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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寒：我是天才我失忆
我是天才，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确切地发现这一点是在我中学七门功课不及格的时
候，这有点讽刺，但也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小时候，我并不是天才，甚至一点天才
的迹象也没有，关于这一点你可以从我小时候的作文《冬日》看出来，别说想象力，连
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我小时候为什么不是天才？我一直不明白，也惆怅了许久，幸亏
我的父亲酷爱读书，古今中外无所不包，他告诉我说爱因斯坦、爱迪生小时候也都不是
天才，听了这样的宽慰我总算有点释然，但我的名字并不是以 “爱”开头的啊，这难
道就是所谓的“爱的代价”？
成为天才固然是我人生最大的转折，但不幸的是失忆症居然是伴随着天才一起降临到我
身上的，有时候我会很快发现症状，但大部分居然是十三年后才发现的。我可以化解以
前的小尴尬，如今，却面临许多的大尴尬。唉，天才之路，毕竟不是一帆风顺的。
一俟我知道我的天才，我决定立即使用它。所以，我一挥而就了一篇文章，就是《问诊
》，我的确是一挥而就的，不信你去看我的手稿，而且我根本不像巴金、丁玲那些我所
不齿的作家一样在手稿上涂涂改改，一塌糊涂，我的手稿是非常整齐干净的，只是偶尔
改动一两个错别字或者标点符号，毕竟天才也难免有抄错的时候，你们应该可以理解的。
如果你仔细看，你会发现，我不幸的失忆症在这篇文章里已经露出端倪了。我前面不是
说了嘛，我得了疥疮，奇痒难忍，我把自己抓挠得鲜血淋漓，我抓的地方肯定是我痒的
地方，而痒的地方不是必然会留下疤嘛，可是当医生问我什么地方痒时，我的痒忽然休
息，而我的失忆症不期而至，居然忘了给他指出疤痕的位置了，害我费了很多的周折才
让医生知道痒的地方。后来，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仍然忘记了这点，唉，在某一点上
的失忆，居然又会如此地坚持。
若果说这初现的失忆症状没有给我带来尴尬，我甚至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没有意识到它，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我感到万分的尴尬。你们知道，天才的光芒是无法掩盖的，
我又写了《书局》一文发表了，至于《问诊》《书局》这两篇孰先孰后，你们就不要追
究了，毕竟我有失忆症，其他错乱的地方也不要追究了，就算这篇文章里也有，就随它
吧。
后来我还参加了一个作文大赛，不出意外地获得了一等奖，按理说依凭我的天才，就算
参加十次，一等奖也都应该是我的囊中物，可是，总有意外，第二年我却只得了二等奖
。这对天才是个侮辱，我决定以后不参加这个狗屁大奖了，文坛是个屁，我已经装过了。
其实，在获奖前，我已经同时在创作一部长篇小说和一部杂文集。依凭我的天才，我的
长篇小说一经发表，立刻轰动，所向披靡，我可谓红得发紫的作家，某电视台盛邀我去
做个访谈，以我的天才，别说观众、主持人这些笨蛋，就算旁边的两个教授都不在我眼
里，我翘着二郎腿斜躺在那儿，聛睨一切，谁要敢问我问题，我一句就给他刺回去。我
虽然心里耻笑着他们，但我也深知我的天才只有在我孤独写文章的时候才会展现，面对
一帮笨蛋，我反而比较难于发挥，就如赵家的狗看我两眼一样，我小心提防着带上叛逆
的伪装。但尴尬的一刻还是来了，笨蛋主持人忽然问我书名的意思。
在我的同龄人还为中学课本中浅显的一点古文焦头烂额考不及格的时候，我已经可以熟
练引用儒家经典《礼记》中的话了，对于平庸的大众的理解来说，当你引用文章中某一
句话时，就以为你对全文都了然于胸，如此才可以自由引用，就好像他们以为开百万的
豪车，必定拥有几百万甚至千万的身家一样，而我——有跑车却只是代表草根，平庸毕
竟是平庸，天才就不一样了。
我本可以对他们就书名的意思侃侃而谈，就如谈赛马拣流浪猫的事一样，可是，可恶的
失忆症居然又不期而至，正如那时我的痒忽然休息一样，我瞬间无法回忆起这个高雅书
名的含义，以我的坦率和真诚，我只好回答：“我忘了”，是的，我并不是你们想的那
样，诚实是我的第一原则。
后来来了一位品学兼优全面发展的女孩坐在我旁边，我本想发挥我调情的本领和那个女
孩聊一聊，你们知道我会调情的，虽然我记不清了，但在我的一篇著作了我已近告诉过
大家我知道“调情”，虽然那时我的年龄还很小，他们不懂天才总是与众不同，而且有
人还说在我的年代调情一般叫泡妞的，但是，我喜欢掉书袋，管那叫调情。
