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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ughts版 - 《神性·人性·兽性》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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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黯然辍学
奚秋潇调到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后心情好了许多,上班时间看书看报已经从偷偷摸摸
变成了工作需要,他办公室的对面有一个规模不小的资料室,人文社会科学的中外学术
名著、中外文学名著、各类各种杂志一应俱全,奚秋潇徜徉其间如鱼得水,他就再也不
用到图书馆去借阅书报杂志了。这一段时间是奚秋潇全部职业生涯中最有规律最是自由
最为清闲的。
奚秋潇调到学校两个多月后,也就是本学期最后一个工作日,教务处周处长正式通知他
从下学期开始就被安排到教研室了,在全日制中专班开《中共党史课》,可以不再坐班
了,只需在自己有课的时候和每星期二每星期五的上午到校就可以了。坐在下班回家的
电车上,奚秋潇的心情好极了,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大把大把的自由支配的时间了、突然
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上班族了、突然觉得自己终于成了自己的主人。
在本学期即将结束前,奚秋潇从周处长那儿获悉学校领导曾有意让他在暑假中,到北京
参加中国人民大学举办的《中共党史培训班》并为他报了名,后来因为全国报名人数太
多,中国人大没有给奚秋潇寄来报到通知。奚秋潇听到这个消息很是兴奋,北京是他十
分向往的地方,他从周处长那儿要到了中国人大的联系方式,自己向人民大学有关部门
表示了参加培训的强烈愿望,人大方面终于同意破例补发一个报到通知,奚秋潇自己为
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到北京参加学习的机会。
按照当时的有关规定,出差坐火车硬座可以获得火车硬卧与硬座差价的一半作为补贴,
另外每天出差还有误餐补贴。奚秋潇在学校的几年里,每年暑假都有机会参加各类培训
,他每次出差不论距离多远时间多长都坐火车硬座,每天都吃比较简单的饭菜,这样一
来出差的补贴与他自己的支出相抵后,奚秋潇的每次出差不仅不需自己掏钱还可以获得
一些补贴收入。
这年的七月下旬,奚秋潇有生以来第一次以因公出差的名义坐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尽
管一夜无眠,当奚秋潇看到北京前门的箭楼,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毛主席纪
念堂时心情非常激动久久难以平复。不仅后人无法理解以奚秋潇的出身经历、社会地位
,他同中国大陆政治的联系程度,何以会在北京产生一种类似于朝圣一般的虔诚激动,
即使是几十年后,奚秋潇自己都无法理解他第一次到北京时的那份激动和感慨,只有用
信仰的神秘力量才可能解释这一切,哪怕这种信仰是建立在无知和盲目的基础之上的。
中年以后的奚秋潇写过一篇小文章深情地描述了自己在几次游历中的震撼,曲折隐晦地
表达了对宗教信仰的尊重和敬意。
奚秋潇在青海看到过这样一幅真实的画面——在炎炎烈日下,天苍苍,野芒芒,风吹草
低见牛羊的草原上只见三三两两的牛羊懒懒散散地在漫无目的移动,前方忽然看见有一
个藏民五体投地匍匐前行,奚秋潇所乘的巴士疾驶而过,除了这位藏民,他目光所及之
处见不到一个人影,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是什么样巨大的力量支撑着这位藏
民呢?
奚秋潇在西藏拉萨时,导游兼司机指着一对母子告诉他,这对母子是从四川甘孜步行过
来的,据说是一路乞讨过来的,已经走了几个月了,只是为了到拉萨布达拉宫朝圣,又
是什么样巨大的力量能使这对藏民母子历经艰辛百折不挠呢?
奚秋潇在云南香格里拉的一个清晨,在草原上极目远眺时,随团导游走到了他身边,与
他攀谈起来。年仅17岁的藏族女导游很健谈,她告诉奚秋潇,自己一生最大的心愿是到
拉萨去一次,到布达拉宫去朝拜。眉宇间的那种纯真坚毅让奚秋潇久久难以忘怀,都说
16岁的花季,这个17岁的花季姑娘心中对藏传佛教有一种怎样的顶礼膜拜啊!这样一种
对信仰的笃信虔诚会怎样影响她的一生呢?
奚秋潇所看到和接触到的藏民都是极为普通甚至是比较贫穷的藏民,物质生活的极度匮
乏丝毫没能折损他们对精神生活的不懈追求,这究竟是一种愚昧呢?还是一种觉悟呢?
藏民对藏传佛教的那份执着虔诚和对宗教圣地拉萨布达拉宫地神往给了奚秋潇长时间极
大的心灵震撼!他一直将这三个画面同自己第一次到北京的莫名兴奋进行着比较,他那
时不认为自己同藏民在这些方面有多少本质的区别,区别似乎仅仅在于为了心中崇高的
信仰,究竟愿意牺牲多少现实利益?
第一次北京之行,奚秋潇有两方面的大收获,其一是《中共党史培训班》邀请了当时几
乎所有著名的中共党史权威专家讲课,这使奚秋潇大开眼界,尽管他并不完全赞同专家
在课堂上的某些观点,但专家披露的重大史实、专家对中国党史一些重大事件之间相互
构建关系地分析、专家对中共党史上一些热点难点三言两语的点拨,都给奚秋潇拨云见
日耳目一新的感觉;其二是在游览观光中放飞了心情。
当时的奚秋潇还是非常循规蹈矩的,培训班安排部分学员(因参观人数有限,只能先满
足距离北京较远地区的学员参观,来自东昱的所有学员均被安排参观)到刚刚对外开放
的中南海参观,这也是奚秋潇心驰神往的地方,培训班规定的课程时间是10天,奚秋潇
想利用从北京回东昱火车票可以签票的政策(当时火车票上印有在某年某月某日前到达
有效的规定,也就是在有效期内在同一方向的车站可以下站签票,然后在同一方向的以
后其他车次继续登车)登泰山,又担心晚回东昱影响不好,所以只能割爱放弃了参观中
南海。可惜,中南海对外开放参观只维持了很短时间,所以奚秋潇放弃了这次机会等于
是放弃了参观神秘的中南海的机会,为此奚秋潇后悔不已,因为登泰山的机会远远多于
参观中南海的机会。后来,奚秋潇接触到了机会成本理论之后,感慨良多。机会成本理
论阐释的是在两个以上的选择中,放弃的那些个选择就是最终选择的机会成本,显然奚
秋潇的这次选择登泰山的机会成本太高了,高到了从此完全失去了参观中南海机会的程
度。剩下的全部问题就是,失去参观中南海的机会成本究竟有多高?
奚秋潇是提前一天从北京回东昱的,那天晚上十时许火车驶离了北京站,次日清晨七时
许抵达了山东泰安站。
那时的泰安站非常简陋,奚秋潇在车站寄存了行李,匆匆登山,从岱庙开始攀登中天门
,稍稍休息便冲刺十八盘,跃上南天门后没有休息,就直插玉皇顶,在五岳独尊的玉皇
顶上奚秋潇充分领略了“会当凌绝顶,一揽众山小”的雄大气魄,他在玉皇顶上破例买
了一个茶叶蛋作为加菜,一个面包一个茶叶蛋,这是他在泰山玉皇顶的全部午餐。
午餐后,奚秋潇开始下山,等走到泰安车站时,奚秋潇感觉自己有点不舒服,没有食欲
,他买了一个西瓜,吃完西瓜就在车站的长条板凳上躺了下来,没想到这一躺,就迷迷
糊糊地睡着了。昨天在火车上一夜未眠,又在白天从岱庙到玉皇顶,又从玉皇顶回到岱
庙,不到十个小时,在海拔1545米的泰山,马不停蹄地打了一个来回,又加上正值酷暑
,实际上这就是出现了轻度中暑的症状,只是年轻力壮反应不太强烈罢了。
晚上十一时许,奚秋潇在睡梦中被车站喇叭吵醒:“西宁前往无锡方向的XX次列车就要
进站了,有前往无锡方向的旅客赶快检票上车了。”奚秋潇凝神一听无锡方向一骨碌起
身,奔向行李寄存处取出了自己的行李,飞快地冲向检票口,等到奚秋潇刚刚登上火车
,火车就徐徐启动了,奚秋潇得意地像登上了专列一样,在空荡荡的车厢里继续睡觉。
第二天白天,养足了精神的奚秋潇又在南京下了车,游览了中山陵夫子庙明孝陵等著名
景点,晚上又匆匆登车,在火车停站时买了一个符离集的烧鸡,想给父母和林蓁蓁尝尝
,可惜到东昱后,经奚秋潇母亲和林蓁蓁共同鉴定,符离集烧鸡已经变味了。就这样,
奚秋潇的第一次出差既没有给父母带什么礼物也没有给林蓁蓁带任何礼物,只带回一个
变了质的烧鸡。这在很大程度上使奚秋潇的第一次出差打了一个大的折扣,好在林蓁蓁
通情达理,丝毫没有责怪奚秋潇。
奚秋潇的这次利用出差旅游大体上反映了当时相当一部分中国人的旅游方式,停留在路
过经过到过的状态,用后来比较形象的顺口溜就是:下车拍照,上车睡觉,停车吃饭,
回家忘掉。旅游远远没有进入享受生活拥抱自然的境界。只是,奚秋潇这次表现得比较
极端,像他这样用半天多一点的时间,从泰山岱庙到玉皇顶打个来回的游览,即使算不
上空前绝有,也一定是不多见的。他再一次明显违背了他后来一直很推崇的机会成本理
论,假定从东昱到泰山的成本是相对不变的话,他舍弃了从容登顶细细品味,而选择了
匆匆爬山粗粗一瞥,这个机会成本绝对是够高的!
从被分配到教研室,正式开始上课,奚秋潇尽管已经可以不坐班,但他还是每天一早就
到学校,学校里坐班的同事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嘀咕:明明可以不来上班,天天来
干嘛呢?这人有点怪!
奚秋潇之所以天天准时去上班并不是要有意做给领导看的,奚秋潇是一个孤傲自信的人
,他不屑于这种小伎俩。他天天到校是因为他家里住房拥挤,14平方米没有卫生设备的
住房,父母都退休了整天在家,奚秋潇缺少一个自己的空间,相比之下学校的条件要好
得多。
那时他的作息制度很有规律,早晨到校拿个暖水瓶到办公室泡一杯茶,然后拿张报纸上
洗手间,回到办公室喝茶看书备课,到中午10﹕30分以后就到资料室看书报,11﹕30分
吃饭,吃完饭和同事打牌,下午1点同事上班,奚秋潇回办公室继续看书备课,下午3︰
30分骑自行车离校去等林蓁蓁下班,陪她一起回家,就这样日复一日,奚秋潇的心里却
觉得很踏实很知足了。
奚秋潇当时不太愿意待在家里还有另一个原因,奚秋潇的哥哥与大学里一个从杭州来的
女同学正在艰苦地恋爱中。女同学的父亲是浙江大学的教授而且是中国著名词学专家夏
承焘先生的高足,在唐宋词的研究方面已经在国内是屈指可数的年轻权威,出了好几本
专著,所以家庭条件比较好。在奚秋潇哥哥的眼里,他的女朋友是百里挑一的,要什么
有什么,所以追得很辛苦。夏天奚秋潇最怕哥哥的女朋友来家里,她一来,奚秋潇只能
拿个竹椅到弄堂里乘凉,一去就是一个下午。说实在奚秋潇也挺佩服他哥哥的女朋友,
怎么说也算娇生惯养的姑娘,夏天即使是白天,和男朋友的父母兄弟挤在没有卫生设备
只有一间房的奚家,该有多么不方便啊!只有初绽的爱情才能覆盖掉这一切,要么就是
像人们所说的那样,热恋中的人智商都低得出奇。
奚秋潇天天去学校还有一个秘不可宣的理由就是,可以在学校吃一顿免费午餐。在学校
还没实行免费午餐时,奚秋潇中午是回家吃饭的,尽管来回乘坐公交车很费时间,但他
有的是时间,而缺少的是金钱,他使用的是公交月票,以时间来交换这顿午餐费,奚秋
潇那时觉得绝对划得来。
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的上级十分关心学校的发展,随着招生规模地扩大,原有的校舍
就显得十分捉襟见肘了,领导果断决定将原东昱制药厂老板的别墅置换出来作为新校舍。
原东昱制药厂老板在1949年前是东昱屈指可数的实业界大亨,他在20世纪30年代在东昱
造了两栋大别墅,一栋大的别墅是自己和父母居住,小的别墅给弟弟妹妹居住。他在
1950年离开中国大陆时将带有大花园的大别墅卖给了国家,后来经过几次辗转,成了东
昱纺织品采购供应站下属的一个门市部。有关部门觉得将别墅作为学校的办公楼更有价
值,为提高教学活动的质量,另在大花园的南侧新建教学楼,在大花园的西侧建一个多
功能的会议室。原来还准备化巨资买下那栋小一点的别墅,可那栋小别墅的住家比较多
,因为操作上困难重重,只能作罢。
这幢大别墅确实气派不凡。整幢别墅坐北朝南,从宽阔的马路上拐进一条能容两辆汽车
轻松交汇行驶的大弄堂,就能看见一扇大铁门和四周高大的围墙,沿着围墙边笔直的水
泥路直通到车库,水泥路的西面是一片大草坪。
别墅的正面有雕刻着图案的四根石柱子,沿着石级而上是几米宽的内走廊,底楼的东西
两侧厢房的门就开在内走廊上。中间推开两扇大木门里面是一个四方形的天井,天井的
正中有一个石架子上面是座假山石。面对天井有一排十扇镶嵌着彩绘玻璃的落地木门,
推开木门里面是一个大客厅,客厅足有100多平方米,地面是上好的大理石。这里过去
实际上也是一个舞厅,底楼东厢房是会客厅,底楼西厢房是中西餐厅,中式餐厅在北侧
西式餐厅在南侧,别墅的西侧是锅炉房厨房,从餐厅有一扇门穿过廊道可以通向厨房。
舞厅四个角有四扇门,东侧的两扇门分别通向客厅,西侧的两扇门分别通向餐厅和走廊
。推开通向走廊的门就能看见粗壮结实做工精良的木楼梯,木楼梯旁有一个带有浴缸的
盥洗室,楼梯的墙上装有考究的墙灯。
二楼是主卧室,推开做工考究的厚重木门,是一个30多平米的起居室,起居室的北侧有
一扇门里面是一个带按摩浴缸的盥洗室,起居室里有一扇门通向卧室,东西两间对称的
卧室各有40平方米左右,推开朝南的镶嵌有彩绘玻璃的落地木门,外面是二楼的内走廊。
沿着楼梯到三楼,三楼朝南有四间厢房,东厢房最大有近30平米,西厢房因楼梯的影响
面积次之,有20多平米,两个中厢房面积差不多各有15平米。朝北有两间各有10多平米
的保姆房和储藏室,三楼东厢房门外有一个不带浴缸的盥洗室,里面隔了三小间,一间
是淋浴房,另外两个小间各装有一个抽水马桶。三楼东西厢房朝南的镶嵌有彩绘玻璃的
落地木门通向大露台。
学校搬进来后新校舍建成前,底楼大客厅被改建成教室,底楼东厢房建起了资料室,西
厢房成了教务处,二楼东厢房里间是院长室,外间是学院办公室,西厢房成了教室,三
楼东西厢房和西面的中厢房是教研室,东面的中厢房是财务处,总务处和其他部门则挤
在车库等。
奚秋潇被分在西面的中厢房,这件办公室只有他和教语文的资深蒋老师两个人。因蒋老
师社会活动比较多,只在教师返校和有课的时候来学校,所以平时奚秋潇享受的是一人
一间办公室的待遇。
这个时期成了奚秋潇心情最舒畅的时期,而从另一个意义上也是他大把大把虚掷光阴的
时期,他似乎很满足于这样的生活方式,知足常乐小富即安。每天早上比坐班的同事都
到得早,中午照例打牌,每隔十天左右就要值班,每次值班都会邀几个同事打牌。他自
己值班要同事陪自己打牌,同事值班也不能不陪啊,所以每周总有几天晚上很晚才回家
,与林蓁蓁约会减少了,去夜校等林蓁蓁也减少了。也许是奚秋潇觉得他同林蓁蓁的关
系已经稳定了或者说是确定了,但奚秋潇看到的只是这种水面上的风平浪静,他根本没
有意识到水面下的暗潮涌动,一系列的危机正在渐渐酝酿、正在悄悄向他袭来。奚秋潇
最先受到的重大打击是老父亲病倒了。
那天晚上,奚秋潇正在听谈之梁教授的讲座《19世纪俄罗斯文学》,奚秋潇参加的东昱
师范大学中文专业自学考试的本科阶段已经完成,本科毕业文凭也已经拿到,只是在写
学士学位论文,等待答辩,但出于对谈老师学识的仰慕还是去参加了。谈老师确实是满
腹经纶,他在台上用俄语声情并茂摇头晃脑地朗诵起普希金的诗歌,全场鸦雀无声,课
间休息时奚秋潇挤进围着谈老师的人群,拣了一个空档问谈老师:“谈教授您和乌谦疆
老师是在哪里分别的?”谈之梁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架:“噢,同他在机场分别的
。”奚秋潇见谈之梁没有认出自己便再次提醒他:“您还记得东昱五中吗?”“噢,是
西南面的那个中学吧。”谈老师说完就去回答别人的问题了,奚秋潇这才猛然意识到,
谈老师可能是不愿回忆起当年,而有意闪烁其词的。想法单纯的奚秋潇,此时完全没有
想到的是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谈老师已经是东昱甚至是全国知名的俄罗斯文学权威普
希金权威,他今天的一堂讲座课有两个研究生在录音,整理成文后就会发表在下一期的
《东昱师范大学学报》上,他现在的时间他的讲话都是应该计价的,他已经不屑于东昱
五中这样的话题了。奚秋潇静静地听完了谈教授的精彩讲座和课后与同学们的有限交流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听谈教授的讲课,谈教授断然地送走了那个时代,奚秋潇偏偏在大
庭广众,提起了不堪回首那个时代那个学校,那就只能是自讨没趣了。
奚秋潇回到家里,母亲告诉他父亲午睡后觉得身体麻木,等到他哥哥下班回家,才把他
送进东昱第九人民医院。奚秋潇连忙赶到医院,父亲躺在病床上口齿含糊地说着什么,
原来值班医生在给奚惠屏吊了一瓶葡萄糖盐水后,就要他回家,奚惠屏似乎想告诉奚秋
潇,自己有病不能这样回家。奚秋潇找到医生,急诊医生看来是因为病人太多而有些不
耐烦:“回家观察观察吧,现在还不能确诊病因。”
毫无医学常识的奚秋潇只能无奈地陪伴父亲回家了,在回家的路上,奚秋潇心疼地发现
老父亲回家一路踉踉跄跄的,竟然在电线杆子旁。旁若无人地解起了手,这个动作令奚
秋潇感到瞠目结舌,父亲以前不是这样啊!奚惠屏在公共电车上也是站不稳坐不住。
第二天早上,心里满怀期待的奚秋潇问父亲感觉如何,父亲摇摇头。奚秋潇发现父亲点
烟的手不太灵便,几次都点不着烟。
奚秋潇到学校后,在教务处谈起父亲的病情,卫老师立即提醒奚秋潇:“小奚,你父亲
可能是微细血管病变,就是中风,赶快送医院!”奚秋潇立即赶回家中将父亲送到医院
。在一个比东昱九院小得多的区中医医院里,奚惠屏被确诊为脑血栓,这时他的右半身
已经偏瘫。由于错过了脑血管心血管意外的黄金抢救时间,奚惠屏生命中的最后两年就
是在脑血栓后遗症的折磨下艰难度过的。
在父亲患病的这一段时间,奚秋潇同林蓁蓁见面的次数和时间相对更是减少和缩短了。
奚家与林家虽然相隔只有几百米,可在奚秋潇看来,这中间似乎有着层峦叠嶂。奚秋潇
明显感到林蓁蓁的父母并不待见自己,他曾多次暗示要上林家见见她父母,林蓁蓁既不
反对也不安排。奚秋潇隐隐约约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他在内心里祈祷着:他和谌静
雨曾发生的一切别再重演。由于没有上过门,奚秋潇联系林蓁蓁就极不方便,只有在上
班时间打电话约定,否则就很难找到林蓁蓁。恋爱中的人绝大部分都是性情中人,想一
出是一出,有时白天想好了要坚持住,过几天再找林蓁蓁,可到了晚上却火烧火燎地想
见到林蓁蓁,那就只有打公用电话。奚秋潇经常是在林蓁蓁家的一个弄堂口公用电话上
打一个传呼,然后火速奔到林家的门口附近强占有利地形,所谓有利地形就是他能看见
林家后门口又不易被林家其他家人发现的地方。等待公用电话传呼员来传唤林蓁蓁,林
蓁蓁走出家门的那一刻,奚秋潇用声音或手势引起林蓁蓁的注意,两人才算接上头。如
果发生林蓁蓁正好不在或是林家其他人在门口等等情况,奚秋潇约见林蓁蓁的这一次努
力就只能是瞎耽误功夫。
那天晚上,奚秋潇在家中有些坐立不安,他知道是自己想林蓁蓁了,今天晚上应该是她
上夜大的时间,可最近不知为什么他去夜大校门口等林蓁蓁的成功概率明显下降了。他
又不想让林蓁蓁知道这一切,今天他想试试运气,事不宜迟,奚秋潇果断地走出了家门
,一切顺利地来到夜校门口时,学校好像还没下课。不一会儿,学生陆陆续续走出校门
,奚秋潇那时的眼睛还挺尖的,尽管校门口的灯光是昏暗的,他还是在学生群中一眼看
到了林蓁蓁,他兴奋地奔上前去招呼林蓁蓁,林蓁蓁看到奚秋潇稍稍一愣,随即闪身朝
另一方向疾步而去,奚秋潇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尾随着她,林蓁蓁平时走路很少有这种
急匆匆的样子,奚秋潇很是纳闷还是继续跟着她,直到在黑弄堂里拐了好几个弯,林蓁
蓁的脚步才慢了下来,才逐渐和奚秋潇平行。奚秋潇问林蓁蓁怎么回事儿,林蓁蓁也不
回答,奚秋潇只能猜测:是怕被同学看见吗?林蓁蓁点点头,奚秋潇没再继续问下去,
可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干什么呀,我这个人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奚秋潇和林蓁蓁一起在回家的一路上话语很少,林蓁蓁本就是个不善辞令的人,而奚秋
潇刚才的勃勃兴致,已经早就被在黑乎乎的弄堂里的几个弯给拐没了。林蓁蓁看出奚秋
潇有些不高兴,可也真不知该怎么去安慰他,两人在林家的弄堂口告别了,奚秋潇转身
离去了,林蓁蓁一直目送着奚秋潇,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昏暗的路灯下,林蓁蓁的
眼睛有些湿润了。
奚惠屏患病后的一段时期对自己的康复还是充满信心的。当时,奚秋潇的哥哥已随同结
婚后的妻子调往杭州,家中只有奚秋潇和母亲照顾奚惠屏,母亲分管烧饭等家务,奚秋
潇则负责需要劳动力的一切事宜。那时东昱居民家中很少有热水器,洗澡都是到公共浴
池去的。每星期一次的洗澡是奚惠屏最开心的日子,却是奚秋潇比较艰难的时光。右半
身偏瘫的奚惠屏从奚家那逼仄的楼梯走下去是第一个难题,奚秋潇只能连搀带抱将父亲
带下楼;从奚家到最近的公共浴池健康人至少要走15分钟,奚秋潇必须小心翼翼地搀扶
着父亲,一般要走近半个小时,这是第二个难题;第三个难题是进了浴室以后,奚秋潇
必须先脱光自己的衣服,再帮父亲脱光衣服,每次帮父亲脱衣服时,奚秋潇都已经冷得
有点哆嗦;第四个难题是在浴池里帮父亲洗好澡后,因担心长时间在澡池里氧气不够,
必须先将父亲搀出来,帮他穿好衣服后,自己才能再进澡堂洗澡,这已是第二次冷得哆
嗦,而且这次是从温度很高的澡堂出来的,一热一冷感觉上很不舒服,但看到老父亲穿
上衣服后,红彤彤的脸上绽放着难得的笑容,开心得像一个小孩似的,奚秋潇所面临的
所有难题都已经被父子之情熔化掉了。从奚惠屏患病到他与世长辞的两年多时间里,除
了最后一个多月外,奚秋潇每星期一次,雷打不动地陪父亲洗澡,这也是在父亲去世后
,奚秋潇内心里一直存有的一丝宽慰。
奚惠屏是在奚家的三层阁楼上去世的。天不假年,他没能住进奚秋潇从学校分到的住房
,更没能住进奚秋潇买好的商品房,这是奚秋潇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心的隐痛。奚惠屏在
世时,奚秋潇的经济条件还没有得到明显改善,所以奚秋潇一直为父亲没能享受到自己
后来能够提供的较好生活质量深感遗憾,这里固然有历史条件的不成熟、社会发展的阶
段性制约,但绝对不能排除牢牢盘踞在奚秋潇心头的错误观念陈旧观念。奚秋潇在还清
了在农场旅游向哥哥借的100元钱后,对自己消费的限制也近乎苛刻,因为他深知自己
将来结婚不可能得到家庭的任何资助,一切都得靠自己,既然没有能力充分开源,那就
只有四个字——处处节流。这个根深蒂固的观念时时掣肘着奚秋潇、左右着奚秋潇,使
得他的消费观念至少落后时代好些年。在每月工资加附加工资41元时,每月30元以零存
整取(当时中国大陆银行储蓄的一种形式,即每月固定时间存入固定数额的货币,整取
期限到后才能支取)形式存银行,交给家里5元,自己只剩下6元,既要买单位食堂的饭
菜票,还要抽烟,他根本就没有本钱孝敬父母善待恋人。后来令奚秋潇无限痛惜地是,
他如此节衣缩食牺牲爱情亲情积攒起来的那些数字,在个体户异军突起、巴拉巴拉东渡
(到日本打工)、洋插队(到西方发达国家打工)、留学潮移民潮、股票市场的迅速发
展、房地产市场地急速膨胀房价日新月异等潮流的轮番冲刷稀释下,贬值缩水到了连自
我安慰都十分勉强的程度。
至少在经济条件这一层面上,奚秋潇仍然被抛在这个社会的底层,仍然被蜂拥而起的各
种潮流裹挟着时起时伏。他刚刚调入学校时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自信自豪正在慢慢被蚕
食被销蚀,奚秋潇心中的一个问号越来越大越看越清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么多人的
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我为什么还是挣扎在贫困线的周围?
