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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ughts版 - 《神性·人性·兽性》第四章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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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动物凶猛》之后,想起当年自己同那些女人在一起疯狂的情景感慨万端…
1979年,中国著名记者刘宾雁先生发表了轰动一时的报告文学《人妖之间》,那个被处
决的贪污犯王守信与苏喜垦比起来,各方面真是小巫见大巫了!苏喜垦这个人物还真有
点“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神秘感,要想写出他的真实全貌,至少得
有上下两篇,上篇远看,下篇近看。远看的题目是《人神之间》,近看的题目是《人兽
之间》。
自从在党校,钟欣驰向奚秋潇提起了林蓁蓁之后,奚秋潇才想起了厂质监在坯布仓库的
确是有一台照布机,好像是有一个被称为“小林”的姑娘。奚秋潇决定借工作之便对小
林作一番侦察。
奚秋潇是成衣车间裁剪间的管理员,裁剪间的原料就是坯布,所以每天要同坯布仓库发
生工作联系,只是照布机在仓库的最里边,奚秋潇一般不会到照布机那儿去,所以几乎
同小林没有直接地接触。
那天下午奚秋潇终于决定要去侦察了,他还没走进仓库便听到了讨论的声音:“我觉得
钟厂长太可惜了,杲维幀根本不值得她放弃那么多。”“我认为你正好说反了,杲维幀
如果真同钟欣驰好了,我觉得他才有点亏。杲维幀要长相有长相,要房子有房子,又是
家里的独苗,这么好的条件,干嘛要找比自己大又结过婚有孩子的女人?”“钟厂长蛮
有魅力蛮有品味的,我还想不通她怎么会看上杲维幀的?”“钟厂长到底离婚了吗?”
“那谁知道。”奚秋潇走进仓库,看见几个人围在一起讨论钟欣驰杲维幀,他不喜欢背
后议论人,尤其不愿意背后议论好朋友杲维幀和他素有好感的钟欣驰,就转身想走开:
“奚秋潇,来来,你别走啊,你不是同杲维幀很要好吗?他没告诉过你,他快要同钟厂
长结婚了吗?”奚秋潇不得不停住了脚步,他回过身去见五个人中有四个是自己熟悉的
,只有一个背对着自己的姑娘不知道是谁。奚秋潇应付道:“这种事情谁会随便告诉人
,特别是双方都在一个厂,反正我知道的绝对不比你们多。”“那你说他们这样做值得
吗?”奚秋潇以一种饱经风霜的口吻说道:“世上所有男女之间的事情,对外人都是一
道难解的哥德巴赫猜想。”“你这是在给我们上课啊,不是要你解什么哥德巴赫猜想,
而是要你说你认为值得不值得?”说这话的正是刚才背对着奚秋潇的那个的姑娘,她中
等偏瘦的身材,肤色白净,一双大眼睛明亮清澈,鼻梁小而坚挺,左脸颊上有一粒黑痣
。她给奚秋潇的第一感觉是两个字:清和纯。奚秋潇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他记不清楚
,在哪里看到过哪位专家对直觉的诠释——人对外界最原始最本真的第一反应,这种第
一反应最接近真实。奚秋潇深知不混浊没杂质的女孩子现在已是凤毛麟角,清和纯的姑
娘肯定值得自己不顾一切地追求。“小林,你这话说得爽!”噢,眼前的这个姑娘正是
林蓁蓁,也正是钟欣驰在鸿雁厂最喜欢的,要让奚秋潇不顾一切追求的那个林蓁蓁。
奚秋潇心中一阵欣喜,他认真地对着林蓁蓁说:“真不是上课,男女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其实被外人看到的听到的,仅仅是冰山一角,你无法判断,如果硬要判断,从形式逻
辑上说,很可能是个假判断。”奚秋潇刚以79分的较高分数通过了自学考试的《形式逻
辑》课程,所以不经意间说出了形式逻辑术语,林蓁蓁看了奚秋潇一眼,语气变柔和了
些:“你这不还是在上课吗?不过讲得有点道理。反正我觉得钟厂长和杲维幀是真爱,
两人谁也不亏,都是值得的。”奚秋潇又一次仔细地看着林蓁蓁,他觉得林蓁蓁的脸上
好像没有任何化妆,她的美很自然很和谐。蓦然他脑海里浮现出李白的名句:清水出芙
蓉,天然去雕饰。奚秋潇见人都散去了,他轻轻地叫了声:“小林。”林蓁蓁刚回转身
来,奚秋潇就说了句:“我同你一样,也认为两人是真爱,是值得的。”说完奚秋潇就
走了,林蓁蓁看着奚秋潇的背影嫣然一笑。林蓁蓁对奚秋潇其实并不陌生,钟欣驰给她
介绍过奚秋潇,但因为钟欣驰对奚秋潇的家境有所了解,她也如实地提醒了林蓁蓁,林
蓁蓁只问了钟欣驰一句话:“你为什么觉得他是个男子汉?”钟欣驰如实相告:“女人
的直觉!”林蓁蓁低头自言自语:“我也相信直觉!”
钟欣驰已经从党校毕业,东昱省国资委领导给了她三个选择:回鸿雁集团担任常务副总
裁;到规模较小的纺织厂当厂长;到国资委担任纺织业务管理部经理。领导谈话的倾向
很明显,就是希望钟欣驰能选择回鸿雁集团,以帮助领导牵制苏喜垦,钟欣驰选择的是
到国资委担任纺织业务管理部经理,她不愿再面对苏喜垦了,也不想再到企业挑业务管
理的重担了,她希望自己从此开始有朝九晚五的正常工作,充分享受她同杲维幀的爱情。
在这几个月时间里,杲维幀做通了父母的思想工作,两位开通的老人又一次瞒着杲维幀
找到了钟欣驰,表示了对上次唐突找她的歉意,收回了要她别去找杲维幀的所有叮嘱并
诚挚地祝福她,钟欣驰注意到了两位老人没有说祝福两人而只说祝福她,她明白到底是
知识老人,他们不想给自己任何压力。钟欣驰高兴地向两位老人道谢并承诺:她和杲维
幀的未来,她已经交给杲维幀来决定,她现在只是静静地耐心地等待他的最后决定,我
不会催他,我希望二老也不要去催他。
第二天晚上,杲维幀又一次敲开了钟欣驰的家门:“钟厂长,我已经决定了,也已经做
好了自己的事情,如果你也做好了的话,我们明天就去领证。”钟欣驰看着杲维幀,突
然觉得自己还是挺喜欢他有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孩子气:“我是厂长的时候,我们单独在
一起,你很少叫我厂长,现在我不做厂长了,你倒一口一个厂长叫上了,什么意思啊?
进来吧。”杲维幀犹豫着:“不进去了,就明天吧。”钟欣驰笑得把他拉了进来,杲维
幀就势抱住了她,在她脸上狂吻,钟欣驰也有些激动抱紧了杲维幀,杲维幀一边抱着钟
欣驰,一边在往床边移动,钟欣驰挣脱了他:“你坐下,我有话说。”钟欣驰把杲维幀
按在了椅子上:“我们出去旅游吧,到杭州去,杭州,我是百去不厌。”“那明天先去
领结婚证,然后高高兴兴去杭州,我也很喜欢杭州。”钟欣驰认真地说出了久经思考的
话:“小杲啊,我比你大了好几岁,这个年龄差距,很可能是我们婚姻的一个暗礁,我
不能不替你考虑,也不能不替我自己考虑。还记得我让你记住,我对我前夫说过的那两
句话吗?我不想在婚内欺骗丈夫,不想有婚外性生活。你就不想听听这里面的故事和隐
情?现在我什么也不多说了,只是想说一句话:希望你在我们旅游回来后,再决定是否
同我结婚。”杲维幀又像明白又像不明白,一时竟说不出话,他不知道钟欣驰这样做究
竟是为了什么?钟欣驰没容他多想:“你同意的话就别坐在这里了,去办事儿吧,明天
不行就后天,反正越快越好。”杲维幀猛地吻了一下钟欣驰,就出门办事了。
两天后的中午时分,钟欣驰和杲维幀就到了杭州,两人吃了个便饭,稍稍安顿一下,钟
欣驰带着杲维幀,沿着西湖北岸从东往西走,上了白堤,两人就看见了断桥,在断桥边
的石凳上坐了下来。钟欣驰久久地凝望着断桥,杲维幀陪她凝望着。钟欣驰问杲维幀:
“知道我除了音乐电影之外还有什么酷爱吗?”杲维幀摇摇头。钟欣驰一直凝望着断桥
:“我还酷爱京剧,这是从小受爸爸的影响,我爸爸是个资深的京剧票友和京剧研究家
。李炳淑的京剧电影《白蛇传》我不知看了多少遍!“西子湖依旧是当时模样,看断桥
,桥未断,却寸断了柔肠。”她在断桥边的一大段唱更是太动听了太催人泪下了!“小
青妹且慢举这龙泉宝剑。妻把真情对你言,你妻不是凡间女,妻本峨眉一蛇仙…红楼交
颈春无限,怎知道良缘是孽缘…纵然是异类我待你的恩情非浅…谁的是,谁的非,你问
问心间!”足足沉默了十几分钟,钟欣驰才缓缓地告诉杲维幀:“这里也是我同前夫定
情的地方,我前夫说过,在哪里开始,应该在哪里继续,还应该在哪里结束!”杲维幀
轻轻地拥着钟欣驰:“我能理解能理解!”钟欣驰回过头来深情地注视着杲维幀:“你
想理解,但不一定能理解。小杲,我知道你现在很爱我,因为我的长相举止做派,可能
正好契合了你对异性的大部分期待,这种异性相吸的动力在恋爱阶段,也许是足够的,
而在进入婚姻后是远远不足的,这种持续的动力源自于持久的爱和神圣的责任,而这两
者都受制于人性兽性地往返,所以,我必须在我们结婚前,把我的人性解剖给你看,冰
清玉洁也好,藏污纳垢也罢,毕竟呈现的是原生态。爱尔兰唯美主义诗人奥斯卡•
;王尔德好像说过一句话—人们常常因误解而结婚,因理解而离婚。我认为你在完全了
解我人性原生态的前提下,作出的判断更接近理性,作出的选择更接近成熟。”钟心驰
说得很动情,她稍稍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前夫是个好男人,但我们的婚姻基本
上是无性婚姻,百般求医的结果使我怀了孩子。我曾经想接受这种无性婚姻,多少年来
,我从不接触任何与性有关的文字影视,丈夫曾几次从境外带来女性自慰工具,也曾主
动申请去外地学校讲学,似乎是为我留出了某些时间空间,可我一直恪守着对婚姻的忠
诚。然而一个既偶然也必然的事件,在一夜之间,野蛮粗暴地摧毁了我的这种忠诚。一
个我素来尊敬的人奸污了我,他自始至终没强迫我,他让我自己从不愿意到愿意﹑从不
接受到接受﹑从被动应付到主动迎合…但让我痛心疾首地是,在第二天上午,当我翘首
以盼,能再见到他的哪怕是一丝柔情时,我看到的却是冰冷的脸和漠视的眼神。我知道
他是在等待我投怀送抱,他要的仅仅是一个安全干净的情人,可我要的是既能相濡以沫
,又是身心和谐的丈夫,就像不是一种型号的公插母座,怎么也插不上啊!更使我绝望
的是,当我告诉他,我为他怀了孕时,他给我的感觉是满腹狐疑冷若冰霜。这是我有生
以来遭受过的最大打击,你知道这个打击对我伤害最大的是什么吗?不是我失身于一个
忘恩负义的男人,也不是我对婚姻爱情的背叛,而是我自己的迷失、而是我自己的忘情
投入,只要当时他表现出那么一丝丝温情,我甚至都想过离家出走,辞职去外地生下这
个孩子。我曾反反复复地拷问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到底是人性母性的证明?还是兽
性的证明?就这一个晚上,就这一个男人,把我这样游走在神性人性边界的女人,直接
拽到了兽性的地界!”“这个人是不是苏喜垦?”钟欣驰回头看了一眼杲维幀:“我没
说是他!再说,具体是哪一个人重要吗?我更希望你关注的是我的兽性而不是其他。”
钟欣驰的眼神注视着杲维幀:“他是谁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你能不能接受我
这样的兽性!能不能接受我迷失到兽性地界的事实?有没有信心决心和能力,帮助我回
归人性世界!”
此时,一段时间以来,纠结在杲维幀心中的所有谜团,都已完全解开,他深情地注视着
钟欣驰,两人的眼神交织在一起,谁也没有离开,谁也不想离开,足足几分钟之后,杲
维幀忽然醒悟到自己此时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他兴奋地抱紧了钟欣驰:“你太勇敢了!
鲁迅先生说过读书使人精神勇敢。你就是一个勇敢直面自己的女性。我看到过中国一位
作家评论《情人》的作者杜拉斯时的一句话——敢于正视自己的人,其内心一定具有岁
月无法损毁的光芒;你太坚强了!你也是一个在混浊卑下社会里,矢志追求清澈崇高的
女性,我还记得写过《爱情的翅膀》的那位女作家说过的那句话——敏感而执着的人,
必然会在粗糙的生活里碰得遍体鳞伤;你太有情义了!你是一个对别人负责,对男人有
情有义的女性,你把对我可能是永远的秘密,在我们婚前就全部解密了,你勇于和敢于
在我面前坦露无遗,这种无比巨大的勇气来源于异常深厚的感情和女性难能可贵的自信
。你深爱着我,所以你不想在我们中间还隔着什么、你也不怕失去我,如果你失去的是
一个市井男人,你也是在所不惜的!在这样自尊自强自信自爱的女性面前,你说我还用
回答能不能接受这一切吗?”钟欣驰脸上还是露出了少女般的期待,杲维幀想了想一字
一句地说:“我的回答是——这个问题已经变成为或者上升到另一个问题了,就是我有
没有资格接受你,接受一个从兽性世界厮杀中凯旋而归的勇敢女性!我用我的全部后半
生来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吗?”钟欣驰终于用杲维幀期待已久的深吻回答了他,两人在
断桥边忘情地长时间地相互亲吻着…
早春的杭州,大地已经苏醒,熬过了整整一个漫长的冬季,板结干涸的泥土渴望着春雨
地滋润和犁铧地深耕,若把春耕比西子,深耕细作总相宜。田野里勤劳的耕牛在奋力前
行,犁铧的每一次与土地的撞击,都将潜藏在大地深处的泥块搅翻了,泥块欢快地跳跃
着,泥土尽情迎接着犁铧的强硬,犁铧奋勇开拓着密实的土地,犁铧和土地戮力同心,
创造了一个个新的深度和高度。从密集到稀疏的春雨,及时地播撒在渗透进深耕后的泥
土里…
在风光旖旎的西子湖畔的宾馆里﹑在淫雨绵绵云烟氤氲的季节里﹑在断桥边彼此誓言的
见证下,钟欣驰和杲维幀完成了他们神往已久的第一次酣畅淋漓的身心交融。高潮尚未
褪尽的钟欣驰问还沉浸在高潮余波中的杲维幀:“知道我为什么要旅游后再领结婚证吗
?因为我深知夫妻彼此信任的极端重要性,还深知性和谐对婚姻生活的极端重要性。性
和利一直是中国人内心渴望,却又羞于启口的。对你:我已经人近中年了,我想让你可
以再好好想想,这真是你一定要的那个女人吗?对我:你是个阳光灿烂的男人,而我是
个一不小心跌落到兽性世界去过的女人,我也想知道你的阳光究竟能否帮助我驱除心中
的魔鬼…说了那么多漂亮的话,其实用流行的话来表示也就两个字——试婚,可惜时间
太短了!”杲维幀用手堵住了钟欣驰的嘴,不让她说下去:“我的感觉是——明天就回
东昱领结婚证,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个女人,你刚才给予我的,超过了我有性意
识以来,对女性的所有想象。那么你呢,你的试婚结果呢?”钟欣驰的回答很轻柔:“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为你生个孩子…”说着,她把杲维幀拉到自己身上:“那就只能有劳
你多辛苦点了!”杲维幀深深地吻住了身下紧闭着眼睛,微张着嘴唇,脸色通红,浑身
像一团火一样的钟欣驰…
钟欣驰怜惜地抚摸着杲维幀满身是汗的身体:“你真行啊,小伙子!”杲维幀知道这是
她对自己的最高褒奖,把头深深埋在她的双乳之间。钟欣驰充满感慨地说:“结婚后的
这些年,我一直是在装神,可真是没有弄鬼啊。”杲维幀笑了。钟欣驰拍了一下他的头
,发出了压抑在心头很久的深深感叹:“真的,神性的境界是需要长期修炼的,是可望
而不可及的;可现在假神人工神太多了,不管人们是自觉供奉假神,还是被迫供奉假神
,都是生命的一种浪费!人性本该是顺其天性自然浑成的,可这个天性自然的分寸却是
一道无解的数学难题;神性对人性而言是遥不可及的,而人性与兽性的距离却是近在咫
尺,理性是神性的窗口,也是人性的缰绳,人性一脱缰就滑向了兽性,这就是我体会到
的人生的诡异!”杲维幀抬头深情地望着钟欣驰,像一个虔诚的倾听者,钟欣驰用双手
抚摸着他的脸庞:“放心吧,我所有的神神叨叨到今天为止,从今之后,和你这个阳光
男孩一起过…”杲维幀抢着说出了一句话:“阳光灿烂的日子。”两人再次紧紧相拥在
一起…
钟欣驰杲维幀回到东昱就去领了结婚证,和钟欣驰秘密离婚不一样,他们举行了低调的
婚礼,邀请的都是至亲挚友,奚秋潇和林蓁蓁都在受邀之列,而且座位是相邻的,这显
然是钟欣驰杲维幀两人的精心安排。
奚秋潇这是第二次参加别人的婚礼,第一次是为乌谦疆同父异母弟弟结婚当男傧相。这
一次他被杲维幀选作男傧相,林蓁蓁被钟欣驰选作女傧相。婚礼朴实隆重感人,钟欣驰
有板有眼地唱了京剧《白蛇传》游湖的一段西皮唱腔,奚秋潇有滋有味地为钟欣驰打着
节拍,林蓁蓁发笑地看着奚秋潇的样子,她不明白他这个年纪,怎么会喜欢上京剧呢?
