我可就一古脑儿倒进垃圾箱。明白?”
“我说……”
“我不乐意等人,完了。”说到这里,没等我开口便挂断了电话。
我重新在沙发上歪倒,一边听收音机里的第一个40分钟节目,一边出神地望着天花
板。10分钟后,我冲了热水淋浴,用心刮过胡子,穿上刚从洗衣店 |
d******y 发帖数: 3668 |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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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同我睡觉的女孩,称我的阳物为“你存在的理由”。
以前,我曾想以人存在的理由为主题写一部短篇小说。小说归终没有完成,而我在
那时间里由于连续不断地就人存在的理由进行思考,结果染上了一种怪癖:凡事非换算
成数值不可。我在这种冲动的驱使下整整生活了8个月之久。乘电车时先数乘客的人数
,数楼梯的级数,一有时间就测量脉搏跳动的次数。据当时的记录,1969年8月15日至
翌年4月3日之间,我听课358次,性交54次,吸烟 6,921支。
那些日子里,我当真以为这种将一切换算成数值的做法也许能向别人传达什么。并
且深信只要有什么东西向别人传达,我便可以确确实实地存在。然而无须说,任何人都
不会对我吸烟的支数、所上楼梯的级数以及阳物的尺寸怀有半点兴致。我感到自己失去
了存在的理由,只落得顾盼自怜。
因此,当我得知她的噩耗时,吸了第6,922支烟。
24
这天夜里,鼠一滴啤酒未沾。这绝非好的征兆.他因而一口气喝了5杯冰镇吉姆威
士忌。
我们在店铺的幽暗角落里玩弹子球来消磨时间。这玩艺儿实在毫无价值可言:花几
枚零市,换取它提供僵死的时间。
然而鼠对什么都一本正经。因此我在6局 |
d******y 发帖数: 3668 |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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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个恶梦。
我成了一只硕大的黑鸟,在森林上空向西飞去。而且身负重伤,羽毛上沾着块快发
黑的血迹,西天有一块不吉祥的黑云遮天盖地,四周飘荡着隐隐雨腥。
许久没做这样的梦了。由于时隔太久,我花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这是梦境。
我从床上翻身下来,拧开淋浴喷头冲去全身讨厌的汗腻。
接着用烤面包片和苹果汁对付了早餐。由于烟和啤酒的关系,喉头竟有一股被旧棉
花整个堵塞的感觉。把餐具扔进水槽之后,我挑出一套橄榄绿布西装,一件最大限度地
熨烫工整的衬衣,和一条黑针织领带,抱着它们坐在客厅的空调机前。
电视里新闻播音员自以为是地断言今天将达到本夏最高温度。我关掉电视,走进隔
壁哥哥的房间,从庞大的书山里面找出几本书,歪在客厅沙发里读起来。
两年前,哥哥留下满屋子书和一个女友。未说任何缘由便去了美国。有时她和我一
起吃饭,还说我们兄弟俩实在相似得很。
“什么地方?”我惊讶地问。
“全部。”她说。
或许如她所说。这也是我们轮流擦了10年皮鞋的结果,我想。
时针指向12点。想到外面的酷热,心里不免有点发怵,但我还是系上领带,穿好西
装。
时间绰绰有余,加之无所事事,我便开车在市内缓缓兜风。 |
d******y 发帖数: 3668 | 14 29
大约有一个星期,鼠的情况非常不妙。或许由于秋日临近,也可能因为那个女孩的
关系。鼠对此只字不吐。
鼠不在时,我抓住杰寻风摸底:
“喂,你说鼠怎么了?”
“这个——,我也莫名其妙。莫不是因为夏天快要完了?”
随着秋天的降临,鼠的心绪总是有些消沉。常常坐在餐桌旁呆愣愣地看书,我向他
搭话,他也只是无精打采地应付了事。而到暮色苍茫凉风徐来四周氤氲几丝秋意的时分
,鼠便一下子停止喝啤酒,而气急败坏似地大喝冰镇巴奔威士忌,无尽无休地往桌旁自
动唱机里投放硬币,在弹子球机前手拍脚刨,直到亮起警告红灯,弄得杰惶惶不安。
“怕是有一种被抛弃之感吧,心情可以理解。”杰说。
“是吗?”