更令人可悲的是,他由于长期贫困养成的某些习惯已经成自然了,在物质生活上基本脱
离贫困之后,他的心理上并没有完全脱离贫困,说得委婉一点是勤俭节约,说得直白一
点是吝啬苛刻,而且吝啬苛刻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奚秋潇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
期开始已经在外面兼课,九十年代中期已经是中外合资企业中层管理人员,年薪在当时
的东昱省已经不算低了,二十一世纪初已经成了企业总经理,一直到他被免去职务,他
连续任职企业总经理十多年,应该是已经基本脱贫了,可是奚秋潇企业的一个总务采购
员也是他的好朋友到他家为他清理鱼缸,见盛夏季节奚家竟然没开空调,那个采购员只
能满头大汗地干活,干完活后,当奚秋潇问他:“这么热的天,鱼是否会死掉?”时,
他终于对他的总经理说了一句话:“奚总,开开空调吧,人舒服,鱼也舒服。”奚秋潇
听了心里的滋味有些怪怪的。林蓁蓁当时已去了加拿大,在视频时听说了这句话后难得
的开怀大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拿这句话调侃刺激奚秋潇。
这一年的暑假,奚秋潇争取到了一个参加在四川成都举办的《管理心理学》培训班的机
会,奚秋潇早就知道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么一说,他早就想到“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三峡一游,他经多方询问知道
乘坐上水(江河的下游溯流而上的船称为上水船,上游顺流而下的船称为下水船)客轮
船经过三峡是观光的最佳选择,他选择了从东昱到上海再到重庆的路线,于是他买了上
海到重庆的轮船票,他听说船上的饭菜价格很贵,就买了几十包方便面,后来又在武汉
码头补充了一些方便面。就这样,在从上海到重庆的七天六晚的时间里,奚秋潇以每天
五包或六包方便面维持着身体热量营养的最低需求,在此之后的好多年,奚秋潇只要一
听到方便面这三个字,就会出现条件反射似地出现强烈反胃。
在从上海到重庆的船上,奚秋潇饱览了长江沿岸的旖旎风光,尤其是进入长江三峡的一
整天,从湖北宜昌的南津关到秭归香溪的西陵峡首先映入眼帘,长江似乎突然变窄了,
水流开始湍急,漩涡随处可见;巴东官渡口至巫山的巫峡是长江三峡的精华,两岸高山
对峙崖壁陡峭,黛溪至白帝城的瞿塘峡是上水游三峡的最后一峡,在这整整一天时间里
除了泡方便面和吃方便面以外,奚秋潇站在甲板上一动不动,贪婪地享受着眼底的无限
风光,在经过巫山时,他心中默诵着元稹的绝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自从和谌静雨相爱以后,奚秋潇的心中根本已
容不下其他任何女性了,即使是在谌静雨已经与他分手之后的相当长时间里,奚秋潇还
是从没认真地注意过其他女性,因为谌静雨是第一个走进他心里并占据了他很大心灵空
间的女性。在奚秋潇看来谌静雨是十分理想的女性,有一种和谐美、自然美、安静美。
直至进入老年,他一直珍视着当年的这一段纯情。
奚秋潇即使是在职业生涯的峰巅时,也从没有对谌静雨滋生过“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的得意;在人生的谷底也没有派生出对谌静雨“嫌贫爱富”的怨恨,他对谌静雨剩下
最多的就是理解、就是对青春岁月的纯情追忆。奚秋潇知道后人必定难以理解也无法相
信,一个男人对一个与之从没有过一次肌肤相亲的女性会是如此地情牵梦影!
林蓁蓁的出现在奚秋潇看来是老天爷对他情感生活不幸的最佳补偿,在奚秋潇眼里,林
蓁蓁不仅具备了谌静雨的一切优点,还多了一分已经十分稀缺的天真。有了林蓁蓁,奚
秋潇心里已经没有任何空间了,所以他对元稹的这首绝句经常吟诵非常珍爱。
在长达一个星期的客轮旅途中,除了观光之外,奚秋潇还经常和同客舱的旅客聊天,有
一位老年旅客是奚秋潇最忠实的听众,他从不插话,但只要奚秋潇谈起历史谈起文革,
老人总是神情专注。轮船过了瞿塘峡之后距离终点重庆已经不远了,那天在甲板上,老
人走近奚秋潇和他攀谈,奚秋潇热情地与老人聊起天来,不聊不知道,这一聊让奚秋潇
增长了不少见识,也廓清了心中的许多迷雾。
这位老人是重庆人,已年过古稀,1949年前是运输船上的水手,1949年随船漂洋过海留
在了台湾,同老家重庆的亲人近30年不同音讯,进入老年之后,思乡心切盼望落叶归根
回到重庆颐养天年。当时台湾和大陆战争状态尚未结束,老人为实现这一梦想可谓煞费
苦心惊心动魄。他当时已升为船上的大副,他先是每次船经香港时存一笔钱在当地的银
行里,在他认为已经存得差不多时,开始了他的冒险计划。他报名参加了东南亚的旅游
,那时据他介绍,为防止台湾居民私自前往大陆,台湾当局制定了一种类似于连坐的政
策,即要参加出境游必须有担保人,如果被担保人在出境旅游时私自回到大陆,担保人
就要被处罚,这样就使得老人的出境游遇到了障碍。善良的老人也不想因为自己回大陆
而连累担保人,他出境游就此被搁置了起来。老人有一个挚友深知他早就有回大陆的夙
愿,想以一己之力成全老朋友。这个挚友告诉他,自己已得了绝症,不久于人世了,愿
意做他的担保人完成他的夙愿,于是老人的东南亚之旅得以成行。旅游的最后一站是香
港,在此之前,老人一直未能觅到脱离团队的良机,据说带队的导游就是台湾当局的军
情人员,旅游团成员所有的护照都由他一人保管着。
老人踌躇再三,觉得再不果断出手就没有机会了,于是在香港的一次午餐后装病,团队
又等着出发,情急之下,导游竟然把老人的护照还给了他,以备就医等等的不时之需。
老人等团队出发后,什么也不拿只拿着一本护照,直奔新华社香港分社,在说明来意后
受到了热情的接待。老人被安置好以后,对有关人员表示想急于回大陆,香港分社的有
关人士告诉他,台湾在香港的情治人员正在四处找他,必须等到风声已过才能行动。在
新华社香港分社隐蔽了一段时间后,老人终于被安全地送回了大陆,根据老人的愿望他
回到了故乡重庆,被安排在政协,当时有每月100元的生活津贴。他在台湾的全部资产
都被冻结了,只能动用在香港的存款,为儿女添置了当时紧俏昂贵的家用电器,可惜的
是,老人所做的一切没有得到儿女们的感恩,儿女们眼中盯着的是老人手中尚存的现金
,老人渴望得到的亲情却还是像笼罩在山城重重迷雾之中一样看不见摸不着。
奚秋潇一直难以忘怀老人在说到儿女们为几件家用电器,争得不可开交时的那种言语哽
咽老泪纵横大失所望痛心疾首的表情。奚秋潇曾问老人回到大陆后的感受时,老人迟疑
了一会儿才表示:比他想象得还要差,他尤其不习惯大陆住房没有卫生设备,尤其不适
应大陆公共厕所的脏乱差,他自己出钱在家里安装了卫生设备。奚秋潇看着眼前这位满
脸沟壑饱经风霜的老人不知说什么好,重庆已经到了,不然老人一定还有更多更精彩的
故事会充实奚秋潇的内心世界,奚秋潇请老人保重,老人的眼中闪烁着泪花,颤颤巍巍
地点着头。轮船终于抵达重庆了,奚秋潇问老人是否需要帮忙搬行李,老人摇摇头,示
意奚秋潇先走,下船人多,自己想等一会儿再下船。
奚秋潇下了船,沿着朝天门码头的石级攀登时曾几度回首,每次都看到老人隐隐约约的
身影还在甲板上,奚秋潇咬咬牙不再回头,不能再流连忘返了,每个人都有自带的风水
,就在心中默默祷念老人平安康健吧!
多年之后,已经重病在身的奚秋潇偶然读到了台湾著名作家龙应台写的一段文字“我不
管你是哪一个战场;我不管你是谁的国家;我不管你对谁效忠、对谁背叛;我不管你是
胜利者还是失败者;我不管你对正义或不正义怎么诠释;我可不可以说,所有被时代践
踏、污辱、伤害的人,都是我的兄弟、我的姐妹?”“太多的债务,没有理清;太多的
恩情,没有回报;太多的伤口,没有愈合;太多的亏欠,没有补偿﹍”“太多,太多的
不公平,六十年来,没有一声‘对不起!’”读完这段文字后,曾经是个中共党史教师
的奚秋潇不能不联想起一些历史往事。
1945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和中国的抗日战争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满目疮痍的中国迎来
了宝贵的和平希望,历经磨难的中华民族渴望着民主自由。可惜和平民主自由只是昙花
一现,“两个中国之命运”的决战就在国民党和共产党之间开始了。1949年,中国共产
党取得了在中国大陆绝大部分地区的军事胜利,国民党败退台湾。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
,美国第七舰队进入台湾海峡,中国大陆和台湾的分治局面实际上形成,从那时起中国
人民一定要解放台湾和国民党反攻大陆就一直在台湾海峡两岸不停地喧嚣,渗透于反渗
透、破坏与反破坏就从来没有停止过,直到20世纪80年代,两岸才逐步结束战争状态﹍
想着想着,奚秋潇眼前顿时浮现出了那位饱经沧桑历经艰险才得以回归大陆的台湾老人
,这位台湾传奇老人如果还在世,应该是百岁老人了,他后来的生活怎么样?他后来又
是怎样面对当年历经风险地回归行动?留给奚秋潇的只有无解、只有不胜唏嘘无限感伤﹍
奚秋潇乘坐当天晚上重庆开往成都的火车,那次列车价格是最便宜的。当地拖儿带女的
农民、肩扛手提的小贩都乘那次车,乘客超员非常严重,地上都坐满了乘客,要上一趟
洗手间必须左右迂回曲线前进。那时这趟火车还是蒸汽机车头牵引,重庆到成都要穿越
许多山中的隧道。在穿越较长隧道时,当车头和车厢都在隧道里时,整个车厢都弥漫着
浓浓的烟雾,乘客的咳嗽声和小孩的哭叫声此起彼伏,有点像一台缺乏指挥的交响音乐
会,这个景象很可能是当时中国大陆西南部铁路交通的一个缩影,也折射着中国大陆改
革开放前夕的交通状况。
在成都《管理心理学》培训班报到时,奚秋潇与学院哲学教研室的楼芳不期相遇,远在
几千公里之外能遇到一个学校的同事,奚秋潇感到很高兴,楼芳是坐火车直接到成都的
,比奚秋潇晚离开东昱好几天,却比奚秋潇早到成都一天。
楼芳是被东昱财贸干部管理学院选送到东昱大学哲学系开设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干部专修
班学习的,这个专修班后来被承认为大学专科学历。楼芳原是东昱省五金机械公司教育
科的工作人员,与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有一些业务关系,东昱五金机械公司要选送干
部职工接受学历教育和其他培训一般首选财贸管理干部学院,所以楼芳与学院的不少领
导教师很熟悉。
楼芳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后期,那时结婚不久,中等略高偏瘦的身材,肤色白皙,她对
自己有个评价:每个零件都不十分出挑,但组合得体,所以总分比较高。楼芳具有较强
的人际交往能力,嘴巴特别甜,基本上可算得是人见人爱的女性。楼芳见到奚秋潇也显
得比较兴奋,她埋怨奚秋潇为何不早告诉她,不然两人可以一起过来了,一路上还能有
个伴,不过她表示坐船时间太长受不了。奚秋潇暗想幸好没与她同行,否则就错过了举
世闻名的长江三峡,更可惜地是与台湾老人无缘相遇了,也不可能亲闻这位台湾老人回
归大陆的曲折惊险故事了。
可能是受制于人的智力精力,大凡专业以外能力较强的人,其专业能力都比较平庸。楼
芳的哲学课课堂效果不甚理想,学生多次向教务处反映,楼老师照本宣科枯燥乏味,甚
至有学生在课堂上当众发难让楼芳下不来台,教务处周处长已经帮楼芳做了不少学生的
工作,周处长还专门找了那个领头向楼芳发难的学生樊雪康谈话,希望他顾全大局,给
周处长一个面子,樊雪康表示周处长的面子一定给,从此不再会为难楼芳老师了,并会
协助做好其他学生的工作。
与楼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奚秋潇在同一班级开设的《中共党史》却大受学生欢迎,学
生们专程找到周处长要求增加奚秋潇的课时,这实际上给了楼芳和其他一些专业功底不
够扎实或口头表达能力欠缺的老师出了难题,无形中给他们施加了压力。
楼芳这次在和奚秋潇一起参加培训的几天里,一直在与奚秋潇探讨怎样驾驭课堂的问题
。楼芳认为相比较而言中共党史课因为有人物有故事还可能有悬念所以学生爱听,而哲
学是形而上的东西、是抽象的东西、是经反复提炼高度概括的东西,所以一定是枯燥乏
味的。奚秋潇也认为哲学比较抽象晦涩,历史比较具象通俗,但含蓄地表示中国大陆的
教育从根本上是存在重大缺陷的,教育的本质是认识自然、认识社会、认识自身、承前
启后继往开来、开发智力培养智慧、发现真理传播真理的事业,而不能停留在诠释前人
理解前人、更不能将真理定于一尊画地为牢。中国教育这种根本性的缺陷是学生不喜欢
听课不喜欢学习的最根本原因。楼芳认为奚秋潇的这个分析鞭辟入里。奚秋潇见楼芳与
自己有不少同感便兴趣大增,表达也越来越松弛大胆,他表示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辩证唯
物主义教育我们是物质第一认识第二,先有事实后有概念,可我们在教书时往往是先入
为主,先有概念再有事实。学生还在云里雾里时,就告诉他们并要他们牢牢记住什么的
对的,什么是错的;谁是正确的,谁是错误的。这不像是现代教育,而更像宗教传经布
道。比如你讲马克思主义哲学如果一点不讲黑格尔、费尔巴哈、康德、海德格尔、萨特
、帕斯卡尔等,是很难在对比中讲出马克思主义哲学特点的。
楼芳专心地听着奚秋潇高谈阔论,她开始对奚秋潇刮目相看了,但她表示她这点课时不
可能讲得太多,而且可能还有风险。奚秋潇表示同意,在当下的课堂上还是要安全第一
,他给楼芳看了他随身带的康德的《判断力批判》,找出了其中的一段话——美的艺术
是天才的艺术,它不是一种能按照任何法则来学习的才能。天才这个字可以推测是
genius(拉丁文)引申而来的,是一个特异的,在一个人诞生时赋予他守护和指导的神
灵。一切科技是人们能学会的,在研究与思索的道路上按照法规可以达到的,但人们不
能巧妙地学会做好诗。在科学里面最伟大的发明家和最辛勤的追随者和学徒只有程度上
的差别,获得美术天赋的人和他们却有种类上的区别。奚秋潇玩笑似地说道:“这段话
用我们传统的标准来衡量近乎黑话,唯心主义天才论的帽子怎么都可以扣上,但又有什
么意义呢?康德试图揭开的是人类本质层面的迷,而我们纠缠的却是意识形态的分歧,
我们与康德似乎并非只有程度上的差别,倒更像是有着种类上的区别。”楼芳被逗乐了
,奚秋潇认为学习一门学科一定要进得去出得来,一定要融会贯通,死抱着几个概念是
事倍功半的。楼芳深表同意,表示回学院以后,要向周处长推荐让奚秋潇开哲学课。奚
秋潇摆摆手表示吹吹牛可以,抢别人饭碗是不道德的,至少是不厚道的。
在《管理心理学》培训班上,在培训班结束后到峨眉山乐山大佛眉山三苏祠的游览中,
奚秋潇和楼芳探讨了许多哲学和成人教育课堂教学的问题,楼芳感到受益匪浅,暗暗庆
幸自己在学校里找到了一个知音。
培训班结束后,楼芳要回东昱了,奚秋潇则要利用这个机会看看秦岭和西安古城,奚秋
潇知道从成都坐火车到西安是要翻越秦岭的,他在东昱就买好了成都至西安的车票,楼
芳只能失望地同奚秋潇告别。
从成都坐火车取道西安回东昱虽然是一路硬座炎热难耐,但苦中有乐,气势雄伟的秦岭
给奚秋潇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火车车厢窗户看出去,火车头艰难地牵引着一节节车厢
蜿蜒在巍峨耸立的群山之间,一会儿爬上山梁,一会儿坠下谷底,仿佛像一条长龙和着
一阵一阵节律性的汽笛声在翩翩起舞。几年之后奚秋潇读到陕西作家陈忠实先生的不朽
名著《白鹿原》时,当年翻越秦岭的雄浑画面配上陈忠实先生娓娓道来的绝妙画外音,
真是不可多得的人生享受啊!
西安给奚秋潇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是秦始皇兵马俑,奚秋潇徜徉在兵马俑馆久久不愿离去
,奚秋潇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实际上是在同2000多年前的历史对话,奚秋潇想起了清康熙
年间张英那首著名的让墙诗——千里休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
不见当年秦始皇。看着栩栩如生的兵马俑,奚秋潇不由得感叹到:人对一切的身外之物
真的是不值得太在乎!历史真是可以把一切都荡涤得干干净净!不是吗?唐人杜牧有七
绝为证——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回到东昱不久,奚秋潇从媒体上读到美国时任总统罗纳德•里根在参观秦始皇兵
马俑时的趣闻,里根站在兵马俑前问讲解员:我可以摸一下他吗?我想他是不会踢我的
。结束参观走到门口时,里根突然停住,回过头来严肃地挥挥手说:解散!俨然像美国
武装部队总司令在检阅部队一样!奚秋潇为秦始皇兵马俑被誉为“世界第八大奇迹”自
豪、为秦始皇兵马俑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骄傲,也为美国人俯拾
即是的幽默感慨不已,我们干嘛要活得那么一本正经呢?