在林蓁蓁看来,京剧是属于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一辈的爱好。
婚礼结束之后,林蓁蓁去向钟欣驰告别,钟欣驰关心地问她近来好不好,林蓁蓁明白她
的意思是对奚秋潇有没有感觉,她反问钟欣驰感觉好不好,钟欣驰用甜蜜的笑作了回答
。林蓁蓁真诚地为钟欣驰感到高兴,她起身准备回家,钟欣驰也站起身送她到门口,林
蓁蓁走出门口几步,又回转身朝钟欣驰走来:“钟厂长。您心目中的男子汉到底是什么
样的?”钟欣驰笑了:“你还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说奚秋潇是男子汉吧,你知道奚秋潇
在了解了杲维幀和我的关系之后,对杲维幀说了句什么话吗?他说你可要尽快想好了,
要么朝前走到底,要么往后退干净。坚毅果敢责任就是我心目中男子汉的主要特征。”
林蓁蓁若有所思地告别了钟欣驰。
杲维幀今天喝酒喝得有点高,奚秋潇陪着他。杲维幀:“奚秋潇,她的眼光不会错,你
一定要放下身段,不顾一切地追林蓁蓁。”奚秋潇知道杲维幀口中的她就是钟欣驰,他
理解从一个自己的领导,变成自己的妻子,仅仅是称谓的改变,也是需要一个渐变的过
程:“我现在哪还有什么身段啊?不过,我现在很同意钟厂长的看法,清纯的林蓁蓁值
得我追,放心吧,我会不顾一切的。”杲维幀:“我不放心,要尽快追到手,鸿雁厂,
噢,鸿雁集团现在已被苏喜垦一统天下了,鸿雁厂翻牌成鸿雁集团,也就是领导级别升
格,与下面老百姓没什么干系,下面还不就是鸿雁厂。你看他已经把所有对手清除干净
了,关键岗位都已经安排到位,可能形成威胁的接班人都被一个个废掉了。未来相当一
段时间,鸿雁集团是离不开苏喜垦了,这是他这几年苦心孤诣的结果,而这种状态会让
你奚秋潇窒息的,所以你在鸿雁厂的日子屈指可数了,你和林蓁蓁的关系必须在你离厂
之前确定,否则一切就都很难说了。”
奚秋潇听从了杲维幀的忠告,他加强了对林蓁蓁的情感攻势,他认识到的不顾一切,就
是不计时间不计精力,抓住一切机会接近林蓁蓁。他同林蓁蓁的第一次单独接触,就是
从一本《大众电影》开始的。在那个年代《大众电影》是发行量很大的杂志,有一期杂
志的封底因刊登英国电影《水晶鞋与玫瑰花》爱德华王子与辛黛瑞拉亲吻的剧照,引起
了轩然大波。《大众电影》这一期发行量猛增,很多书报亭都纷纷售罄,一时洛阳纸贵
。奚秋潇在东昱五中有个美术天赋较高的同学,中学毕业后被分在美术电影制片厂,他
从该同学那儿搞到了这本杂志,送到了林蓁蓁的手上。林蓁蓁既意外又高兴,她表示看
完后一定会还给他的,奚秋潇慷慨地表示:送给你了。
过了一个星期,林蓁蓁在厂里的走廊上遇见了奚秋潇,让他等会儿,她去取了那本《大
众电影》还他,奚秋潇说了句:算了,不用还了。就走了,他刚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林
蓁蓁就带着那本杂志跟了进来,把杂志放在了桌上:“一本杂志那么大方,有点像伪君
子。”奚秋潇不客气地回敬了她一句:“那你是不是喜欢真小人呢?”林蓁蓁看了他一
眼:“不想睬你了!”转身走了出去。奚秋潇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对林蓁蓁的一句玩笑
话,如此回敬实在不像个男子汉,他想要找机会对林蓁蓁说几句软话,可惜机会实在太
少。林蓁蓁那时已经调到集团保卫处在学打字,打字学成后,就要分到集团电话总机间
担任总机接线员兼打字员。保卫处不是一个可以随便出入随意聊天的科室,电话总机间
也是一个闲人免进的地方,奚秋潇一时找不到机会单独见林蓁蓁。
过了一段时间,奚秋潇慢慢发现了林蓁蓁在厂里的一些规律。当时鸿雁厂每周逢周四周
五开放职工浴室,奚秋潇发现林蓁蓁总是在周五晚上在厂里洗澡,奚秋潇于是将自己的
洗澡时间安排在周四,周五下班后回家吃饭,吃完饭就匆匆赶到厂里等候林蓁蓁。每次
奚秋潇从楼梯走到二楼时,如看到总机间的灯亮着,就会一阵高兴,今天总算没白来。
他就先到三楼裁剪间去看看,然后再下楼来找林蓁蓁,这样显得不那么突兀。可经常发
生的情况是,当奚秋潇从三楼裁剪间转了一圈再下楼时,总机间的灯已经灭了,奚秋潇
只能败兴而归。
那天奚秋潇总算如愿等到了林蓁蓁,他看见总机间的灯还亮着就去敲门,林蓁蓁打开门
见是奚秋潇,就问他:“你是没回去,还是又来了,是加班?还是洗澡?”奚秋潇没有
告诉她自己已经等了她多次:“我忽然想起有件事没完成就来了,你是要回去了吗?我
们一起走吧。”“好啊,那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奚秋潇就走出去了,他知道林蓁蓁
的脾气,所以直接走出了厂门,在马路上等着她。
林蓁蓁慢条斯理地把头梳好,把东西理好,才关灯关门走了出来,走出厂门,在马路上
遇上了奚秋潇。两人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去。奚秋潇终于有机会对林蓁蓁放出软话了:“
小林,那天我说话太尖刻了,你别放在心上。”林蓁蓁奇怪地望着他:“你什么时候说
过尖刻的话了,别是道歉找错对象了。”“那天你还我《大众电影》时…”“噢,那是
两人互相开玩笑的,我没放在心上。”奚秋潇发现林蓁蓁好像真没当回事儿便有些松弛
了。林蓁蓁问奚秋潇:“最近同杲维幀有联系吗?”“人家新婚蜜月,我可不能打扰,
再说我这个人一般不会主动联系人。”“那你下班都干些什么呢?总不至于做家务吧。
”“家务倒是很少做,我在参加中文专业自学考试,考试的范围就是一个自学考试大纲
,这个考试大纲差不多就是指定教材的目录,所以要费很多时间看书,再有些时间,就
到区工人俱乐部图书馆看书看杂志。你呢,你干点什么呢?”“我一个星期四个晚上都
上课,星期五晚上洗澡,你说我还有空吗?”“你是否还想去考大学?”“想当然想,
我很想考医科,可又怕考不上,现在先把高中文凭考出来再说。”这就是林蓁蓁,走楼
梯从来不会一步跨几级台阶,领导怎么要求,形势怎么要求,她就会一步一个脚印认认
真真完成。奚秋潇就没去理会工厂补初中高中学历的要求,而是通过自学考试,直接获
得了大专和本科学历。奚秋潇听到林蓁蓁一周五天晚上都排满了,有点失望:“那你也
是真够忙的,自由支配的时间太少了。”
奚秋潇和林蓁蓁家距离很近,步行也就几分钟时间,林蓁蓁即将拐进弄堂口时,奚秋潇
不得不说出自己憋了很久的话:“小林,我经常想你,我们能不能经常单独在一起…”
林蓁蓁停住脚步看了奚秋潇一会儿:“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拿起电话按9就是总机。”
奚秋潇鼓足勇气捏住了林蓁蓁的一只手,林蓁蓁的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她既没有挣
脱也没有响应,几秒钟后,林蓁蓁抽回了手,叮嘱了一句话:“别告诉别人!”就进弄
堂了。奚秋潇当时没弄明白林蓁蓁特意叮嘱他别告诉别人指的是什么,他猜测是指他们
俩的关系。后来他才搞清楚,直接拨电话到总机,是林蓁蓁给他的一个特殊待遇。鸿雁
集团总机装好后,只有集团领导保卫处长等少数几个人知道分机按9可以直通总机,那
时的总机归厂保卫处主管,属于要害部门,保卫处不想让分机随意直通总机,以免干扰
总机工作,却没意识到可以利用技术手段限制分机直通总机的功能,那个年代人们的第
一反应第二反应就是政治手段行政手段,而那个年代政治手段行政手段确实也是相当灵
验的。
中国大陆的改革,在向纵深发展时出现了一系列的悖论:既要充分揭露集权计划体制的
种种弊端,又要竭力粉饰计划体制对社会主义的点点作用;既羞羞答答承认市场经济体
制对社会生产力的不可替代的推动作用,又义愤填膺地诅咒私有制是导致人性堕落的邪
恶渊薮,信誓旦旦承诺公有制是通向人类大同的必经之路。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鸿雁集
团等一大批非国计民生必需的国有企业,被迫率先脱离计划体制,他们生产所需的原料
不再由计划供给,也就是既不能保证生产所需原料的数量质量,更不能保证生产所需原
料的价格。于是出现了强烈的连锁反应,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迅速传导,从上游到下游的
一大批企业出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奇观:按原先计划体制下统计口径盈利颇丰的企业,
突然就出现了巨额亏损,在1949年后的几十年里支撑着中国大陆经济的许多国有企业,
竟然没过几年就成了国家的巨额负资产,需要国家大量输血,才能艰难地维持。这个奇
观使一批笃信他们心目中理解的那种马列主义社会主义的人,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困惑,
也使一批向来神闲气定的领导手忙脚乱开始病急乱投医。
鸿雁厂就是这样的大气候下,被树立为国有企业样板的,从而被升格为鸿雁集团的。苏
喜垦就是因为当时中国大陆经济政治的需要,才被塑造成了国有企业企业家楷模的。郝
为军为此立下了汗马功劳,在郝为军担纲鸿雁集团宣传处之后,苏喜垦就暗示郝为军,
要加强与大众传媒的沟通联系,郝为军以鸿雁集团投放的广告做诱饵,在很短时间里与
东昱的传统媒体新型媒体构筑了良好的关系,相继推出了对鸿雁厂的系列报道,比较全
面地反映了鸿雁厂这几年有创新意义的举措,也就是苏喜垦要钟欣驰新官上任放的那几
把火,放哪几把火是苏喜垦指点的,而怎样“放火”?怎样使这星星之火,形成在鸿雁
厂的燎原之势,则应首先归功于钟欣驰,但在连篇累牍的报道中只能见到苏喜垦的名字
。这些报道中引起领导关注并有广泛指导意义的几大改革措施是:通过发展外加工扩大
生产规模,摊薄产品成本;通过建立销售体系,将鸿雁牌内衣送进千家万户;通过技术
攻关,不断试制出更健康更舒适更保暖的内衣面料;通过立体的广告,使鸿雁牌内衣的
品牌形象飞入寻常百姓家;通过加强和改善新时期国有企业党建、思想政治工作,稳定
员工队伍;制定推出一系列特殊政策吸引人才留住人才。
鸿雁厂连续十多年销售、利润、产品市场占有率,都创出了新高,被兼并的企业也很快
扭亏为盈,苏喜垦和鸿雁集团成了东昱省国有企业的一个神话。在当时国家沿海发展战
略的推动下,苏喜垦和上级领导英雄所见略同,作出了走向世界的重大战略选择。走向
世界的战略在宏观上无疑是正确的,可这个战略成败的关键却在于战术的精细谋划和微
观的模型分析,诸如:是产品输出?还是技术输出?还是企业输出?输出到哪个国家哪
些地区?企业市场占有率模型、主要竞争对手模型、企业的盈亏临界点模型,苏喜垦和
他的上级当时选择的是到非洲去办企业,而且上级领导以及更上级的领导作出的是一种
政治决断:尽快输出国内剩余产能,迅速抢占非洲市场。苏喜垦决定把筹建非洲两个中
非合作纺织企业的美差交给了郝为军。
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建,在郝为军的一再恳求下,苏喜垦决定对两个中非合作企业进行一
次视察。
郝为军为苏喜垦的视察作了相当充分的准备和相当精心的安排。苏喜垦走进厂区时,两
旁是夹道欢迎的人群,地上铺的是红地毯,横幅上醒目的中英文标语,苏喜垦认得的中
文是热烈欢迎中国大企业家苏喜垦先生莅临检阅,苏喜垦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向人群
频频挥手致意,飘飘然之际,在非洲这块充满神奇的土地上,苏喜垦仿佛真找到了君临
天下的一丝丝感觉。
接待大厅里最醒目的地方,整齐地排列着英文版的《大企业家和大企业——苏喜垦和鸿
雁集团》,看着这一切,苏喜垦喜形于色,郝为军看到苏喜垦喜笑颜开的神情,觉得自
己真是太了解这个苏大老板了,不由得显出了几分得意。可这得意仅仅维持了十几分钟
,进入厂区,特别是进入车间之后,苏喜垦的脸色越来越严肃了,也越来越难看了。郝
为军为了让老板尽快转怒为喜,悄悄预告了晚上的安排:“老板,晚上我都安排好了,
您早点休息,黑人小姑娘都早熟,体态丰腴皮肤细腻滑爽,真是别有一番风味…”没想
到被苏喜垦抢白了一句:“你就不怕艾滋病?”说完就拂袖而去。当地陪同官员不懂汉
语,不知发生了什么,而那个翻译则是一脸讥讽。郝为军脸色煞白,窘迫地站在那里,
一时不知所措,看到那个翻译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高声吼道:“你还杵在这里干嘛
?赶快跟着老板啊!”翻译只得去追赶苏喜垦了,当地陪同官员则一头雾水,尾随翻译
而去。郝为军的脸色此时稍稍有些恢复,却显出了一脸蔑视和不屑的神色,心里恨之入
骨,嘴上骂骂咧咧的:“哼!在我面前装什么伪君子啊?鸿雁中年四大美女就一个陈晓
凤因为走得早,逃过了你的魔掌?连钟欣驰也未能幸免!小徐的儿子活脱脱一个小苏喜
垦!许遥这娘们,这些年被你玩得越来越风骚了,玩起了男秘!鸿雁厂搔首弄姿的姑娘
全被你一网打尽了,你当我是傻子啊!在我这儿装什么人模狗样啊?”
鸿雁集团第二个非洲合作企业,同第一个企业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大企业家和
大企业——苏喜垦和鸿雁集团》英文版变成了法文版。苏喜垦盛怒之下决定中断视察,
提前回了国。
苏喜垦回国后迅速作出了决定,把乐不思蜀的郝为军调了回来,将里项志曹海霖分别派
去料理技术管理的后事。郝为军彻底失去了苏喜垦的重用,变成了鸿雁集团有级别的鸡
肋,郝为军的心里也就从此播下了对苏喜垦仇恨的种子。
与一大批相形见绌的企业相比,鸿雁厂显得十分高大全,在众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国
有企业厂长书记面前,苏喜垦显得脚踏实地神完气足。苏喜垦得到了比上级公司更高层
领导的高度关注肯定,也就是从这时开始,苏喜垦的人脉网渗透进了上层。苏喜垦的命
运已经不再仅仅由省国资委的领导所能决定。苏喜垦到达了他职场官场情场的巅峰,在
鸿雁集团他的话就是“圣旨”,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进一步加
深理解;他的任何决策都是英明决策,必须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他喜欢的人都是人才
,很快会被有关部门重点培养;他厌恶的人都是人渣,很快会被所有部门打入另册,遭
到鸿雁集团的唾弃。在鸿雁集团,你可以有思想,但千万不能暴露出你有思想,因为在
鸿雁集团,只要有苏喜垦一个人的思想就绰绰有余了;你可以有见解,但千万不能有风
骨;你可以有能力,但千万不能有主见;你可以只被少数人肯定,但千万别被大多数人
肯定;你可以议论任何人,但千万别议论苏喜垦;你可以不懂政治不关心国家大事,但
千万别让人感觉你很了解鸿雁集团。
正像杲维幀预料的那样,奚秋潇开始在鸿雁集团越来越有压迫感窒息感了。他上班时间
看报,也被汇报了上去,许遥直截了当地向他打了招呼,上班时间不能看报。奚秋潇只
能下班后,拐弯到工人俱乐部阅报栏去看报。他的内心开始挣扎彷徨,是留下?还是离
开?留下是为了林蓁蓁,离开也同样也是为了林蓁蓁。因为,他与林蓁蓁的恋爱关系还
处在萌芽状态,离开了鸿雁,两人的关系真的无法预料;留在鸿雁,自己还会有多少发
展余地,林蓁蓁和她的家庭,会接受他这样一个车间小管理员吗?