“大家都一走了之。有的返校,有的回单位。你也是吧?”
“是啊。”
“要理解才行。”
我点点头。”那个女孩呢?”
“不久就会淡忘的,肯定。”
“有什么不愉快不成?”
“怎么说呢?”
杰含糊一句,接着去做他的事。我没再追问,往自动唱机里投下枚硬币,选了几支
曲,回桌旁喝啤酒。
过了10多分钟,杰再次来我跟前问:
“怎么,鼠对你什么也没说?”
“嗯。”
“怪呀。”
“真的怪?”
杰一边反复擦拭手中的玻璃杯,一边深思起来。 |
d******y 发帖数: 3668 | 15 31
第二天,我邀鼠来到山脚下一家宾馆的游泳池。由于夏季将逝,且交通不便,池里
只有十来个人。其中一半是美国住客:
他们与其说是游泳,莫如说是在专心晒日光浴。
这座由旧华族别墅改建成的酒店,有一方芳草凄凄的庭院,游泳池与主建筑之间隔
着一道蔷薇篱笆,沿篱笆爬上略略高出的山坡,海面、港口和街市尽收眼底。
我和鼠在25米长的游泳池里竞相游了几个来回。然后并排躺在轻便折叠椅上,喝着
冰镇可乐。我调整完呼吸抽罢一支烟的时间里,鼠愣愣地望着一个独自尽情游泳的美国
少女。
万里无云的晴空,几架喷气式飞机留下几缕冻僵似的白线,倏然飞去。
“小时候天上的飞机好像更多来着。”鼠望了眼天空说:
“几乎清一色是美军飞机,有一对螺旋浆的双体家伙。记得?”
“p38?”
“不,运输机。比P38大得多,有时飞得很低很低,连空军标志都能看到。……此
外记得的有DC6、DC7,还见过赛巴喷气式哩。”
“够老的了!”
“是啊,还是艾森豪威尔时代。巡洋舰一进港,就满街都是美国军宪和水兵。见过
美国军宪?”
“嗯。”
“好些东西都失去了。当然不是说我喜欢军人……”
我点点头。
“赛巴那飞机真是厉害,连凝固汽油弹都投得下来。 |
d******y 发帖数: 3668 | 16 “多多少少。”我说,“不过你认真想想看:条件大伙都一样,就像同坐一架出了
故障的飞机。诚然,有的运气好些有的运气差些,有的坚强些有些懦弱些,有的有钱有
的没钱。但没有一个家伙怀有超平常人的自信,大家一个样,拥有什么的家伙生怕一旦
失去,一无所有的家伙担心永远一无所有,大家一个样。所以,早些觉察到这一点的人
应该力争使自己多少怀有自信,哪怕装模作样也好,对吧?什么自信之人,那样的人根
本没有,有的不过是能够装出自信的人。”
呵呵,接下来一篇就是ray转的那段火星
【在 d******y 的大作中提到】 : 31 : 第二天,我邀鼠来到山脚下一家宾馆的游泳池。由于夏季将逝,且交通不便,池里 : 只有十来个人。其中一半是美国住客: : 他们与其说是游泳,莫如说是在专心晒日光浴。 : 这座由旧华族别墅改建成的酒店,有一方芳草凄凄的庭院,游泳池与主建筑之间隔 : 着一道蔷薇篱笆,沿篱笆爬上略略高出的山坡,海面、港口和街市尽收眼底。 : 我和鼠在25米长的游泳池里竞相游了几个来回。然后并排躺在轻便折叠椅上,喝着 : 冰镇可乐。我调整完呼吸抽罢一支烟的时间里,鼠愣愣地望着一个独自尽情游泳的美国 : 少女。 : 万里无云的晴空,几架喷气式飞机留下几缕冻僵似的白线,倏然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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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 发帖数: 3668 | 17 32
哈特费尔德这位作家,他的作品尽管量很庞大,却极少直接涉及人生、抱负和爱情
。在比较严肃的(所谓严肃,即没有外星人或怪物出场之意)半自传性质的作品《绕虹
一周半》(1937年)中,哈特费尔德多半以嘲讽、开玩笑和正话反说的语气,极为简洁
地道出了他的肺腑之言:
“我向这房间中至为神圣的书籍、即按字母顺序编印的电话号码薄发誓:写实、我
仅仅写实。人生是空的。但当然有救。
因为在其开始之时并非完全空空如也。而是我们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无所不用具极
地将其磨损以至彻底掏空的。至于如何辛苦、如何磨损,在此不一一叙述。因为很麻烦