若干年之后,奚秋潇又从中国大陆官方媒体上读到了美国时任总统小布什回母校耶鲁大
学的趣闻,小布什对耶鲁大学学校成绩优异的青年才俊表示了敬意的同时诙谐地说:学
习成绩一般的学生也大可不必灰心,也有希望当总统,像我一样。切尼(美国时任副总
统,也在耶鲁大学念过书)没有毕业所以只能当副总统。奚秋潇由此还想起小布什悼念
里根时讲的一段话——由信念而生自信,由个性而生力量,由谦虚而生优雅,由智慧而
生幽默。奚秋潇再次深深感到有信仰有文化有智慧的人,松弛到了一定境界才会自然流
露出幽默,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有力量的人。
奚秋潇意犹未尽地回到东昱的第二天一早,林蓁蓁就推着自行车来到了奚秋潇家。当时
东昱的自行车还是属于凭票供应的紧俏商品。奚秋潇学校里有一个学生搞到了几辆东昱
自行车厂输出技术在外地生产的自行车,奚秋潇以林蓁蓁的名义买了一辆。那时东昱省
会中心市区买自行车也是要在交通管理部门实名登记的,自行车也有一个类似于机动车
行驶证之类的证件。因林蓁蓁还不会骑自行车,奚秋潇正在教她骑自行车,所以这辆自
行车放在了奚秋潇家里,在奚秋潇出差的这段时间就让林蓁蓁把自行车带回了家。今天
早晨林蓁蓁这么急把自行车推来使奚秋潇有些纳闷,因他现在平时上班是不骑自行车的
。林蓁蓁看见十多天不见的奚秋潇有些激动,两人紧紧拥抱了一会儿,林蓁蓁就离去了
,奚秋潇发现今天林蓁蓁欲言又止,还发现她脸上有泪痕,奚秋潇想当然地认为这仅仅
是情人久别后的激动,并没引起足够的重视。
就像钟欣驰当年预料的那样,奚秋潇在学校当教师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他的特长,他开阔
的眼界、对人文社会科学的敏感和极强的记忆能力、对人文社会科学各学科的融会贯通
能力、出色的表达能力(文字表达能力和语言表达能力俱佳,有些人文字表达能力很强
语言表达能力稍逊,有的人语言表达能力超群文字表达能力不佳,奚秋潇在这方面有得
天独厚的禀赋)使他在课堂上举重若轻挥洒自如。他备课的时间比大多数教师要少很多
,学生的评价却始终在学校所有教师中名列第一,他辅导的学生参加校外的统一考试成
绩也在学校名列前茅,再加上他个人对人文社会科学的强烈兴趣,奚秋潇正在向成为学
术功底深厚课堂效果良好的教师稳步地努力着。
几年来,他除了《中共党史》课,还应学校要求相继开了《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中
国现代文学作品选》;《形式逻辑》;《市场营销学》等课程,都取得了良好的教学效
果。奚秋潇在这几年连续被评为从学院到东昱财贸系统的各级各类先进,东昱财贸党委
委托财贸管理干部学院举办的几期系统处以上干部轮训班,奚秋潇还被指定作为唯一的
学院教师给领导们开讲座,这个讲座给领导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时间奚秋潇在东昱
财贸系统声誉鹊起,不少著名商业企业的领导非正式地向奚秋潇伸出了橄榄枝,奚秋潇
对此不可能无动于衷,他开始心猿意马了。
在学院所有教职员工的考评中,在学院中青年教师的考评中奚秋潇一直保持着桂冠,学
院领导在找奚秋潇反馈考评情况时明确提出:听说奚秋潇有到企业去的想法,学院希望
奚秋潇顾全大局暂时不要离开学院,你现在是学院的教师台柱之一,现在又是学院发展
的关键时期,很多单位都指名要你讲课,说得再直接一些,有些单位委托学院办班就是
冲着你奚老师的,你现在离开学院,对学院的负面影响比较大,再说你在学院教职员工
分房排队中列在第一位,只要你结婚立即给你分房。
对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奚秋潇一直是心存感激的,是那些领导冒了一定的政治风险
承担了一定的政治责任果断引进了奚秋潇,才使得他的职业生涯出现了根本性的转机,
也使他的人生揭开了崭新的一页,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奚秋潇向学院领导郑重表示:
确实有不少企业有引进他的想法,他自己也确实有些心动,今天领导既然把话说到这个
份上,我也正式表一个态,只要学院真的需要我,我是不会离开的,我这个人说话是算
数的,请领导放心!
奚秋潇非常崇尚中国古代先哲孔子的“言必信,行必果。”思想,也非常仰慕己诺必诚
不爱其躯的侠义之士,1972年,奚秋潇在报上第一次看到“言必信,行必果。”这六个
字,这是周恩来总理在中日邦交正常化时,对日本时任内阁总理大臣田中角荣说的,几
十年风风雨雨一晃而过,但奚秋潇始终将这六个字奉为自己的座右铭。在以后的一段时
间里,奚秋潇也确实没有食言,他一直等到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被并入东昱商学院,
他才离开了学校,告别了他一生都恋恋不舍的教师生涯。
当然,奚秋潇不离开学院确实也有在学院工作,能分到住房的因素。奚秋潇不想仅仅因
为学院分房就催促林蓁蓁匆忙同他结婚,但林蓁蓁不同他结婚,奚秋潇的分房理由就很
牵强,这又是一个悖论,最近一段时间,奚秋潇同林蓁蓁谈论结婚的次数和时间明显增
多了,可是林蓁蓁却一直模棱两可含糊其辞。
就在奚秋潇学校的事业蒸蒸日上之时,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来,先是父亲的病情逐渐恶
化。父亲在第一次出院时对自己的康复充满信心,奚秋潇一直在帮助父亲做康复训练,
他的气色也渐渐红润,半年多后的一天晚上,奚秋潇听父亲说自己身体有发麻的感觉,
细问缘由却是父亲减少了药量,在恢复正常用药几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奚秋潇发现父亲
说话含糊不清,语言功能出现了明显的障碍,再次将父亲送进了医院,这一次在医院的
陪护,奚秋潇发现父亲不再配合治疗,由于父亲的表达出现了困难,奚秋潇在很多情况
下不知道父亲想要干什么,父亲的脾气也变得焦躁不安,身体也每况愈下。那时奚秋潇
的哥哥已经去了美国,好在奚秋潇学校的工作弹性比较大再加上年轻,他一个人承担了
医院的陪护,白天老父亲一直昏睡,晚上就难以入睡,于是就与奚秋潇斗智斗勇,搞得
奚秋潇哭笑不得,很是苦恼。医院已经无能为力了,在父亲的强烈要求下,只能选择出
院,奚秋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父亲背上了三层阁。
回家以后的父亲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在难得的清醒时间里向奚秋潇吐露了最后的心愿
,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小儿子结婚,因为在此之前,父亲曾多次流露出对林蓁蓁的担
忧,他觉得这么长时间不结婚不正常,必有隐情。奚秋潇则宽慰父亲没有房子在哪里结
婚呢?请他放心,林蓁蓁绝不是绝情之人。此时奚秋潇非常矛盾,他希望天假以年,父
亲能够看到他同林蓁蓁结婚,能够在改善了的住房幸福生活一段时间,然而又不忍心看
到父亲每时每刻承受的巨大痛苦,在奚秋潇看来,父亲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现在生命
对于他老人家已经基本上只剩下折磨了。
那一天对奚秋潇来说刻骨铭心的,父亲卧床不起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今天奚秋潇上午校
内有课,下午校外有课,他只能匆匆向父亲告别,他晚上回到家时母亲告诉他,远在北
京的父亲最小的弟弟今天刚到东昱,大概是冥冥之中的暗示,他一定要来探望久违的二
哥,于是他在三哥的陪同下来探望二哥了。奚秋潇给父亲喂了几口乐可福,安慰父亲:
“爸爸,小叔来看过您了,真不容易,好好睡吧,明天会好点的!”奚秋潇边说边用手
安抚父亲苍老消瘦的脸庞和双眼,父亲的双眼刚闭上又马上睁开了,等到奚秋潇把盛有
乐可福的杯子洗净再回到父亲的床前时,老人已经与世长辞了,这一天正是冬至日。
父亲病倒以后,由于奚秋潇教师工作的弹性比较大,所以奚秋潇和父亲有过一段近距离
的亲密相处。奚惠屏虽然文化不高寡言少语,但经历和阅历让奚秋潇长了不少见识,奚
秋潇对京剧的喜爱和熟悉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只是父亲喜欢的是马连良,
而奚秋潇更痴迷余叔岩。奚秋潇永远不会忘记在他14岁时同父亲的一次对话,奚秋潇那
时十分崇拜周恩来,对父亲口出狂言长大了要当总理,父亲抿了一口酒,慢慢地吐出了
三个让奚秋潇无限失望的字:“不可能!”奚秋潇问为什么,父亲沉默不语。
多年以后,奚秋潇在大众传媒上看到过几篇报道,说美国前总统肯尼迪如何慧眼识才发
现青年克林顿的巨大潜力、中国总理周恩来如何伯乐相马,预测当时还很年轻的中曾根
康弘在日本政坛将来会前途无量,这些可能都是真实的,也可能都是后人的溢美虚美之
词。
中国有一位盛极一时的学者在回答为何不从政时,引用了《论语》中的一句话:“知及
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这句话曾让奚秋潇久久回味,父亲当年的“不可
能”三个字其实同孔子的箴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奚秋潇的不断努力之下,林蓁蓁终于同意和他一起游览杭州。杭州是一座让奚秋潇百
看不厌的美丽城市,在奚秋潇看来,杭州不是壮美而是柔媚;不是动人心魄而是沁人心
脾;不是呼啸而是静谧;不是浓妆而是淡抹;杭州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
境界将她的美无私地赐予了每一个游客。
在奚秋潇眼里,林蓁蓁身上显现的美,有点像杭州有点像西湖,是一种静静的默默的美
。奚秋潇和林蓁蓁兴致勃勃地到了杭州,却找不到合适的旅馆,那时酒店宾馆还很少,
大部分旅馆都同旅行社签约,一般不接待散客,奚秋潇和林蓁蓁终于在一个防空洞改建
的招待所登记了住宿,两人游览了西湖及周边的主要景点,晚上吃饭时,奚秋潇为了让
林蓁蓁把剩下的番茄炒蛋吃完而发了脾气,其实奚秋潇不了解女性,林蓁蓁在乎的是吃
得舒服不舒服,而奚秋潇可能更在乎的是会不会浪费。林蓁蓁显然对奚秋潇的粗暴态度
感到很委屈,她流泪了,奚秋潇哄了好长时间才使林蓁蓁破涕为笑。晚上临睡前奚秋潇
到林蓁蓁的房间看到她一个人孤单地躺在床上,心里很不是滋味,让她住这样简陋的招
待所,更感到心中很是不安。
奚秋潇林蓁蓁那一代人的很多想法做法带有鲜明的时代印记,后人会有许许多多的不可
思议。那时婚前的性行为于男方至少是不负责任,于女方至少是为人轻浮,婚前同居是
一种不耻的行为。奚秋潇和林蓁蓁两人同游杭州时,奚秋潇从没想过要与林蓁蓁同房,
林蓁蓁也是坚信奚秋潇是正派人,不会有非分之想更不会有非分之举,才敢与他同行的
,可是林蓁蓁孤单一人,穿着牛仔裤躺在低矮的脏兮兮招待所里的那一幕,在奚秋潇的
脑海里久久地挥之不去,构成了他对林蓁蓁不可原谅难以忘却的歉疚,这一幕后来成了
奚秋潇几十年里尽力让林蓁蓁过上高质量生活的原始动力。
奚秋潇认为这次杭州之旅是一次失败之旅,至少不是一次成功之旅,住宿条件那么差还
是其次,奚秋潇在林蓁蓁面前第一次发了脾气,而且这脾气发得有点莫名其妙。是为那
盘番茄炒蛋吗?显然不仅仅是!是为了父亲去世心情不好吗?也不全是!是林蓁蓁迟迟
不肯同自己结婚吗?也不全是!是杭州之旅花了一点钱心疼了吗?也不全是!那究竟是
为什么呢?其实奚秋潇根本无法说清楚这个无名之火从何处而来往何处而去,但对林蓁
蓁的伤害是显而易见的,虽然林蓁蓁后来从未提起过此事,奚秋潇以自己对林蓁蓁性格
的了解,他知道林蓁蓁不喜欢脾气暴躁的男人,林蓁蓁也多次对奚秋潇直言相告:不喜
欢他的脾气!
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尽管是一个独立的事业单位,但不是一个独立的建房单位,学院
教职员工的福利分房都是跟在在财办机关后面进行的,奚秋潇迟迟没有结婚,所以机关
没有将他列入分房范围,而奚秋潇在学院分房队列中排在第一名,他还没分到房,机关
分房部门和学院领导对学院教职员工的分房感到有些为难,为排在后面的教职工提前分
房怕奚秋潇有想法,一直拖着又担心其他住房困难户有意见,所以最佳办法是催促奚秋
潇结婚。林蓁蓁到学院来过几次,学院上上下下对林蓁蓁的印象都不错,可就是不理解
两人为什么迟迟不结婚,学院教职员工中议论纷纷:中国八年抗战都胜利了,奚秋潇恋
爱时间都超过八年了,这个恋爱马拉松的终点在哪儿呢?奚秋潇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他决定找林蓁蓁好好谈谈,争取早日完婚。
福星公园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公园,距离鸿雁纺织厂不远,是奚秋潇同林蓁蓁经常约会的
地方。这天奚秋潇约林蓁蓁下班后见面,奚秋潇到得比较早,他在长长的阅报栏前浏览
着报纸。林蓁蓁下班后匆匆赶来了。奚秋潇比较详细地谈了学院分房的情况,希望她能
尽快同他结婚,林蓁蓁迟疑了好一会儿,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算了,奚秋潇,我一
时不能同你结婚,也不能总这样耽误你,你另找别的女朋友吧。”林蓁蓁说着流下了眼
泪。奚秋潇对林蓁蓁的话大感意外,一再追问这是为什么,林蓁蓁只是哭,而且哭得很
伤心。奚秋潇后来的问题变得直截了当了:“你是不是有了别的男朋友?”在奚秋潇的
再三追问下,林蓁蓁点了点头,这一点头把奚秋潇着实地打回了“原型”!这个“原型
”差不多就还原了十年前谌静雨同奚秋潇分手时的情形。
天已经完全黑了,奚秋潇和林蓁蓁还在小树林中,人还是原来的人,树还是那几颗树,
可奚秋潇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窟,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透着阵阵寒意。他想起他看到过的北
京大学中文系一位教师的回忆文章,文章讲的是在给毛泽东念唐诗时,念到刘禹锡的《
西塞山怀古》——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
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当念到“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时毛泽东站起身来,久久地吟诵着﹍是啊,景物虽
然依旧,人事已然全非。天太晚了,奚秋潇已经不可能奢望得到所有的谜底,他只能将
林蓁蓁送回家,在分别时,他问林蓁蓁:“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林蓁蓁毫不犹豫地回
答:“能!”说完扑到奚秋潇怀中失声痛哭。
在以后一段时间里,在林蓁蓁断断续续地叙述中,奚秋潇整理出了事情的大致来龙去脉
。林蓁蓁的父母也在纺织行业工作,他们能够轻易地了解到奚秋潇的家境,也能从他们
的渠道了解奚秋潇的为人,了解的结果是坚决反对林蓁蓁同奚秋潇的恋爱,林蓁蓁几次
提出让奚秋潇上门以便父母能近距离进一步了解,遭到了父母的一致拒绝。
父母在其他方方面面几乎都有分歧,林蓁蓁感到十分惊讶地是,在自己恋爱的问题上,
父母怎么会如此高度地保持一致?父母平时待人处事给她的印象是比较软弱的也不是很
固执的,可在自己恋爱问题上怎么会变得这么强硬这么不可转圜呢?父母平时对自己并
非关怀备至,可在自己恋爱问题上为何如此大包大揽呢?林蓁蓁的性格比较内向比较随
和、有想法缺主见、有主意缺定见,见父母如此铁板一块,也就不再同他们谈奚秋潇了
,她开始是想以时间换空间,可惜奚秋潇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也从未锲而不舍地要求到
林蓁蓁家去拜访她父母,林蓁蓁也就只能维持着这种微妙的现状。
时间可以沉淀精华也可能积淀糟粕,时间可以累积感情也可能销蚀感情;时间可以是一
种积极地坚持,也可能是消极地煎熬。林蓁蓁和奚秋潇就这么坚持着煎熬着。就在这个
时候,白新出现了、介入了。
白新是林蓁蓁夜大的同学,白新的母亲是东昱第九人民医院整形外科的副主任医师,父
亲是东昱整形医学科学研究所的副研究员。夫妻俩在东昱整形外科领域已经是小有名气
的专家了,白新是他们的独子,从小与外婆生活在一起。白新的外婆毕业于上海圣约翰
大学,白新受到外婆的耳濡目染,从小就打下了较厚实的英语基础,白新没有参加高考
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家人不愿意他离开东昱。当时高等学校的毕业分配在理论上是面向全
国的,白新是独子而且是两代单传,在家中无论是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都是疼爱有加
,家中商量的结果是宁愿上成人高校也不愿面料将来被分配到外地的风险。白新后来考
取了夜大的英语专业,由于白新的英语底子扎实,在班级里很快就成了许多同学的专业
辅导员,他在辅导中遇到困难就回家请教更专业的外婆。林蓁蓁在学习上得到了白新的
不少帮助,两人的接触不断增多,白新实际上在上夜大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林蓁蓁,他
处心积虑地设法接近林蓁蓁,好在他有接近林蓁蓁的机会,也有博得她好感的本钱。白
新早就含蓄地向林蓁蓁表示爱慕之意,林蓁蓁也早就心领神会,两人就是没有捅破这层
窗户纸。在学习碰到一些困难时,白新就会适时地将林蓁蓁带到了自己家向外婆请教。
白新的外婆年过古稀一头白发,但耳聪目明干净利落,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出身的美人坯
子,流利漂亮的英语口语更是让林蓁蓁钦羡不已,白新的外婆几乎就是林蓁蓁的偶像。
白新的外婆也十分喜欢清新美丽的林蓁蓁,将她视作年轻的自己,一老一少很是投缘。
林蓁蓁到白新家的次数和时间逐渐增加,白新的父母也几次见过了林蓁蓁,对林蓁蓁满
意有加。白新母亲关切地询问林蓁蓁想不想去除脸上的胎记,如果想,她来做手术,用
最先进办法可以确保万无一失,而且不留任何痕迹。林蓁蓁左脸上的一个小胎记一直是
她的心头之患,也有不少人介绍她去做美容手术,但她生性胆小,怕遇上庸医而因小失
大,现在一颗小胎记至多是白璧微瑕,一旦手术失败则可能破相,所以林蓁蓁对这种关
心一概婉言拒绝了。现在白新母亲的关心应该另当别论,首先,东昱九院的整形外科在
全省乃至全国都是极具盛名的;其次,白新母亲是东昱九院整形外科的知名专家,专家
级医生对病人说话一般都留有很大的余地,现在白新母亲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应
该是有绝对把握的;再次,林蓁蓁最近一段时间明显感觉到白新一家人都已经把自己视
为白新的恋人了,在这种情况下,白新母亲一定会对这次手术格外重视,这就是三重保
险。林蓁蓁难得地果断地第一次作了一个她认为很大的决定。专家就是专家,林蓁蓁手
术的结果非常理想,胎记不翼而飞了,脸部了无痕迹。在白新一家人眼里,林蓁蓁从白
璧微瑕上升到白璧无瑕了,白新和林蓁蓁的婚事自然而然地提上了议事日程,白新已经
购置了林蓁蓁最心仪的当时最流行的一套白色组合家具。
在林蓁蓁父母这边,白新已经上过几次门,无论是白新的人品还是他的家境,都得到了
林家高度地一致地认可。就这样,白新和林蓁蓁尽管一直没有捅破那层所谓的窗户纸,
可林蓁蓁又实实在在地默认了白新和他家庭为两人结婚所做的一起准备,林蓁蓁也确确
实实给了白新和他的家人一个天大的错觉,使得两人的关系事实上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这个东风是什么呢?是奚秋潇吗?显然不应该是!白家根
本就不知道他奚秋潇这个人,林家父母态度从不含糊、从没承认过奚秋潇,十分脆弱地
维系着奚秋潇与林家关系的仅仅是奚秋潇和林蓁蓁的感情、是林蓁蓁对奚秋潇的依恋愧
疚。正是林蓁蓁心中难以割舍的这份感情和难以泯灭的这份依恋愧疚,促使她一直以未
知可否的暧昧来维持着白新和奚秋潇两边的平衡,这个东风就是这种平衡的被打破,而
打破这种平衡的人恰恰就是奚秋潇,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个东风也就是奚秋潇本人!
可悲地是这一切奚秋潇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当他知道十年轮回之后,自己不幸地再次回
到遭遇恋爱婚姻困境的原点时,他的心情悲凉到了极点。他经常背诵那首乌谦疆当年布
置他们背诵的文天祥的七律诗《过零丁洋》——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
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奚秋潇深感自己就是一个无所依傍四处漂流的浮萍任凭风浪无情地
吹打,时起时伏。奚秋潇心里十分清楚:唯一能够理清这团乱麻的只能是林蓁蓁的取舍
,只要林蓁蓁态度明朗,她与白新即刻可以领证结婚,但果断干脆一刀两断雷厉风行就
不是林蓁蓁了,优柔寡断藕断丝连慢条斯理才是林蓁蓁。一边是白新明显优越的家境、
是与白新的感情、是自己父母地极力促成,一边是与奚秋潇这些年来的感情,这个天平
是明显倾斜的,为了这个天平能够实现哪怕是十分脆弱的平衡,林蓁蓁可谓是心力交瘁
,她一直在期待某种奇迹的出现,她无法预测这种奇迹会给她的一生带来什么?她宁愿
让奇迹来化解她的婚姻两难!她宁愿让时间来磨洗内心的愧疚!