鸿雁集团实际上就是鸿雁厂上面的一个阁楼,有了这层阁楼,才可以提升一群领导的级
别。鸿雁集团的经济活动主要就是鸿雁厂的生产销售。鸿雁厂由于以往的未雨绸缪和当
下的应对有据,鸿雁品牌的内衣在市场上采用饥饿营销策略,而造成了供不应求的态势
,鸿雁厂的经济效益连年攀升。苏喜垦在鸿雁厂很早就推行了一套类似于联产承包责任
制的办法,厂部对车间科室,车间科室对班组层层分解指标,将全厂所有非量化指标全
部折算成分值,使之变成准量化指标,厂部拿出部分奖金作为托底基金,而对车间科室
的承包奖金上不封顶,造成了一种局面:技术熟练埋头苦干的职工收入明显上升,他们
知道这是苏喜垦任厂长后,才得以大幅度提高了他们的收入;技术生疏老弱病残的职工
,则深深感激苏厂长确保了他们的收入没有明显下降,鸿雁厂的大部分职工当时在亲戚
朋友面前尽可以趾高气昂扬眉吐气,聚餐时可以安然接受潇洒买单时一桌人的羡慕﹑大
可不必在菜市场再锱铢必较了﹑馈赠更多更好的礼品可以被老人称赞孝顺,也可以被小
孩视为疼爱﹑所有因经济拮据而产生的夫妻失和、兄弟姐妹反目、父子母子龃牾、朋友
摩擦等等,都已渐渐迎刃而解,所有的这些都奠定了苏喜垦最雄厚的群众基础。
大凡所有巅峰的空间都是狭小的,也是远离地气空旷孤寂,高处不胜寒的,中国历代的
封建帝王都自称“孤”,成语称帝王为孤家寡人,这都是很有道理的。德国哲学家海德
格尔说:人已经被连根拔起。这句话是极其深刻的。苏喜垦被自己和他周围的人连根拔
起了,他开始飘飘然了,他自己和他周围的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将他一步一步送上了巅
峰,然而这里既是美不胜收的仙境,又是氧气稀薄的险境。
许遥的表弟,苏喜垦的儿子,苏喜垦的妻弟几乎垄断了鸿雁厂全部低等级品次品的销售
权。纺织面料尤其是作为内衣面料的瑕疵,对体感和外观的影响微不足道,而价格相差
很大,内衣是重复使用频率很高的产品,单件产品的价差经累积后,利润是非常丰厚的
,而等级品次品认定的弹性相当大,换句话说,低等级品次品的数量在很大程度上是人
为认定的。就这样,国家的巨额投入和鸿雁厂工人的辛劳产生的部分利润,完全合法合
理地流出了鸿雁厂,流进了苏喜垦儿子妻弟许遥表弟的囊中。
在小试牛刀之后,苏喜垦许遥的这些亲戚开始染指外加工点的选择、外加工点的采购﹑
鸿雁厂机器设备物料办公用品的采购﹑鸿雁厂原材料的采购﹑鸿雁厂内衣产品的销售等
利润更为丰厚的项目。鸿雁厂的所有市场紧俏产品被三个销售公司包销,一个销售公司
是许遥表弟私下执掌,另一个销售公司是苏喜垦儿子暗中控股,再一个销售公司则是由
苏喜垦小舅子遥控操作,用现代营销理论来说,就是鸿雁牌商品利润的第一层奶油,是
被这三个销售公司刮去了。
苏喜垦仍然过着妻妾成群的生活,只是他自己一直安慰自己,他同妻子早就没有夫妻生
活之实,他没同她离婚是一个男人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美德,他认为自己同钟欣驰只是一
夜情,他自己认同的妻子就是许遥,和这个“正室女人”,苏喜垦已经逐步稳定在一周
一次的频率,家里的女佣也基本稳定在了一个没有结过婚的北方女人,这个女人30岁出
头,是苏喜垦手把手教会了她一切,苏喜垦打算让这个女人给他们夫妇养老送终,女佣
也初步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只是一直在央求苏喜垦让她赶紧怀个孩子,对她的要求,苏
喜垦正在认真考虑之中。其他的女人基本都在他苏喜垦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之列。
可是在许遥丈夫回国后,苏喜垦每每想到她丈夫可以随时随地在她身上为所欲为,就感
到浑身不自在,有时候感觉许遥是匆匆而来匆匆做事匆匆离去,他尤其不敢想当天晚上
许遥会不会再同她丈夫怎么样…
有一次苏喜垦忍不住问了许遥同她丈夫的性生活情况,许遥随口回答:一周一次,苏喜
垦想知道细节,许遥有办法法让苏喜垦问不下去,但苏喜垦清醒后的感觉是许遥同丈夫
仍然有着较好的夫妻生活,他的心中很是不爽。许遥也越来越难以容忍苏喜垦的霸气,
与自己各方面的快速成长相向而行的是,她的独立意识自强意识也在渐渐增强,许遥一
直在准备单飞。在此之前,她必须找到能使自己安全隐退的良策,现在她终于找到了合
适的接班人。某大军区歌舞团的一个女舞蹈演员,因伤转业分配到鸿雁厂,据说她一度
曾是某大领导儿媳妇的候选人之一,许遥将她直接安排进了厂办,在苏喜垦办公室做机
要秘书。
苏喜垦的办公室已经几次装修搬迁,现在他有两个办公室,一个办公室是与鸿雁厂部科
室在一起的,这个办公室装修俭朴,苏喜垦用来接待领导和员工,召集厂党政联席会议
。处理完日常工作后的一部分时间,苏喜垦是在另一个隐秘的办公室里。
这个办公室装修精致,设备俱全,对外宣称是鸿雁集团外宾接待室,实际上是苏喜垦专
用的办公室。这个办公室在鸿雁集团新办公楼的顶楼,整个顶楼只有这一个办公室,连
接顶楼的楼梯有一扇铁门,不管苏喜垦在与不在,铁门总是牢牢地锁着,只有苏喜垦和
机要秘书有这扇铁门的钥匙。
铁门打开后上到顶楼就见一个大露台,苏喜垦经常站在露台上思考鸿雁集团的大政方针
。露台的尽头是两间独立的房子,一间是鸿雁集团接待室,一间就是苏喜垦的办公室。
苏喜垦的办公室在右首,穿过大露台,就能看见两扇做工考究的柚木门,打开门就可看
见一张办公桌,这是机要秘书的办公桌,再推开里面的门,靠里墙是一套材料为交趾黄
檀的老板桌老板椅,里墙老板桌上方挂有一幅董希文的油画《开国大典》,这幅油画上
的刘少奇高岗已经不见了踪影。右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吴青霞的画《鱼乐荷塘》图,九条
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鲤鱼,快乐地在荷花绽放的池塘里戏水。左面是一排双层玻璃窗,
站在窗前可以鸟瞰东昱的母亲河——昱江。靠外墙是一圈U字型真皮沙发,地上铺着一
块产自新疆的羊毛地毯,地毯上是一个长条型的茶几,茶几上放着一套景德镇茶具。
老板桌的右侧有一扇不易发现的门,里面的外间放着一个宽大的按摩椅和一个电动的放
平后整个人可以躺下睡觉的单人大沙发。苏喜垦每天的午睡就是在这个舒适的沙发上完
成的,苏喜垦关于鸿雁集团许许多多的锦囊妙计也是在这里构思成熟的。里屋的里间是
配有按摩浴缸的盥洗室。苏喜垦认为,与他对国家的贡献相比,他所享用的这些简直就
是九牛一毛,更主要的是这些设施再昂贵也是属于国有资产,他苏喜垦没拿回家去,吃
掉用掉的一切数额再大,说破大天至多是浪费奢侈,据为己有的一分一厘却涉嫌贪污,
苏喜垦对他心中的红线黄线有着很高的警惕性,他对自己到站下车平安着陆充满着信心。
苏喜垦的前几任机要秘书都是女大学生,苏喜垦感觉许遥安排的机要秘书都不怎么样,
都是不能引起他这个男人性趣的女人,他心里很明白,这是许遥的精心安排,许遥不愿
意让任何女人同她分享他。从内心而言,他也有些忌惮许遥,生怕这些秘书是她安插在
自己身边的卧底,更主要的是苏喜垦过去一直不喜欢同自己身边工作的女人过于纠缠,
因为即使再隐蔽,也容易露出破绽,钟欣驰就是个前车之鉴,现在的许遥也将是颗还没
有定时的定时炸弹。再说苏喜垦一直比较喜欢已婚女人,不太喜欢未婚女人,究竟是什
么原因,他自己也没仔细想过,可能是已婚女人比较放得开,比较安全,而未婚女人则
比较拘谨,要价更高,比较容易惹事生非,再说,以他的丰富经验,现在的未婚女人中
,处女已属凤毛麟角了。
苏喜垦像往常一样,今天先到鸿雁厂科室的那个办公室,他就意外发现新来的机要秘书
年轻亮丽身材高挑,个子比他还高,浑身上下洋溢着成熟女人的风采。苏喜垦好像是熟
视无睹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看了看今天的安排,今天一整天没有自己必须参加的活
动,今天下午海赓曹海霖要到外加工去检查,许遥要到国资委参加各企业党委书记会议
,自许遥被提为厂党委副书记后,除非是国资委党委书记亲自召集的会议,一般的党委
书记会议,苏喜垦都让许遥参加,各集团总裁会议也是如此,除非国资委主任亲自召集
的会议,一般的总裁会议,苏喜垦都是让海赓代替他参加,苏喜垦认为这样可以使自己
集中精力思考处理鸿雁集团的大事,对苏喜垦的这些做法,国资委有关部门是颇有非议
的,苏喜垦对此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他现在只相信企业的实力,他正在酝酿一系列的
跨省企业兼并行为,等这些兼并完成后,苏喜垦要以鸿雁集团公司为核心组建规模更大
的全国性企业,资产规模直逼央企,届时苏喜垦说不定真能混上副部级正部级的央企董
事长总裁,过上部级干部的瘾。苏喜垦虽然已经59岁多了,尽管有领导曾多次非正式地
表示,可以让他延迟退休,至少可延迟到65岁退休。可苏喜垦深谙中国大陆国有企业干
部的用人之道,没有到手的事情都不能作数,他要用鸿雁集团的实力说话,用鸿雁集团
的实力逼迫领导接受城下之盟,造成苏喜垦不能退休的既成事实。现在不少企业都已亏
损,职工收入下降人心浮动,职工闹事也时有发生,更大的领导要看到的是“到处莺歌
燕舞,更有潺潺流水”的歌舞升平局面,他们才不在乎形成和维持这种局面的成本。苏
喜垦在此时出手兼并省内外亏损企业,既能以最低成本实现收购,更能给更大的领导送
上“搞好国有企业稳定职工队伍”的大礼包,这是名利双收的事业,苏喜垦对此丝毫不
敢懈怠。
苏喜垦就是有一心两用的特异功能,他一面在谋划天下大事,一面却在欣赏身边美女,
他发现新来的女秘书,尽管没有钟欣驰许遥漂亮,但比她们更有性感,或者说是有另一
种风情,是一种苏喜垦从未领略过的那种女人风情。苏喜垦有点心不在焉地翻着报纸,
他一看手表已近午餐时间,就对秘书说:“我上去了。”秘书都被培训过,都知道“上
去了。”是什么意思,这就是到楼上办公室去的意思。
苏喜垦在集团食堂有一个小灶,但他从不在那儿用餐,每星期总有两三天时间,他会到
员工食堂去作秀,不少员工都会为能同苏总一起用餐感到特别兴奋和自豪。其他时间的
早餐午餐或晚餐一般都有秘书送到楼上用餐,秘书端来午餐盘子放在茶几上,削了一个
苹果放在盆子里,就转身要走,苏喜垦叫住了她:“坐这儿和我一起吃吧,你叫什么名
字?”“蔡馨芳。”蔡馨芳在部队时,常接待大领导,所以毫不怯生:“能和苏总一起
吃饭很高兴,不过,我已经吃过了。”“在部队干些什么呢?”“在军区歌舞团跳舞的
。”“噢,难怪身材那么好。”“苏总认为我身材好吗?我老了,快30了。”苏喜垦哈
哈大笑:“你一个不到30岁的人,竟敢在快60岁的人面前说老,真太逗了。”“苏总,
您都60了,实在看不出,我看您连50都不到呢。”“不会吧。”“真的,看您走路龙行
虎步的气势。”“小蔡啊,你好好干,给我做过秘书的,我都会安排好的。”“那苏总
要我怎么好好干呢?您可得多教教我啊。”在对话的过程中,苏喜垦眼睛始终没离开蔡
馨芳的身体,蔡馨芳拿起茶几上的餐盒走了出去,苏喜垦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在嘀咕:
快30的女人身上怎么好像没有一丝赘肉,钟欣驰许遥的身材,在她们那个年龄段已经算
是相当好的了,可身上还是难免松弛,年轻真好啊!苏喜垦脸上露出了一丝淫笑。最近
一段时间,不知怎么了,他在性爱上有些特别的感觉,有时提不起兴趣,有时又特别饥
饿,和许遥在一起就有好几次很疲软,使许遥有些扫兴,他能断定许遥一定会从她丈夫
那儿得到补偿,苏喜垦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又束手无策。而有时在家里女佣那里,却
仍然是不减当年,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生理因素还是心理因素?反正今天他在这方面有
些跃跃欲试了…
他站起身走进里屋,躺在按摩椅上胡思乱想起来,按摩了一会儿,他觉得有点睡意,便
趟在沙发上将沙发放平想睡一会儿,可怎么也睡不着,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今天晚上
是他和许遥约会的日子,还是忍几个小时吧!看看手表才13︰05分,海赓曹海霖肯定已
到了外加工,许遥是下午一点的会议,此刻别说集团办公楼的顶楼,即使是鸿雁厂领导
办公区也是空无一人。苏喜垦认为这一切似乎是神助,蔡馨芳就是在我饥渴时送来的甘
霖,古语说:七十而从心所欲,我现在还怕什么呢?应该可以从心所欲了,他起身将暖
气开到最高温度,整个屋子暖烘烘的,苏喜垦继续躺在沙发上想着:忍?还是不忍?忽
然,他听见了轻轻的敲门声,知道此刻只有小蔡会敲门:“小蔡,进来吧。”蔡馨芳推
开门问:“苏总,您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要下去办点事。”“下面的铁门关了吗?
”“关了。我拿来午餐时,就锁好铁门了。”“那…你进来吧,我腰有点不舒服,你能
帮我推拿几下吗?”“您可真是找对人了,我在部队还真学过推拿,你这屋子怎么这么
热,要把暖气调低吗?”“暖气就是我调高的,这样好。”苏喜垦说着自己翻过身来,
蔡馨芳就坐在他身边为他推拿,没推几下,蔡馨芳就出汗了,她就脱下了工作服和羊毛
衫,只剩一件短袖的鸿雁内衣紧贴在她身上,为了便于蔡馨芳推拿,苏喜垦早就脱下了
外套,蔡馨芳开始是隔着内衣推拿,后来苏喜垦自己把内衣拉了上去,露出了脊背,蔡
馨芳一边推拿一边称赞着苏喜垦:“苏总的皮肤真好,又细又白,干净,没有斑点…”
苏喜垦猛地翻过身来,把蔡馨芳抱在自己身上,吻住了她的嘴,蔡馨芳好像早有准备,
张嘴迎接他。苏喜垦粗鲁地脱去了蔡馨芳的内衣,扯开了她的胸罩,用嘴啃咬她的乳房
,蔡馨芳的双手紧紧抓住苏喜垦,苏喜垦在脱蔡馨芳裙子时被她制止了:“今天不行,
改天吧,我来帮你。”蔡馨芳熟练地加快了节奏。苏喜垦没有理会蔡馨芳的请求,扯下
了蔡馨芳的裙子和内裤,用力拉开了蔡馨芳握住自己的双手,把蔡馨芳按在自己身上,
但几次没有成功,苏喜垦就越发疯狂翻身将蔡馨芳压在身下,自己站起身来,用力抬起
蔡馨芳的双腿,这时他已看见蔡馨芳双腿内侧有经血的痕迹,但苏喜垦已失去理智,他
极其野蛮地突入了禁区…
苏喜垦撤出禁区时,发现自己和蔡馨芳身上都有不少血迹,他看到身上留有不少齿印的
蔡馨芳,此时脸色铁青:“你这是强奸!”苏喜垦一边用纸擦自己的身体一边轻描淡写
的说:“对不起,你太性感了,我没能控制住自己。”蔡馨芳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拿起
了几张苏喜垦擦好扔掉的纸放在自己口袋里,这个动作让苏喜垦吃惊不小:“你干什么
,想要多少钱,你开个价吧!”“苏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真无耻。”这么多年了,
苏喜垦还从来没这样低三下四过,他已知道这个蔡馨芳的厉害:“小蔡,你误会了,我
真喜欢你,想帮助你,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经常来往,你可以得到许许多多意想不到
的东西。”听到苏喜垦的口气中隐含着承诺,蔡馨芳适时地见好就收了,她迅速转怒为
笑,边为苏喜垦擦身体边说:“你真喜欢我,我会给你的,可你今天实在太…好了,我
可以不说。我想出国,你会帮我吗?”“当然可以,要多少钱。”“美国投资移民最少
50万美元的投资,再加上其他费用,大概85万美元吧。”蔡馨芳有意将美国投资移民的
费用提高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现在就是开100万美元,他也只能认栽,
我还为他省了15万美元呢。苏喜垦没有丝毫讨价还价,一口价答应:“就85万美元,我
答应你,你只要给我账号就可以了。”“一言为定,明天我就给你账号,我以后天天为
你推拿。”蔡馨芳轻柔地抚摸着苏喜垦,苏喜垦也用双手用力抚摸着这个身价不低的女
人,他试图再次证明她的身体究竟是不是值这个价…
这天晚上一反常态,苏喜垦比许遥到得早,他脱了衣服在床上等许遥,许遥脱衣上床时
,发现苏喜垦已经全身赤裸,她有些激动抱住了苏喜垦,苏喜垦却粗鲁地扯下了她的内
衣胸罩内裤,用力地揉搓她的身体,许遥以为他急不可待,边用双手抚摸他,却发现他
疲惫不堪东倒西歪。苏喜垦的手在揉搓许遥,脑海中却在回味下午抚摸蔡馨芳身体的感
觉,他终于发现年轻女人就是好,他过去太傻了,怎么眼睛就会盯在中年女人身上呢?