然而，，在那样一本正经众目睽睽的场合下，我还是忍住了，装了一回酷。我的记忆还
没有恢复，傻傻的主持人又问我旁边的女孩像不像我《三种门》中的苏三，第一次问的
时候，我假装没听见，幸亏我还比较机灵，第二次问的时候，我急中生智地说：“这个
我们私下交流”，这真是一箭双雕的办法，我既化解了眼前的尴尬，又为下一步的调情
埋下伏笔，天才啊天才！这次访谈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了，我记住了他们仰望我的目光
，笨蛋们也当然没有觉察到我的失忆症，就像我打了个寒战，他们浑然不觉一样，而且
他们总喜欢有一个天才可以崇拜、膜拜，毋宁说，他们有时喜欢跪着，原谅天才的一切。
尽管我是天才，我还是承认在18岁之前我的阅读量是相当大的，我扫荡了学校的图书馆
，彻夜阅读《管锥编》《二十四史》《论法的精神》《悲剧的诞生》，其他就不一一列
举了，建议你仔细阅读一下我的成名作《三种门》，相信你会列出一个不短的书单。但
是，悲剧还是诞生了，自从我不读这些书后，我的失忆症——这个魔鬼，总是如影随形
，我真的无法在和别人的谈论中再自由地引经据典了，这些你也许可以在对我和一些文
化名人的访谈中发现，这实在令我尴尬，一般文化名人都是口若悬河的，而失忆症偏让
我显得理屈词穷语言乏味，当然我有我的办法，我告诉他们，我不喜欢上电视，我甚至
说大部分作家上了电视是木讷的，文字嚣张的往往温柔，文字犀利的可能平和，可是不
识趣的失忆症啊，我忘了大部分作家的手稿是很乱的，怎能用他们作为呈堂证供呢。
失忆导致的错乱实在难以胜数。比如最近有不识趣的专以泼粪为己任的家伙问我，以我
不知“葡萄酒”为wine而非wing的英语水平，何以知道humor这个词除了有“幽默”的
意思外还有“体液”的意思，我告诉他们这是我查字典的结果，而且谆谆教导他们“只
要活用词典，就能让你显得学识渊博”，在这里我引用了钱钟书先生爱看字典的典故，
却实实在在地忘了我其实是看我的偶像钱钟书先生的《笑》一文“我们不要忘记幽默（
humour)的拉丁文原意是液体，好象贾宝玉心目中的女性，幽默是水做的……”才知道
这另一个古怪的意思的，在这无法自证的关键时刻何以要忘了偶像的著作呢，假如这时
我告诉他们humor一词另有“体液”的意思，是出自我偶像著作，或许在万分的尴尬中
可以减少一分，也不至于让偏执狂先说出来，增加我的恨意。再比如我和我的父亲在谁
先发现作文大赛这个消息，这个决定我一生走向的关键问题上始终无法统一，简直颠三
倒四，他的说法和我的说法不统一，连他自己的说法都不统一，难道失忆这种症状会逆
向遗传？但终归还是我的错。
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了，再举例下去我担心连你也会疯掉，我还是就此打住。但还是有
两件事萦绕我心而不能确定。一个是当初我按照字母表的顺序随便选了一个姓白的作家
抓住辫子羞辱了一番，后来有一对姓陆的父子上阵也被我骂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就他
们父子齐上阵这件事进行羞辱，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次我碰到尴尬的时候就不该让我年
迈的父亲也上阵了，写下自白一样的东西，让我看着心酸。另一个是有人造谣说我十六
岁的手稿中出现了孔庆东2001年的作品。这两样事情我实在记不得了，也懒得查证，希
望是你们的错。
总之，失忆症这个该死的东西，一直给我带来困扰，特别是最近有个不知是叫方肘子还
是圆桌子的偏执狂，非要一一向我求证我因为失忆而产生的一些错乱，搞得大家都知道
了我的失忆症，这是一个我隐瞒了十三年的难言之隐，怎能一洗了之呢？原本一群聚集
在网络上乌合之众，如今忽然聚成一个训练有素的团队，我叫他们曰“倒”团，大肆翻
弄我天才的作品和天才的话语，寻找蛛丝马迹，无所不用其极，一有发现就如获至宝，
奔走相告。开始我觉得“他们的生活中充满了我，而我的生活中充满了欣慰”是令我非
常得意的事，现在，我却觉得相当讨厌，我还没看到方心大乱，而我已经寒心了。幸而
值此举国欢庆而我危难当头的时刻，我忠实的拥趸们倾巢出动，高举“挺”字旗，四处
出击，但凡对我有疑问的都划到“倒”队，乱骂一通，颇有我之风范，惜乎他们学艺不
精，不能摆事实讲道理长篇大论，只好言简意赅，一骂了之，看来世间凡是能用钱解决
的事，终归还是个事儿。
失忆症虽是个顽症，我一时难以痊愈，但是，有些人是我永难忘记的，那就是我的父亲
和我的老板，我的父亲和我荣辱与共难分难解，我的老板和我沆瀣一气出口成脏，失忆
症导致的错乱永难发生在他们身上，我欣慰极了，我是天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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