林蓁蓁同奚秋潇是有感情的,不然两人维持不了这么多年。林蓁蓁对奚秋潇又是不满意
不满足的:不满意地是奚秋潇强硬的性格急躁的脾气;不满足地是奚秋潇的家境。林蓁
蓁同白新也是有感情的,不然也不会走到谈婚论嫁这一步的,林蓁蓁对白新也是不满意
不满足的:不满意地是白新懦弱的性格和若有若无的脂粉气;不满足地是白新对家庭的
过度依赖。
林蓁蓁虽然不善言辞但心里却明镜似的,看奚秋潇,是要看他的将来,这是一个可能会
在将来带来惊喜的男人,看白新,主要是看现在,将来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林蓁蓁的判断是准确的:大富人家的子弟要么是将相之才光宗耀祖、要么是满腹经纶家
道中落,或者是挥霍祖业荡尽家财;赤贫人家的子弟要么励精图治发奋图强、要么浑浑
噩噩游手好闲,甚至横行乡里落草为寇;小康之家的子弟则大多数平庸,成为社会多余
人的概率最高。
在林蓁蓁看来,她同奚秋潇的性格是互补的,但她不懂奚秋潇的专业,无法欣赏奚秋潇
的才华,在专业方面两人共同语言太少;而她同白新的性格没有互补性,但她和白新都
是英语专业,在专业上两人可以切磋探讨,这方面的共同语言较多。
在当时的中国大陆,还有为数不少的女青年在择偶时是重情轻利的,林蓁蓁就是这样一
个姑娘。如果没有自己父母的强力干预,林蓁蓁的爱情天平可能会向奚秋潇有所倾斜,
现在父母像防贼似地防着奚秋潇,客观上加重了白新的砝码,林蓁蓁的爱情天平渐渐变
成了婚姻天平,呈现了向白新一边倒的趋势。
这一年的9月30日晚上,奚秋潇和林蓁蓁一起在福星公园度过了又一个两人都很不好受
的夜晚。自从奚秋潇知道在他同林蓁蓁之间还有一个白新存在,两人在一起的大部分时
间都在讨论怎样彻底结束这种三角恋情。为了避免刺激林蓁蓁,奚秋潇从不再林蓁蓁面
前说三角恋情这个词语,奚秋潇的意思很明确:“你离不开白新,我就离开你。”林蓁
蓁每次和奚秋潇在一起都哭得很伤心,她的意思也很明确:“我也离不开你,你再给我
一点时间,让我解决好这个难题。”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奚秋潇越来越感觉到,林蓁
蓁同白新分手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被卷入在这种三角关系中,对他的自尊心造
成了很大的伤害,所以,他多次痛下决心,自己快快离开林蓁蓁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每
次这种坚强决心,都会被林蓁蓁的泪水稀释掉溶解掉。而当好几次,林蓁蓁好不容易同
意分手了,当奚秋潇看到林蓁蓁留在家里的一些东西时,都会睹物思情心如刀绞,忍不
住打电话约她相见,两人一见面一个拥抱一次亲吻,都会使一切的烦恼暂时烟消云散。
人的纯洁情感经历这样的跌宕起伏循环往复,奚秋潇和林蓁蓁都备感无奈无助,奚秋潇
又开始失眠了,人急剧地消瘦。学院领导还以为是奚秋潇为分房而焦急,几次宽慰他,
学院有房子第一个就分给他,学院领导还同学院教务处一个职工商量,让她把一套空置
的小住房借给学院,作为奚秋潇的婚房,学院以后有了房源,再分给她稍大一点的房子
作为补偿,这个职工也欣然同意,把房门钥匙爽快地给了奚秋潇。奚秋潇还专程带着林
蓁蓁去看过这套住房,条件挺不错的,就是离林蓁蓁的单位远了些,奚秋潇看出这套住
房并不能使林蓁蓁做出什么决断,他又不想让学院知道他同林蓁蓁关系的现状,就以离
单位太远,林蓁蓁上下班不方便为由,婉言谢绝了领导的美意。
这天晚上很晚,奚秋潇才把林蓁蓁送回家,在弄堂口临别时,奚秋潇问林蓁蓁国庆节两
人是否能见个面,林蓁蓁回答除了10月2日没空,其他时间都可以。奚秋潇敏感地判断
出,10月2日这天她已经同白新有约了,当奚秋潇的判断被林蓁蓁证实时,奚秋潇的心
里非常难受,他不是一个能够与另一个男人分享同一个女人感情的男人,他断然放弃了
国庆节同林蓁蓁约会的念头,闷闷不乐地告别了她。林蓁蓁知道奚秋潇的心情不好,可
她知道现在唯一能够使奚秋潇心情好起来的,就是她同白新彻底结束恋爱关系并立即同
他领结婚证,而她现在还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她没有叫住奚秋潇,含着眼泪看着奚秋潇
瘦削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林蓁蓁是一个情感比较丰富的姑娘,也是一个思想比较简单的姑娘,她从没想到过恋爱
的自由选择有任何的不道德,她以为在两个男青年中选择一个作为自己的终身伴侣,这
是她的神圣权利,何况她没有给过其中任何一个人任何承诺,她何错之有?可她万万没
有想到她的这个选择会给自己带来如此之大的痛苦,她不想继续有负于奚秋潇白新任何
一个人的善良本性,使她作出了一个令三个人都加重和延长痛苦的选择:拖延,她想以
时间换空间,一直拖到奚秋潇白新两个人中的一个自动退出为止。这样做或许可以稍稍
减轻自己迅速作出的决断,对其中一个人可能造成的伤害,这样做的更深意义可能在于
,这也许是对他们两人的一次最大最后考验,看谁更在乎她?
奚秋潇迟迟不结婚,在学院领导和职工中开始有了议论,有说奚秋潇就是贪图美色,其
实林蓁蓁从没想同她结婚;也有说林蓁蓁傍上了大款,一脚蹬了奚秋潇;更有甚者,说
其实林蓁蓁本来就不是奚秋潇的女朋友,只是他鸿雁厂的同事,奚秋潇是为了分房才让
林蓁蓁扮演他女朋友的。常言道:流言止于智者,事实胜于雄辩。但智者毕竟不多啊,
结婚的事实毕竟又一时难以实现啊!奚秋潇无法堵住别人的嘴,他只能动自己的嘴,他
决定直接去找林蓁蓁母亲倾诉衷肠。
林蓁蓁的母亲余雯茜20世纪50年代前期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东昱纺织行业劳动工资部门
工作,在机关工作过,也在企业工作过,几十年换了不少单位但只做了这一种工作,从
一个意义上可认为是资深的专家级人才;从另一个意义上也可以被认为是平庸无奇碌碌
无为,浪费了20世纪50年代十分稀缺的名牌大学毕业生所接受的训练所获得的知识。
余雯茜是十分典型的东昱女人。任何一个人的智力精力都是十分有限的,禀赋一般的人
智力精力更是没有多少剩余,你在某些方面用多了,只能以牺牲其他方面作为代价,但
如果这某些方面仅仅是耍小聪明占小便宜玩小伎俩搞小动作,那这个人的人生可能就亏
大发了。当然人各有志,也确实有不少人对此一辈子津津乐道。余雯茜对于人名、人与
人之间礼尚往来的精准计算、哪个人在何时说过哪些话、对自己家里和别人家里什么东
西放在什么地方、对别人办公桌上出现的新东西、对擦肩而过的人都有着超强的记忆力
和极度的敏感。余雯茜在这些方面的超强天赋确确实实牺牲了其他方面,使她在其他方
面根本不像一个20世纪50年代中国名牌大学生。
余雯茜的祖父母外祖父母这一代也算是大户人家,后来家门不幸出了赌徒,输尽了家财
,到余雯茜的父母这一代只能勉强算作小康之家了。余雯茜从孩提时代的锦衣玉食到成
年后的量入为出,她深刻地认识了金钱的至关重要。她对自己不到50岁就提前退休让大
女儿林蕾蕾顶替,一直喋喋不休地追悔;她退休后凭着自己在东昱纺织行业的人脉关系
和劳动工资职业特长,实际上一直返聘工作到近70岁,这中间有几年正是林蓁蓁父亲病
重,身边离不开人之际,余雯茜再艰难也不舍得放弃返聘工作,余雯茜的几个女儿私下
议论过:如果母亲能放弃返聘,回家精心照顾父亲的话,父亲很可能不至于在66岁就离
世。
余雯茜十分重视面子和虚荣,精于算计,她送给别人礼物的价值从来都略低于于她收到
别人礼物的价值,她送给别人的礼物一般都是保质期将到的,保质期已过的东西,她会
精心地去除能显示保质期的一切痕迹。她对自己的生活质量尤其是吃饭还是颇为讲究的
,她无荤特别是无猪肉不吃饭,她主食吃得很少,副食吃得很多。她为了能使自己尽量
少花钱,在几个女儿之间反复地传递不对称的信息,即在任何一个女儿面前都说其他两
个女儿给她买了多少多少东西,以促进女儿们在孝敬母亲方面的良性竞争。
余雯茜对任何人说话都不会直截了当,都是转弯抹角的,有时还要云里雾里绕上一大圈
。比如她想要这个女儿陪她上街,她就会说你姐姐或你妹妹一直要陪我上街。她要某个
女儿来帮她做一件事,她就会说物业的某某师傅看我年纪大了,他要帮我做这件事,女
儿听了就很不自在。女儿们永远别想从母亲嘴里听到她曾有过任何过失,余雯茜的所有
过失,都会被她以各种精心设计的理由掩饰掉。女儿们也很难判断她们的母亲,哪一句
话是真的?哪一句话是参了水分的?哪一句话是心口不一的?余雯茜是一个胆小的人,
不是一个惹事的人,也不是一个有意使坏的人,但事实上却经常给人设套,她的女儿曾
形象地说过好多次:回到家里想来想去,才想到今天老娘又给我下套了!余雯茜形象的
真假与她人际关系的距离有着有趣的逻辑关系,因为生性胆小怕事,所以她的绝大部分
伎俩仅仅是针对女儿的,关系愈是远,余雯茜的假象就愈是真;关系愈是近,余雯茜的
形象就愈是假。她的几个女儿一致公认,母亲幸亏生了几个女儿,若是生个儿子,很难
想象她能同媳妇相处好,由此,她们也就更加相信每个人的命都是非常神秘莫测的。
1949年以后,中国大陆尤其是人文社会科学将马克思主义定于一尊,在倒洗澡水时,将
命运机遇心理等等一概视为唯心主义脏水一起倒掉了。人莫名其妙地变得狂妄自大目空
一切,笃信人定胜天,否定天人合一;自信能创造任何奇迹,漠视自然社会客观规律,
作了多少傻事蠢事啊!解铃还须系铃人,1978年以后,中国大陆人民终于对不适应社会
生产力发展的生产关系、对不适应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进行了史无前例的改革;中国大
陆终于向世界敞开了大门,中国大陆才逐步汇入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世界潮流
。所以中国大陆改革开放的历史意义怎样估计也不会过高,而且随着时间地推移,人们
会越来越珍视其不可估量的巨大价值,人们会更加痛切地认清深化改革扩大开放对中国
大陆的现实紧迫性历史重要性。
奚秋潇找到了余雯茜返聘工作的纺织厂,在厂劳动工资科见到了余雯茜。那时的余雯茜
50开外年纪,由于生得矮小,所以更显年轻,余雯茜虽然个子不到1.5米,但身材匀称
比例协调,五官端庄肤色白皙,眼睛不大但很有光彩。
奚秋潇作了简单自我介绍后,余雯茜将他引到了一间小会议室。余雯茜冷峻地对奚秋潇
说:“过去我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现在看看你各方面也都还可以,可为什么要当第三
者呢?”奚秋潇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余雯茜他尽力克制着自己:“余老师”奚秋潇觉得用
老师的称呼最得体也最能体现自己的职业性质:“我怎么成了第三者呢?我同林蓁蓁相
爱远在她认识她那个同学之前,那时她还没上夜大,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我承认
你同小蓁认识比较早。那仅仅因为你们是在一个厂里,至于你说的你们早就相爱,至少
我那时并没听小蓁说起过,后来是听说过,但小蓁从来没答应过你什么吧。我和小蓁父
亲了解到的情况的是,她已经同白新一起买好了家具,装修好了婚房。”余雯茜果然是
非普通女流之辈,说话滴水不漏而且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干预女儿同奚秋潇来往摘得一
干二净。奚秋潇强压心中的愤懑:“我是在一个月前刚刚知道这个白新的,我今天来就
是想让您知道我同林蓁蓁的交往超过了八年,我不是一个第三者。希望您和林蓁蓁父亲
公平地对待我,让林蓁蓁在没有其他压力的情况下,自由自主地作出选择,我一定会尊
重她的任何选择的。我知道自己家境贫寒,但我也有自己的尊严,我一定不会纠缠她的
,请您放心!”余雯茜认真地听完了奚秋潇的话,她的脸色比刚才缓和多了,奚秋潇感
到余雯茜似乎有点同情他了:“好的,我们会让小蓁自己作决定的。”余雯茜客气地送
走了奚秋潇。
奚秋潇从余雯茜厂里出来,就给林蓁蓁打了一个电话,通报了与她母亲见面的情况,林
蓁蓁有些意外,两人相约等林蓁蓁同母亲谈话后就见面通报。第三天,林蓁蓁约奚秋潇
在公园见面了,一见面林蓁蓁没说一句话,就一直在流眼泪,奚秋潇感觉她同母亲的谈
话不顺利,就宽慰了她几句,他心里决定要再去找余雯茜,但他没有把这一想法告诉林
蓁蓁。
奚秋潇第二次去找余雯茜所受到的待遇,与第一次有了明显地下降,余雯茜只在厂门口
接待他,而且态度冷淡,就像不认识他这个人似的:“你怎么又来了?我上次已经说了
,小蓁快结婚了,你别再去打扰她了!”奚秋潇不明白余雯茜的脸,怎么会像川剧的绝
活变脸一样变得那么快,他仍没有对余雯茜放弃最后一线希望:“余老师,我可以沉默
,但如果林蓁蓁最后选择的是我呢?”余雯茜的双手交叉在胸前面带讥笑地回答道:“
你想得太简单了。”余雯茜给奚秋潇的印象是她不想再同他说任何话了,既然如此,奚
秋潇知道自己的任何努力对余雯茜不会再发生任何作用了,他脸上十分勉强地挤出了一
丝笑容:“那好,余老师打扰您了,再见!”奚秋潇没再看余雯茜的脸色,因为他很不
习惯她刚才的姿势,余雯茜的个子要比奚秋潇矮了许多,可她的这个姿势给奚秋潇的感
觉还是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这个姿势透露出来的轻视蔑视歧视给他很强很强很深很深
的刺激。过去了好多年,余雯茜的这个姿势都没能从奚秋潇的记忆深处抹去。
为了不给林蓁蓁增加新的负担,奚秋潇没把他第二次见余雯茜的情况告诉她,奚秋潇已
经非常清楚他同林蓁蓁的关系不可能指望从她父母那儿得到任何正能量,他同林蓁蓁的
关系有没有未来,就看林蓁蓁最终怎样选择和自己能够坚持多久了。
奚秋潇和林蓁蓁开始了一段旁人难以理解后人更难以理解的艰难苦涩的爱情婚姻拉锯战
,奚秋潇要求林蓁蓁快刀斩乱麻,林蓁蓁要求奚秋潇给她时间,好让她心中的一些东西
自生自灭,也好让等不及等不起的那个人自动离去,奚秋潇的苦恼在林蓁蓁泪水的浸泡
下时而发酵时而化解,林蓁蓁的两难在白新和奚秋潇的双重压力下时而膨胀时而萎缩,
这一段男女间普通的爱情婚姻交响乐出现了多重变奏。
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的领导对奚秋潇一直关心有加,即使他迟迟未能开出结婚证,学
院还是将解决奚秋潇的住房困难摆上了议事日程,在讨论时,学院教育长魏青山说了一
句极为关键的话:“奚秋潇总是要结婚的,干嘛这么小家子气,非要盯着那张结婚证呢
?我们分给他住房很可能有助于他早日完婚,这无疑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老魏
的话一锤定音,奚秋潇分到了东昱省会中心市区一间29.8平方米的住房,奚秋潇在年过
而立之后,终于告别了14平方米的三层阁,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在此之
后,奚秋潇同林蓁蓁的约会就不用再到外面去了,每周总有几天,林蓁蓁下班后直接到
奚秋潇家,晚饭就在奚家吃,吃完后总是要谈起伤心事,林蓁蓁总是痛哭一场,然后睡
着了,然后是奚秋潇硬推醒她,用自行车将她送回家。尽管奚秋潇对这样拖着很不满意
,尽管林蓁蓁每次都以泪洗面,尽管两人也多次分分合合,但毋庸置疑这一段时期,两
人虽然还是没有跨越男女间的最后一道屏障,但毕竟像一般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实际
上是感情日增,林蓁蓁心里的天平在慢慢向奚秋潇倾斜,对这一点,奚秋潇是有所感知
的,只是他还不满意林蓁蓁紧拉慢唱的节奏。
楼芳自从在成都和奚秋潇共同参加《管理心理学》讲座之后,同奚秋潇的关系随便多了
,她觉得自己在专业上可以得到奚秋潇的帮助,更重要的是奚秋潇年轻有为,被学院上
下公认很有潜力,所以在学院教职工开会学习时,楼芳有意无意经常同奚秋潇坐在一起
,两人聊的话题也越来越多,奚秋潇明显感觉到,楼芳在自己心中是有位置的,有时开
会不见楼芳还会有失落感,他也感觉楼芳对自己和对别的同事有些不一样,显得随便无
拘束,更不同寻常的是楼芳开始在他面前直接表示对丈夫的不满。
那天上午学院召开教职员工大会,奚秋潇到的稍稍晚了点,当时与会者都有个习惯,先
到的人总是坐在后面,越是后到就越是坐得离领导近,越是难以开小差。奚秋潇进门一
扫会场,后面的位置全满了,正当他准备坐在院长们的眼皮子底下时,他看见最后一排
的楼芳在向他示意,楼芳旁边竟然留着一个空位子。奚秋潇退出了会议室的正门,推开
会议室边门,走进会议室,坐在了楼芳旁边。
今天会议的内容是传达市委全会精神。这种一个会议自上而下层层传达也是中国大陆会
议文化的特色,所有被认为是重要的会议都要层层传达,而且其内容早就见诸报端。两
天前在大众传媒上已经公开披露的信息,两天后再一本正经地听传达真是有些荒唐,更
滑稽的是奚秋潇后来还曾多次遇到过这种情况,同一个内容他不仅早在大众传媒上详细
地看过了,还必须在系统内听传达两次以上,他作为集团公司重点企业的把手先在集团
听一遍,然后在所属的股份公司再重复听一遍。奚秋潇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一是内容太
重要了;二是自己太重要了,所以得不断地被重复灌输,像广告学里讲的那样,不断地
重复才能强行进入人的大脑、长久占领人的大脑。
楼芳关切地问起奚秋潇什么时候结婚,并告诉他学院里议论纷纷:奚秋潇同女朋友已经
吹了。有些人真是精力过剩,奚秋潇对此很是反感,他对别人的事不太感兴趣,也从不
在别人背后嚼舌根。奚秋潇还是太书生气,他没有深刻体会一个真理——谁人背后无人
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这也许就是人情,这也许就是江湖。洁身自好独善其身这些都是
好的,也是一种境界,但大千世界你更多面对的还是世俗。奚秋潇只是告诉楼芳,他同
林蓁蓁的婚事在林蓁蓁的父母那里还有些障碍。楼芳表示自己猜对了,她告诉奚秋潇,
自己父母当时也反对她的婚事,只是她坚持了,父母也无可奈何,不过现在看来,姜还
是老的辣,父母的反对是有道理的。奚秋潇见话说到这个份上就问楼芳她是否不满自己
的丈夫。楼芳的脸上出现了一层红晕,她点了点头。得到了证实的奚秋潇想不出说什么
话好,一时无语。楼芳看着奚秋潇,犹豫了好一阵,才终于低声问了句:“明天你有空
吗?到我家里来玩。”奚秋潇很快点了点头。
从这时开始,会议上传达的内容,奚秋潇一句也没再听进去。这天晚上他很晚才入睡又
醒得很早,他一直在纠结着一个问题——他到楼芳家去后,他同楼芳会发生些什么?最
近以来,他同楼芳走得很近,彼此无法回避,两人的感觉都已经有些暧昧了,此时到她
家去合适吗?每次同楼芳聊得不亦乐乎时,奚秋潇都会想到林蓁蓁,奚秋潇一直在扪心
自问:楼芳得以进入他心里,是不是因为林蓁蓁有了白新?自己是否无意识地是在对林
蓁蓁实施某种报复?如果真是报复,这样做道德吗?这对林蓁蓁和楼芳公平吗?
奚秋潇第二天一早,还是骑着自行车找到了楼芳的家。楼芳的家坐落在一个干净的小区
,五楼的一室一厅布置得时尚前卫,奚秋潇对家居装潢不敏感,他看到的是难得看到的
楼芳一身居家休闲装,楼芳今天化了淡妆显得风姿绰约,她告诉奚秋潇丈夫出差了,今
天可以畅所欲言聊个痛快。
楼芳随意地坐在了沙发上,用手轻轻拍打身旁的沙发,示意奚秋潇坐在自己身边,奚秋
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做到了楼芳的对面,楼芳看到奚秋潇左右为难的样子笑了,她便
岔开了话题问奚秋潇是否学过哲学,怎么会对康德这么熟悉?
