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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2 发帖数: 622 | 1 我生下来瘦弱如小鸡,母亲怕养不活,便把我送到农村她姐家,说试试吧。母亲的姐姐
,我的奶妈把我从朝不保夕的襁褓中养成能经人世风雨的三岁儿童,才送还给母亲。奶
妈送我回城那天,把我哄睡了才走,又几次擦着眼泪折回来,最后还是母亲下了保证,
绝不会亏待我,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我醒后,哭得天昏地暗。
为了让我尽快习惯新环境,奶妈不敢常来看我,只有到了过年,我们回乡给外婆拜年,
奶妈才能见到我。外婆和舅舅同住,舅舅是民办学校的校长,懂点音律又能舞弄些文墨
,颇为自恃,家境一直比较富裕,我们却从不在他家留饭,通常坐院子里和外婆说说话
就去了奶妈家。奶妈一家见我们来笑得合不拢嘴,现在回想,也许因为我在其中吧。奶
妈家虽没有舅舅家宽敞、讲究,我们却自在得很,奶妈总要拉我进厨房看她为我们忙饭
。黑乎乎的厨房里,门板大小的案板上堆满熟食和蔬菜,两口大锅同时工作,里面的煮
饭,外面的炒菜。忙碌中的奶妈不时给我嘴里喂点熟食,再摸摸我的头。我那时候最爱
吃奶妈炸的“洋芋夹”:把洋芋切成丝调上味,挂面糊入锅炸到焦黄,起锅后待温度稍
降便吃,酥脆不腻,奶妈每年老早就把土豆切好,把面糊打好,只等我来就烧油下锅。
长大再进奶妈的厨房,只觉柴烟炉灰乱飞,案板灶头脏兮兮,奶妈的饭有些难下咽了。
奶妈小心翼翼问我是否不合口,我支吾说不饿,奶妈的眼神便有些慌乱。后来再去奶妈
家吃饭,奶妈总会反复说灶台、案板洗过多次,还把一大摞洗过的碗碟抱到水管上冲了
又冲,在这种过份谨慎的客气中,一种距离感悄然在我们之间浮升。
三岁前的往事已经模糊,依稀记得成天被姐姐哥哥们背上满山跑。他们都很让我,只要
我一哭他们就难免挨打,建红哥便常因此受罚。他和我最多一起玩耍又最多闹别扭。他
十八岁那年,上山挖花生,下山时被石头磕了一跤,回到家手脚不停地抖,两天后全身
颤抖,饭喂不到嘴里。农村的条件延误了治疗,几个月后,建红哥死了。当时我在省城
上学,听母亲说奶妈为小儿子的病求遍了土方,甚至做出背弃信仰的求神拜佛之事(奶
妈是虔诚的基督徒)。放暑假时建红哥已到弥留之际,身体萎缩四肢朝天,像垂死挣扎
的甲虫浑身剧烈抖动,被褥蹬得一塌糊涂,见我靠近,他的喉节动了动,发出动物般的
嚎叫,两行浊泪从眼角滑落,我掩面逃出那已经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房间,站在院里嚎啕
大哭,为这个两岁时因我的到来便少沾娘身的哥哥,为我苦命的奶妈。
打那以后,可怜的奶父母在以超乎寻常的速度衰老。儿女都已各自成家,两位老人孤零
零度日。对于像奶父母一样的大多数中国农民来说,日子是沉重的,农活是终身从事的
工作,他们永远没有权利轻飘飘地说“打发日子”,为了将生活和生命延续,他们只有
辛辛苦苦不停地劳作。每次去,几乎没有见他们消闲过,不是播种就是收获,要么养猪
放牛,可困境依然没有多少改善。
这次回家母亲告诉我建民哥修新楼了,还向奶妈借了钱,“老两口土里刨食,有点油都
被榨干了,说是借,还不是肉包子打狗!”建民哥是奶妈的大儿子,结完婚便和父母断
了来往,毗邻而居却形同陌路,我们去也从不招呼。小两口身强体壮能干活,又有农用
车跑运输,日子过得挺滋润。不和父母来往无非就是不想在一口锅里搅和,这在农村很
普遍,奶妈也没什么抱怨,令奶妈伤心的是,作为邻居常会发生你家鸡吃我家米的事,
媳妇不堪入耳的叫骂让人笑话。现在他们居然借修房想再敲父母一把,我想奶妈能给他
拿出的钱不会很多,不知道他握着那叠皱巴巴的钞票时有没有闪过一丝不忍。我说我回
去看看奶妈,父亲连忙准备礼物。
过马营桥向东,骑车不过半小时就已到达通往奶妈家的路口。几年时间,路边新起了几
栋楼房,显得路窄了。车刚在奶妈家院子停稳,旁边新楼门前栓着的大狼狗就狂叫着扑
来。这必然是建民哥的“豪宅”了。上下三层,全瓷砖贴面,将旁边奶妈家的旧房显得
低矮衰败。遗憾的是,它的高大威严和熠熠闪光,都没有给我丝毫美感,我只觉一股森
森的凉气迎面扑来。
奶妈家没人,我们找到河边,两个瘦削的老人正佝偻着身体挖芋头。我喊声“奶妈”,
她拾起身喜出望外地招呼我,奶爸蹲在地里乐。回去的路上,奶妈不停地说下地把衣服
弄得稀脏,我便一把挽起她胳臂,奶妈被我这突然的动作弄得不会走了,颤颠颠的,一
遇熟人便说“我城里的女子来看我了”,我说我想吃她做的“洋芋夹”,奶妈连声说好。
搀着奶妈走进那间简陋的农舍时,我感到我终于回到了离开多年的家。
http://www.newsancai.com/gb/life/125-enlightenment/46163-2012-0 | b*w 发帖数: 14917 | 2 一个人孝不孝顺看来是天生的,同吃一个妈的奶,却有孝顺的,也有不孝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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