今天发现许遥身上赘肉比过去多了,皮肤比过去松弛了粗糙了,今天的许遥怎么样都无
法提起他的性趣。
许遥发现今天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使苏喜垦完成最基本的程序,她脑子里闪了一下,
莫非是那个蔡馨芳第一天就出手了?要么是苏喜垦第一天就没放过她?也许是他真老了
,这样的情况,最近一段时间已经出现过几次了。许遥嘴上宽慰着苏喜垦,心里想着:
岁月无情啊,他确实不如当年了。
当苏喜垦知道自己今天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时,他几乎是逃离了他精心营造的这个爱
巢;许遥离开时却是兴高采烈,她今天可以不用敷衍苏喜垦了,她今天终于可以大胆出
手,寻求一些期待已久的别样刺激了。
苏喜垦之所以肆无忌惮地玩弄女人,除了雄性动物的本能之外,也有对自己前半生所有
窝囊全部亏欠的加倍补偿;还有绝对权力滋生的控制欲支配欲征服欲,他在灵魂深处将
鸿雁厂的所有女人,都视为可任意处置的战利品,是否处置怎样处置,则取决于他自己
的绝对精力和战利品的相对姿色;更是将这一切视之为对他巨大贡献的应有汇报应得奖
励。在苏喜垦的内心世界里,他认为是他一个人创造了国有企业起死回生的一个奇迹、
是他一个人只手空拳,在及其恶劣的企业生态环境里,打出了鸿雁厂的一片天下、是他
一个人东挡西杀左右开弓,连续几年向国家上缴每年过亿元人民币的利税、是他一个人
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保证了几年来几千名鸿雁厂职工收入在东昱纺织行业一直雄踞鳌头
、是他一个人绞尽脑汁千方百计,确保了人数超过鸿雁厂在册职工总人数的退休职工退
休金医药费能够及时足额发放报销(这与东昱相当多企业拖欠退休职工医药费形成了鲜
明的对比);又是他精心谋划缜密部署,促成了鸿雁集团的整体上市,根据鸿雁厂工龄
和职级,全厂干部职工都以低廉的原始价买到了职工股,苏喜垦则掌握了一批内部职工
股和法人股,由此编织了一张利益攸关的大网。随着东昱鸿雁集团股上市开盘价的飙升
和牛市中鸿雁集团股价地高位盘桓以及职工股解禁上市,所有鸿雁集团股票原始股持有
者的个人资产都出现了过去做梦也不敢想到的天文数字,其中一大批人的生活质量跃过
了小康直接进入了富裕。与这一切相比,苏喜垦认为自己得到的回报是微乎其微的,历
史已经证明并将继续证明,有苏喜垦才有鸿雁品牌,才有鸿雁集团的未来,没有苏喜垦
的鸿雁集团将朝不保夕寸步难行,每每想到这些,苏喜垦都会热血沸腾有恃无恐。就这
样,苏喜垦和他周围的人,一天天一步步使苏喜垦与正派廉洁渐行渐远,也与鸿雁集团
渐行渐远。
蔡馨芳的履历绝对不是档案里写得那样简单。她高中未毕业就从军了,从军一周后的一
天晚上,就得到了部队文工团领导的“个别辅导”,就这样被“个别辅导”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荣幸地被到部队视察的大首长看中,才从“个别辅导”提前结业,她被直接带
到了首长身边,担任机要秘书整整三年,三年后嫁给了首长的儿子,生了个儿子。又是
三年后,在一次舞会上,她被更大的首长看中了,丈夫慷慨地将她让渡给了首长。蔡馨
芳被首长留在身边整整五年,直到他突发脑溢血离世。此时,蔡馨芳已经不愿回到丈夫
身边了,于是她在一个重量级人物的斡旋下,同丈夫离婚了,带着儿子离开了部队。
蔡馨芳这次到鸿雁集团工作也是这位重量级人物的刻意安排,这位重量级人物看中了苏
喜垦和他的鸿雁集团,他要以鸿雁集团作为载体,以苏喜垦作为操盘手,进行规模宏大
的国有资产运作,蔡馨芳是他特意安插在苏喜垦身边的一枚棋子。没想到,苏喜垦竟然
色胆包天有眼无珠,在蔡馨芳上班的第一天,就拿下了她。蔡馨芳尽管在苏喜垦面前表
现出种种扭捏作态,但她对男人尤其是对老男人太熟悉了,她对今天发生的这一切见怪
不怪,她背靠大树好乘凉,对自己牢牢控制住苏喜垦充满了信心,因为她自认为捏住了
这个老男人的命门,他不仅好色,而且嗜权。他好色,就离不开她;他嗜权,就离不开
她的老板。今天,蔡馨芳在成功地得到了苏喜垦资助她移民美国的保证之后,立即向她
的老板汇报了一切,她知道老板神通广大的程度,她不敢对他有任何隐瞒,否则,她即
使逃到天涯海角都难以安身立命。老板的指示是:大局为重,牢牢控制住苏喜垦是大局
。移民的钱,苏喜垦能给,可以拿;不给,要忍耐,不能硬要,千万不能因小失大。
奚秋潇努力按照钟欣驰的提示,不顾一切地追求林蓁蓁,但这个“一切”却还是有限的
,就是说这个“一切”的内涵是不计时间、不限空间、不惜精力、不怕困难;而这个“
一切”的外延还只是一起聊聊天、一起逛逛公园、一起看看电影。奚秋潇可以在两人约
会的地方等林蓁蓁两个多小时而毫无怨言;奚秋潇晚上在家里看书时,每当过了八点,
就会心不在焉,心中默默地掐算着林蓁蓁夜校下课的时间和自己从家里赶到学校门口所
需要的时间,为了能准时赶到她学校门口去等她,他常常在最后一刻才下定决心,用百
米冲刺的速度往公共交通车站赶,下车后,又以同样的速度冲到学校门口,等他气喘吁
吁赶到了学校门口时,大多数情况是学校还没下课,等到学校下课时,从第一个出来的
学生一直盯到最后一个出来的学生。这种无预约的约会方式,成功机率是比较低的,因
为有时他们班级下课早了,有时林蓁蓁没去上课,有时奚秋潇赶到学校门口时,林蓁蓁
刚离开学校,但每一次能等到林蓁蓁,两人都非常高兴,尤其是奚秋潇,像中了一个奖
似地兴奋,他又赢得了一次陪林蓁蓁回家的机会。
这天下班前,奚秋潇用分机按9要通了总机间的林蓁蓁:“下班后你没事的话,我在俱
乐部阅报栏等你一起回家。”林蓁蓁答应了。
区工人俱乐部里面阅览室以及门口的阅报栏都是奚秋潇与林蓁蓁约会的地点。奚秋潇在
阅报栏前浏览着各种报纸,不一会儿,林蓁蓁已经悄悄地站在了他身后,轻轻地在他背
上推了一把,两人现在显然比过去默契多了。
沿着幽静的小马路,两人一起漫步回家。奚秋潇告诉林蓁蓁,许遥多次暗示:即将把成
衣车间党支部书记的职务让给他,要他努力找机会接近苏喜垦,让苏喜垦了解他的才华
。奚秋潇坦言:自己内心有些矛盾,他同意钟欣驰对他的分析:自己的优势和强项不在
工厂,自己不喜欢工厂尤其是鸿雁厂的氛围,现在外面招聘机会蛮多的,他想离开鸿雁
厂,如果真当了成衣车间党支部书记,再想离开鸿雁厂就难了,也会让人觉得无情无义
不懂得感恩,所以,他非常想听听林蓁蓁的意见。
林蓁蓁也认为奚秋潇不太适应工厂,她支持奚秋潇出去应聘,但要他低调,她如实转告
了她听到的厂里对奚秋潇的传言:奚秋潇是个夸夸其谈的人。奚秋潇表示自己有所感觉
并告诉林蓁蓁苏喜垦有次找他谈话,希望他以后他少议论国家的人事安排,他知道这是
指他们几个人在一起议论即将召开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他们议论了谁会当国家主席﹑
谁会出任国务院总理副总理,奚秋潇记得当时在场的人有郝为军,他认为只可能是郝为
军告的密。奚秋潇一方面鄙视郝为军,一方面对不能议论国家大事感到困惑和可怕,为
什么不可以议论呢?我如果议论鸿雁厂的人事安排,你批评我还算说得过去,他又想起
杲维幀说的两个字“窒息”,他心里知道苏喜垦这是在做规矩。苏喜垦不希望鸿雁厂的
职工太有思想,只要他苏喜垦一个人的思想就绰绰有余了,其他人需要做的只是领会贯
彻好他的思想。
奚秋潇每当想到此就不寒而栗扼腕叹息:中国经历了文化大革命这样的灾难之后,刚过
去这么几年,就怎么这样健忘呢?怎么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了呢?
奚秋潇向林蓁蓁保证了两点:一是没有落实好新单位前不会向鸿雁厂辞职;二是没有收
到新单位报到通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有离开鸿雁厂的想法。林蓁蓁知道奚秋潇
向她保证意味着什么,她秀美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奚秋潇一阵激动:“我想抱抱你。”
林蓁蓁低头不语,奚秋潇大胆地紧紧地抱住了林蓁蓁,林蓁蓁也紧紧抱住了奚秋潇,奚
秋潇低下头吻住了她,林蓁蓁稍有迟疑马上就热烈地回吻奚秋潇。在东昱省春夏之交的
17︰05分﹑在昱江区第一中心小学门口﹑在一辆公交大客车的后面,奚秋潇和林蓁蓁互
相向对方献出了初吻并以他们各自的一生诠释着这次初吻的金贵。
奚秋潇将林蓁蓁送回家后没有直接回家,他要尽力平复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他不由得
想起了在东昱五中同孙隽的那次拥抱,启动了与谌静雨在一起的记忆阀门。在奚秋潇的
眼中,孙隽谌静雨都是美丽女性,都有各自的魅力。林蓁蓁的美丽则更多表现在脱俗,
这种脱俗,在一部分人看来是不谙世俗不够精明,在更多的人看来则是傻冒,但恰恰是
共同拥有的这份脱俗,才使得奚秋潇和林蓁蓁这两个性格迥异的人最终能走到一起。
林蓁蓁身上具有一种在世风日益混浊的当下极为难得的清纯真实:清纯首先表现为情义
。她以情取人,而不是以貌取人以物取人,奚秋潇追求林蓁蓁实际上远远没有“不顾一
切”,他没请林蓁蓁吃过一顿饭,没送过林蓁蓁一件礼品,林蓁蓁也没有想过要去了解
奚秋潇的家境,她接受奚秋潇的爱和她爱奚秋潇唯一的理由就是“情”。林蓁蓁身上的
“义”,在她同奚秋潇恋爱受到父母干预时、奚秋潇遭遇病灾人祸时表现得尤为感人,
她对爱情表现出的慎始善终和对家庭表现出的尽职尽责催人泪下,她以一个瘦弱之躯难
以想象的膂力肩起了爱情的全部承诺和婚姻的全部责任;清纯其次表现为真实,林蓁蓁
的“真”是她不会也不屑造假,她不善言辞,说出来的话就是心里想的,而且是以原始
本真的状态呈现的。林蓁蓁的“真”还体现为幼稚天真,她直到中年以后已经担任学校
外办主任了,她办公室的科员有一次竟脱口而出:林老师您像一个中学生。林蓁蓁一直
用一种不会拐弯的直线思维方式看待人和事物。有一部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很形象地说
明了这一点:你是一个好人,永远无法想象坏人有多坏。几乎可以说林蓁蓁将她的童真
一直精心地维护着,一直将童真进行到底了。林蓁蓁的“实”表现为她不会也不屑“虚
”,她也好面子也有虚荣心,但都是实打实的,她的面子虚荣心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东
西支撑的,她对你说的就是她能够做的已经做的将要做的,没有动听而不中用的话语,
没有虚晃一枪,更没有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奚秋潇当时想得很多也很乱,但有一点是异
常清晰的:就是林蓁蓁是老天爷给他的补偿,是老天爷恩赐给他的天使,他要用自己的
一生去呵护她!
这一天奚秋潇看到了一则招聘公告:昱江区向东昱省会中心城区公开招聘合同制机关干
部,岗位有区委组织部,区委宣传部,区委统战部,共青团区委等。奚秋潇在征得了林
蓁蓁同意之后报了名,昱江区有关部门学习了高考填志愿的方式,在报名时就要求应聘
者填写第一志愿第二志愿第三志愿,奚秋潇填写的第一志愿是区委统战部,第二志愿是
团区委,第三志愿是区委宣传部。考试分为两场,第一场是百科知识,第二场是写作。
也许是由于爱情的滋润,奚秋潇在这两场考试中都有超水平发挥,不久奚秋潇就接到了
昱江区委统战部的通知,区委统战部领导在找他谈话时告诉他,这次他取得了公开笔试
全市第一名的成绩以第一志愿被区委统战部录取,领导在详细介绍了统战部工作要求责
任等等之后说的一句话动摇了奚秋潇的想法,这句话是:我们要对你负责,这次招聘的
合同制干部是有合同期限的,合同到期可以续签也可以终止。而你现在的干部身份是无
固定期限的,这意味着你的身份将会有重大改变,这一点你必须想好了。我们可以给你
时间好好想想。
奚秋潇从区委统战部出来给林蓁蓁打了电话,坦露了自己对合同制的忧虑,林蓁蓁表示
了理解,她说她会支持他的任何决定。奚秋潇松了一口气,他觉得与林蓁蓁的恋爱比想
象的轻松多了。奚秋潇决定放弃到昱江区委统战部当合同制干部的机会。可奚秋潇没想
到的是此时他根本就没有干部身份,他只是一名工人。当时干部身份地认定就是填写过
中共中央组织部印制的干部履历表。
在以后相当长一段岁月里,奚秋潇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当时如果他选择到区委统战部工作
,会对他人生的走向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可毕竟人生没有假设。奚秋潇对统战部的工作
对象一直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的。几年后奚秋潇又参加
了东昱省民主党派省机关的公开招聘,在通过了前面艰难地考试后进入了最后的面试时
,招聘方得知奚秋潇的中共党员身份后以惋惜的口吻告诉他,他们机关里中共党员的比
例太高了,他如果不是中共党员就肯定会被录取,奚秋潇听后内心非常复杂,他从没想
到他梦寐以求的中共党员身份,在中共已成为中国大陆唯一的长期执政党之后竟然会成
为应聘的障碍,他当时当然丝毫没有想过要改变中共党员的身份,他宁愿为此失去再多
的机会。
在苏喜垦以为只是一时性起随意玩弄蔡馨芳,蔡馨芳假装愤怒指责苏喜垦强奸她的第二
天,苏喜垦发现一切如常,蔡馨芳仍然恪尽职守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一口一个领导叫得
还是那样甜,只是苏喜垦发现他的目光与蔡馨芳的目光相遇时两人都有一丝颤动,这种
颤动的感觉在钟欣驰许遥那儿似曾有过。
苏喜垦走到老板桌时见写有一个账号的纸条放在了桌上,苏喜垦心中的颤动瞬间变成了
愤怒,他知道自己越是愤怒,蔡馨芳对自己的惩罚就越深重,他早已大彻大悟:能用金
钱解决的事就根本算不上事儿!他拿起了电话,第一个电话他打给了儿子,儿子听苏喜
垦要用钱就大叹苦经,中心意思就是一句话:不是不想给钱,而是没钱。潜台词是你给
我的货利润太少,数量也太少。“孽债!”苏喜垦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嘴里却一句也不
想说,他挂上了电话。第二个电话他打给了小舅子,小舅子像与外甥商量好了似的中心
意思潜台词一模一样。“白眼狼”苏喜垦同样只能骂在心里。他知道第三个电话绝对不
能打给许遥的表弟,许遥是十分敏感联想丰富的人,她喜欢从蛛丝马迹中顺藤摸瓜,更
善于以小见大窥一斑而见全豹,苏喜垦不想有任何辫子被抓在任何人手里。他第三个电
话打给了与鸿雁厂有合作关系的一个私人企业主:“过老板你好啊,鸿雁集团苏喜垦。
”“噢,苏总啊,您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电话那一头的过老板显然将能接到苏喜垦
亲自打来的电话为莫大的荣耀。
除了对几个关键的领导,苏喜垦从不直接给人打电话,更别说是有求于鸿雁厂的协作单
位,鸿雁厂内部除了几个厂领导,谁也没有苏喜垦的分机号,内外线找苏喜垦的电话永
远只被接到集团党委办公室总裁办公室,林蓁蓁从担任总机接线员的第一天起就被训示
绝对不能影响打扰苏总的工作,所有电话均有两个办公室接,由他们负责转告领导。现
在过老板能亲自听到苏喜垦的真声怎能不大喜过望。苏喜垦仍然用他一贯的慢条斯理说
道:“老过啊,考虑到你的困难,我已经告诉设备科,那些机器别再讨价还价了,就先
给你用,以后就再由鸿雁厂报废。”过老板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有病,买鸿雁那些
淘汰的机器在价格问题上一直相持不下,现在苏老板的意思好像是送给他的,还没等过
老板充分体味这份喜悦,苏喜垦就将更大的喜悦送给了他:“现在鸿雁的盈利情况不错
,我在集团党政联席会议上提出一个观点:要让所有鸿雁集团的合作伙伴利益均沾,决
定先在你那里试点,每件产品的加工费提高10%。这样我粗算算你老过每年净增的利润
不会少于600万。”过老板此时才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有毛病,有病的可能是这位精明过
人的苏大老板,认为苏大老板可能有病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重重地击打了回去:“老
过啊,上级领导交给鸿雁厂一个创新的任务,在国有企业财务处理上还无章可循,你们
不是有产品进出口自主权吗?所以要从你那里转一下,我给你一个账号,你汇80万美元
到这个帐上,有问题吗?”过老板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苏喜垦这个电话和鸿雁厂让利给
他背后的全部用意,他忙不迭声地说:“苏总,没问题,我这儿一点没问题,只是要给
我几天时间,这样吧,一个星期之内全额到帐可以吗?”苏喜垦只回答了七个字:“这
件事到你为止!”苏喜垦有意没关上办公室的门,蔡馨芳听到了一切,她不仅叹服苏喜
垦软硬兼施的技巧,更惊异国有企业领导人处置国有资产的超常权力超人本领,她趁给
苏喜垦倒茶的机会抛给他一个媚眼,苏喜垦顺势将蔡馨芳拉过来坐在自己身上狠狠地揉
捏着她,心中想的是:“你以为自己值多少啊,不就是80万美元吗?”蔡馨芳心里却在
想:“80万美元只是昨天的价码,你今后还想要,就准备继续买单吧!”