奚秋潇对今天他与楼芳的对话是作了充分准备的,他是很想让楼芳全面了解自己的学术
功力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纸,与楼芳切磋起枯燥的哲学命题。他坦然相告自己根
本没有系统学过哲学,只是对哲学有浓厚的兴趣,感到哲学可以帮助自己思考一些深层
次的难题。他知道康德是因为读过李泽厚先生的大作《批判哲学的批判》。这些大哲学
家思考的都是人类的终极关怀,比如我在个人遇到精神苦闷时常常想起德国哲学家尼采
的一句话——有的人将自己的伤痛化成了哲学,有的人将自己的富足化成了哲学;在知
人论事追求学有成效时,就会想起法国百科全书派代表人物德尼•狄德罗说过的
话——知道事物应该是什么,说明你是一个聪明的人;知道事物实际上是什么样,说明
你是一个有经验的人;知道怎样使事物变得更好,说明你是一个有才能的人;比如说,
我自己知道自己脾气比较暴躁,就常常背诵雅典历史学家修昔底德的一句名言——在所
有展示力量的方式当中,克制给人以最深刻的印象;再比如,我在面对社会现实感到困
惑不解时,就会想到英国哲学家约翰•洛克三百多年前说过的一句箴言——权力
不能私有,财产不能公有,否则人类就进入灾难之门;看看三百多年来这世界发生的一
切,这是怎样地一种远见卓识啊!当我读书做学问比较盲目时,德国哲学家约翰•
;费希特说过的一段话使我茅塞顿开:一个真正的学者必须具备关于人的全部天资的知
识;要具备关于人的全部意向和需求的科学;要对人的整个本质有一个全面的估量。只有
这三种知识紧密结合,才构成所谓的学问;当我思考中遇到困难想打退堂鼓时,法国哲
学家帕斯卡尔的话不断地鞭策着我——人是宇宙中的一颗微粒,但人的大脑却可以包容
整个宇宙;当我精神苦闷时交友不慎时,常常会想起美国政治家科学家也是美国独立宣
言起草人之一的富兰克林的几句话:读书使人充实;思考使人深邃;交谈使人清醒。对
所有人以诚相待;同多数人和睦相处;和少数人常来常往;只跟一个人亲密无间。真是
既浅显通俗又寓意深刻!现在正是中国文化热,对文化的概念越说越玄,可是康德对文
化的阐释简单至极却深刻无比——文明是外在的,文化是内在的;文明是看得见的,或
者是做出来给人看的,文化是精神深处的。高人和高人是相通的,中国当代哲学家华东
师范大学教授冯契先生认为认识分为三层:以我观之的意见、以物观之的知识、以道观
之的智慧。这才真正称得上言简意赅。中国古代哲学家荀子在《大略》中写到——口能
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
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治国者敬其宝,爱其器,任其用,除其妖。你认为说得
精辟吗?庄子——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钜。孔子——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等至理名言一直激励着我。苏轼在《贾谊论》里有句名言也对我触动很大——夫君子之
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望者大,则必有所忍。马克思有一段话我也一直在思考,实
际上对现实有很强的针对性,只是我们有些人不愿正视罢了——无论哪一种社会形态,
在它所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
它的物质存在条件在旧社会的细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奚秋潇手上拿着几页
纸在照本宣科侃侃而谈,楼芳静静地听着有点入神,她的脸上露出了钦佩的光彩:“你
可真喜欢上课!备课备得太认真了!你看的书真多!”奚秋潇这才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
也太远了:“为了到哲学老师家里来特地备课的呀,平时很少有机会和别人说这些,看
来又是书生气了,又在掉书袋了。”楼芳连忙解释:“不,不,我真的很喜欢这些,这
几张纸能送给我吗?你好像有些偏爱西方哲学。”奚秋潇边把几张纸递给楼芳边说:“
我认为总体而言西方哲学是深厚,中国哲学是宽泛;西方哲学是雄浑磅礴,中国哲学是
灵秀纤细;西方哲学更济世,中国哲学更修身;西方哲学更独立,中国哲学更依附;西
方哲学更成体系,中国哲学相对零碎;西方哲学像西医手术一样刀刀见血,中国哲学像
中医调理一样慢条斯理。这几张纸送给你当然可以,抄下来就是送给你的,秀才人情纸
半张嘛。别人作客都会带些礼物,可我总是不习惯带礼物,只能借花献佛了。”楼芳哈
哈大笑:“哪里啊,这可比那些礼物价值高多了,这得读多少书,才能提炼出这些精华
啊!”
奚秋潇看着楼芳,楼芳也看着奚秋潇,两人的眼光都有些迷离,是奚秋潇先转移了视线
,他望着窗外叹了一口气:“‘你好比明月空放亮,你好比明珠土内藏,你好比鲜花空
开放﹍’”楼楼芳没听清楚追问道:“说什么?”奚秋潇脸微微一红,他连忙掩饰道:
“噢,没什么,哼了几句京剧唱词”楼芳问:“你的林蓁蓁也挺崇拜你吧。”“没有,
她是学英语专业的,不喜欢这些。”楼芳笑着揶揄奚秋潇:“那你挺浪费的,那同她在
一起谈些什么呢?”“谈谈电影小说啊,不瞒你说,我从不在她面前谈京剧,她笑话我
,说京剧是老头老太们喜欢的玩意儿。”楼芳故意说:“她怎么这样?我知道好多有层
次的人都喜欢京剧,不懂京剧还被人家看不起呢?”奚秋潇有些欣喜地问楼芳:“你也
喜欢京剧吗?”楼芳调皮地说:“我可以开始喜欢,条件是你必须教得我喜欢。”奚秋
潇一口承诺:“好的,先从大家都熟悉的样板戏说起吧。我比较接受现代京剧的提法,
什么东西成为样板了就固步自封了。我们撇开样板戏的政治背景,这个话题有点敏感。
我认为现代京剧的方向是对的。现在有人在做英语京剧的探索,我认为这个方向是有问
题的。你有兴趣听吗?”楼芳今天请奚秋潇到家来,就是因为平时三言两语不过瘾:“
今天你敞开说,有的是时间,我喜欢听你讲。”楼芳说完脸上有一丝羞涩,被奚秋潇敏
感地注意到了,楼芳的羞涩刺激了奚秋潇,他便放开了思路:“中国京剧能够兴盛两百
年,同清朝宫廷不无关系,据说慈禧太后只给宫廷外的三个人送过牛奶,一个是恭亲王
,一个是袁世凯,第三个竟然是京剧演员谭鑫陪,可见清廷同京剧的渊源了。谭鑫陪就
是《沙家浜》演郭建光的谭元寿的曾祖父,是京剧老生的第一块里程碑。我认为京剧的
精髓有三点:一是写意性;二是声腔美;三是程式化。其中我最痴迷的是京剧的声腔美
,而京剧的声腔美恰恰同汉语的发声特点紧密相联,汉语有声母韵母,不同的演员有不
同的嗓音条件、不同的发声部位、不同的发声方法,从丹田发出的气,冲击声带用胸腔
口腔鼻腔脑腔共鸣,才会产生天籁般的声音,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啊!”奚秋潇摇头晃
脑地说着,楼芳凝神贯注地听着。难得有人这么耐心地听他讲他心目中的京剧,奚秋潇
越说越话越多:“所以英语京剧不是创新而是扯淡。但京剧的缺陷也是十分明显的,内
容全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总体上规范不严品位不高节奏拖沓,样板戏在内容上在规范
上在格调上都将京剧大幅度地提升了,尤其是采用了交响乐器,音乐形象的塑造手段丰
富多了,大气磅礴的东西也有了,像《智取威虎山》中的打虎上山,还有后期的京剧《
红色娘子军》《平原作战》,特别是《杜鹃山》更是音乐精品。清末民初有个说法——
满城争说叫天儿。这个叫天儿就是小叫天谭鑫陪。20世纪60年代开始也是老老少少都能
哼几句样板戏,当然同当时娱乐形式单一有关,但样板戏也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雅俗共
赏,这不容易啊!”楼芳接过话茬:“看来你对样板戏是情有独钟啊。”“不,就声腔
艺术而言,样板戏那几个演员同老艺术家差距太大了,而且我对三突出高大全很不以为
然。”“奚老师,中午想吃些什么啊?”楼芳提醒奚秋潇该吃饭了,奚秋潇一看表已经
快12点了,就起身想离开了:“好了,以后有机会再吹,我回去了。”楼芳真诚地挽留
他:“如果你能将就的话,就在我这里随便吃一口吧。”奚秋潇没停住脚步还是走到了
门口:“吃什么我倒不在乎,就是在这儿吃饭有点别扭。”他回头看到楼芳站在自己身
后,看着他一声不吭,两人的目光对峙了一会儿,奚秋潇看到楼芳对自己匆匆告别有些
失望,也不知如何是好:“那就简单吃一口吧。”“就蛋炒饭吧,你喜欢吗?”“喜欢
的。”楼芳高兴地去张罗了,奚秋潇看得出楼芳是不大进厨房的,他奚秋潇今天的面子
可真够大的。
奚秋潇和楼芳面对面坐着吃蛋炒饭,楼芳看得出奚秋潇有点不自在:“奚秋潇,你那么
紧张干嘛呢?要么你还是谈谈京剧吧,我看你谈起京剧来是滔滔不绝旁若无人,可吃起
饭来却好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局促不安。”“和你一起吃饭有点不自在。”“在学
校里不是经常在一起吃饭吗?”“这能一样吗?”楼芳听奚秋潇说了这句意在言外的话
,连忙低下了头。两人默默地低头,各自吃着饭,还是楼芳挑起了话题:“你同林蓁蓁
﹍你们怎么样了?”“这个时候,能不提她吗?”“回避能表明强大吗?”楼芳毫不客
气地顶了他一句,奚秋潇无言以对。
奚秋潇快速吃完了饭,在楼芳到厨房收拾碗筷时,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弥漫着一股强烈
的冲动,今天他眼中的楼芳有一股十足的女人味,他此刻耳旁回响着许遥对他说过的一
句话:早点结婚吧,别为此犯错误。现在他越来越明白许遥这话的意思,每个人都是有
生理周期生理本能的,控制是必要的,压抑是痛苦的,过度压抑是要出现反弹的。奚秋
潇早就知道他与楼芳至少是互有好感的,今天楼芳在丈夫出差把自己约到家里来,既是
对奚秋潇人品的绝对信任,也是给奚秋潇一个明确的信号。事实上大谈特谈京剧,是奚
秋潇转移自己注意力平复自己激动心情的一招,他曾有几次冲动地想搂住楼芳,现在他
注视着楼芳的背影有些蠢蠢欲动了,他慢慢地走近了她,楼芳转过身来看到了站在自己
身后的奚秋潇的神情,嫣然一笑:“看傻了?没林蓁蓁漂亮吧!”“林蓁蓁”三个字,
生生地把奚秋潇从沉迷梦景般的虚幻中拉回到了现实的清醒中,他连忙走回到沙发,坐
了下来掩饰自己的失态:“我承认林蓁蓁是座横亘在我面前的高山,她挡住了我的视线
。不瞒你说,人家为我介绍过几个条件不错的姑娘,我也去看过,可总也提不起兴趣。
”楼芳有些嫉妒地回了奚秋潇一句:“是啊,你眼睛里只有一个林蓁蓁啊,哪还装得下
第二个人。”楼芳从厨房里出来时,已经脱下了休闲外套,上身穿了一件粉红的紧身的
羊毛衫,尽管身材偏瘦,但隆起的胸部还是十分显眼,下身穿着一条当时很流行的紧身
踏脚裤,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腰部臀部腿部的优美曲线,奚秋潇的小眼睛亮了,他咽下
了一口口水:“不,有第二个人,只是她已经结婚了!”楼芳的眼神里既激动又失望,
她想不出能用什么合适的话回答奚秋潇,她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柔情和期待,奚秋潇
也看着楼芳,眼睛里充满了激情和渴望。
两人谁也没再说什么,任何话语此刻都是多余的﹍“别有忧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人足足相互凝望着几分钟,奚秋潇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来:“我该回去
了!”他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楼芳没有答话,也站起身来,走向门口,楼芳走到门
口时却没有开门,转过身来,靠在了门上,脸色绯红,两眼直盯着奚秋潇,奚秋潇一看
楼芳这个动作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能直挺挺地站在楼芳的面前,眼睛却不敢看她,耳边
响起了楼芳的声音:“奚秋潇,告诉我,你同林蓁蓁就没有做过那个吗?”奚秋潇一下
子就听懂了楼芳的问题:“没有!”“那为什么不把生米做成熟饭呢?我们那位就是这
样做的。”奚秋潇注意到楼芳在说这些话时,胸脯有些起伏,他不敢一直盯着她的胸部
看,只能将自己的头压低,声音也显得很低:“我不想这样做。”“你好像说过,在农
场还有一个女朋友,你们也是什么也没有做过吗?”楼芳提到了谌静雨,奚秋潇微微一
震:“那时就更别提了,我们俩连手都没有拉过一次,说起来没人会相信,信不信由你
吧!”楼芳的胸脯的起伏越来越大了,声调都有些变了:“我信!看你今天那样,我怎
么会不信呢?真是够——清纯的。”楼芳盯着奚秋潇,目光扫视着他的全身,忽然她清
晰地发现了奚秋潇身上明显的生理反应,奚秋潇自己也注意到了,连忙想以改变身体的
姿势来掩饰,楼芳坏笑着眯缝着眼睛:“你真想回去吗?”奚秋潇没有回答,楼芳懒洋
洋地边走向自己的卧室边说:“你要走,就走吧,我要午睡了。”楼芳走进卧室就躺在
了床上,奚秋潇即使站在原地,还是能看到躺在床上极尽媚态的楼芳,在他面前有两扇
门,一扇是楼芳的卧室门,另一扇是楼芳家的房门,奚秋潇的灵与肉在激烈地撕扯着,
他僵持在那里足足有一分多钟,最后还是没敢迈进楼芳的卧室,他气喘吁吁地说了声:
“谢谢你,楼芳!”自己打开门,逃跑似地离开了楼芳的家。
奚秋潇骑上了自行车,像要找回自己丢了的魂一样离开了楼芳的小区,他的自行车越
骑越快,离得越远,楼芳对他的吸引力就越弱,他这是对自己的控制能力缺乏信心,他
怕自己会反悔,掉转身再上楼芳的家。他一路狂蹬自行车,企图用这种方式使自己的欲
望发泄殆尽。很快,奚秋潇就回到了家。可他还是坐立不安火烧火燎的,几次冲到了公
用电话亭,想打电话给楼芳,几次又都没有勇气拨打电话。
晚饭后,奚秋潇终于下定了决心,再次走到了公用电话亭前,想给楼芳打个电话,他在
公用电话亭前久久地徘徊着,他想了很多很多﹍自己刚过而立之年,心灵上却像是千疮
百孔,别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有负于我,我还有必要这么苛求自己吗?林蓁蓁有负于
我吗?谌静雨有负于我吗?我真的了解楼芳吗?我了解她的家庭和她的丈夫吗?我今天
要是跨出了这一步,在发泄完了肉欲之后呢?即使是还算得上抒发了些许情感之后呢?
该怎样面对楼芳和她的丈夫?该怎样面对林蓁蓁为他的付出?该怎样面对谌静雨对他的
期望?还是在楼芳家里,当楼芳提到他农场恋爱时,奚秋潇就想起了谌静雨,当然,奚
秋潇现在做什么事,谌静雨都无权指责他,但谌静雨当年在七连民兵连办公室里对他说
的那句话:“我深信我爱过的奚秋潇,永远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些年来时时回
荡在他的耳旁,他对谌静雨的承诺也同样时时回荡在他的耳旁:“不管将来怎么样,你
今天讲的,你深信我永远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句话,我会记住一辈子的。”此时渐
趋冷静的奚秋潇清晰地意识到,今天要是和楼芳跨出了这一步,他奚秋潇就无论如何谈
不上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了做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最终没有走进公用
电话亭。后来,奚秋潇素性走到了昱江边,任凭夜晚的江风长时间地吹拂,他的身体从
上到下从里到外终于彻底地冷却了。
奚秋潇终于没有同楼芳突破男女之间的最后樊篱,不同价值观的人对此会有完全不同的
解读,有人认为奚秋潇是艰难地战胜了自己;有人会认为奚秋潇是认真地折磨自己也残
酷地折磨爱自己的人;也有人会认为想那么多干嘛呢?大家都跟着感觉走从心所欲不是
皆大欢喜吗?
回到家以后,在江边冷却下来的奚秋潇,躺在床上后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满脑子都
是楼芳的影子,他发现楼芳其实挺有魅力的,他过去没有仔细地打量过她,他想来想去
自己可能有点傻了,楼芳今天叫自己去她家,就说明她已经做好了发生一切事情的准备
,这对一个有追求的女人是多么不容易啊,可自己还是辜负了她的一番美意。奚秋潇也
想到了林蓁蓁,她在他怀里伤心落泪,对他恋恋不舍的样子,奚秋潇此时又觉得自己今
天还挺像个男子汉,楼芳真同自己有缘,绝不在乎这一天,如果她只是一时的冲动或一
时的软弱,那么她平静下来之后是要后悔的,也会认为自己有点趁火打劫的嫌疑,这样
反而会把两人之间曾经有过的美好都亵渎了,想到这里,奚秋潇慢慢地平静了入睡了,
可这天奚秋潇出现了梦遗,梦遗中出现的却是个陌生女人。
第二天,楼芳见到奚秋潇悄悄地问了一句:“昨天晚上我要是打电话给你,你还会来吗
?”奚秋潇回答道:“会的,昨天我几次在电话亭前徘徊,也想打电话给你,昨天我其
实很不想走,可再不走怕不行了,走了以后又想再回来!”奚秋潇轻轻地叹了口气,楼
芳露出了自豪甜美的微笑,这个笑容给奚秋潇很美的印象。楼芳看着奚秋潇一会儿,像
是下了决心:“告诉你吧,你知道那年,樊雪康为什么带头难为我吗?”奚秋潇不知道
此时楼芳怎么会想起那个中专班的学生,他摇摇头。楼芳的脸微微有些红晕:“他一直
追我,我一直拒绝。认为自己有几个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真是太不量力了。这些钱
就想买我的感情了?真是﹍”奚秋潇望着楼芳吃惊地说:“原来还有这个故事!”“这
事儿就到你这里为止了,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奚秋潇点点头,他知道在这个时候,
楼芳告诉他这件事的用意是在提醒他,我楼芳的感情是十分珍贵的,请他奚秋潇要十分
珍惜。奚秋潇也确实如楼芳所期望的那样,十分珍惜他们之间已经有些朦胧的情谊。
奚秋潇自从到楼芳家去过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比过去亲密随和了许多,楼芳也经常让
奚秋潇帮她干事。那时学校有一个浴室,水箱安装在房顶上。夏天洗澡问题不是太大,
冬天洗澡则必须在厨房烧好水后,提着水桶爬到房顶上倒在水箱里,女性洗澡需要的热
水比男性要多出几乎一倍,每次楼芳洗澡,需要的热水量更多,至少要提着滚烫的开水
桶爬上爬下五六次。每星期一次,奚秋潇雷打不动地要为楼芳承担这个任务,奚秋潇做
得无怨无悔,楼芳却是受之泰然,久而久之,学院有为数不少的不少同事都认为两人的
关系非同一般。
奚秋潇后来一直认为,他当年同楼芳的关系实际上是处在非婚男女正常非正常关系的临
界点。奚秋潇当时已过而立之年,作为一个生理正常的男性,他对性是非常渴望的,在
加上与谌静雨林蓁蓁两次恋爱的坎坷挫折,他是多么希望能得到来自女性的心理生理抚
慰啊!但由于乌谦疆孙隽事件在他心灵深处的阴影在时时作祟,他的人性被高高在上的
神性控制了一大半。他决定到楼芳家去,实际上是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而他不想主动
迈出这一步,是因为他对女性还不够了解,他深怕自己是想多了判断错了。而当在楼芳
家里,同楼芳相处了半天多以后,他已经差不多认定他以前的判断没有错,就在他即将
冲动的那一刻,楼芳一句:“看傻了?没林蓁蓁漂亮吧!”几乎像是掐中了他的人中,
使他一下子从迷糊中惊醒:今天,我迈出了这一步,心灵深处就永远留下了对林蓁蓁的
无限愧疚而难以得到救赎,也许楼芳这也是在善意地提醒我!而当楼芳提起他农场恋爱
时,谌静雨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我深信,我爱过的奚秋潇永远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又开始不断地在他耳旁回响。所以,奚秋潇基本上是“逃离”了楼芳的家。而从楼
芳想打电话又没打这一点来看,奚秋潇认为自己的“逃离”以及徘徊在电话亭子前,终
于没有勇气打电话给楼芳还是正确的,楼芳的内心看来也是充满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既
然这样,两个人要是真的迈出了那一步,在激情褪去之后也许都会后悔。奚秋潇这个人
太想要追求完美了,他要的绝不是一夜情人,而他所期待的那个美丽结局几乎是不可能
出现的,那与其说不可能有完美的结局,倒不如放弃这个浪漫的开局,这就是奚秋潇作
出的极具个性的选择。
奚秋潇同林蓁蓁的关系还是没有实质性的突破,林蓁蓁基本上还是隔天就到奚秋潇家来
,总是很晚才回家,奚秋潇感觉林蓁蓁的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她绝口不提让奚秋潇另
找女朋友的话了,只是要求给她时间让她圆满地解决难题,渐渐地奚秋潇也了解了林蓁
蓁的心思,她是想用拖延战术让白新主动放弃,以此减轻她对白新和白家的愧疚,这多
少给了遭受爱情重创的奚秋潇些许安慰,也使得他对自己没有与楼芳最终突破男女关系
的最后禁区感到莫大的庆幸。
奚秋潇作为一个教师,一个主要从事成人教育的教师成熟得比较快,在行业里已经享有
盛名,不少单位慕名到学院办班,慕名请奚秋潇到单位讲课,可惜那时还是公事公办的
,单位是不给教师个人讲课费的。那次奚秋潇是给东昱文化用品批发总公司的员工班讲
课,课间休息时,奚秋潇照例点燃了一支烟,有个年轻女性走近了他:“奚秋潇,你当
老师真是有模有样啊,眼睛高高在上,不认识我了?”“谌静雯?你在文化公司吗?”
谌静雯高兴地说:“还有良心,没忘记我。”
奚秋潇从谌静雯的叙述中得知,她回东昱后是通过母亲周丝芬的关系调到了文化用品批
发总公司的,现在纸张用品批发公司销售部工作。奚秋潇关心地问:“怎么样,还好吗
?”“好什么呀,听老职工讲,过去那才真叫好,开开单子就赚钱,经济效益非常好,
职工福利也好得很。而且进批发公司都是干部编制。现在人家都自己进货了,我们还要
自己搞销售,还有指标…”谌静雯因为同奚秋潇很熟,所以说话口无遮拦,她见奚秋潇
笑嘻嘻地听着自己发牢骚有点不好意思:“好了,不说了不说了。说说你,你现在很好
吧,学校旱涝保收的,经济效益好吗?”奚秋潇点点头:“比效益差的企业好点,比效
益好的企业可差远了,像东昱百货公司这样的企业,学校可是望尘莫及啊。”“是的,
现在批发企业经济效益比零售企业差远了,零售商店可是咸鱼翻身了。”“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嘛,谌静雯,你要有思想准备,批发企业会越来越困难,过去的好是建立
在集权式计划体制基础上的,而这个体制已经坍塌了,回不过去了。”“你还是一套一
套的,做老师正合适。”“如果你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的,就找我,我现在认识不少
企业的头,有的还真能说上话的,怎么也不能忘记东昱农场那段友谊啊,你还经常往我
碗里倒菜啊,那可都是雪中送炭啊!”谌静雯听了有点动情:“那都是我姐让我送的。
”奚秋潇尴尬地笑了。“奚秋潇,你结婚了吗?”奚秋潇摇摇头。看着奚秋潇,谌静雯
的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成人教育没有统一的上下课铃声,都是教师自己掌握的,奚秋
潇见状就说:“以后有机会再聊,要上课了。”谌静雯在移动脚步的同时留下了一句话
:“我姐也在文化公司。”奚秋潇在后面一节课中尽管还是深入浅出谈笑风生,但眼光
每每掠过谌静雯时,总会想起谌静雨,耳旁总是回响着谌静雯的那句话:“我姐也在文
化公司。”
谌静雯地出现和她的那句话:“我姐也在文化公司。”将奚秋潇已经尘封在心底多年的
情感又启开了,他前后左右地思忖要不要到文化公司去看看谌静雨,谌静雨肯定已经结
婚成家生儿育女了,见到她能说些什么呢?叙旧无疑是揭开自己的老伤疤,谌静雨也未
尝不是,不叙旧又能说些什么呢?说自己的恋爱长征吗?那无疑是又一次揭开刚愈合的
新伤口,这个新伤口尤其不能让谌静雨看到。说说文化公司和谌静雨的前途吗?谌静雨
还会感兴趣吗?自己能帮到她什么呢?周丝芬有能量把两个女儿都调到商业系统,她也
会有能力帮助女儿的。说说自己的事业吗?自己仅仅是坐井观天,局促在一个小小的成
人学校,满足于学生的吹捧和领导的鼓励,这就能证明自己价值了吗?这就能证明谌静
雨当年是身在宝山不识宝吗?奚秋潇实在想不出任何一条能说服自己去看望谌静雨的充
足理由,而在奚秋潇的潜意识中还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惧怕,他怕自己旧情复燃又无法实
现从而酿成不可收拾的局面,这样既无法面对谌静雨,更无法面对林蓁蓁。奚秋潇终于
没有去看望谌静雨也没有打电话给她。
可是,这天晚上,很多年没有梦见谌静雨的奚秋潇竟然又神奇地梦见了她,梦中依稀是
奚秋潇想要托谌静雨在蜜月旅途中,从国外替他带一件羊绒衫,一个像是谌静雨哥哥的
男士责问奚秋潇:你这件羊绒衫就那么重要吗?你知道吗?她丈夫可能已经知道你们的
关系了,也已经知道那件羊绒衫是为你带的,如果这样,你还想要谌静雨为你带这件无
关紧要的东西吗?
