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z***t
发帖数: 2261 | 1 现在我很佩服那些能够编写小说的作家，他们能凭空编制出宏大的结构，复杂的细节，
创造出传奇的人生。我甚至不能整理清楚自己所经历的那些琐碎的生活情景。人的记忆
形式肯定是有差别的, 有的偏重逻辑， 有的更加注重形象。现在看来， 我属于后一种
。当我回忆那些年的往事的时候，记忆中出现的不是那些人的名字，而是他们的形象。
每个人，都有一幅代表性的肖象，然后再动起来，再想起他们的一句话，一个表情，一
件往事。 而忘记了他们的名字，就象一幅没有款识的画。但是它们竟然那么清晰的留
在我的记忆里，证明我那些年的经历， 的确不是一场梦。
每当看到网络上那些惊世骇俗的事件， 就感觉自己的一生十分幸运，尤其是文革中的
那些年，遇到的大都是善良的人。他们可能有些人性上的弱点，但是都没有害人之心。
那个小小的苗圃，三十来个人物，有老八路，老贫农，老地主，老汉奸，被人私下称作
流氓的技工，文艺青年，大学生， 更多的还是那些从河北农村招来的农工。男人，女
人，知识青年，其实他们有个共同的命名，百姓。我很想把此刻出现在头脑里的那些人
物肖像，用文字描绘出来。经过考虑，还是不用他们的真实姓名，虽然我也不知道什么
关于他们的个人隐私，只是因为不想认识我的人，从这些记述中，猜出我是谁来。
刚刚来到苗圃，在办公室里开会介绍每个员工的名字，工作职务，我只记住谁是领导，
谁是组长，叫我们作什么。而对其中有几个人，就象那片竹林一样，有了特别的注意。
其中的一个就是被介绍为“苗圃的才子”的倪新——大门前那幅油画，便是他的创作。
他有一个人单独住一间宿舍的特权。当然是为了画毛主席像。一个林业工人，没有上过
美术学院，用油彩描画出人物肖像，的确不是一般的人材。
倪新是二级工，三十来岁，单身。身高大约在1，65，虽然不太高，却是消瘦而不单薄
，有健美的体型。他的宿舍墙壁上，挂着一把高胡，夜晚，有时会从他的卧室传出幽怨
的琴声，他最喜欢拉的曲子，是《江河水》，如泣如诉。
倪新有一枝暗红色的烟嘴，用一种卷烟纸，洒上带香料的烟草，熟练的卷出一枝烟，装
在那枝烟嘴里，点燃。一边拉胡琴，一边从斜叼牙齿间的烟嘴中吐出烟来，屋子里就会
充满那种香料的味道。倪新吸烟，会将烟嘴一侧的眼睛眯起来，避开烟的刺激，象一个
电影演员的特写镜头。
倪新是天生的卷毛发，消瘦的脸颊，高直的鼻子，深陷的眼窝，眼睛好象藏起来，他的
睫毛很长，弯弯上翘，眯起一只眼吸烟时，青烟就缠绕着眉毛然后升起。
农活忙的时候，或者那幅巨大的油画的间隙，他也和我们一起干活。他尤其喜欢和我们
这些新来的年轻人一起，这时候，我们谈笑，他显得很轻松，甚至开玩笑。他在场里有
个相好的女人。比他大三五岁，经常在生活上照顾他。别的工人对他们的事情基本上好
象看不见。其实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越轨的地方。尽管如此，当我读张贤亮小说里描
写的林场里那段劳改犯和女工之间暧昧的爱情故事，就还是想到这两人。
老职工们说，倪新是流氓犯。那时他17岁，女方是三十来岁的军人家属，破坏军婚，当
时是很严重的罪行。一个未成年，一个有夫之妇女。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情节，没有枪毙
，没有发配新疆，而大概是劳教吧，释放后就在苗圃当了工人。
有人说，我们是变相劳改，真差不多，在这个小苗圃里，就有因生活问题被下放的干部
，叛徒，历史反革命，日本汉奸，还有是国民党将军子女的大学生。我们几乎就在准劳
改场。不过，我在那里的时候， 是文革最激烈的时期已过，苗圃里已经没有什么强烈
的阶级斗争气氛。
那时候，外贸部门会买一些出口转内销的产品。因为便宜，老爸就给我们兄弟买一些。
刚到苗圃时，我在工作服里面， 就套了一件这种产品的针织衫。倪新与他那位相好的
，就开心了，问我，你知道那是什么颜色，那叫粉绿！然后两个人哈哈大笑。
我离开苗圃的时候，倪新还邀我到他的家里去吃过饭，住在东四一带的一条胡同里，是
一座非常高大的传统四合院，陈设古雅，因为是作客，我没有仔细的观察室内的摆设。
北京人说东富西贵，东城区中心一带，以前住着许多富人。据说倪新家公私合营前，在
前门大栅栏有乐器店。他的音乐知识和技能也许和这有关。在一起熟了之后，他也让我
们进到他那个创作室兼宿舍，我就是从他那里学到的卷烟和吸烟。到后来都可以摆弄他
的胡琴，一次我拉音阶，他说，音还挺准嘛。
以后听熟人说，倪新接了婚，有了小孩。还当了局里的技术员。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