温寅运对被苏喜垦玩弄于股掌之间一直耿耿于怀,几年来卧薪尝胆为的是东山再起,通
过几年的努力,他已经成功地扶正并在不久前兼任了厂长。这些年来,温寅运潜心研究
了苏喜垦覃劲风曹海霖钟欣驰和自己的成败得失,认真分析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大势和国
有企业的走向之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中国现在的经济已经回不到过去了,中国现在的政
治必定走不到将来。他的理想信念已近崩溃﹑是非荣辱已经混淆,他为自己设定了两个
目标:近期目标是不择手段攻击苏喜垦,杀个回马枪,回到鸿雁集团洗雪耻辱;中远期
目标是完成原始积累,彻底告别贫困。为此他处心积虑地在上层做了不少工作又千方百
计地在鸿雁集团物色“卧底”,奚秋潇曾是首选目标,经过一次接触之后温寅运淘汰了
奚秋潇,他认为奚秋潇不是听不懂他的话,而不是他可以重用的那一类人,而且奚秋潇
距离苏喜垦也远了些,情报价值不会太高。温寅运经过一番观察决定走一着险棋:突破
郝为军。他深知郝为军是个有奶就是娘的人,郝为军现在的状况是有地位无权力有高度
无基础有辛劳无痕迹有名誉无实惠,他一直在寻找后苏喜垦时代,自己在鸿雁厂的位置
,同温寅运钟欣驰一直保持着最基本的联系,温寅运现在要大幅度提高他同郝为军联系
的规格。
温寅运将他所有的公共关系对象分为三类:最低一级是C类,每年春节会送上一份精美
的礼品并附有他的名片;比较高一级的是B类,每年中秋春节都会送上精美的礼品和鲜
花;最高一级是A类,在B类的基础上还可以到境内外旅游一次,回来后只要把旅行社发
票给厂办就可以了,A类对象人数不多,都是对温寅运仕途有决定作用的领导和主要新
闻媒体的领导资深编辑记者,这个名单只有温寅运一个人掌握,厂办主任一人操作,温
寅运现在把郝为军从C类越级提拔为A类。郝为军第一次享受了A类待遇,从美国旅游回
来后专程到温寅运厂里来道谢。温寅运先把郝为军安排在自己办公室,然后叫来了厂办
主任把郝为军的旅行社发票交给他去处理,厂办主任处理完之后,温寅运带着郝为军来
到厂对面的茶楼喝茶。显然温寅运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地上到了三楼包间。
两人甫一坐定郝为军就忙不迭声地感谢温寅运谴责鸿苏喜垦:“谢谢温厂长让我有机会
到美国去,这次可真是大开了眼界,想想过去自己真是个井底之蛙。在鸿雁辛苦了这么
多年,为鸿雁挣得了那么多那么高的荣誉,可却一次国都没出过,可有些人出国就像到
苏州杭州一样随便。嗨,人比人,真是气煞人!”“别这么见外,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不过我们厂里能出国的也很少,你现在享受的是我厂的最高礼遇,局级领导的待遇。知
道吗?”“我当然知道。”“美国之行感觉如何,还想要打败美帝野心狼吗?”“不是
不想打,而是根本打不败!好莱坞的电影﹑星巴克﹑麦当劳、肯德基你能打败吗?”温
寅运笑嘻嘻地问郝为军:“美国之行对你最震撼的是什么?”郝为军想了想:“自然风
光最震撼的是科罗拉多大峡谷,那真是自然神力的杰作,鬼斧神工啊!人文景观最震撼
的还是拉斯维加斯,美国人在沙漠之上真是把一切做到了极致。”“极致,这个词用得
好,美国人要么不做要做就是极致。”“两个星期游美国东西部只能是走马看花蜻蜓点
水。”温寅运看着眉飞色舞的郝为军突然问了一句:“你没带小鹿去吧。”郝为军对温
寅运的突然发问毫无准备,他想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最合适的回答。
郝为军在小何与小鹿之间经过反反复复的比较,最后还是选择了小鹿,可在同小鹿结婚
之后才知道小何的舅舅是《东昱日报》的党委书记总编辑,也是苏喜垦的重点公关对象
,小何不久也调离了鸿雁厂,郝为军为此后悔不已,只能怪自己情报不灵目光短浅。“
孩子还太小,两人一起去孩子没人照顾。”郝为军自以为找到了人之常情难以批驳的理
由。温寅运却丝毫没有理会郝为军的解释,他的口气依然不温不火:“小心点,小心驶
得万年船。小鹿来找我问罪,我可担当不起。”郝为军这才听明白了,看来温寅运知道
实情的。郝为军这次是同情人一起出去的,当时东昱已经可以因私出国旅游了,郝为军
和情人相约到美国去实现所谓的蜜月旅行,郝为军费劲周折,从旅行社得到了旅游团的
完整名单,名单上的这些人,与郝为军和情人都八竿子打不着,这样精密周密的设计,
到底是在那个环节出了纰漏已经,让温寅运知道了这一切。但如果郝为军能知晓在玩阴
的这方面,他与温寅运的功力火候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就会幡然醒悟了。郝为军只能报之
以极不自然的笑。温寅运没有说下去,他觉得郝为军对他不够真诚,他不是非要知道郝
为军的私生活,而是要捏住郝为军的软肋。
温寅运的沉默在郝为军看来具有很大的攻击性,他只能如实相告:“是我夜大的英语老
师,老公在英国留学,陪读迟迟办不下来,她怀疑老公在那边已经有人了,我成了她报
复老公的道具。”温寅运尽管对郝为军的坦白颇为满意但还没有轻易放过他:“你郝为
军可不像是一个做道具的人啊。”郝为军只得苦笑地说:“我身上已经被温厂长剥得差
不多了,就给我留一条裤衩吧。”温寅运哈哈大笑:“来,以茶代酒,为你的艳福干杯
!”温寅运一边给郝为军倒茶一边说:“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宏伟设想?”“我们这些
小人物有什么资格谈自己的设想,我们只是被领导安排的棋子。”温寅运觉得自己已经
逐渐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纸交给郝为军:“前几天,我看到了
一篇好文章,有段话对我启发很大,我复印了下来也给你看看——人生有许多要攀登的
高峰,但就怕你找不到生命的最高点。任何事情都存在突破口,但不是任何人都能够穿
越这些突破口抵达最高点的。如果说挑战是对生命的发扬,那么明智(认识自己的生命
高度)是对生命的爱戴和尊重。你怎么理解这段话?”郝为军正在看着这段话没回答,
温寅运自己抒发着感叹:“我在很长时间里被一幅名联激励着——有志者事竟成,破釜
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可是这段话一旦
与自己的人生体验融合在一起时,我的想法有变化了,我不再深信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
天不负之类的空话大话了,人生不要苦行而要巧取﹑不要倡导崎岖讴歌苦难,而要倡导
平坦讴歌幸福﹑不要相信自古华山一条道而要相信条条大路通罗马﹑不要认为险峰顶峰
上一定会有无限风光,也可能是寸草不生荒寂萧瑟。”郝为军从没看到过温寅运讲过如
此富于哲理诗意的话,他相信这是经过较长时间准备后的话,也像是背诵的台词,他觉
得自己应当对他刮目相看了:“温厂长,你这些话讲得太有水平了,苏喜垦退休后,你
来鸿雁集团就好了。”温寅运不失时机地又似乎漫不经心回了一句:“领导早就有这个
考虑,我现在考虑的是接不接这个烂摊子。鸿雁厂登顶的速度太快了,在巅峰停留的时
间太长了,对未来的透支太多了﹍”温寅运似乎不经意间透露的信息使郝为军顿时兴奋
起来:“温厂长你一定要回来,不是说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吗?我跟定你了。”温
寅运见时机已到,便恢复了平时的那种居高临下的神态:“最终是否回来看领导的安排
吧,不过这段时间要熟悉鸿雁集团的重大情况,千万不能让鸿雁再继续透支了,你一定
要帮助我掌握鸿雁集团的主要动态。”“我一定会及时将集团和厂里的重大情况及时向
您汇报。”在从古代一幅名对联那儿绕了这么一大圈之后,温寅运才讲清楚了自己的用
意,郝为军也才听明白了温寅运的深意,两人都觉得累不堪言,两人又都觉得乐在其中。
从此以后,鸿雁集团的一切重大活动都会及时地被温寅运掌握,苏喜垦同许遥的关系、
许遥表弟同鸿雁厂的业务关系、苏喜垦儿子苏喜垦妻弟同鸿雁厂的业务关系、过老板同
鸿雁厂的特殊关系、苏喜垦同蔡馨芳的关系、蔡馨芳的神秘来历、蔡馨芳同鸿雁厂若隐
若现的业务关系等等的种种真实和不真实的信息都被源源不断地传送到温寅运那儿,经
过温寅运一番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地分析过滤后,又被传送到他
温寅运所能够传送到的每一个领导那里,领导和领导之间开始在苏喜垦是否还能继续掌
控鸿雁集团上发生了明显分歧、开始了一系列的博弈。苏喜垦在鸿雁集团牢不可破的基
础开始出现了缝隙﹑苏喜垦在鸿雁集团不可一世的权威开始出现了动摇﹑由苏喜垦一人
独大而形成的鸿雁集团权力结构的平衡开始出现了倾斜。
苏喜垦和许遥约会的次数减少了时间也缩短了,许遥给苏喜垦的感觉越来越不像一个单
纯的情人,而更像一个政治伙伴﹑权力分享者,这种感觉地增强与苏喜垦对许遥性趣地
下降呈现了反比例增长,逐渐形成了一个循环。
在迷信权力滥用权力追逐权力基础上、在动物本能驱使下的所有性吸引、性愉悦、性交
换、性欺压、性占有只可能有两个发展方向:要么是回归权力要么是回归动物本能,许
遥希望的发展方向是回归权力,苏喜垦想要的发展方向是回归动物本能。而最终出现的
结果是两人都不愿看到的:许遥的政治欲望越来越得不到满足,苏喜垦的生理欲望越来
越得不到满足;苏喜垦对许遥的政治吸引越来越弱,许遥对苏喜垦的生理吸引越来越弱
,两人的渐行渐远也就不可逆转了。苏喜垦变得更迷恋蔡馨芳的身体,蔡馨芳对苏喜垦
的每个细微变化都及其敏感,她的要价也随行就市水涨船高。为了安全苏喜垦和蔡馨芳
的每次交易都是在顶楼办公室那张豪华沙发上完成的,而且都不是从容淡定的。
苏喜垦从上级领导对他态度的细小变化中﹑从鸿雁集团一些干部对他阳奉阴违的态度中
﹑从鸿雁集团生存发展的巨大困难中都明确无误地接收到了信号:我苏喜垦应该激流勇
退了!苏喜垦悄悄地做了一系列的准备,在他认为准备工作基本就绪后,他做了两件事
情。第一件事情是约谈郝为军,第二件事情是把蔡馨芳约到宾馆。
苏喜垦把郝为军从一个小木匠培养成鸿雁厂共青团总支书记、鸿雁集团党委委员、宣传
处长,并不是他特别喜欢这个人,而是这个人特别能办事、特别能办好苏喜垦内心想办
的事。对苏喜垦而言,郝为军充其量是一把斧子、一把锯子、一把榔头、一个刨子、几
枚钉子,所以苏喜垦从不约郝为军长谈深谈,也不给郝为军这样的机会,对此郝为军一
直忿忿不平却不敢有丝毫流露,现在当郝为军接到了苏喜垦亲自打来的电话时,已经没
有了哪怕是一点点的受宠若惊,有的只是为时已晚的感叹。
郝为军来到了位于顶楼的苏喜垦办公室,蔡馨芳在铁门边等候着他,郝为军进了铁门后
,蔡馨芳顺手关上了铁门,动作相当协调。郝为军随着蔡馨芳上楼,看着蔡馨芳性感的
臀部,想象着结实铁门关上后苏喜垦和蔡馨芳可能发生的一切,他的内心充溢着对苏喜
垦独占蔡馨芳肆意玩弄蔡馨芳的强烈妒忌,他发誓鸿雁厂有朝一日变天后,他要在蔡馨
芳身上尽情地强烈地发泄这种妒忌。
苏喜垦笑容可掬地在办公室门口迎候郝为军,把他引领到沙发,蔡馨芳为他们俩倒好了
茶后,轻轻地带上了门。苏喜垦喝了一口茶:“最近到美国去过了?”“对,苏总,我
是用工休自费旅游,向您请过假的。”苏喜垦微笑地挥挥手:“是向我请过假,可你没
说是温寅运出的钱,也没说小鹿不去。”郝为军完全没有想到在苏喜垦办公室豪华沙发
上尚未坐热,他就被苏喜垦射来的两支带毒的冷箭击中胸膛:“苏总,我﹍”“你不用
解释,任何解释我都毫无兴趣。就像温寅运想了解我的一切一样,我会对他一无所知吗
?他能策反收买你,他下面的人就不会被策反被收买吗?你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
情人去美国逍遥了,你去了没几天,小鹿就到我这儿哭诉过,要不是我拦着,整个厂整
个集团甚至国资委都会知道你干了什么。你就真没想过,你被谁卖了吗?”苏喜垦的一
席话像连续射出的一支支毒箭,箭箭直射靶心,郝为军的脸上青一阵紫一阵,根本不敢
抬头正视苏喜垦:“年轻人,样板戏《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说栾平‘他自称凤凰要把
高枝占,侯专员树大根深是靠山。人各有志不能强勉,他不该他不该恶语伤人吐狂言﹍
。’你看我老了要退了,想找新的靠山这我能理解,可怎么能那么廉价地把我卖掉呢?
为什么不找一个稍稍好一点的买家呢?我就那么不值得你稍稍耐心一点,替我寻找稍稍
好一点的买主呢?”郝为军从来没有与苏喜垦正面交锋过,他对自己的文采不太自信,
可对自己的口才相当自信,此刻在苏喜垦面前却是张口结舌一败涂地:“苏总,这里可
能有误会﹍”苏喜垦粗鲁地打断了他:“你没听说过越描越黑吗?我今天叫你来不是要
追究什么,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也不枉我们曾经同事一场,千万不要以损人的目的开
始,以害己的结果告终,先要清理好自家门户,这是第一;第二是把眼睛睁得再大一点
,看清了看准了,哪一棵树才可能成为你新的高枝!”郝为军觉得苏喜垦把一切都说透
了,他再说的任何话都将是多余的,他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苏喜垦的办公室,他再次见到
蔡馨芳时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铁门关上后的想象力了,他眼里的蔡馨芳的微笑也变成了
冷笑,他长长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苏喜垦真是虎死不倒架啊!
蔡馨芳在送走了郝为军之后关上了铁门,回到了自己的桌子前,刚坐下,听见苏喜垦在
叫她,她微微一笑走了进去,见苏喜垦坐在沙发上,就直接坐在他身上同他接吻,苏喜
垦的右手托着蔡馨芳的臀部左手在她的胸前抚摸着,蔡馨芳解开了自己的胸罩,把苏喜
垦的手放进去,在他耳旁娇滴滴地说:“到里面沙发上去吧。”说着左手伸下去抚摸苏
喜垦。苏喜垦的左手只在蔡馨芳的两个乳房上各抚摸了一下手就拉了出来:“你能去定
个宾馆吗?我想同你共度良宵。”蔡馨芳爽快地应允道:“好啊,我办好后给你电话,
我就不进来了,在床上等你。”
苏喜垦到了宾馆,蔡馨芳果然在床上等着他,苏喜垦原想与她谈谈,可在蔡馨芳从床上
跃起同他拥抱亲吻时,他发现她已一丝不挂,苏喜垦冲动地想扑上去,被蔡馨芳示意去
洗洗。苏喜垦从洗手间出来时也已一丝不挂,两人在五星级的高雅宾馆里充分努力地展
现了各自的原始和野蛮﹍
苏喜垦疲惫地靠在床上,蔡馨芳依偎在他身旁。苏喜垦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蔡馨芳的乳房
:“你就一直没爱过我吗?”蔡馨芳也用手抚摸着苏喜垦不再年轻的肌肤口是心非地回
答:“现在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没发现我们的质量越来越高了吗。”“是吗?”苏
喜垦没有认为蔡馨芳讲的是实话,苏喜垦在对三个女人作了反复地比较之后得出结论:
自己最喜欢的还是钟欣驰,钟欣驰的反应呈现了循序渐进的自然真切的本我;许遥的反
应表现了山峰陡起的突兀夸张的自我;蔡馨芳的反应展示了久经沙场的波澜不惊的他我
,苏喜垦是过来人,他当然知道女人在性生活中只有投入了爱,哪怕只是爱的灵光闪现
才可能会反映自然真切的本我。他的眼睛盯了蔡馨芳一段时间后问道:“你的移民应该
批下来了吧。”“是的,已经批下来了。”“马上离开鸿雁,离开东昱,离开中国,明
天就去订机票,别考虑价格,越快越好。”蔡馨芳抚摸苏喜垦的手骤然停了下来:“为
什么?”苏喜垦语气干脆地回答:“别问,什么也别问,赶快走,走了以后对谁也别说
你的确切地址。”蔡馨芳被苏喜垦从未展现过的气势镇住了,她把自己的头埋进了苏喜
垦的怀中,苏喜垦一只手揉搓着她的两个乳房,另一只手抚摸着她光滑细嫩的脊背:“
我还是想知道我们那么多次,你就一次也没真正动过情吗?”蔡馨芳用很轻的声音缓缓
地答道:“你在你这个年纪的男人中是很棒的,有几次你让我很舒服达到了高潮,好几
天我都不让任何男人碰﹍现在想想,我不该要你那么多东西,因为我想那些都是国家的
,不拿白不拿,如果是你自己的,我就不会要这么多了,是不是有麻烦了?”苏喜垦听
了蔡馨芳的一席话有所感动:“要有什么的话,就决不仅仅是麻烦而是灾难,听话,你
赶快走!明天或后天你先辞职吧,最好让任何人找不到。”“也不让你找到吗?”“对
,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以后你就只能靠自己了,你我之间的任何事千万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都不能知道,懂吗?”蔡馨芳害怕地抱紧了苏喜垦。由于疲
劳和害怕蔡馨芳苏喜垦先后进入了梦乡。清晨醒来,两人都非常激动想再疯狂一次,可
是不管蔡馨芳如何帮助,苏喜垦主观愿望如何急切行动上如何努力,他怎么也抖不出丝
毫的雄风,在万般无奈中在万分失望中,苏喜垦同蔡馨芳吻别了。蔡馨芳几次想把自己
的真实身份告诉苏喜垦,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这个胆量。
离开苏喜垦后,蔡馨芳联系上了那个重量级人物,把苏喜垦的一切都向他作了汇报,得
到的指示是:从现在开始,与苏喜垦切断一切联系,消灭一切痕迹,所有的后续事宜都
交给他的助理,没有他助理的召唤,不得主动联系。在美国已经为她准备好了一切,但
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在与蔡馨芳失去联系之后,苏喜垦断定她已经离开了中国大陆,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在蔡馨芳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在处理了由几个亲戚朋友掌控的影子公司之后,苏喜
垦笃信所有对他贪污受贿的所有指控都会查无实据。摆脱了多日的紧张之后,一身轻松
的苏喜垦想起同蔡馨芳吻别的那个清晨,他百思不解自己怎么就会百般不举呢?他太想
证明自己那次仅仅是紧张过度的精神因素,他既安全又能够得到这种证明的只有家里的
女佣和许遥了,在家里的女佣身上他已经得到了初步的证明,他更想在许遥身上得到更
清晰更强有力的证明,而且他对即将失去许遥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他拿起了电话,要
通了许遥的电话,让她到顶楼办公室来。
自从蔡馨芳担任苏喜垦的机要秘书后,苏喜垦从来没在顶楼办公室同许遥有过肌肤相亲
,他在等许遥时竟然很激动,蔡馨芳辞职后苏喜垦没敢再让接替的机要秘书踏进顶楼办
公室一步,所以他只能自己到铁门边去接许遥。
仅仅是十多天没单独见许遥,苏喜垦感觉他同许遥之间生分了不少,但发现许遥风韵不
减。在上楼的过程中许遥在上,像是有意挑逗他,在上楼梯时,许遥充满弹性的臀部竟
然出现了节律性的伸缩,苏喜垦在后面,他几次想伸出手去,抚摸自己很熟悉的许遥的
臀部,但他还是忍住了。
两人进了办公室后,苏喜垦一把抱住了许遥想与她深吻,许遥今天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
力气,她一把推开了苏喜垦,用竭力控制着的声音回应他:“这个地方已经被蔡馨芳弄
脏了。”苏喜垦惊讶地看着许遥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放肆,许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衣
服:“很多人都看见我上来的,你不怕吗?”“我不怕,我现在要你!”“可我怕,你
同蔡馨芳的关系现在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我可不想趟你们的浑水,我现在不想要你!