奚秋潇从梦中惊醒之后,心里很是一阵难过和伤感,他不知道这个梦究竟要告诉他什么
,但有一点似乎是十分清晰的:是神灵在托梦给他——他和谌静雨的感情只能停留在神
性世界里,他绝对不能介入到谌静雨的现实生活中去!
文化用品公司办的这个班每周一天,由奚秋潇上半天课,其他两位老师上半天课。一周
以后的课间休息时,谌静雯把奚秋潇叫到了教室外:“奚秋潇,你想不想见见我姐,想
见的话,我来安排,到我家去你们俩可以好好谈谈。”奚秋潇实在没想到谌静雯会有这
样的安排,直觉告诉他这不可能是她的主意,更可能是谌静雨的主意。谌静雯了解姐姐
同奚秋潇分分合合的全部过程,她至多只是告诉姐姐,在学校里见到了奚秋潇,绝不会
主动提议姐姐同奚秋潇相会的。以自己对这姐妹俩的了解,谌静雯没得到谌静雨的授意
,绝不会发出这种邀请,他被感动了,谌静雯清晰地看到奚秋潇的双眸亮晶晶的。奚秋
潇没有马上回答,他猛吸了几口烟才下了决心:“静雯,谢谢你的好意,从农场到现在
你一直在帮我。我也很想见见你姐,可是这些年大家都发生了很多很大的变化,我自己
现在也有很多难题需要处理,我害怕见了以后会破坏了彼此的念想,会留下更多更大的
难题…”谌静雯见奚秋潇激动地说不下去了,便连忙安慰他:“我明白了明白了,以后
再看机会吧。”谌静雯说完就往教室方向走了几步后,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朝奚秋潇走来
:“奚秋潇你是否一直在生我姐的气啊?我告诉你,我姐真的一直心里有你,她不见你
,是因为怕自己离不开你又无法同你结婚。你在农场的最后那天晚上,你走了之后,她
就失声痛哭了好长时间,第二天一大早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找得她好苦啊,我了解
她,她一直深深爱着你,这够了吗?”奚秋潇听完谌静雯的话,并没显示出惊讶和激动
:“静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是我还在生静雨的气,而是你误解我了。你不知道农
场的那天早上你姐上哪儿去了,可我知道,她去车站送我了,那时公交汽车刚驶出车站
,我从车窗看见你姐了,我还猜得出她后来又去了哪里,你回去告诉她,那天一早,我
也去了那个地方——我同你姐定情的圣地!现在你还认为我一直在生她气吗?”奚秋潇
说完就径自走向学校的大草坪,把孤寂的身影留给了谌静雯,谌静雯无奈地叹了口气。
其实,奚秋潇在婉拒了谌静雯转达的来自谌静雨的美意之后,就陷入了深深的后悔之中
,他几乎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拒绝了呢?多少次在梦中与谌静雨相见,梦醒
之后就会更加孤寂失落,“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苏东坡悼念亡妻的那首词,奚秋潇十分喜欢,经常吟诵。尽管他同谌静雨只是短暂
的初恋情人,尽管两人并没有阴阳两隔,可不知怎么,每当想起谌静雨时,这首词的情
感意境总是会强行浮现在奚秋潇的眼前…这些年,谌静雨就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奚秋潇的
心,而当梦想成真时,他又为什么退缩了呢?是因为林蓁蓁吗?是,又不全是!是为了
无法排解心中多年的郁闷吗?是,也不全是!是为了报复谌静雨的薄情吗?是,又不全
是!是为了保全谌静雨在他心灵深处留下的美好形象吗?是,也不全是!是为了充分展
示一个男人的自尊自强吗?是,也不全是!是为了践行谌静雨的那句话:“我深信,我
爱过的奚秋潇永远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吗?是,还不全是!即使是再能说会道的
奚秋潇、即使是再下笔成章的奚秋潇,其实都别奢望能诠释清楚这一切,因为神性人性
和兽性尤其是它们的边界,不是任何语言或文字能够轻易阐释清楚的。
即便是奚秋潇自知在神性人性兽性这样艰深的命题面前,自己的认识能力表现能力都只
能是泛泛涉猎,但直到进入老年和重病,奚秋潇还是一直在思考为什么谌静雨会如此深
地楔入他的心坎里?因为谌静雨是他的初恋,是除母亲以外,第一个走近他走进他的女
性,他对女性的全部期待和依恋始自谌静雨,这绝不仅仅是先入为主,而是树了一个美
丽的标杆,后来者都是以这个标杆作为参照的;因为他同谌静雨没有过任何形式的肌肤
相亲,所以,谌静雨对他的性吸引是巨大的持续的,而且会长时期地活跃在他的性想象
之中;因为初恋的短暂,谌静雨其实并没有真正走进奚秋潇,特别是两人没有任何柴米
油盐家长里短的纠葛,更没有经历所谓的七年之痒,谌静雨的形象在奚秋潇那里没有受
到过丝毫的污染;因为奚秋潇的恋爱婚姻之路过于崎岖,每当失意失恋情绪低落时,谌
静雨的形象和与谌静雨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会从记忆深处情不自禁自然而然地浮现出
来;奚秋潇多年来经常想一个问题,自己当年是否太书生气了,如果与命运死磕,不轻
言放弃的话,或许就和谌静雨成就了姻缘,自己也许就没有后来那么多的痛苦磨难了;
因为失去谌静雨的爱情滋润,是奚秋潇刚刚成年刚刚踏上社会就遭遇到的一次重创,也
是促使他认清自己卑微社会地位的、认识婚姻家庭与爱情是剪不断理还乱关系的一个很
重要节点,所以用刻骨铭心来形容是丝毫不为过的;在很多场合,奚秋潇也不得不清醒
地认识到:他和谌静雨的初恋怎么看都极像一幅抽象画,他和谌静雨的关系正是因为没
有经历现实生活清流浊流的磨洗侵蚀,所以许多年后还侥幸得以保持初恋的原色,而且
由于彼此心中存在的那些愧疚悔恨与现实生活的种种磨难粗俗调和出了一种全新的颜料
,这种颜料被两人看似随意地泼洒到了这幅抽象画上,意外地使这幅画更加鲜艳夺目意
境深远也更加色彩斑驳朦胧迷离,从这个意义上说,谌静雨奚秋潇的这种神性之恋在人
性世界里是难以保鲜的,在兽性世界里更是无法存活的!还有很多很多的因为和所以…
正如奚秋潇感觉到的那样,谌静雯是应谌静雨的授意邀请奚秋潇的。谌静雨已经同巩卫
国结婚并有了一个儿子,同天下所有的夫妻一样,在浪漫褪去之后,夫妻间面临的就是
柴米油盐,相互面对的就是新鲜感地渐渐消失和无情地老去。巩卫国的眼中,谌静雨的
姿色已经不如他们热恋时那样能令他怦然心动,现在看看谌静雨的长相其实普通得很,
以自身的条件实在不值得对她那么迁就,巩卫国对妻子越来越随便了,而在夫妻生活中
也是基本不考虑谌静雨的感受,越来越向动物本能回归,周期性地例行公事;在谌静雨
的眼中,巩卫国对自己已经从百般呵护到随随便便,尤其是巩卫国身上的那种干部子弟
独有的优越感、任性、蛮横,伴随着其父亲从退居二线到离休,再到远离权力中心直至
门庭冷落车马稀,最后竟演变成了巨大的失落感,对什么都看不惯,整天骂骂咧咧的,
摆出一副一个人敢同整个社会抗衡的架势,这种状态令谌静雨看了很不舒服。在夫妻生
活中,谌静雨更看重的是质量是情调,她不太在乎次数的多少和时间的长短,她难以适
应刻板地规律性安排,谌静雨是慢热型的女人,巩卫国是快速型的男人,夫妻生活的和
谐乐章出现了变奏的杂音,久而久之,巩卫国觉得谌静雨只是在应付他,越来越没有激
情,甚至已经到了对他没有什么反应的程度,巩卫国就素性不再考虑谌静雨的感受了,
自己发泄一通就完事儿。夫妻生活对于巩卫国而言,成了男人周期性的生理动作,对于
谌静雨而言成了女人周期性的法定义务;在巩卫国父母的眼里,谌静雨毕竟出身于普通
家庭,这是一个不对等的婚姻,门当户对的儿女联姻是1+1>2的,而儿子娶了谌静雨
则好像是1+1<2了,巩卫国父母有些后悔了;在谌静雨的眼里,公公婆婆在家里也始
终放不下领导的架子,在彬彬有礼的背后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轻视,谌静雨常常想起当年
奚秋潇因为自己字写得不好,在请她帮助誊写剧本时,曾对她讲起中国一位著名书法家
的一则趣闻,相传这位先生早年字写得不怎么样,陈独秀先生批评他的字是“其俗在骨
”,响鼓不用重锤,陈独秀先生的一句重话大大刺激了他,却因此成就了中国一代大书
法家。多少年过去了,奚秋潇央求自己鞭策他写好字的情形还是历历在目,“其俗在骨
”这四个字用在巩家也算是恰如其分的。谌静雨此时更多地想到,奚秋潇的父母是绝对
不会对她有这种轻视的,她从心底折服开一扇门会关一扇窗和关一扇门会开一扇窗的道
理。人生在世,真的不能要的太多更不能什么都要,有舍才有得啊!
当妹妹把在学校遇见奚秋潇的情形告诉谌静雨之后,尤其是在听说奚秋潇还没有成婚时
,谌静雨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了,她再也不想为巩卫国和巩家守住什么了,如果因此而
和巩卫国分手,她也在所不惜。因为这些年来她想起了奚秋潇所有的好;想起了自己对
奚秋潇的多次冷漠;想起了奚秋潇在农场向她告别时,自己几乎是把他赶走的;想起了
在马路上不期相遇奚秋潇时,他的惊喜交加和自己对他的冷若冰霜,谌静雨感到确实有
负于奚秋潇对自己的一往情深,她决定当机立断不再犹豫,要给奚秋潇一个爱情补偿,
也给自己一个爱情补偿。她对谌静雯说了一番肺腑之言:“静雯,我和奚秋潇的‘相见
时难别亦难’你是都看在眼里的。奚秋潇当然不是完人,作为丈夫,他欠缺的还不少。
但他是个铮铮男子汉,他当时对我倾注了全部的爱。可你知道吗?相信吗?我们俩连手
也没拉过,就是说我们俩没有过任何肌肤接触,别人可以说是他不谙男女之事,但我不
能这样说,我们在一起时我明显感受到他对我的激情在燃烧,这种高温强烈地辐射着我
,他的克制是对我的尊重,也是更高意义上的爱!”谌静雯听着姐姐的话,惊异地睁大
了眼睛,她显然没有想到,姐姐同奚秋潇竟然连手都没碰过,她无法理解这样的恋爱,
她看见姐姐早已热泪盈眶。谌静雨擦拭着眼泪,继续一字一句地说着:“我们没走到一
起当然有很复杂的因素,但主要是我的问题,尽管我也无法断定我同奚秋潇结婚了,一
定会怎样幸福,但可以断定的是,他一定会比巩卫国更爱我、更在乎我、更尊重我,一
个女人就是要的这些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值得要的呢?现在姐姐想请你帮一个忙,
8月18日是他的生日,你把奚秋潇约到你家里,我要给他一个生日礼物,同时我也要他
给我一个最珍贵的礼物,可以吗?”谌静雯完全听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她感到自己好像
在接受一个艰难而又光荣的任务,姐姐把最私密的事情托付给我,说明姐妹情深,她像
壮士出征一样信誓旦旦地请姐姐放心,一定完成任务,她从心底里想成全姐姐和奚秋潇
这一对特殊年代有着纯洁无暇感情却从无肌肤相亲、始终心心相印却又实实在在劳燕分
飞的恋人:“我明白了,交给我吧!”
谌静雯毕竟是谌静雨的亲妹妹,她在邀请奚秋潇时用的主语是故意模糊的,你可以理解
是谌静雨的邀请,也可以理解是谌静雯的邀请,谌静雯也是奚秋潇农场的战友啊,于情
于理也完全说得圆,可是奚秋潇一口拒绝同谌静雨见面是谌静雯没有想到的,谌静雯小
心翼翼地选择着合适的措辞安慰姐姐:“他…说以后有机会再说。”谌静雨失望地盯着
妹妹:“他没说什么吗?”“他说他离开农场时,在车站看到你去送他了,他说他还知
道你那天早上去哪儿了?反正他说他一直没生你气…”谌静雨打断了妹妹:“傻妹妹,
是我冲动了,难为你了!噢,他看见我到车站了,也知道我后来又去哪里了,我那天就
知道他一定会去那里的,静雯,这就是感应啊!这个男人值得我这些年来梦劳魂想!”
谌静雯:“姐,我没说是你邀请他的,是说我邀请他的,反正我老公也是他农场战友,
见见面也正常。”谌静雨拥抱了一下妹妹:“好妹妹,你自以为想得周到,你以为他那
么傻呀,这个人缺心眼时,傻得真够可以的;可他认真起来,聪明得惊人!他知道是怎
么回事儿,真人面前不要作假,假人面前不要当真,这事儿过去了,从此不许再提起了
。”谌静雯见姐姐严肃起来了,就只能装了个鬼脸。
文化用品批发总公司委托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举办的培训班是一种全员轮训性质的班
,半年时间分十期完成,这天奚秋潇是去第十期的班级讲课。那时奚秋潇的眼睛已经近
视加散光了,近视的度数只有150度,而散光竟然也有150度,散光150度是比较严重的
,眼睛的聚焦有困难,比较严重地影响了视线的清晰度。但奚秋潇不喜欢带眼镜,经常
会发生一种情况,有人远远同他打招呼,他却视如陌人一脸漠然,人家还以为他架子大
,其实他根本没看清是谁,等到走近时,人家已经尴尬地转过头去了。
奚秋潇在讲课时,模模糊糊觉得教室后排有人一直盯着他,课间休息时,他点好了烟,
朝后排那个人走过去——谌静雨正坐在那里看着他:“怎么,不认识我了?”奚秋潇又
惊又喜:“模模糊糊中,我总觉得有点眼熟,怎么会是你啊!对不起,我现在眼睛不好
,近视加散光,散光比较严重。”“那为什么不配眼镜呢?”“我不喜欢戴眼镜。”“
还是那种倔脾气!”谌静雨的口气不经意间暴露了他俩关系的熟悉程度。教室里的其他
人七嘴八舌地在开玩笑:“奚老师遇到老朋友了。”“谌静雨,你怎么从来没说过呀?
”“不会是谈过恋爱吧,我们出去,让他们好好叙叙旧。”其他人哄笑着走出教室,奚
秋潇在谌静雨身边坐了下来,好些年了,两人没有坐得那么近了,彼此都有些拘束。奚
秋潇:“你…好吗?”“我挺好的,你呢?”“我也…挺好的。”“怎么说话又有些结
巴了,这怎么当老师啊?”奚秋潇有点不自在:“我想了好长时间,想邀请你和静雯一
起到东昱农场去看看,就怕你不肯给这个面子。”谌静雨静静地看了奚秋潇一会儿,她
露出了奚秋潇熟悉的笑容:“好的,我也想去那儿看看。”奚秋潇没想到谌静雨会答应
得那么痛快,他高兴地大声招呼教室外的其他人上课了。
那是一个深秋的中午,天高云淡。奚秋潇和谌静雨姐妹相约到东昱农场去追寻他们的青
春岁月了。由于公路已经直通东昱农场场部,从东昱省会中心市区到农场的时间缩短了
不少,在上公交汽车时,谌静雯有意让姐姐同奚秋潇坐在一起,可被谌静雨制止了,这
一切都被奚秋潇看在眼里了,他对谌静雯报以微笑致意。一路上的景物没多大变化,越
是接近东昱农场越是觉得景物依旧,可见中国改革开放的春风尚未将大地全部吹绿。奚
秋潇依稀想起他看到过的一个材料,说外国一位领导人恭维中国一位领导人:你改变了
世界。中国领导人的回答是:我没有改变世界,只改变了中国北方周边的一些地区。尽
管材料的真实性是存疑的,可奚秋潇仍然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他深信改变
可以是非常容易的,也可能是异常艰难的。与东昱省会中心市区仅相隔几十公里的这个
农场就几乎没什么改变!
谌静雯见姐姐和奚秋潇都沉默寡言便想打开话匣子:“奚秋潇还记得吗?你同我们一起
回家的那次?”“怎么会忘呢?你主动与我换了座位,可今天人家不允许了。”谌静雯
看看姐姐笑了,谌静雨一本正经地说:“人家不知道你奚秋潇还肯不肯坐这个位子啊,
强人所难,那多不好啊!”奚秋潇这次反应很快:“求之不得,静雯我们换一下。”奚
秋潇和谌静雯换了个座位。奚秋潇感慨地说:“这么多年了真不容易啊!据说西方有个
谚语——世界上最长的距离是从一个人的口袋到另一个人的口袋。形象地说明了赚钱和
消费是那么不容易。而我更欣赏戴高乐的那句话——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比地球和月亮的
距离还大。静雨,你说呢?”谌静雨好久没听到奚秋潇的高谈阔论了,她从口袋里拿出
了已经有些泛黄的几页纸给奚秋潇:“现在是不是该物归原主了?”奚秋潇一看是当年
在公交汽车上,他随手凭记忆写给谌静雨的几首诗词,他惊喜地看着:“你一直保存着
?”他转过头看着谌静雨真想搂抱住她啊!谌静雨慢慢地转过了头望着窗外没有回答他
。奚秋潇:“我也一直保存着你誊写的所有文稿。”谌静雨回过头来观察着奚秋潇:“
你好像有点变了。”“是吗?”“变得不太爱说话了,不谈谈唐诗宋词了?”“那时太
年轻了,就是想在别人面前,尤其是在你面前卖弄,其实也就知道那些,翻箱倒柜都倒
腾出来了。”谌静雨笑了:“就是那些唐诗宋词把我迷住了,也把我的心俘获了…”奚
秋潇把几张纸还给谌静雨:“还是你保存着吧,可惜我的字是——其俗在骨。可…那时
真好啊!那时太单纯,以为只要有了你,就是天高云淡,风和日丽,山清水秀…”谌静
雨非常敏感,她以伤感的语调叹道:“是啊,现在即使是我坐在身边,你也是心如止水
,波澜不惊了!”奚秋潇向身边的谌静雨投去惊讶失望的眼神:“你怎么会那样想呢?