。如果有人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么请去阅读罗曼.罗兰著的《约翰.克利斯朵夫》。
一切都写在那里。”
哈特费尔德之所以对《约翰.克利斯朵夫》大为欣赏,原因之一是由于书中对一个
人由生至死的过程描写得无微不至、有条不紊;二是由于它是一部长而又长的长篇。他
一向认为,既然小说是一种情报,那就必须可以用图表和年表之类表现出来,而且其准
确性同量堪成正比。
对于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他往往持批评态度。他说,问题当然不在量的方
面,而是其中宇宙观念的缺如,因而作品给人印象不够谐调 |
d******y 发帖数: 3668 | 18 http://baike.baidu.com/view/1354311.html?tp=7_01
哈特费尔德
哈特费尔德1909年生于俄亥俄州一个小镇,并在那里长大。父亲是位沉默寡言的电
信技师,母亲是善于占卜和烧制甜饼的身体微胖的妇女。哈特费尔德生性抑郁,少年时
代没有一个朋友,每有时间就流览内容滑稽的书刊和大众性杂志,吃母亲做的甜饼,如
此从高中毕业。毕业后他在镇上的邮局工作,但时间不长。从这时开始,他确信只有当
小说家才是自己的唯一出路。
他的第五个短篇《瓦安德.泰而兹》的印行是在1930年,稿费20美元。第二年整一
年时间里,他每月平均写7万字,转年达10万字以上,去世前一年已是15万字。据说他
每半年便要更换一部莱米顿打字机。
他的小说几乎全是冒险和妖怪精灵方面的,二者融为一炉的有《冒险儿华尔德》系
列小说。这是他最受欢迎的作品,共有42部。在那里边,华尔德死了3次,杀了5000个
敌人,同包括火星女人在内的375个女子发生了性关系。其中几部我们可以读到译作。
哈特费尔德憎恶的对象委实相当之多:邮局、高中、出版社、胡萝卜、女人、狗…
…,数不胜数。而合他心意的则只有三样:枪、
【在 d******y 的大作中提到】 : 32 : 哈特费尔德这位作家,他的作品尽管量很庞大,却极少直接涉及人生、抱负和爱情 : 。在比较严肃的(所谓严肃,即没有外星人或怪物出场之意)半自传性质的作品《绕虹 : 一周半》(1937年)中,哈特费尔德多半以嘲讽、开玩笑和正话反说的语气,极为简洁 : 地道出了他的肺腑之言: : “我向这房间中至为神圣的书籍、即按字母顺序编印的电话号码薄发誓:写实、我 : 仅仅写实。人生是空的。但当然有救。 : 因为在其开始之时并非完全空空如也。而是我们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无所不用具极 : 地将其磨损以至彻底掏空的。至于如何辛苦、如何磨损,在此不一一叙述。因为很麻烦 : 。如果有人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那么请去阅读罗曼.罗兰著的《约翰.克利斯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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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 发帖数: 3668 | 19 34
我有时说谎。
最后一次说谎是在去年。
说谎是非常令人讨厌的勾当。不妨说,说谎与沉默是现代人类社会中流行的两大罪
过。
实际上我们又经常说谎,也往往沉默不语。
然而,倘若我们一年四季都喋喋不休,而且喋喋不休的无不是真实,那么真实的价
值势必荡然无存。
去年秋天,我和我的女友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而且两人都饥不可耐。
“没什么吃的?”我问她。
“找找看。”
她依然赤条条地翻身下床,打开电冰箱,找到一块旧面包,放进莴苣和香肠简单做
成三明治,连同速溶咖啡一起端到床上。那是一个就10月来说多少有点偏冷的夜晚,上
床时她身上已经凉透,宛如罐头里的大马哈鱼。
“没有芥未。”
“够高级的了!”