”许遥说完就走了出去,苏喜垦呆呆地望着许遥的背影,许遥竟敢这样不辞而别。苏喜
垦双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许遥的背影消失后,这时他才不得不承认:鸿雁集团属于他苏
喜垦一个人的那个时代也随之一去不复返了。
奚秋潇在这段时间忙着到处应聘,他看到报上登载的东昱省建设管理干部学院招聘教师
的启事就去报了名,学校急需政治经济学的教师,当时奚秋潇在经济学方面没有多少知
识积累,但为了尽快离开鸿雁,他大胆报了名,一星期后参加试讲。当时国内流行的经
济学教材是上海复旦大学经济学著名教授蒋学模先生主编的《政治经济学》,奚秋潇买
来了教材认真啃起书本,这次的临时抱佛脚歪打正着,成了他日后对经济学有强烈兴趣
的起点,正因为奚秋潇经济学学科的入门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所以后来当他接触
到现代经济学时,有着鲜明地对比和无限的感慨。
学校的试讲安排在星期天,是林蓁蓁陪着奚秋潇去的。两人到得比较早,在学校对面找
了一个地方坐下来,林蓁蓁问奚秋潇是否紧张,奚秋潇直言相告有点紧张,林蓁蓁宽慰
,他现在应聘机会很多,不必太在乎这一次。奚秋潇向林蓁蓁坦露了自己的心迹:钟欣
驰对自己的提醒是有道理的,他的特长优势在工厂不明显,甚至会变成缺点短处,在工
厂你当不上干部就只能当工人,而在学校不当干部,当教师也挺不错的。另外他也很不
喜欢鸿雁集团现在的氛围。林蓁蓁表示支持他的一切选择。林蓁蓁不是一个精明的人,
和林蓁蓁在一起,奚秋潇感觉相当轻松。
奚秋潇进学校试讲了,林蓁蓁就一直在外面等着他,林蓁蓁不仅不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人
,还是一个心里明白,而说话经常词不达意的人,她从没对奚秋潇说过什么甜言蜜语,
但一直用理解支持奚秋潇的行动诠释着对他无言的爱和无限的期待。

中国共产党人普遍接受的教育是德国人卡尔•马克思对人类人文社会科学的最伟
大贡献有两个:一是发现了唯物史观;二是发现了剩余价值。1883年3月17日德国人弗
里德里希•恩格斯在卡尔•马克思墓前发表了一篇著名的讲话:“正像达尔
文发现了有机界的发展规律一样,马克思发现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马克思还发现了
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它所产生的资产阶级社会的特殊的运动规律。由于剩余价值的
发现,这里就豁然开朗了,而先前无论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或者社会主义批评家所作的一
切研究都只是在黑暗中摸索。”恩格斯指出:“这两个伟大发现——唯物主义历史观和
通过剩余价值揭破资本主义生产的秘密,都应当归功于马克思。由于这些发现,社会主
义已经变成了科学。”
奚秋潇根据他所受到的长期教育选择了剩余价值理论作为应聘试讲的内容,他就从产品
价值=C(不变资本)+V(可变资本)+M(剩余价值)这个公式来阐释对剩余价值理论的认
识,在试讲前的几分钟里,奚秋潇一个人坐在走廊上不知怎么会想起当年的严重口吃,
他庆幸自己及时矫正了口吃,消除了口头表达能力的巨大障碍,否则当教师是无法想象
的。
奚秋潇走进教室时没想到会有二十几个人坐在下面,其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奚秋潇
一直记得有个老艺术家说过的话:演员在台上要心中有人目中无人。心中有人是要求表
演不能忘了观众,目中无人是要求自信松弛进入到特定的状态中去。奚秋潇刚开始试讲
时稍稍有些紧张,几分钟后他就松驰下来了,超水平地完成了试讲。奚秋潇的现场感觉
非常好,学校的有关负责人问奚秋潇,工厂肯不肯放,奚秋潇答道工厂还不知道,有了
学校方面的确切信息才能告诉厂里,这位有关负责人很谨慎,她让奚秋潇稍坐片刻,大
概十分钟不到,这位有关负责人就正式告诉奚秋潇回去可以告诉厂领导了,奚秋潇听懂
了这位有关负责人的话,高兴地与她道别。
回到鸿雁集团,奚秋潇立即向许遥作了汇报,许遥听后既不惊奇也不挽留只说了一句话
:鸿雁集团还是留不住你啊!按照与学校方面的约定,鸿雁集团明确肯放人,学校就会
派人来看档案,如果档案清楚正常,就即刻办理商调手续。
鲁迅先生曾深刻地指出:农耕文明时代中国的封建社会基础是血缘宗法,每个人都是血
缘和宗法经纬相间编织起的大网中的一个点,每个人都是某某姓的后代、都是某某的丈
夫、某某的妻子、某某的孩子等等。然后,每个人又受到“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
妻纲,仁义礼智信”的严格规范。
在中国大陆改革开放前,每个自然人都只能同时扮演两个角色——家庭人和单位(学校
)人(极少数社会闲散人员也有地区管理,地区实际上也是单位)。当时人们的社会活
动相当少,社会人的角色比较模糊,人和单位的关系远不是一纸劳动合同约定双方权利
义务那么简单,从每个人除无犯罪记录(无犯罪记录由公安机关出具)外的包含未婚证
明上学证明等在内的所有证明都是由工作单位出具﹑当时市场物价的调整方案都是先由
工作单位传达再由工作单位做好思想工作﹑工作单位的评价是对一个人最全面最权威的
评价等等不一而足,这些方方面面可充分说明工作单位在一个人生活中占有多么重要的
位置。
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里,任何统治者都对民众的迁徙有着很深的恐惧,所以新的王朝
建立后的第一批招数中一定有屯田屯垦,一定要将人固定在土地上。
1949年以后,中共对自己的组织优势作了进一步的发挥,用工作单位将每个人的活动空
间严格固定严密控制起来。20世纪70年代有两个事件很能说明这种组织优势地异常强大
,美国时任总统理查德•尼克松访华时可以做到在超大型城市比如上海,白天马
路上都几乎见不到多少行人。奚秋潇清晰记得东昱省会中心市区的情形,那天中午从学
校回家吃午饭时,马路上空空荡荡;而罗马尼亚时任领导人尼古拉•齐奥塞斯库
访华时,可以在十几公里长的马路两旁布置成千上万夹道欢迎的人群,奚秋潇就是被学
校组织去夹道欢迎人群中的一个,为此他还幸运地见到了他当时十分崇拜的周恩来总理
,尽管只是在敞篷汽车上,远远的一瞥。
按照中共当时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商品都有剩余价值,有剩余价值就有剥削,有剥削
就有阶级斗争,无产阶级要想取得阶级斗争的胜利只能采用暴力的形式(枪杆子里面出
政权)。无产阶级取得政权之后如果仍然允许商品和商品经济存在,就会产生新的资产
阶级、就会出现资本主义复辟、就会出现千百万劳苦大众人头落地的悲惨局面。劳动力
成为商品是货币转化为资本的前提,资本是能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这一系列的观念曾
经充斥讲坛书报杂志,所以人的工作是被计划分配的而不是由市场配置的,被计划分配
到一个单位后,人所在的单位对人有合法合理的很大的多方面的绝对的控制力。奚秋潇
从这次要求调动中直接而深切地体会了组织力量单位力量地无比强大,个人力量的无比
软弱、个人自由空间的极端逼仄。
奚秋潇在向许遥汇报后,很快就得到了组织的第一个答复是:不同意奚秋潇的调动要求
,理由是鸿雁厂需要人才。
当时的奚秋潇压根儿就没有送礼打通领导关节的思路,他按照自己的思路顽强努力着,
他找到了老领导曹海霖,曹海霖对鸿雁厂的一切既无能为力又心灰意冷,他答应奚秋潇
会尽力成全他。奚秋潇又想去找钟欣驰又怕让她为难,这时奚秋潇做了一件很不成熟的
事情,就是通过温寅运在鸿雁厂的亲戚想托温寅运打招呼,幸亏被温寅运一口拒绝了,
不然苏喜垦许遥可能会出更多更大的难题给奚秋潇。病急乱投医的奚秋潇又做了第二件
蠢事,就是去拜托郝为军帮忙,也幸亏被已经有些自知之明的郝为军一口拒绝了。时间
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学校方面已经催了奚秋潇几次,单位里还是迟迟不给答复,
在苦苦等了十天之后,许遥终于给了奚秋潇同意“放人”的答复。
“放人” 这个词语,在奚秋潇这个工人看来,无论如何难以同“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
是国家的主人”这个判断能有一丁点儿联系。但他学过《形式逻辑》,他知道自己的这
个想法,在形式逻辑上犯了一个错误,不懂得集合概念与非集合概念的区分。集合概念
是指由许多对象有机聚合构成的集合体,集合体所具有的属性,其构成部分未必具有。
而非集合概念指的是许多对象组成的一类,构成类的分子自身也具有类所具有的属性。
工人阶级就是一个集合概念,纺织工人就是一个非集合概念。作为工人阶级的分子——
工人未必具有工人阶级的属性,而纺织工人不论民族肤色国籍则都有纺织工人的共同属
性。
奚秋潇作为一个工人,他不具备工人阶级的基本属性,所以他没有资格随随便便地就将
自己划入领导阶级国家主人的行列,想到这里奚秋潇心中的愤懑消去了大半,心情也随
之平静了下来,可转念一想还是有些不对劲儿,这不成了抽象肯定具体否定了吗?具体
的作为分子的一个个体都什么也不是,那这个集合体所具有的东西还有具体意义吗?集
合概念所具有的一切不都成了徒有虚名吗?莫非这种抽象朦胧模糊正是给予政治运作留
下了巨大的空间?奚秋潇越想越理不出头绪来,还是回到现实中来吧!奚秋潇立即将这
一信息告诉了学校。在以后的几天时间里,奚秋潇做好了所有移交的准备工作,静静地
等待学校的录取通知,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任何信息,两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有一丝
信息,奚秋潇开始有点焦躁不安了。
这一天下午,天下着滂沱大雨。奚秋潇接到厂门卫的电话有人找,他下去一看竟是父亲
找他。奚惠屏面色严肃地交给他一个信封,这是一个印着东昱建设管理干部学院的信封
。奚秋潇目送着已过古稀之年的父亲撑着雨伞走进大雨的背影,心中涌起一阵酸楚。
父亲的背影消失之后,奚秋潇急不可待地打开了信封,这是一页打印的纸——奚秋潇同
志:经慎重研究和综合平衡,你在这次我院对社会公开招聘教师中没有被录取,感谢你
对我院教学工作的支持。东昱省建设管理干部学院组织人事处。这是奚秋潇在毫无思想
准备情况下挨的当头一棒!是你们学校研究后让我向工厂提出调动要求,而且三番五次
地催我,厂里好不容易同意放人了,你们怎么会又不录取我了呢?奚秋潇的本能感觉是
他的名额被走后门的人顶替了,他觉得必须要冒着大雨去学校讨个说法。
今天奚秋潇在学校见到的这个有关负责人,同他试讲时见到的那一位是同一个人,但绝
对是两种腔调。任凭奚秋潇怎样说,她给出的答复只有一句话:录取与否是学校的权力
。当奚秋潇愤怒地表示是否被开了后门,要到上级去反映情况时,她冷冷地表示:这是
你的权利,你可以到任何地方去告我们。
从省建设管理干部学院回鸿雁厂的一路上,奚秋潇是在滂沱大雨中步行的,他感觉自己
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又像一个路旁的弃儿,他真不知自己应该飘向何方?落在何处?他
整整走了一个下午,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建设管理干部学院怎么会在最后关头突然变卦,
他要搞清楚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奚秋潇找到了许遥,许遥照例说了一大通官话,其中只有一句话含有某些信息
量:我们也要对学校的党组织负责。可惜的是奚秋潇当时并没有准确地理解这句话的份
量。
这天晚上正是林蓁蓁上夜校,奚秋潇早早地在夜校门口等着她,学生陆陆续续快走完了
,还没见林蓁蓁的身影,就在奚秋潇准备撤退时,他终于看见林蓁蓁了,便高兴地迎上
前去,林蓁蓁见到奚秋潇有些吃惊就拉了他一下,示意他跟着她。林蓁蓁快速朝一条路
灯昏暗的小弄堂里走去,奚秋潇跟随着,走了几分钟后林蓁蓁才放慢了脚步:“今天你
怎么会来?今天第三节课没上,我本来早就回家了,是同学硬把我留下的,要和我英语
口语对话训练,差点你就白跑了。”“你不知道吧,我白跑得多了,实话告诉你吧,我
没等到你的概率超过绝对50%。”“是吗?你真傻!”林蓁蓁感动地扑在了奚秋潇怀中
,两人拥抱亲吻着,林蓁蓁发现奚秋潇今天有些心不在焉:“你有心事?”奚秋潇把建
设管理干部学院没有录取他的情况告诉了林蓁蓁,林蓁蓁也有些意外:“会不会是你自
我感觉比较好,实际上他们本来就没想要你呢?”奚秋潇尽管情绪有些失落但还是没丧
失基本的自信:“我还是认为我的判断没错,很可能被开后门的人顶替了。”林蓁蓁的
心里是不太同意奚秋潇判断的,只是为了不增加他的压力才没说什么:“你下一步打算
怎么办呢?”“我想明天找老苏,让他们再给我次机会,我还要去应聘别的学校,就这
样缩回去了,算怎么回事儿呢?”对奚秋潇的固执,林蓁蓁是颇有微词的,可她又很喜
欢他做事的这份执着,固执和执着作为一个贬义词一个褒义词,其边界一向是模糊不清
的,后来,林蓁蓁对奚秋潇的性格有一个通俗的评价——死磕。
林蓁蓁毕竟是走近奚秋潇的少数人,她的这个评价其实是蛮准确的。奚秋潇对自己认定
的事一向是锲而不舍的,然而固执与执着在很多情况下是云山雾罩的,根本无法界定。
灰犀牛式的结果是:一件事情成功了归功于执着、一件事情失败了则归咎于固执。
此时,林蓁蓁的头深埋在奚秋潇的怀中:“我说过,我支持你,你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呢
?”“你帮我从电话簿里找一些学校的电话,我现在的学历资历进正规高校当教师的可
能性很小,你就找工业系统商业系统金融系统或其他系统的管理干部学院或党校的电话
,然后问他们是否需要教师,如果需要教师只要是人文社会科学我都想去试试﹍”林蓁
蓁既惊又喜:“只要是人文社会科学学科你都敢试?”“是的,只要他们需要教师,你
就把电话号码给我,以后就看我的了。”林蓁蓁一再宽慰奚秋潇:“别太着急,我相信
你一定会有尊严地离开鸿雁厂!”奚秋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已经越来越把林蓁蓁当
成自己人了。
奚秋潇要离开鸿雁厂遭到了母亲的激烈反对,父亲表面上没有激烈反对,实际上也不希
望儿子折腾。奚秋潇既理解父母的担忧,又感叹同父母特别是同母亲之间的代沟已经很
明显地影响了他们之间的有效沟通,他的内心时常有一种有话无处说的孤寂凄凉之感,
林蓁蓁那儿有着他的精神家园,可惜的是他们见面次数并不多。
第二天早上刚上班,奚秋潇就到厂办约见苏喜垦,现在约见苏喜垦的成功率已经大大上
升了。奚秋潇很快见到了苏喜垦向他倾诉了自己的苦闷和疑惑,苏喜垦毕竟要比许遥老
辣得多:“奚秋潇,你的话我听明白了,你千万不要怀疑鸿雁厂,我们答应放你走就不
可能说一套做一套,你想我们有这个必要吗?要那样我们也完全可以不同意你走。”奚
秋潇觉得苏喜垦的话也无懈可击,他就降低了声调:“可我就是不明白,他们学校都说
好了,他们那边没定下来,我怎么可能会向厂领导汇报呢?现在怎么就突然变卦了呢?
”“小奚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学校调进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告诉你吧,他们到厂
里来看过你的档案了。”奚秋潇理直气壮地回答:“我的档案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苏
喜垦笑眯眯地看着奚秋潇没有接话。“苏总,这么说他们是在看了档案后再决定不要我
的?”苏喜垦被奚秋潇的执着有所触动:“你也需要好好检点检点自己。”“这么说,
是档案里有问题?”苏喜垦微笑不语,奚秋潇追问着:“在鸿雁厂的几年,苏总,您都
知道的,能有什么问题呢?”苏喜垦终于吐了一句话:“不是鸿雁厂里的事儿。”奚秋
潇心里一震:苏喜垦明显地暗示我,是档案里的问题促使建设管理干部学院改变了决定
,又不是鸿雁厂的事儿,那就只有东昱农场的事儿了,如果真是那样,就只可能是那件
事,可自己当时没接受过任何处分啊,档案里怎么会有记载呢?苏喜垦打断了奚秋潇的
思路:“你也别太消沉,你还是有特长的,在鸿雁集团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苏喜垦的
话也明白无误地传递了另一层信息:你奚秋潇在鸿雁集团也好不到哪儿去了。这就更坚
定了奚秋潇离开鸿雁厂的决心:“苏总,请您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假如下一个单位再
看了档案后不要我,我就从此不再提调动的事。”苏喜垦与奚秋潇的两双小眼睛互相对
视了一会儿,苏喜垦忽然想明白了:事到如今,他还有必要做任何一件得罪人的事吗?