”奚秋潇长长地叹了一声:“昨晚上,我几乎是一夜未眠,心潮起伏,辗转反侧,一直
憧憬着等待着今天…我们两人今天一起重返农场,机会极其难得,用奢侈来形容,根本
是词不达意的。因为任何一种奢侈都是有价的,而我们的情感是无价的。为了确保这种
情感不被误解、不受伤害、不会污染,就只能采取非常手段来维系,也就是说,我们的
情感只能靠心有灵犀心心相印来保鲜来增强!这对我们都是全新的艰难的考验!”谌静
雨完全听明白了奚秋潇的言外之意,她虽然频频地点着头,但表情非常复杂:“我懂的
,不就是灵与肉分离嘛!”奚秋潇的脸上掠过一丝伤感:“我们还是一起来继续那次从
农场回家路上的话题吧!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个曾国藩吗?”谌静雨点了点头:“
现在《曾文正公家书》火得很。”“是啊,可我还看到了完全不同于《曾文正公家书》
的另一个曾国藩,他审问过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并亲自从李秀成大腿上割下一块肉。
”见谌静雨一脸惊讶,奚秋潇笑了笑:“吃惊吧,我们知道的实在是太少了!这就是人
的多面性,有时候是神性,有时候是人性,有时候简直就是兽性。据说,曾国藩一直为
内圣外王而困惑,久久地盘桓在仁义道德温良恭俭让和官场倾轧战场杀戮之间,不能不
使他人格分裂。在他生日之际,他的门生胡林翼送上一副对联——用霹雳手段,显菩萨
心肠。曾国藩看后热泪盈眶。看看这个门生对恩师的理解是多么深刻,对恩师的奉承又
是多么到位啊!”谌静雨凝视着奚秋潇,口中反复吟诵着:‘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她眼中当年坐在她身旁的那个奚秋潇又依稀回来了,哪怕只是一瞬间,回来总是美
好的。两人都沉浸在对往事地追忆中。
到了东昱农场,谌静雨和奚秋潇都没说一句话直接走向了那片棉田,谌静雯开始不明白
两人要到哪里去,走着走着,她就忽然明白了,两人这是要去朝圣了,于是对姐姐说她
要去洗洗手有意避开了。
奚秋潇和谌静雨找到了他们两人共同的圣地,许久说不出一句话。谌静雨含着热泪声音
颤抖地对奚秋潇说道:“我知道,你邀请我到农场来,就是要带我到这里来,就是要惩
罚我这个负心人。今天我跟你来了,你心理平衡了吗?”奚秋潇的眼睛也湿润了:“你
真是误解我了,如果这是一片伤心地,那我伤心的程度绝不在你之下。而我一直将这里
看作是我生命中的圣地,是我第一次喷发感情的圣地。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一尘不染。你看现在到哪里,还能找得到这样干净的地方呢?”奚秋潇从身上掏出了两
块塑料袋,两人将塑料袋垫着相挨着坐在了田埂上。
棉田的棉花已经被采摘完了,只剩下枝干顽强整齐地挺立在田野里,像三军仪仗队那样
,接受着谌静雨和奚秋潇的检阅。
奚秋潇深吸了一口气:“还是那样!”谌静雨凝望着棉田:“不一样了,棉花都被摘完
了,只剩下残枝败叶了!”奚秋潇听出了谌静雨感叹的弦外之音,他问谌静雨:“你看
过南斯拉夫电影《桥》吗?”“看过。”奚秋潇:“中国也有一部类似的电影,也是讲
为了战争的战略需要必须炸桥的故事,可两个电影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差别就在对人
性的刻画上。中国电影大部分是先有概念后有人物,而且人物被意识形态绑架了,人物
性格被预先铸造好的模子定型了,这种情况在样板戏里到达了登峰造极的程度。《桥》
里面的那个造桥工程师和另一个参与建桥的游击队员重新见到桥时有一段对话——游击
队员说:还那样!工程师说:不一样了,比过去漂亮多了,现在和峡谷浑成一体了。这
就是写人物的内心,工程师此刻正陷入激烈的情感冲突,他必须在尽力保护自己无比珍
爱的第一个作品和为支持反法西斯战争又不得不亲手毁灭这第一部作品中做出残酷取舍
,所以,一样的桥在不一样的心境里,就会出现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谌静雨感慨地说
:“这就是你奚秋潇啊,同样看一部电影,想得就是比别人多。”奚秋潇转过脸看着谌
静雨,谌静雨也看着他:“看什么,老得你快认不出了吧。”奚秋潇轻轻地摇了摇头。
谌静雨自言自语道:“行了,你不用安慰我,不就是因为我已经不是当年的谌静雨了吗
?”奚秋潇低下了头:“我好久没有机会这样看你了,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你,可是梦
毕竟是梦啊,总有醒来的时候。”谌静雨看着低着头的奚秋潇,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奚秋潇抬起来头:“你不会不相信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在我眼里你还是你,我不会忘
记,是你给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恋爱;我不会忘记是你第一次给了我母爱以外的异性关
怀;我不会忘记,在那个特殊年代里你给我的精神慰藉;我不会忘记,在一些关键时刻
你对我的及时提醒;我不会忘记,你在艰辛的农田劳动之余,严寒时裹着棉衣还瑟瑟发
抖,酷暑时汗流浃背还不得不穿着高筒雨靴长袖衬衣,就是涂满了驱蚊剂,还是经不起
蚊子的轮番袭击,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你帮我誊写了三个电影剧本,十几万字的文稿
啊!好些文稿上清晰的留有你的斑斑汗渍,这可能是你留给我唯一的DNA;我不会忘记
,在我们不得不分手时你的痛彻心扉。你说你老得我快认不出了,你不是当年的谌静雨
了!可你哪里知道,那天在教室里,当我走近你,看清你时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谌静
雨抬起了头,用那双美丽的眼睛盯着奚秋潇:“怎样的感觉?”奚秋潇没敢正视谌静雨
,微微低下了头:“眼睛一亮,比农场时更漂亮更丰满了!你那天的那件连衣裙恰到好
处映现了你的皮肤、衬托了你的身材。”“不就是说我胖了嘛,不就是说我穿得太露嘛
!”“你一点都不胖,丰满和肥胖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环肥燕瘦,各有所好,可我
喜欢丰满,丰满的女人更性感,你比农场时多了一种成熟女人难得的韵致…”奚秋潇转
过头去望着他难以忘怀的初恋情人,迟疑了好一会儿,才低下了头,吐出来了心中的秘
密:“那天晚上我又失眠了,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后又梦见了你,我…还梦遗了…”谌
静雨的眼神里惊讶惊喜失望失落此起彼伏,她眼睛里渗出了泪水:“那你为什么拒绝我
呢?那是我发自心底的呼唤啊!”奚秋潇知道谌静雨指的是什么,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又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望着空旷的田野:“现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我们两人,这里
真像脱离尘缘的清净世界。你真的以为我不想到静雯家去见你吗?不瞒你说,这正是我
这些年来朝思暮想的,可我为什么又没去呢?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自从那次在马路上与
你分手之后,我知道我们的缘分是真的尽了。后来,我又恋爱了,女朋友是一个厂的,
相处了好几年了,可谁料想还是遭到了她父母的坚决反对,她父母中意的是她夜大的同
学,结果她犹豫彷徨了,现在好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要与她同学分手,只是希望我别
逼得太紧,再给她一段时间,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谌静雨吃惊地望着奚秋潇,她
没想到他的恋爱竟会是如此地坎坷,她怜惜自己昔日的情人,为他的情路崎岖唏嘘,不
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只是不停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奚秋潇一边被谌静雨拍打着脊背,一边低下了头:“我们分手后的最初半年中,我经常
梦见你,而且梦中的我们都是非常甜蜜的,从马路上与你相遇后,梦就少了许多,但有
时还会梦到你,也都是美好的梦。可是,那天遇见静雯后,当得知你也在文化公司时,
我很想打电话给你,甚至想来找你,正在犹豫彷徨时,那天晚上做了一个神奇的梦:你
要蜜月旅行了,我提出要你从国外替我带一件羊绒衫,后来受到了你哥哥的批评,他好
像说你丈夫知道了我们过去的关系,也知道我要你带东西,他责问我真有必要带那件无
关紧要的东西吗?梦醒后,我再也难以入睡,心里十分难受,我俩迄今为止的其他所有
梦都是接近美轮美奂的梦,而这是第一个接近生活现实的梦。我知道以弗洛伊德为代表
的精神科学家曾对人类的梦幻做过精细的解析,我不知道其他动物是否存在梦幻现象,
但我清醒地意识到:梦境和现实是存在某种神秘联系的,我更愿意相信,是神灵在昭示
着我:轻率地介入你的生活以至破坏你的生活,就是对我们纯洁初恋的玷污。我一直很
认同情义无价四个字,如果我那样做了,即使还算是有情的,但一定是无义的,还是失
德的。我们的初恋是像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也是需要像对水晶一样精心保养的,因为
整块的水晶很昂贵很难得,但一旦成了碎片,就毫无价值了!”谌静雨那双美丽的眼睛
盯着奚秋潇,她的手从拍背变成了抚背。
奚秋潇没注意谌静雨的表情,却很享受谌静雨地抚背,他继续倾诉着自己的衷肠:“你
是了解我的,我是一个很执着的人,说难听就是认准了一条道就走到底的人。当年我对
浦月芳说,对我们当年为什么分手,我只弄明白了一半,那是因为我太年轻,后来才慢
慢领悟到那另一半其实就是岁月沉淀的沧桑。有一个京剧大师教导学生40岁以前,别去
动那些剧中人是中老年的戏,那是有道理的,中老年人之重病将死的感觉年轻人是无法
体会的,硬要表演那就真是演戏了,不可能不假啊!当年长寿的人不多,人过七十古来
稀嘛,钱玄同在五四时期曾说过一句过激的话——人过四十就要枪毙。我今年32岁了,
当年在这块圣地,我们定情时,我只有18岁啊!我现在已经理解了很多事情。像荷兰哲
学家斯宾诺莎讲的那样——不笑,不悲,也不怨,只是为了理解。当年,你即使排除万
难同我结婚了,我就一定能使你幸福吗?你就一定不会后悔吗?人总得要先解决柴米油
盐,才有兴趣谈唐诗宋词的。即使是现在,我仍然挣扎在这个社会的底层,任何一个人
如果能有机会脱贫致富改变现状,干嘛不呢?人在一般意义上的自私是无可厚非的,但
人类之所以比其他动物高级,就因为人的情感比其他动物高级,人类的情感因为有理性
的驾驭,所以是有方向有路径有边界的。说心里话,我对林蓁蓁,就是现在的女朋友也
很矛盾,分手舍不得,不分手又心里没底气,人家现在已经明确表示,为了我,要放弃
经济条件比我优越得多的那个同学,你说我能怎么办呢?说实话,林蓁蓁现在每周有两
三天时间在我家,晚上很晚我才将她送回家,我要将生米煮成熟饭并不困难,可我没那
么做。是我不想吗?肯定不是!是不敢吗?也肯定不是!说到底,还是不想背叛了我的
初恋,要永远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果没有林蓁蓁,我会毫不犹豫地回到你身边,
一直等在你的身边,一直等到你离婚的那一天!我知道我自己,也了解你,我们都不会
满足于一夜情的,可是进围城不易,出围城也许更难,现在,我这边有一个林蓁蓁,你
那儿还有一个丈夫,我们俩仅仅依靠感情真能战胜一切吗?如果不能,那不是就更痛苦
了吗?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是阴差阳错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和缘吧!俗话说日有所
思夜有所梦。实话告诉你,离开农场以后的半年多时间里,我经常做梦,每一次的梦里
都有挖河的场景,都出现了你的音容笑貌,都沉浸在热恋之中,谁不想美梦成真呢?你
说我怎么会不想与你在一起呢?我实在是舍不得污染了这块圣地!我实在是不忍心折损
了这块圣地上绽放的花瓣啊!你能明白这一切吗?”“你能这样对待林蓁蓁,说明你奚
秋潇成熟了许多,至少比当年对我要成熟许多,也更有责任担当,我为林蓁蓁感到高兴
!我相信,她一定会留在你身边的!一个女人,让你给她时间,就说明,她的心已经给
你了!请相信另一个女人的直觉!”谌静雨深情地继续说着:“舍不得污染了这块圣地
,不忍心折损了这块圣地上绽放的花瓣。”她反复吟诵着奚秋潇的这两句话,她慢慢地
把头埋在了双腿之间,双肩不停地颤动,奚秋潇把手轻轻地按在了谌静雨的肩上,谌静
雨的身躯斜靠在奚秋潇的身上。
夕阳的余晖尽情地洒落在谌静雨奚秋潇的身上,在空旷的田野上投射出了一对紧紧依偎
在一起的情人身影…谌静雨的眼神有些迷离:“你同现在的女朋友到哪一步了,真没做
过那个吗?告诉我实话。”“说实话,有时候真想做,挺压抑的,晚上扑在床上,顶在
硬床板上…可我又不敢…你说过的那句话‘我相信,我爱过的奚秋潇永远是个顶天立地
的男子汉!’这些年来一直回响在我耳旁,我一直在反复咀嚼顶天立地男子汉的内涵,
我心目中男女情爱性爱交融的最大公约数和最小公倍数就是渴望无悔担当,可惜,迄今
为止没有一个女人认为我达到了这个境界,同样,也没有一个女人能入了我的法眼。”
“这么说你还是个童男?那我可得注意,少说不说童男不宜的话。可你这个童男太能说
了,男女之间那点事儿居然被你扯出了最大公约数最小公倍数。你啊你,有些事有时候
想得太多太复杂,有些事有时候又想得太少太简单!”谌静雨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
,当年我等你的初吻,等得多艰难吗?有多少次我们俩的距离仅仅就在毫厘之间,但就
是可望不可即!我老公当年几乎没有什么铺垫,直奔主题,强行进入,就索取了我的初
吻。当时我虽然大哭了一场,但还是接受了现实。你千万别误会,这并不意味着我欣赏
这种做法。可你应该懂得女人是感性动物!”奚秋潇脸上微微一愣,谌静雨敏锐地觉察
到了:“差不多从进中学开始,我就被所谓的追求者包围得喘不过气来,有同学有邻居
,也有亲戚的朋友,到农场去也没能躲清静,你是一股清流,有着别样的芬芳,沁人心
脾。你是第一个让我动心让我牵肠挂肚的男人,这些年来,我妈妈一直问我,我也一再
问自己,为什么是你?我对小浦说过,你是有特殊味道的人。你是唯一一个追求我又不
迁就我的人;你对我是静水流深,水面下波涛汹涌,水面上却波澜不惊;你出身贫寒却
不慕虚荣不失尊严;你不愿失去我却又义无反顾地离我而去。所有这些都深深地镌刻在
我的心里了,永远抹不掉了!实话告诉你,我老公给了我一个小康之家,我从无衣食之
忧。从总体而言,我和老公的夫妻生活质量还是比较高的。我绝不是要想到你这儿寻求
另类刺激的。我其实就是想以我们俩的的身心交融来补偿你,也救赎我!你懂吗?”奚
秋潇眼睛红了,他连连点头,竟无言以答。谌静雨脸上现出幸福的神色:“我就知道,
你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无话不谈的人。哎,你有意淫对象吗?我成为过你的意
淫对象吗?”奚秋潇把头深埋在双膝之间:“我一直不忍心把你作为我的意淫对象,我
认为那样,对你就是一种玷污。我的曾经意淫对象是过去厂里的一个副厂长…”谌静雨
用手按在了奚秋潇的肩上,将自己整个身躯靠在了他身上:“我知道,全知道,你什么
也别说了…可我却希望成为你的意淫对象…”两人就这样久久地依偎在一起,在他们感
觉中,空间是凝固的、时间是停滞的、整个世界是静寂的。突然,谌静雨感觉奚秋潇出
现了浑身的颤抖:“你怎么了?”奚秋潇看着谌静雨,脸涨得通红:“真不好意思…”
“我明白,明白…”“你不明白,你明白什么?”谌静雨脸上也是一片潮红:“你真还
是老脾气,非逼着人家说出来…”谌静雨凑近奚秋潇耳朵,轻轻地柔媚地说了句:“我
下面也湿了…”
这两个初恋情人相互深情凝视了许久,奚秋潇激动无比地说了五个字:“我们在神交!
”谌静雨柔情万分地回了八个字:“干干净净,酣畅淋漓!”
在夕阳的辉映下,谌静雨和奚秋潇投射在旷野里的身影正在慢慢地重叠,似乎变得越来
越像是一个人的身影…
谌静雨慢慢停止了抽泣:“奚秋潇,告诉我实话,你恨过我吗?”“恨过,但我更恨自
己!”“恨自己什么?”“恨自己的贫穷!恨自己的卑微!”谌静雨伤感地安慰他:“
你千万不要这样,那样,我心里会更难受。至少到现在为止,你所谓的贫穷卑微,主要
不是你的错!这也是我对你最内疚的地方。告诉你,《简爱》这本书和这部电影,我不
知看过多少遍,第一遍以后的每一遍,我都看作是在和你一起看的,简爱对罗切斯特说
的那段话,我都能倒背如流了‘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
完全一样!要是上帝赐予我财富和美貌,我就要让你感到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
离开你一样。我现在跟你说话,并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不是通过凡人的肉体——
而是我精神在同你的精神对话;就像两个人都经过了坟墓,我们站在上帝面前,是平等
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可惜,那时我太年轻了,我缺乏力量,我战胜不了世俗!
你知道什么是真正压垮我们美好初恋的最后一根稻草吗?不是你的那句话,也不仅仅是
你的家境,而是我太想尽快离开那个农场了!当时已经风传退休可以顶替,我父亲身体
一直不太好,就决定提前退休,而我母亲的单位效益开始蒸蒸日上了,她的事业正处在
高潮,加上父母一起退休,对家里的经济状况影响太大。所以,家里反复商量后决定,
父亲一人退休,让我顶替,静雯只能暂时还留在农场,当时静雯已经和小孔确定了恋爱
关系,小孔也决定顶替他母亲了,我经常发现静雯背着我,偷偷地流泪。你说我一个当
姐的,怎么能忍心把妹妹一个人留在农场,自己就这样甩甩手,溜之大吉了呢?正在那
个时候,他父亲亲口向我母亲承诺,只要我同他儿子结婚,立即把我调回东昱省会中心
区,而且单位由我挑,就这样,我把自己的婚姻抵押给了这个承诺!我不得不承认,说
到底还是仅仅因为你的贫穷和卑微,我就离开了你,这就是我对你一辈子的一个心灵十
字架。”奚秋潇转过头凝视着谌静雨:“言重了!言重了!我那时也太年轻了,说话做
事也没轻没重的,也伤害到你了!”“是啊,那句狐狸尾巴的话,挺让我伤心的。当时
,你怎么会那样说呢?你不会是真认为我是在和胥峙峰谈恋爱吧?”“有点,吃醋呗!
热恋中智商低呗!”谌静雨用拳头轻轻打了奚秋潇一下:“你可真傻,傻到失去基本判
断力了。我怎么会喜欢胥峙峰谭晓山那样的人呢?噢,这样说来,你也会相信这样一种
说法,说我是借你的力挡住了谭晓山的攻势。你听到过这种说法吗?”奚秋潇点点头:
“我听到过,蒋欣之就对我说过类似的意思,其他人也说过差不多意思的话。可我不信
。”“为什么?”奚秋潇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我们俩在这里定情后,你就像变了一
个人,这全排人都看出来了,可他们看不出来的东西更多,其实恋人间的很多东西是只
有当事人才能感受到的,我们虽然见面不多,可是你看我的眼神,我懂事以后,只在我
妈妈那里看到过几次,而你和我在一起时,都会自然地流露出这种眼神,每次这样的眼
神,都会让我幸福温暖好几天,我无法准确具体描绘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但肯
定是一种能暖到我心里的眼神、肯定是一种身心交融眉目传情的眼神、肯定是一种放心
托付全心依傍的眼神,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只有很深很深的男女之爱才会有那样的眼神
。”谌静雨听了这一席话,脸上浮现了幸福满足的笑容:“没想到你这么懂我,真没白
爱你一场啊!你知道吗?我们那天在马路上相遇,是我刻意安排的,我是第三天才等到
你的。我想在我结婚之前再见你一面,可见到你之后,我的心很疼很疼,我当时想只有
冷落你,才能快点离开你,可你离开了,我又后悔了…”谌静雨又有些动情了。奚秋潇
听了这话,显然有些吃惊,更有些感动,他只是深情地看着谌静雨,不知说什么好。谌
静雨沉默了一会儿,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说了下去:“这些年来,我实际上没有离开过
你,我是说,我的心没有离开过你,我一直期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可又有些害怕你
找到幸福,因为那样,你就真正永远离我远去了!人啊,就是这么自私!但我不知为什
么,没有勇气主动去找你。当静雯告诉我,你还没有结婚时,我不知哪来的勇气,不顾
一切地要在你生日那天和你单独在一起,如果你想要,我会给你,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你千万别误解,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我同丈夫的婚姻真正触礁了,我同丈夫那点磕磕
碰碰,只是一种七年之痒,抬抬腿也就过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对你一个人是欠了
情债的,再不还的话,作为一个女人,可能就还不上了,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对你,
我的想法是对的,是错的,是干净的,是肮脏的,像竹筒倒豆子,全部倒出来了,可是
你…”谌静雨又有些哽咽了,她难过地低下了头。奚秋潇动情地用手轻轻拍着谌静雨的
后背:“是我的心太硬了,磕着你的心了!同你一样,这些年来,你也一直在我身边,
你在民兵连办公室里对我说的那句话:‘我深信,我爱过的奚秋潇永远是个顶天立地的
男子汉!’无时无刻不迴响在我耳旁,这句话其实就成了我的护身符,使我好几次都逢
凶化吉遇难成祥。这句话是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最高赞誉和最高期待!这句话也是一
个女性对她的情人说出的最痴情最动听的情话!这句话是你谌静雨亲口对我奚秋潇说的
,你把你对男人的所有期待和一切情感都给了我,我还想要奢求什么呢?我还能做还敢
做那些猥琐苟且的事情吗?”奚秋潇眼里闪着泪花,谌静雨眼眶里的泪水夺眶而出,她
将身体紧紧地靠着奚秋潇:“好的,我理解了。我还想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喜欢你的文
字,希望你有一天能把我们之间的情路历程写出来,人生苦短,人生无常,我不记得在
那一本书里看到过一句话‘孩子是我们来到过这个世界的唯一证据。’我觉得这句话不
够准确,应该改为‘孩子是我们来到过这个世界的唯一生物证据。’我们两人很可能不
会留下来到过这个世界的共同生物证据了,但我们绝对可以选择留下其他证据,证明我
们两人来到过这个世界、证明我们两人曾经相遇过、证明我们两人曾经深深相爱过…你
现在同意让这些文字作为我们俩爱情的信物和见证,长留人间和云间吗?”“我答应你
,一定写出来,但必须得再增加些岁月的沉淀和滋养,我保证你一定是第一读者,是不
是唯一读者,由你决定。”谌静雨很严肃地叮嘱道:“你还得答应我,一定要真实,是
一种还原性的真实,好吗?不然,我会很失望的。”奚秋潇也严肃地点点头:“我会努
力这样做的,这是我们两人共同的价值取向。”谌静雨满意地笑了:“今天是我这些年
来最开心的一天,以后我们见面怕不是很容易,我想让我的儿子长大一些后,拜你为师
,这也算是感情的传宗接代吧!你愿意吗?潇?”奚秋潇心里明知这种感情的传宗接代
有点不太现实,但又不忍心拂逆谌静雨的美意,只能郑重其事地承诺道:“雨,我很愿
意,只要他愿意,我一定会倾囊相授的,我也深信,他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奚秋潇朝着大海方向望了一会儿,回头看着谌静雨:“静雨,向东是大海,我们只有适
当地超越现实,才能多少摆脱一些现实的困扰。最近,我一直被一个命题激荡着,那是
德国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诗人荷尔德林提出的,由哲学大师海德格尔阐发的哲学命题——
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荷尔德林在《远景》中,对那种诗意的栖居有过优美的描述:‘
当人们的栖居生活通向远方,在那里,在那遥远的地方,葡萄闪闪发光。那也是夏日空
旷的田野,森林显现,带着幽深的形象。自然充满着时光的形象,自然栖留,而时光飞
速滑行。这一切都来自完美。于是,高空的光芒照耀人类,如同树旁花朵锦绣。’这是
人类接二连三掉入现代化进程中一个个异化陷阱时,对回归自然返璞归真的美好向往!
静雨,我们现在坐在这里,是不是有点像是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多美啊!”
谌静雨的情绪明显好了许多:“真想让时间在这里停滞,你看这儿多美啊!那时真傻
,就是想快点离开这儿。现在想想,那时真单纯,无忧无虑的,想到你,看到你,就很
充实了。看不到你,为你牵肠挂肚的,也很有回味的!奚秋潇,今天你不想让她停留一
下了吗?”奚秋潇的情绪也好了起来:“是啊,我那天脱口而出,‘你真美啊,请停留
一下!’后来想想浮士德说出那句话时的语境,是否有点儿不吉利,今天不敢说了!”