我们围着被,边嚼三明治边看电视上的老影片。
是《战场架桥》。
当桥被最后炸毁时,她长长惊叹一声。
“何苦那么死命架桥?”她指着茫然伫立的阿莱科.吉涅斯向我问道。
“为了继续保持自豪。”
“唔……”她嘴里塞满面包,就人的自豪沉思多时。至于她脑袋里又起了什么别的
念头,我无法想象,平时也是如此。
“嗳,爱我么?”
“当然。”
“想结婚?”
“现在、马上?”
“早晚……早着呢。”
“当然想。”
“可在我询问之前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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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谎是非常令人讨厌的勾当。不妨说,说谎与沉默是现代人类社会中流行的两大罪
过。
实际上我们又经常说谎,也往往沉默不语。
然而,倘若我们一年四季都喋喋不休,而且喋喋不休的无不是真实,那么真实的价
值势必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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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么要死?”
“由于进化。个体无法承受进化的能量。周而必然换代。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说
法。”
“现今仍在进化?”
“一点一点地。”
“为什么进化?”
“对此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确切无疑的,即宇宙本身在不断进化。至于是否有某
种方向性或意志介入其中,可以暂且不论,总之宇宙是在进化。而我们,归根结底不过
是其中的一部分罢了。”我放下威士忌酒杯,给香烟点上火。“没有任何人知道那种能
量来自何处。”
“是吗?”
“是的。”
【在 d******y 的大作中提到】 : 34 : 我有时说谎。 : 最后一次说谎是在去年。 : 说谎是非常令人讨厌的勾当。不妨说,说谎与沉默是现代人类社会中流行的两大罪 : 过。 : 实际上我们又经常说谎,也往往沉默不语。 : 然而,倘若我们一年四季都喋喋不休,而且喋喋不休的无不是真实,那么真实的价 : 值势必荡然无存。 : 去年秋天,我和我的女友光着身子躺在床上,而且两人都饥不可耐。 : “没什么吃的?”我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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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y 发帖数: 3668 |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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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花30分钟走到她的宿舍。
这是个心情愉快的良宵,加之已经哭过,她的情绪令人吃惊地好。归途中,我们走
进几家商店,买了一些看上去可有可无的零碎物品:带有草莓芳香的牙膏、五颜六色的
海水浴毛巾、几种丹麦进口的智力玩具、6色圆珠笔。我们抱着这些登上坡路,不时停
止脚步,回头望一眼海港。
“嗳,车还停在那里吧?”
“过后再取。”
“明天早上怕不大妥吧?”
“没关系。”
我们接着走剩下的路。
“今晚不想一个人过。”她对着路面铺的石子说道。
我点了下头。
“可这一来你就擦不成皮鞋了。”
“偶尔自己擦也无妨。”
“擦吗,自己?”
“老实人嘛。”
静谧的夜。
她缓缓翻了个身,鼻头触在我右肩上。
“冷啊。”
“冷?30度咧!”
“管它,反正冷。”
我拉起蹬在脚下的毛巾被,一直拉到肩头,然后抱住她。
她的身体瑟瑟颤抖不止。
“不大舒服?”
她轻轻摇头:
“害怕。”
“怕什么?”
“什么都怕。你就不怕?”
“有什么好怕!”
她沉默,一种仿佛在手心上确认我答话分量的沉默。
“想和我性交?”
“嗯。”
“原谅我,今天不成。”
我依然抱着她,默默点头。
“刚做过手术。”
“孩子?”
“是 |
d******y 发帖数: 3668 | 22 38
准备回东京这天傍晚,我抱着小旅行箱直接赶到爵士酒吧.还没有开始营业,杰把
我让到里边,拿出啤酒。
“今晚坐汽车回去。”
杰一边给用来做炸马铃薯片的马铃薯削皮,一边连连点头。
“你这一走,还真够寂寞的。猴子的搭挡也散伙了。”杰指着柜台上挂的版画说道。
“鼠也肯定觉得孤单的。”
“呃。”
“东京有意思?”