事到如今,他还有多少机会做被人感激一辈子的事呢?突然,苏喜垦爽朗地答应了奚秋
潇的请求:“我答应你,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要抓紧啊!”当时奚秋潇并不明白苏喜
垦让他抓紧的深意,以为只是一般的套话,在苏喜垦被突然宣布退休之后才如梦初醒,
因此他对苏喜垦一直心存某些感激,他在退休前的高抬贵手客观上有助于奚秋潇奋力挣
脱陈旧体制机制的层层束缚和重重羁绊,相对自由自主地选择人生,开启生活事业的登
顶之旅。
奚秋潇从苏喜垦办公室出来的一路上还在琢磨着:东昱农场到底在自己的档案里塞进了
什么东西?刚到办公桌前时,就听到桌上的电话铃声个不停,林蓁蓁从总机给他来了个
电话,告诉了他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的电话号码和联系人的姓名。
按照约定,奚秋潇在下午2点准时来到了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的分院,接待他的分院
组织人事处副处长老逄是瘦小的山东人,老家在1945年之后就成为中共的解放区,当时
的小逄参了军,跟随部队一路南下,转业到地方以后一直在东昱的财贸系统工作。东昱
财贸管理干部学院分院坐落在昱江边的昱江大楼里。
英式风格的昱江大楼一至三层是商场,四至九层是办公楼,共有两个单位,即东昱财贸
管理干部学院分院和东昱财贸研究所,东昱财贸研究所在八层九层的部分办公室,其余
的办公室就是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分院的办公室资料室和教室。
奚秋潇走进老逄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两张老式的写字台和一个长沙发,坐在老逄对面
的是一个50岁开外的女干部,一个和老逄年纪相仿的长相黝黑的老干部模样的人坐在沙
发上。
老逄以一口浓重的山东口音接待了奚秋潇,在了解了基本情况后,老逄问奚秋潇能教什
么课程,奚秋潇此时已即将获得东昱师范大学中文专业自学考试的本科毕业文凭,正在
冲刺文学学士学位的论文答辩,他回答老逄可以教语文课,老逄告诉奚秋潇他们不缺语
文老师,奚秋潇表示也可以教政治经济学,老逄表示学院政治经济学老师有好几个,奚
秋潇只能笑了笑问道:那学院缺什么课程的老师,老逄说学院缺中共党史老师,下学期
就等着开课呢,奚秋潇表示自己愿意教中共党史,老逄问奚秋潇试讲需要准备多长时间
,奚秋潇自信地反问老逄你们希望我什么时候试讲就什么时候试讲,老逄显然比较喜欢
奚秋潇的直爽,他告诉奚秋潇,学院老师是不坐班的,后天正好是教师政治学习日,校
领导也都在,最好是后天,不知备课时间够不够,奚秋潇表示一切服从学院安排,备课
没问题。老逄让奚秋潇稍坐片刻,大约10分钟后,老逄回来了,他告诉奚秋潇试讲就定
在后天上午9点整。奚秋潇站起身来向老逄和对面的女干部告辞,走到门口又向坐在沙
发上的老干部微微点头示意,这位老干部朝奚秋潇友善地笑了笑。
在同老逄交谈时,奚秋潇已经在心中思考试讲的内容了。奚秋潇对历史的兴趣丝毫不亚
于对文学的兴趣,相对而言,在自学考试中,所有涉及史的课程考试成绩都好于文学作
品的课程考试成绩。罗列他自学考试的所有课程考试成绩单,最高分依次是外国文学86
分,中国现代文学史81分,这两门课程都是偏重于史的。对于试讲中共党史和将来可能
执教中共党史,奚秋潇是充满兴趣和充满信心的。他现在想到了3个方案:第一个方案
是讲中共的创立,奚秋潇很爱读中共大理论家胡绳先生的大作《从鸦片战争到五四运动
》,他也很爱读上海华东师范大学陈旭麓先生中国近代史的一些文章,一条线是帝国主
义列强的侵略和中国的沦陷;另一条线是中国人民的艰难觉醒和多次失败抗争,这两条
线的交织凸显了中共承接民族独立重任的历史必然性,而1917年爆发的俄国十月革命和
1919年爆发的中国五四运动则催生了中国共产党;第二个方案是讲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
到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这段时期是中共命运攸关生死存亡的时期,遵义会议和西
安事变是两个重大历史节点;第三个方案是讲延安整风,这是中共统一全党思想健全全
党组织的极为重要契机,这是中共夺取全国政权的重要准备,也是毛泽东成为中共名副
其实领袖和走向巅峰的历史起点。奚秋潇最后选择了试讲延安整风,奚秋潇的试讲现场
效果非常好,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分院领导当即拍板录取奚秋潇为学院中共党史教师
,奚秋潇当时的得意是难以名状的。
然而,几年之后,当奚秋潇读到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高华先生的《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杨奎松先生的《西安事变新探》《毛泽东与莫斯科的
恩恩怨怨》﹑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李泽厚先生的《救亡和启蒙的双重变奏》等
等之后,在了解了更多的历史真相之后,深为自己当年的孤陋寡闻浅薄无知而汗颜。
在前往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分院试讲后的第三天,奚秋潇接到了老逄的电话,请他马
上到学校去一次,校长要同他谈谈。奚秋潇的直觉是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可能要录用
他了,要拒绝他就不必由校长出面谈话了。
奚秋潇满怀着希望赶到了学校,臧副院长接待了他。臧副院长一头白发整整齐齐地向后
梳了个大背头,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给人一种典型知识分子的印象。臧副院长20世纪50
年代初就读东昱纺织工学院时毅然投笔从戎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从部队转业后一直
在东昱财贸系统工作,是在东昱省财贸办公室宣传处主持工作的副处长岗位上调到财贸
管理干部学院的,是当时学院领导中唯一的知识分子领导。臧副院长同奚秋潇寒暄了几
句又简单了解了奚秋潇的一些情况之后,正式通知奚秋潇学院已经录用他了,只是暂时
不直接分配到教研室去,先在教务处工作一段时间,问他是否能够接受,学院方面的礼
遇使奚秋潇内心感到很温暖,他一口答应先在教务处工作。
奚秋潇第一次亲身体验了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人就是活一份心情!在回鸿雁厂的公
交车上,奚秋潇眼中的所有景物和行人都充满了生气,中学毕业近十年了,奚秋潇第一
次有一身轻松的感觉,他隐隐约约地预感自己的人生会出现某种好的转机。
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确实是将奚秋潇作为人才引进的,在奚秋潇试讲之后,学院领导
立即开会讨论,讨论结果是一致同意录用奚秋潇,老逄在当天下午就去了鸿雁集团调阅
奚秋潇的档案,许遥曾对鸿雁集团组织处做过明确规定:任何单位调阅奚秋潇的档案都
要事先通知她,得到她的同意。那天下午许遥去国资委党委开会了,老逄只能等了她两
个多小时。许遥回到集团后,没想到老逄还在等她,她只能接待了老逄,在老逄详细看
了奚秋潇的档案后,她向老逄介绍了情况,着重讲了鸿雁集团到农场外调时了解到的那
起打人事件。
原来,在准备转干(工人身份转成干部身份)和提拔奚秋潇接任成衣车间党支部书记前
,鸿雁集团专程派员到东昱农场又作了一次外调,农场接待人正是王间益。王间益详细
介绍了奚秋潇在担任七连民兵治保负责人期间发生的打人事件,并强调指出这起打人事
件在当时震动很大,惊动了省委领导并有批示传达下来要严肃处理,只是当时农场和连
队领导的袒护,奚秋潇才没被处理。但当事人坚持说奚秋潇也动了手,其他民兵当然不
会说奚秋潇也动了手,奚秋潇本人也不承认动了手,但我们的分析奚秋潇是动了手的,
这种现象在当时农场的特定环境下是司空见惯的,为什么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呢?我们
不认为这种素质的人可以担当重任。王间益的话被详细地记录了下来,许遥看后觉得非
同小可,经请示苏喜垦后,决定暂缓为奚秋潇转干和提任成衣车间党支部书记,在建设
管理干部学院来鸿雁集团调阅奚秋潇档案时,鸿雁集团组织处根据许遥要对学院党组织
负责的要求,重点介绍了这起打人事件,引起了他们的高度重视。老逄文化虽然不高,
但从事组织人事工作多年,对人的观察也比较准确公道,他早就听明白了许遥的意思,
他又仔细看了奚秋潇的全部档案,特别是王间益的陈述记录,表示会向学院领导详细汇
报再决定。
许遥同奚秋潇的工作关系还是挺不错的,成衣车间党支部的日常工作她全权委托奚秋潇
在处理,所有的重大事项都由许遥定夺,对奚秋潇的工作,许遥是满意的;但许遥同奚
秋潇没有建立任何私人关系,从另一个角度看,由于奚秋潇不懂得如何同许遥发展和经
营私人关系,在许遥看来奚秋潇不像是自己人。许遥一度想把奚秋潇培养成自己人,可
奚秋潇榆木脑袋不开窍。有一次许遥关心地询问奚秋潇有没有女朋友,奚秋潇吸取了谌
静雨的教训,没有承认同林蓁蓁的恋爱关系,许遥认为奚秋潇对她不够坦诚便不冷不热
地说了一句:“早点结婚吧,别为此犯错误了。”奚秋潇听了这句话认为许遥说话太没
水平也太小看他奚秋潇了,其实许遥这话并无恶意,只是太直白,至于许遥心里到底想
表达什么意思她自己也未必说得清楚,奚秋潇就更是如坠五里云雾了。另有一次在办公
室闲聊中,许遥问奚秋潇对女朋友有什么要求,奚秋潇回答说门第不能太高,要同自己
差不多门当户对时,许遥说了一句:“小林家门第也不低啊,也是小资本家啊。要我出
手相助吗?”奚秋潇还是没有接过这个话茬,又一次错过了同许遥建立私人关系的机会。
私人关系尽管还没能建立,许遥还是发现奚秋潇在某些方面有着一般人远远不及的特长
,他的工作能力使成衣车间党支部的许多工作都走在鸿雁集团的前列,成衣车间党支部
多次被评为东昱省纺织系统先进基层党组织,为许遥在鸿雁厂树立威信﹑在苏喜垦面前
在上级领导面前贴了很多金。许遥和奚秋潇单独在办公室时很喜欢听他讲一些文史知识
掌故有利于自己提高讲话发言的水平;许遥几乎所有重要的发言稿都是奚秋潇起草的,
许遥从来不需要做任何修改,只要照本宣科就能得到很多掌声和钦羡;许遥越来越欣赏
奚秋潇的能言善辩也越来越恼怒奚秋潇的不温不火。
这天下午,办公室只有许遥和奚秋潇两个人,两人像往常一样天南海北谈得比较开心,
许遥问奚秋潇是否喜欢当时红极一时的日本电影《金环蚀》时,奚秋潇像对知音一样滔
滔不绝地讲了起来:他深深叹服日本电影人铁肩担道义的良知,通过一起水电站建设的
招投标掀开了日本党派政治的黑幕、透视了日本官商沆瀣一气的丑态;他还不得不钦佩
日本政治家的自信和宽容,居然容忍矛头直指内阁总理大臣的电影向国内外公开发行。
奚秋潇还津津有味地谈起来饰演首相秘书的日本著名演员仲代达矢自然冷峻的表演和中
国配音演员吴文伦自然冷峻的声音﹑饰演石原参吉的日本著名演员宇野重吉惟妙惟肖地
表现了角色的贪婪狡黠和中国著名配音演员富润生惟妙惟肖地声音造型,这两个配音艺
术家的配音还原程度是空前的…许遥静静地听着奚秋潇的讲述、默默地注视着奚秋潇的
神态,当奚秋潇看她时,许遥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红晕,奚秋潇真是太不懂女人了,他
竟无动于衷。许遥用了一种过去从未用过的亲热的语气问道:“你同小林怎么样了?谈
婚论嫁了吗?”奚秋潇轻轻地叹了口气:“早着呢!”“你几岁了?”“快27岁了。”
许遥的漂亮眼睛盯住了低着头的奚秋潇,突然冒出了一句两人都莫名其妙的话:“男人
的最好年纪啊!奚秋潇你的嘴巴生得不错,眼睛也可以,身材也蛮好,只是鼻子差了点
。”话刚说完,还没等奚秋潇有任何反应,许遥就走出了办公室。在走出办公室时,还
留下了一句话:“小林的事,我可以帮你,休息天有空,你可以到我家里来,我们详细
谈…”
当许遥成为苏喜垦的情人的那一刻起,她就意识到了权力是一个魔杖,也是一个魔方,
可以变出很多很多东西。苏喜垦用权力作为诱饵,轻易地使高傲的许遥低下了头。得到
权力之后的许遥,也一直想试验她手中权力的魔力,在她目光所及范围内,她能断定奚
秋潇是个处男,这是她取舍的一个必要条件;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许遥对奚秋潇的才
能和人品有了更多正面的评价,她觉得和奚秋潇在一起,她一直是居高临下的,却又好
像越来越想听他滔滔不绝的讲话,两人之间也似乎有越来越多的话题,这是和苏喜垦在
一起从未有过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慢慢觉得自己对奚秋潇有了那种对男性的异
样感觉,许遥一直自信,她不是那种会轻易对男人动心的女人,而且那种心动,不是那
种小鸟依人温情脉脉地被男人抚爱的传统感觉,而是一种征服强壮男人后的愉悦感、一
种强迫男人取悦女人的新奇感、一种体验乾坤颠倒的超强刺激,所有这些都还只是许遥
这条“新流水线”上的副产品,这条“新流水线”真正的产品是要将奚秋潇变成她许遥
的自己人,变成她日后掌控鸿雁集团的主要内臣。今天许遥认为她找到了机会,巧妙而
大胆地抛出了绣球,下面就看奚秋潇接不接如何接这个绣球了!
奚秋潇的生理嗅觉是基本丧失的,可是他在他认为的原则问题上是毫不含糊的,他多多
少少嗅出了许遥身上的那种怪味,他的选择是:面对这样的暧昧,最有效的方法是清晰
;面对这样的人,最准确的态度是没有任何态度。由此,他也缺失了一次同鸿雁集团实
权人物建立特殊个人关系的最佳时机。
许遥在这连续两个休息日里都作了精心的安排,既没有家人的干扰,更没有苏喜垦的缠
绕,在种种的浮想联翩统统归于空想之后,许遥从心里认定奚秋潇不再可能是自己人了
,自己还有很多机会可以找到更年轻更漂亮更有才华的“意中人”,而奚秋潇却永远失
去了这个宝贵机会!
许遥在苏喜垦的同意下,以农场提供的打人事件为由,试图影响奚秋潇调动工作这一事
件是当时体制机制的副产品,这既不能轻易认定是许遥等人对共产党组织的忠诚;也不
能简单断定就是许遥等人对奚秋潇的恶意报复;又不能浅薄地以为仅仅是由于奚秋潇不
谙人情世故领导关系不到位。这个事件是由形形色色偶然性必然性共同促成的,三言两
语很可能难以穷尽所有纷繁复杂的微妙因素,但有一个因素的隐性存在和巨大影响是必
定无疑的:人的控制欲征服欲同食欲性欲一样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只要缺乏制约就会无
限膨胀,许遥被苏喜垦征服和控制了,她认为自己也渐渐地征服和控制了苏喜垦,许遥
绝不相信以自己的权力和魅力征服和控制不了奚秋潇。许遥不清楚自己魅力的边界在哪
里,但清楚自己权力的边界仅仅在鸿雁厂,所以她急于要做一个权力实验,从中测量征
服人控制人甚至奴役人的奇特快感。
300多年前,英国哲学家法学家约翰•洛克讲过一段十分深刻的话——因为一个人
既然没有创造自己生命的能力,就不能运用契约或者通过同意,把自己交由任何人去奴
役,或者置身于别人绝对和任意的权力之下,任其夺去生命。人类天生是自由的﹑平等
的和独立的,人人都享有这些由上天赋予的﹑不可让与和不可侵犯的人权。若干年之后
当奚秋潇读到洛克的这段话时,由衷地敬佩这些先哲对人类生存发展方向的正确导引,
就像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所说的那样——人是自由的,只是自己还远远没有意识到
而已,自由是一个人对其自身存在所作出的选择,人生的本质,就在于人有自由和责任
把过去的行为引向新的方向。奚秋潇为之扼腕的只是千百年来,人类为获取这样的自由
付出的代价过于惨重了﹍
老逄匆匆赶回学院时,已近下班时间,几个院领导听取了老逄的汇报,他们决定各自回
家再斟酌一下,明天专程开会定夺。
第二天上午10点整,东昱财贸管理干部学院党委召开了专题会议研究是否录取奚秋潇。
臧副院长第一个发言,他仍然同意录用奚秋潇,他认为这个打人事件既不是文化大革命
中“打砸抢”这一类的打人,也不是流氓打人,而是属于工作方式方法地失当。学院党
委委员教育长魏青山紧接着发言,同意臧副院长的观点。老魏就是奚秋潇第一次到老逄
办公室时坐在沙发上的长相黝黑的老干部。
1949年东昱省会被中共人民解放军攻占后,为管理好这座东部大城市,中共从老解放区
(1949年中共取得全国政权前实际控制的区域)抽调了大批干部,这批干部中的一部分
被称作南下干部,魏青山就是南下干部。老魏文化大革命前就已是正处级干部,文化大
革命中也作为小走资派被短暂地“靠边站”(文化大革命中被夺取权力的干部或被打入
另册的职工)之后成了逍遥派,文革后又由于年龄偏大得不到提拔,在学院安排个教育
长的位置,有关部门也是用心良苦,一是学院还有一块财贸系统党校的牌子,党校有设
教育长的惯例;二是教育长级别尽管还是正处级,但听起来比一般的处长中层干部要高
半级,有点像军衔里的准将。
老魏在发言中表示看一个人要看全面看发展,奚秋潇的历史从中学到农场总体是优秀的
,不能说打人事件微不足道,而是不能仅仅以这个事件就对他关上学院的大门,我看他
会是一个好的老师。学院党委书记常务副院长揭仁是1941年参加中共地下党的老干部,
学院的院长和党校的校长是由东昱省财贸办公室主任和财贸党委书记分别兼任的,所以
揭仁是学院事实上的一把手。揭仁也听了奚秋潇的试讲,他也觉得奚秋潇是个可造之才
,不能仅仅因为这个打人事件而将他拒之门外,况且学院现在教师已经紧缺到影响正常
开课的程度,他表示同意录用奚秋潇并表示由他承担引进奚秋潇的政治责任,请老逄会
后马上办手续,老臧和老魏相继表示要与揭仁共同承担政治责任,会议决定由老臧代表
学院同奚秋潇正式谈一次话。
在奚秋潇乘公交车回鸿雁集团时,老逄已经把学院正式录用奚秋潇的决定电话通知了许
遥,许遥叫来了厂劳动工资科的办事员,那个办事员自以为投其所好地为许遥出了个主
意,这个月的工资就让他们学院发,许遥把电话交给了办事员,办事员拿起电话就说:
我们厂是15日发工资,那奚秋潇这个月的工资就由你们发了。鸿雁厂是每月15日发工资
,这天已经是13号了,老逄在电话那头听了一愣,很快他就恢复如常,表示同意当月奚
秋潇工资由学院来发,学院是每月6号发工资,所以奚秋潇当月的工资是由学院补发的
。奚秋潇后来从鸿雁集团的有关渠道了解到这个情况之后非常感慨,同是共产党领导的
国有事业单位和企业单位,单位与单位之间对职工态度的差距怎么会如此之大,所有这
些,对他成为企业负责人后的企业管理思想管理风格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奚秋潇回到鸿雁集团后的第一件事是给林蓁蓁报告好消息,林蓁蓁在电话里也显得很高
兴,两人商定今晚到学校门口等她。
奚秋潇快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私人物品,然后到其他科室和车间向比较要好的同事告别
。他刚到销售组,党办的电话就跟踪到了,是许遥找他。
奚秋潇只能先到了许遥办公室,许遥脸上绽开了难得的灿烂:“祝贺你啊,奚秋潇,终
于如愿以偿了,在学校你可以如鱼得水了。”“谢谢许书记的关照,到学校后我要一切
从头开始了。”“你是有才能的,希望能不断听到你的好消息。我建议你不要到一个个
部门去告别了,以免引起一些议论,回家去吧,好好准备准备,出去旅游也可以。噢,
你以后有寒暑假了,可以经常出去旅游了。”奚秋潇完全听明白了许遥的意思,尽管他
心里不认为鸿雁集团是她的私人企业,去向一些好同事告别一下也在情理之中,但他还
是决定低调离开鸿雁厂,因为林蓁蓁还在鸿雁厂,她的命运很大程度上还是掌握在许遥
们的手中。
奚秋潇从许遥办公室出来直接到自己的办公桌拿了整理好的一小包东西悄悄地离开了,
走出颇有些气派的鸿雁集团大楼,他回头朝这个企业投下了作为职工的最后的深情的一
瞥——再见时难,别亦难!