谌静雨笑了,她的身体挤了奚秋潇一下:“从现在开始,决不再说不开心的事了。你想
,有几对情人在分手后,不仅不相互伤害,而且还彼此梦影魂牵的,而且过了这么多年
,还能这么情意绵绵,真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不是我们两人共同创
造的一个爱的奇迹吗?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奚秋潇,你懂得我的心吗?”奚秋潇激动地
用手紧紧揽住谌静雨的肩膀:“我懂,我怎么会不懂呢?我们两人的身体虽然天各一方
,可我们两人的心灵时时刻刻息息相通水乳交融!永远彼此祝福相互牵挂…”
西下的夕阳把这一天最后的一抹红色慷慨地洒落在两人的身上,深秋阵阵的风夹带着丝
丝凉意吹拂着他俩,而满天的晚霞则把这一天最后的温暖赐予了他俩,田埂上映照出两
个相依在一起的身影,这是奚秋潇和谌静雨最亲密的一次接触,也是唯一的一次。
奚秋潇向他的初恋情人深情地倾诉着:“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是一次最强
烈最完美的情感释放。”“我也是…”谌静雨的回应被奚秋潇有意打断了:“我懂你,
你也懂我,这是最珍贵的。今天是青春作伴之旅、是灵魂洗涤之旅。我们两人都是强者
,我们抑制了兽性、我们超越了人性、我们追慕着神性。我们把情感负债变成了情感资
产,并使这种情感资产大大升值…”“情感负债情感资产,情感资产升值,说得真好!
”谌静雨正兴致勃勃地回味着奚秋潇的几句话。奚秋潇却流露出些许惆怅:“静雨啊,
我们虽然喜欢仰望神性,但毕竟生活在人性兽性的现实世界里,我们不得不遵守现实世
界的规则,这是很无情的,也是很残酷的…”谌静雨作了一个捂住奚秋潇嘴的手势:“
整整十三年了,我们的初恋从这里开始,今天我们的爱情又在这里继续,不,应该说是
重新开始!真得感谢你,奚秋潇!你使我从负债累累的情感乞丐变成了家产万贯的情感
富婆,我不想再回到过去了。你也一样,我也不会再让你有任何情感负债,就像你说的
那样,我们只在神性世界里相亲相爱守望相依慢慢变老,一起走向人生终点,相约在天
堂…”谌静雨的声音有些哽咽了。“相约在天堂!”奚秋潇深情地响应着谌静雨的深情
呼唤…
不远处的谌静雯一直坐在田埂上,在看着他们,她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她知道这两个
初恋的情人在离别了十几年之后,有多少深埋在心头的话语要向对方倾诉。不远处的海
面上点点帆影映现着大海的辽阔,法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雨果的诗句久久地在奚秋潇谌
静雨的耳旁回响——世界上最宽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宽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宽阔的
是人的胸怀…
十三年过去了,还是那个收获的季节,还是夕阳西下的时刻,还是那块魂牵梦萦的棉花
田里,奚秋潇和谌静雨在跋山涉水之后终于重逢了,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可此时此刻谁
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因为奚秋潇已经向谌静雨当面倾吐完了——积压多年在梦中也一直
絮絮叨叨想对谌静雨说的话;谌静雨也向奚秋潇倾吐了积压在心头多年愧疚悔恨;谌静
雨和奚秋潇相互触摸到了对方那颗真诚执着的心,更准确地说是谌静雨和奚秋潇都把自
己褪尽了所有包装、把自己清洗得干干净净、把自己解剖得鲜血淋漓肝胆相照之后,彼
此向对方献上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赤诚之心,这样地心心相印亲密无间是一般意义上的两
性肌肤相亲所无法比拟的,谌静雨问奚秋潇:“你想说什么?”奚秋潇反问谌静雨:“
你呢,姐,你想说什么?”谌静雨听到奚秋潇充满感情的一声“姐”会心地一笑。两人
不约而同地喊出了一句话:“你真美啊,请停留一下!”
“你们俩喊什么呢?这么高兴!”谌静雯走了过来对奚秋潇说:“奚秋潇,谢谢你,我
姐好长时间没这么开怀大笑了,女人人到中年就是要笑。”奚秋潇觉得谌静雯比过去成
熟多了,看得出她对自己的生活现状比较满意。实际上在很多情况下,人就是活一个感
觉,活一个心境。奚秋潇很同意一个观点并一直以此激励自己:人是否强大主要是看内
心是否强大,人的内心是否强大主要是看他自己为自己创造幸福能力的大小。
奚秋潇一行三人朝海边漫步过去,奚秋潇向海边极目远眺了一会儿对谌静雨姐妹俩说:
“我同你们姐妹的相逢相识,我同静雨的短暂相恋,既是那个特殊年代的馈赠,也受到
了那个特殊年代的制约。当那个特殊年代远去之后,远离那个特殊年代的后人,也许永
远无法真正理解我们选择的艰难、我们拥有的幸福、我们放弃的无奈、我们失去的苦涩
!但我们却无论如何都忘不了这一切!今天我们三个人还能相聚在一起是不容易的。我
讲一个故事给你们听吧,这是一个传奇故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反正我是深信不疑的
。资本主义的故乡意大利有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但丁,但丁同英国的莎士比亚德国的歌德
一起被誉为世界三大文学巨匠。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1893年意大利文版序言中对他
有很高的评价——意大利是第一个资本主义民族。封建的中世纪的终结和现代资本主义
纪元的开端,是以一个大人物为标志的,这个大人物就是意大利的但丁。他是中世纪的
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但丁在1274年,他刚近9岁时遇见一
个8岁的小姑娘贝阿特丽采,竟一见钟情,在他的诗集《新生》中曾描写初次见到贝阿
特丽采时内心的澎湃之情——这个时候,藏在生命中最深处的生命之精灵,开始激烈地
颤动起来,就连很微软的脉搏里也感觉了震动。9年之后的1283年,在意大利古城佛罗
伦萨阿尔诺河畔的廊桥边两人再次相遇,但丁在《新生》(第三篇)里生动描述了两人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在那位最高贵的圣女第一次现身之后,时间一晃就
过了9年。﹍她又在我眼前现身了。这一次她身裹雪白的服饰,走在两个比她稍微年长
一点的女人中间﹍当她走过一条街的时候,她把目光转向了我所站立之处。我顿时忸怩
失措,万分心慌。她竟然向我点头示意,把她那不可言传的款款深情传递给了我。这对
我来说,可以视为一种天恩…那是这一天的九点整。但丁后来在他的传世之作《神曲》
(天堂篇)里还对贝阿特丽采留下了那样的诗句——自从初次在凡间一睹她的芳颜,直
到最后一次在天堂与她相见,我对她的歌唱从来也没有间断﹍贝阿特丽采站着,全神贯
注地凝望着永恒运转的诸天;我的眼光也离开太阳注视她。在注视她的同时,我的内心
发生了那样的变化,好像格劳科斯尝了仙草变成海中其他诸神的同伴一样。然而,但丁
对贝阿特丽采的爱恋,仅仅是一种单相思,是纯粹帕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当但丁“迷失
在人生的中路”时,维吉尔是遵从贝阿特丽采的意愿来引导他的,《神曲》共有三篇(
地狱)(炼狱)(天堂),在前两篇里是但丁尊称为自己的导师、号称智慧海洋的古罗
马诗人维吉尔,引导但丁游览地狱和炼狱的,而在到达天堂的第一重天时,引导者就变
成了贝阿特丽采,是她把但丁带入天堂的。在但丁心目中,贝阿特丽采的地位仅次于圣
父圣子圣灵。但丁一生只见过贝阿特丽采两次,两人从未说过一句话,而且贝阿特丽采
不久就嫁人了,在1290年24岁时就去世了,可但丁终其一生都没有放弃内心深处神圣的
爱,可见人类挚爱和至爱的力量是多么神奇伟大啊!在这种大爱的照耀下还会感觉黑暗
寒冷孤独吗?还会担心‘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吗?因为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
在一轮金色的火球渐渐接近地平线时,奚秋潇用双手郑重其事地把份量很重的几页打印
纸交给谌静雨:“这是奚老师特地为今天做的备课笔记,留给你,做个纪念吧!”谌静
雨看到那些纸上记录着荷尔德林的诗句,但丁的不朽诗句和永恒爱情传说,谌静雨看着
看着,几滴清澈的泪水掉在了那几页纸上,使但丁不朽诗句和永恒爱情的字迹渐渐模糊
了…
奚秋潇看着那几张纸上的泪痕,心情十分激动:“静,我自学考试《外国文学》的课程
考试成绩是86分,这在自学考试绝对是个高分了,我对但丁和他的这段传奇故事很神往
,我一直将你视作是自己心中永远的贝阿特丽采,今天终于能当着你的面,道出了这个
深埋心底的夙愿,希望你能答应我!我还一定要到但丁的故乡去拜谒,在那里,我一定
会让你感应到我的这份虔诚…”谌静雨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眼泪,有的是一脸庄重:“秋
,我答应你,只有你还认为我有这个资格,我们约定——不论谁先到,都在天堂门口等
着…”
夜幕早已悄悄降临了,三个人终于踏上了愉悦的归途,一路上,只有谌静雯的声音,谌
静雨和奚秋潇则一直在静静地聆听,他俩绝不仅仅是在聆听谌静雯的种种趣闻,他俩是
在回味这次农场朝圣之旅,他俩更是在掐算着分别的时刻。
已经到了东昱省会市区了,谌静雨终于开口了:“你好像已经搬家了,新家和我们不同
路了吧?”“新家就在昱江东路福建南路口。”谌静雯高兴地插了句话:“那地段太好
了!”“地段是好,可没有煤气卫生设备。”谌静雨在思考着什么:“昱江东路福建南
路口,那和爸妈家倒是顺路的,静雯,要不我们一起去看望一下爸妈?”谌静雯会意地
做了个鬼脸:“好吧,去看看爸妈,也顺便再陪奚秋潇一程。”
三个人一起乘上了电车,谌静雨还是和奚秋潇坐在一起,后座的谌静雯推了推前座的奚
秋潇:“奚秋潇,还记得吗?第一次从农场回来探亲,我们三人也是坐这路电车,哎,
一晃就是十几年过去了!”奚秋潇没有答话,谌静雨也是默不作声。“汤家湾到了!”
售票员的报站声,提醒了三人,谌静雯想起身,可见前面的姐姐没有反应,她轻轻叹了
口气,又坐了下来。谌静雨回过头去:“静雯,上次是奚秋潇错过了车站,送我们回家
的。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次,我们也送他回家好吗?再说,我还有几句话,要对奚秋潇
讲。”谌静雯一脸理解的微笑:“姐,你不用解释,我怎么会不理解呢?你们如果今后
有话要说,到我家来吧,挺方便的。奚秋潇还帮过小孔的忙,他还没谢过他呢。”谌静
雨和奚秋潇都没有答话,谌静雯只能伸了伸舌头,马上又缩了回去。
谌静雨还是没说一句话,奚秋潇也是不知说什么好,三个人陷入了沉默。电车从汤家湾
拐进昱江东路,很快就到了福建南路站。三人下了电车,奚秋潇指指马路对面的一幢老
式楼房:“就是这幢,昱江东路262号,你们别穿马路了,就在此别过吧!”奚秋潇心
里想的是快速告别她们,可被谌静雨一把拉住了:“送佛,送到西天。送到你家门口吧
。”
三人穿过马路,很快就到了昱江东路262号的后门口。谌静雨在门口往里张望了一下,
回头望着奚秋潇,脸上慢慢露出了深情和难舍:“好了,奚秋潇,千里送君,终有一别
。我们就在此分别吧!林蓁蓁不会在上面等你吧,对她好点!你想对我有多好,就应该
对她有多好!”奚秋潇点点头,谌静雨犹豫了片刻:“有些话,我想了一路,不知道是
否应该对你说。想来想去,还是说了吧!我们之间不应该藏着掖着什么,不过,你听了
,别不高兴。教师是最适合你的职业,从农场开始,我就一直这样认为,这次,我听了
你在我们公司员工培训班上的讲课,你进步很大,我在夜大上课时,有些还是副教授,
可比你差远了,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们这代人大多数是不幸辍学的,少数人在恢复高
考后,考进了大学。但在我看来,有些人哪怕成了博士,身上也未必能彻底抹去辍学的
痕迹。在我认识的人中间,我认为只有你最可能彻底抹去这种辍学痕迹,现在外面诱惑
挺多的也挺大的,你一定要坚守住这份最适合你的职业,轻易地放弃了教师的职业,对
你就是再度辍学。人能够认识到、能够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职业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幸事
。我妈妈对我说过抱朴守拙这个词,你奚秋潇在教师这个职业是最能接近这个境界的。
在某些方面你很聪明很敏感很灵活,但有很多方面,你很愚钝很木讷很死板,而且你是
一个藏不住自己锋芒的人,这在当下危险系数很高。现在有一句话很流行——我是流氓
,我怕谁?我妈妈很多次对我说——中国政治在很大程度上是流氓政治;是只问胜负,
不问是非的政治;是会激发人的邪恶的政治;是坏人淘汰好人的政治。我过去对这些话
一直不理解,现在慢慢有些理解了。我现在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转告给你,希望你能深
思。奚秋潇,你是流氓吗?你不是!你是好人吗?你是!那你就注定是要被淘汰的,与
其那样,你就千万不要去趟这个浑水。在农场,你别忘了,你是怎样被迫卷入到老丁邵
奋霖和王间益郑温桦争权夺利的漩涡中去的,你自己呛了多少水?受了怎样的伤?你自
己心里最清楚。王间益这种人在中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斗不过他们的,最好的办
法是躲得远远的!我妈妈还说过一句话,我觉得挺经典的——和时代较劲的人活得太悬
!和自己较劲的人活得真累!这句话也送给你吧。”听了谌静雨的这番话,奚秋潇脸上
慢慢露出了凝重惊异的神色,尽管灯光很暗,谌静雨还是看出了奚秋潇的脸色,她笑了
:“俗话说,话糙理不糙,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好了,我们之间说感谢的话,就见外了
。奚秋潇,你让我今天度过了非常非常愉快的一天,我会一直记得今天的,希望你也是
!”没等奚秋潇有任何反应,谌静雨一把拉过谌静雯朝马路对面走去了。奚秋潇愣愣地
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们,谌静雨背转身去后,两行热泪滚滚而下…奚秋潇一直等到她俩上
了电车,在朦朦胧胧之中,他似乎看到谌静雨在向他挥挥手告别,他也举起手,挥挥手
向她告别…
奚秋潇谌静雨两人都清醒地意识到“相见时难别亦难”,他们的这次相聚是非常难得而
短暂的,他们今后的再相逢将是十分渺茫遥遥无期的,奚秋潇想方设法延长两人的相聚
时间,谌静雨则千方百计推迟两人的分别时刻,直至把奚秋潇送到了家门口,在家门口
还是千叮咛万嘱咐,依依惜别!谌静雯在一旁还暗暗感到好笑,以后又不是不能见面,
干嘛要整得像壮士出征一样?可真的是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尽管两人都一直生活在东
昱省会中心市区,直线的物理距离相距不过十公里左右,两人的心理距离更是无限趋向
于零,可就是有太多的阴差阳错、有太多的杂音萦绕、有太多的交往障碍、有太多的心
理羁绊,最终,他们两人谁也没有料到,下一次的重逢竟会是在二十多年以后,而且那
时奚秋潇已经沉疴在身昏迷在床了,这使他们的这次重逢真的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生离死
别的凄凉和悲怆、充溢着一层浓浓的人生无常无助无奈的阴霾…
在第二年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奚秋潇同林蓁蓁的爱情也终于开花结果了,林蓁蓁破天荒
地第一次勇敢地决定了自己的命运,她瞒着父母作着同奚秋潇登记结婚的一切准备。林
蓁蓁在鸿雁集团里开了未婚证明,从家里偷出了户口本,同奚秋潇在他户籍所在的区民
政局登记结婚了,这一天是4月6日,所以奚秋潇林蓁蓁把这一天作为他俩的结婚纪念日。
奚秋潇所在学院的教育长魏青山,此时已经升任学院党委副书记,当老魏在4月5日得知
奚秋潇明天要登记结婚时,特地嘱咐他明天登记完了哪里也别去,先赶回到学院让他看
看结婚证。这朴朴实实的一番话使奚秋潇十分感动,非亲非故的一个领导对奚秋潇的婚
事如此关心,体现的是一份真挚的关怀。
奚秋潇第二天在办完结婚证后,果然马不停蹄赶到了学院,在第一时间让老魏看了结婚
证,老魏终于松了一口气:“我们年轻有为的奚老师终于结婚了!”老魏在次年就离休
了,他婉拒了学院所有的返聘挽留,一天也没有在学院多待,离休后回到了老家颐养天
年,可惜老魏这个好人没有长寿,几年后就罹患肝癌离世了。由于老魏离休后就回家乡
了,奚秋潇也一直在寻找机会到他家乡去看望他,可几年后竟然从在学院担任人事处长
的楼芳那里得知老魏已过世,他还埋怨楼芳没通知他,楼芳告诉他,老魏生前有遗言:
“单位一个人也不通知,丧事从简。”奚秋潇对自己没能向老魏最后告别一直很内疚,
但老魏的为人处事人格魅力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使他又一次认真思考了神性人
性兽性的相关命题。
林蓁蓁拿出了她工作几年的全部积蓄,用以购置一些结婚用品并在旅行社办妥了到厦门
的所有手续,给她父母留了一张条,就住到了奚秋潇家。这一切奚秋潇都看在眼里,喜
在心头,他觉得这些年真没有白等她,林蓁蓁对自己憧憬已久的非常神圣的婚事,没向
奚秋潇提出任何要求,也没对奚秋潇提过任何与钱相关的事,只是同奚秋潇一起拍了几
张结婚照,没有婚礼、没有婚纱、没有自己父母姐妹亲戚的祝福,林蓁蓁就这样毫无保
留地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奚秋潇,就这样把自己嫁了出去。奚秋潇认识到仅凭这一点,
就说明林蓁蓁是个内心透明坚强的女性;仅凭这一点,他一辈子就不能有负于林蓁蓁。
奚秋潇向学院申请了婚假,同林蓁蓁登上了蜜月的旅途。在东昱开往厦门的客轮上,林
蓁蓁不知是因为晕船,还是身体其他不舒服,一直躺在床铺上似睡非睡。奚秋潇那时还
瞒着林蓁蓁抽烟,林蓁蓁白天睡觉正中他的下怀,他可以过过烟瘾了。
这天晚上旅客都睡觉了,奚秋潇睡在上铺迷迷糊糊中发现林蓁蓁起床了往舱外走去,他
正要起床,林蓁蓁又折了回来上床睡觉了,因怕影响其他旅客休息,奚秋潇也就没问。
第二天问林蓁蓁她昨晚到甲板上去干嘛时,林蓁蓁竟然回答说想去看看大海,又因为漆
黑一片而被吓了回来,奚秋潇听后哈哈大笑,林蓁蓁真是有点可爱。
当时的厦门,尽管已经被列入中国四个经济特区之一,但相比深圳还是要落后许多。从
旅游的角度看,景观尤其是自然景观吸引力同该地区的经济发展并非是正比例关系,在
很多情况下呈现的却是一种反比例关系,经济越是发展对自然景观的破坏会越是严重,
自然景观的吸引力越是下降。奚秋潇和林蓁蓁对集美和鼓浪屿印象特别深刻。集美是著
名华侨领袖、厦门大学创办人陈嘉庚的家乡,集美这两个字深深地印在了奚秋潇的心坎
里,后来奚秋潇调到新昱公司工作时,在思考企业文化的核心理念时,斟酌再三,最后
在“集美”两个字上尘埃落定。
鼓浪屿的环境,在当时的奚秋潇和林蓁蓁看来简直是世外桃源,建筑风格各异的别墅三
三两两自由散落在山坡上,岛上街道狭窄短小纵横交错。在攀登日光岩时,奚秋潇想一
口气爬到顶峰,可林蓁蓁想爬爬停停,奚秋潇就批评她刚走几步就停了,林蓁蓁委屈地
说:我累了,休息休息不行吗?奚秋潇还抱怨说这样走走停停反而累,林蓁蓁就不理睬
他,奚秋潇只能停下来陪着她。当时游人还相当稀少,林蓁蓁感觉很好,两人走着走着
就迷了路,林蓁蓁天性胆小就想问路,而奚秋潇自以为只要往下走就一定能到轮渡口,
巴掌大的岛屿迷不了路,两人发生了一些争执。奚秋潇在这种小事上都不会通融都没有
让着自己的妻子,这说明他的心智还远没有成熟。心智成熟程度与知识多少社会地位高
下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林蓁蓁不理睬奚秋潇自己去问路了,结果人家告诉她找渡口很
简单,岛上的路你只要往下走就一定是对的,因为渡口一定在山下。奚秋潇一听感觉来
了:我说嘛,只要往下走肯定没错。林蓁蓁瞪了他一眼。渡轮到了厦门,一辆旅游大客
车上有人在朝林蓁蓁奚秋潇招手,奚秋潇还没反应过来,林蓁蓁就看到了是与他们同一
客轮上的乘客,林蓁蓁像他乡遇故知那样,兴奋地脱下头上的旅游帽朝大客车奔去,大
客车扬尘而去,林蓁蓁只能停了下来,奚秋潇从背后看着林蓁蓁,觉得她就像一个天真
无邪的小孩一样幼稚可爱。一天的游程下来,林蓁蓁并没觉得奚秋潇真像大人一样处处
呵护她,可林蓁蓁是一个大大咧咧的女性,而不是一个锱铢必较的女性,她并没把奚秋
潇的一些无理抱怨放在心上,两人的蜜月还是相当甜蜜的。
离开厦门奚秋潇和林蓁蓁途经南平上了武夷山,两人被武夷山奇异风光迷住了,两人在
山上一路观赏着,林蓁蓁突然发现在他们眼光所及之处已看不见一个游人,林蓁蓁顿时
害怕了,她问奚秋潇两人是否走错了路,奚秋潇记得没有走错路啊,可确实怎么会一个
游人也不见呢?大凡旅游时总希望游客越少越好,但肯定不希望看不到游人尤其是在荒
山野岭,奚秋潇不是一个胆小的人,可林蓁蓁的一路嘀咕也多少影响了他的情绪,他看
时间已是下午2点过后了,如果太阳落山的话,在山里迷路是有些麻烦的。
奚秋潇清晰记得,他在带中专班同学到井冈山考察后到庐山去游览,在庐山上,奚秋潇
提议走山间小路,后来一行人果然迷路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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