“哪儿都一个德性。”
“怕也是。东京奥林匹克以来,我还一步都没离开过这座城市呢。”
“喜欢这城市?”
“你也说了,哪儿都一个德性。
“嗯。”
“不过过几年想同一次中国,还一次都没回过……每次去港口看见船只我就这样想
。”
“我叔叔是在中国死的。”
“噢……很多人都死了。”
杰招待了我几瓶啤酒,还把刚炸好的马铃薯片装进塑料袋叫我带着。
“谢谢。”
“不用谢,一点心意……说起来,一转眼都长大了。刚见到你时,还是个高中生哩
。”
我笑着点头,道声再见。
“多保重!”杰说。
咖啡馆8月26日这天的日历纸下面,写有这样一句格言:
“慷慨付出的,便是经常得到的。”
我买了张夜行汽车的票,坐在候车室凳子上,专心望着街上的灯火。随着夜迟更深
,灯火渐次稀落,最后只剩下路灯和霓虹灯。汽笛挟带着习习的 |
d******y 发帖数: 3668 | 23 (代跋)
我无意说假如我碰不上哈特费尔德这位作家,恐怕不至于写什么小说,但是我所走
的道路将完全与现在不同这点却是毋庸置疑的,我想。
高中时代,我曾在神户的旧书店里一起买了好几本估计是外国船员丢下的哈特费尔
德的平装书。一本50元。书很破旧.如果那里不是书店,绝对不会被视为书籍。花花绿
绿的封面脱落殆尽,纸也成了橙黄色。想必是搭乘货轮或驱逐舰下等船员的床铺横渡太
平洋,而经过漫长的时光后来到我桌面上的。
几年以后,我来到了美国。这是一次短暂的旅行,目的只是为了探访哈特费尔德之
墓。
墓所在的地点是一位(也是唯一的)热心的哈特费尔德研究专家托马斯.麦克莱亚
先生写信告诉的。他写道:“墓很小,小得像高跟鞋的后跟,注意别看漏。”
从纽约乘上如巨大棺材般的大型公共汽车出发,到达俄亥俄州这座小镇时是早上7
点。
除了我,没有任何人在这里下车。穿过小镇郊处一片荒野,便是墓地。墓地比小镇
子还大。
几只云雀在我头上一边盘旋一边鸣啭。
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我才找到哈特费尔德的墓。我从周围草地采来沾有灰尘的野蔷
薇,对着墓双手合十,然后坐下来吸烟。在五月温存的阳光下,我觉得生也罢死也罢都
同样闲适而平和。 |
d******y 发帖数: 3668 | 24 村上said:
“人生基本是孤独的,但同时又能通过孤独这一频道同他人沟通。我写小说的用意就在
这里。”“人们总要进入自己一个人的世界,在进得最深的地方就会产生连带感。或者
说人们总要深深挖洞,只要一直挖下去就会在某处同别人连在一起。而用围墙把自己围
起来是不行的。”
。”
【在 d******y 的大作中提到】 : (代跋) : 我无意说假如我碰不上哈特费尔德这位作家,恐怕不至于写什么小说,但是我所走 : 的道路将完全与现在不同这点却是毋庸置疑的,我想。 : 高中时代,我曾在神户的旧书店里一起买了好几本估计是外国船员丢下的哈特费尔 : 德的平装书。一本50元。书很破旧.如果那里不是书店,绝对不会被视为书籍。花花绿 : 绿的封面脱落殆尽,纸也成了橙黄色。想必是搭乘货轮或驱逐舰下等船员的床铺横渡太 : 平洋,而经过漫长的时光后来到我桌面上的。 : 几年以后,我来到了美国。这是一次短暂的旅行,目的只是为了探访哈特费尔德之 : 墓。 : 墓所在的地点是一位(也是唯一的)热心的哈特费尔德研究专家托马斯.麦克莱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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