离开企业进入学校是奚秋潇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以顶替的方式离开农场一直是奚秋潇
心底的一道浓重的阴影,由于没有足够的底气参加高考,奚秋潇也就没有力量以更体面
的方式、更有尊严地离开农场,只能有赖政策的阳光普照,以母亲提前退休的代价,黯
然地离开农场;而这一次,奚秋潇完全是依靠自己的能力顽强挣脱了旧体制的重重束缚
、竭力叩开了新命运新生活之门。从此,奚秋潇开启了整整30年不断进取有声有色的职
业生涯。
30年后,旅居加拿大的林蓁蓁在枫叶卡更新中遇到了原先没有想到的困难,情绪低到了
谷底,奚秋潇只能每天通过视频安慰妻子,在整个过程中,奚秋潇的心中适时浮现出当
年使出浑身解数离开鸿雁集团的往事,真是抚今追昔不胜感慨!
按照当时加拿大移民法的有关规定,枫叶卡(加拿大永久居民的旅行证件)每5年更新
一次,获得正常更新的基本前提是:在更新时,往前推的5年时间里,在加拿大实际居
住的时间不能少于2年(移民履行居住义务俗称移民监),林蓁蓁是严格按照要求履行
居住义务的,因为生性胆小怕事,她每年在加拿大实际居住都在半年以上,可是在更新
时还是意外接到了要二次审核的通知。
林蓁蓁心里非常紧张,在作着各种最坏的猜测,她最担心的是没有按照办移民手续时的
约定,到那家为她移民提供了就业证明的公司去任职。事实上奚秋潇陪同林蓁蓁去过那
个公司,老板虽然很客气,但话里话外意思很明确,不再希望林蓁蓁去他公司就业了,
这种提供就业证明就是移民潮的衍生产品,就业承诺的一次性的,移民成功了,也就过
期作废了。林蓁蓁担心的是这种行为的合法性,是否会被移民局认为她采用了欺骗手段
才实现移民的。奚秋潇凭自己的经验,认定加拿大是就业高度自由的国度,不可能强迫
或指定就业,为此他还买来了加拿大宪法中文版查询,查询的结果是“迁徙和谋生的权
利 (二)每一个加拿大公民和具有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的人,都享有下述权利:1.迁
往任何一省并在其地设立住所;2.在任何一省谋生。”奚秋潇欣喜若狂地把查询结果传
给了林蓁蓁并告诉她,宪法是根本法,其他法律不可以不可能违背宪法,在法制国家,
违宪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林蓁蓁却只是在很短的时间里稍稍有些安心,随即马上又想到了她心目中的最坏可能性
,枫叶卡迟迟不能得到更新,使她不断产生新的疑窦,甚至已经想到要处理掉在加拿大
的所有东西,准备回国了。
在这段难熬的时间里,奚秋潇一边上班处理事情一边只能尽力安慰林蓁蓁,在网上搜集
各种信息来宽她的心。好在法制国家依法办事,林蓁蓁请律师写了一封信,叙述了自己
的困难并附上一张回中国的机票,移民局收到信后很快有了反应,林蓁蓁还在那里万分
焦急等待时,奚秋潇提醒她关注移民局网上的信息,林蓁蓁不抱希望地打开了电脑,进
入自己申请栏目时,忽然发现她的枫叶卡更新申请已被批准,请她考虑是自己前往领取
新枫叶卡,还是由移民局直接将新枫叶卡寄往家中,林蓁蓁还是将信将疑,要求将枫叶
卡直接寄往家中,不久移民局就将更新后的枫叶卡寄给了林蓁蓁。
由此,一场自己和自己较劲的人为风波才得以渐渐平息。经历了这一事件后,奚秋潇一
方面更相信“性格就是命运”这个真理,另外还深深感叹文明和法制的异常珍贵。30年
前,自己调动工作的不易和普通中国人迁徙的艰难是后人绝对难以理解的。现在每当奚
秋潇看到中国春运期间人口大规模的迁徙和中国就业的自由化程度大大提高时,就强烈
意识到这实际上也是在印刻着古老中国奋力追赶人类文明努力的记录、也是在丈量着古
老中国现代化的风雨里程。
奚秋潇从鸿雁集团回到家里后,在弄堂口的公用电话亭给杲维幀打了个电话,向他通报
了自己调离的情况并表示要向钟欣驰道谢,问杲维幀方不方便登门致谢,杲维幀爽朗地
回答:早就邀请你来玩,可请不动你呀,是不是可以带林蓁蓁一起来了,两人商定如果
林蓁蓁同意就第二天晚上两人一起去,如果林蓁蓁有事就奚秋潇一个人去。
第二天晚上,奚秋潇林蓁蓁去了钟欣驰杲维幀的家。杲维幀同钟欣驰结婚的新房就安在
杲维幀家。杲维幀与父母一起住在东昱比较好的那种新式石库门。这种石库门的外观已
经十分接近现在的联排别墅,东西向的横弄堂的宽度大约相当于奚秋潇家的直弄堂,南
北向的直弄堂就更宽了,两辆汽车交汇绰绰有余。楼高三层,里面的格局与其他石库门
相仿,只是面积要大许多,杲维幀家在三楼的前楼和二楼半的一个亭子间,杲家在四楼
的露台上又搭了一间10多平方米的阳光屋,前楼大约有25平方米,二楼半的亭子间大约
是13平方米。杲维幀有一个姐姐,姐姐出嫁前住二楼半亭子间,杲维幀住在露台搭建的
阳光屋里,姐姐出嫁后她原先住的亭子间仍然给她留着。杲维幀结婚后父母执意把前楼
给他们作婚房,二老搬到了杲维幀的阳光屋去了。钟欣驰为此内心很过意不去,专门找
公婆谈了一次,杲维幀父母明确表示这是他们家里早就商量好的决定,同钟欣驰毫无关
系,况且女儿现在也表示不再占着亭子间了,这样他们就有两间房了,冬天住阳光屋,
夏天住亭子间挺好的,钟欣驰对二老的感激溢于言表。
在家里一身宽松装的钟欣驰由于爱情的滋润显得容光焕发,对奚秋潇林蓁蓁的到来非常
高兴,林蓁蓁由衷地感叹:“钟厂长现在可是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了!”钟欣驰笑得
更灿烂了:“我印象中过去的小林可不大会说假话的,看来是被人教坏了。”林蓁蓁:
“我现在也没说假话啊,不信,你问杲维幀。”奚秋潇插了一句:“要问也不能问小杲
,他的评价判断会带有明显的感情色彩,很可能会有失公允。我觉得有一个人可能是最
公正的﹍”大家都等着奚秋潇说出这个人的名字,可他偏偏卖起了关子。钟欣驰杲维幀
林蓁蓁都看着他,林蓁蓁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卖什么关子,快说!”奚秋潇笑道:“
这个谜底其实不难,就是钟厂长自己啊。”大家哄堂大笑。奚秋潇一本正经地说:“我
来说句公道话,活明白的人是越活越轻松、越活越滋润,不会太在乎别人的评价,生理
心理的负担就会小得多,这样岁月的留痕就不会太明显;没活明白的人要的太多活得太
累,什么都太在乎,所以再涂脂抹粉,岁月的留痕还是冷酷无情!所以说钟厂长现在越
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我赞成,因为美就是生活、就是鲜活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杲维幀
哈哈大笑:“说得好,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篇报道,讲潘汉年的夫人在潘汉年落难后
对他讲过一句话‘我们的生活虽然破碎了,可我们的心灵上一处伤也不能落下。’大致
是这个意思,这同奚秋潇讲的道理是一样的。不过,奚秋潇的奉承拍马水平可是到了相
当高的境界了,小林,你以后要当心啊!”林蓁蓁轻轻拍了拍奚秋潇:“行了行了又卖
弄了,钟厂长我送你一盒你喜欢的贝多芬。”奚秋潇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差点忘了,
我也带了一件钟厂长一定喜欢的小礼物,杲维幀猜猜是什么?”杲维幀想了想:“是丝
巾吧,我告诉过你她很喜欢丝巾的。”奚秋潇:“丝巾?那下次吧。我知道HERMES丝巾
最好,我记住了,可惜今天不是。”“是京剧音带吧。”钟欣驰微笑地问道。奚秋潇翘
着大拇指:“知音,知音,我给你带来了《冬皇妙音》。”“是孟小冬?听说音带不容
易买到。”奚秋潇把两盒翁思再编的《冬皇妙音》孟小冬京剧唱腔选音带递给了钟欣驰
,钟欣驰喜出望外地接过盒带就拆封,杲维幀对奚秋潇说:“奚秋潇我早就跟你说,要
尽早对我进行京剧启蒙,你就是装聋作哑。”奚秋潇指指钟欣驰:“现在不用了,你可
以天天学了。”“她认为我不懂京剧,从不在我面前谈京剧,她自己在听京剧,看见我
回来就关掉了,你让我怎么学啊,怎么会懂啊。”钟欣驰解释道:“人的兴趣爱好很可
能是与生俱来的,只能尊重不能强求。”林蓁蓁顿时觉得找到了知音:“听到了吧,奚
秋潇,钟厂长,他老是想培养我对京剧的兴趣,可我总觉得只有老年人才喜欢京剧,像
我爸爸,我舅舅。”奚秋潇抓住了林蓁蓁的把柄:“说漏了吧,你刚才还说钟厂长越来
越年轻了。”钟欣驰为林蓁蓁解围:“她其实没说错,她说我越来越年轻,可没说我就
是个年轻人呀,充其量是中年人里显得比较年轻的。”林蓁蓁的脸红了,本来就不善言
辞的她此刻不知说什么好:“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家开怀大笑。还是杲维
幀真正为林蓁蓁解了围:“小林你在夜大读英语吧,我也在读英语,我们交流交流吧。
”林蓁蓁欣然应允,在这个20多平方米的屋子的两边,一边是英语角,一边成了京剧角。
“钟厂长你喜欢梅派吧?”“你怎么知道?”“在婚礼上你不是唱了一段《白蛇传》的
游湖吗?一听就是李炳淑的《白蛇传》。李炳淑不是梅派吗?”“是的,我喜欢梅派的
中正平和圆润,梅兰芳从不剑走偏锋。”“是啊,梅兰芳已经不需要通过刺激观众听众
的感官来维持票房价值了。一个男性演员能够在舞台上把女性演得那么美那么形神兼备
,梅兰芳很可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但仅仅论唱腔的话,我认为程腔的美学价值更
高,程砚秋的歌声从峭拔挺立到低徊婉转给人一种非常完整非常高级的听觉享受,程砚
秋的声音是天籁之音,是不能模仿的。可惜现在学程的演员都不懂这个道理,都在剑走
偏锋,刻意模仿他,甚至把缺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更有甚者把程的某些缺点当成了特
点优点,一定程度上在放大程腔的某些缺点。艺术失去个性失去自然就失去了生命、失
去了存在价值。”钟欣驰接过奚秋潇的话继续发挥:“据说王瑶卿先生对四大名旦各有
过一个字的评价——梅兰芳的样、尚小云的棒、程砚秋的唱、荀慧生的浪,确实很传神
,程腔真的很美。我认为你的感觉是对的,流派的特点与创始人的自身条件有很密切的
关系,有些特点甚至是不得已而为之,或者说是歪打正着。据说,麒麟童就对某个学生
说过这样的话,你嗓子那么好,千万别刻意模仿我的哑嗓。而且流派的特点你最好不要
在他的小本戏中体会,在一些公共的经典戏比如《四郎探母》《红鬃烈马》《玉堂春》
中特点更明显美感更强烈。”“说得太专业了!”奚秋潇觉得钟欣驰比他更懂京剧:“
你喜欢老生吗?”“也喜欢,最喜欢马连良,潇洒飘逸,有点像李白的唐诗。”奚秋潇
觉得这个比喻和有趣:“那杨宝森有点像杜甫的唐诗,我原来也挺喜欢马连良的,但唱
腔听来听去还是余叔岩的十八张半好,孟小冬就是继承余腔最好的。”钟欣驰越谈越兴
奋:“孟小冬在杜寿义演时的《搜孤救孤》实在好,晚年在香港的有些调嗓录音简直是
天籁之音。奚秋潇。我问你,你是喜欢现场录音还是唱片?”奚秋潇脱口而出:“就唱
腔而言,喜欢唱片。”钟欣驰兴致勃勃地说:“知音啊,我也喜欢唱片。演员在舞台上
很难免俗,都会要彩。票房价值同美学价值也是一个二律背反。有些演员在舞台上比较
过,在唱片里就比较收,杨宝森在这方面比较明显,他在舞台上像自己的杨派,在唱片
里则在向余派归宗。京剧研究家蒋锡武先生有一个观点我很认同,他说周信芳先生的艺
术一下子就抓住了他,他也一下子抓住了周信芳先生的艺术特点,可杨宝森先生的艺术
没有一下子抓住他,他也没有一下子抓住杨先生的艺术特点,还有许多人认为杨先生的
艺术本就没什么特点,那中正平和淡然无奇算不算特点呢?在我看来,梅兰芳余叔岩杨
宝森在唱片中展现的某些唱腔艺术有了一种宁静悠远穿云破雾超凡脱俗的味道,已经相
当接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境界了!”奚秋潇深有同感地呼应道:“说得太好
了,我也深有同感!杨先生的现场录音有些炸,甚至有些刺耳,我不太爱听,后来听唱
片感觉空灵多了,有时候唱腔的美只能单独欣赏品味,同剧中人物感情不完全是一回事
,余叔岩的唱是追求唱腔本身的美学价值,有时甚至不惜牺牲唱词的内容规范和人物感
情,可惜余叔岩只有一个!”“是啊,是啊!”钟欣驰击节叹赏道:“余门还有一个文
武全才的李少春,《野猪林》里真是要什么有什么。”用网络时代的术语表示,奚秋潇
就是李少春的一个铁杆粉丝,奚秋潇感叹地说:“李少春是老天爷给中国京剧的一份厚
礼,我清楚地记得1975年9月他去世时,《人民日报》在头版还登了消息,这在当时是
给一个京剧演员最高规格的待遇了,可我知道李少春的晚年内心很痛苦,精神上出现了
某些障碍。我看到张学津先生有一篇回忆李先生的文章,在一个商场凳子上坐着等着家
人的李少春,其老态龙钟万念俱灰的形象让张学津大为吃惊,张先生慨叹道李先生可是
上百年也出不了的京剧奇才啊!据说晚年李少春曾同曾被誉为女李少春的关肃霜在北京
天安门金水桥边半个多小时没说一句话,我一直在想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源自哪里?想
来想去,这种痛苦是投降了政治又未能保全艺术的痛苦﹑是迟迟不愿离开舞台中心又不
得不离开舞台中心的痛苦﹍”
奚秋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还在自言自语:“艺术服从政治到屈从政治再到投
降政治,还是最终未能保全艺术、保全艺术家自身,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为了肯定农
民起义的正义和正确,京剧《珠帘寨》中的黄巢变成了杨韬;为了‘解放后不上鬼魂’
,杨宝森先生1949年后《洪洋洞》唱词从‘三更时梦见了年迈爹尊’改成了‘三更时想
起了年迈爹尊’,‘梦见了’和‘想起了’完全是截然不同的艺术感染效果;章诒和先
生在《留连,批风抹月四十年——叶盛兰往事》中披露的一个细节更是让人震撼,李少
春在揭批叶盛兰大会上说:‘我们谁敢保险演员就不会反党?假如中国出现了匈牙利事
件,叶盛兰、叶盛长、李万春参加不参加他们的活动?’章诒和先生在书中发出了从心
底泣血的感叹:‘同为艺人,大家都是吃戏饭的。叶盛兰就是往死里想,也想不到艺人
能这么干。人心就是江湖,江湖没了,人心真的也没了?’﹍‘那么,李少春呢?他的
发言说得字字真切,但是否字字真心呢?’从更广泛的意义看来,这些对政治的服从→
屈从→投降,就是艺人向中共交上的投名状,真正可悲的还在于这些投名状从没有被中
共真正接受过!这一点上,不得不佩服孟小冬先生,还是她看得鞭辟入里啊!”
钟欣驰凝神注视着奚秋潇,她觉得奚秋潇想得很深很远,精神越是丰富就可能越是痛苦
,她要把奚秋潇拉回到现实世界里:“你离开鸿雁集团是及时的,省国资委曾有让我回
鸿雁集团当常务副总裁的考虑,被我拒绝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有机会让小林
也离开鸿雁吧。人有时一定要追求,有时必须要放弃。”
这时那边的英语角已经散了,林蓁蓁走了过来,奚秋潇走了过去,英语角变成了男人角
,京剧角变成了女人角。
奚秋潇问杲维幀新婚感觉如何,没想到这一问,杲维幀激动了起来:“什么都好!就是
要不顾一切地要生个孩子,我父母和我怎么劝都不听,医生认为她不适合再生孩子了,
我们也怕有危险,可她﹍”杲维幀告诉奚秋潇钟欣驰怀孕了,正在保胎,而且已经是第
二次怀孕了,钟欣驰对杲维幀和他的父母表示,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为杲维幀生一个
健康的孩子,但她一定会竭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奚秋潇也被钟欣驰对杲维幀的情义强烈
震撼:“现在我才明白她说的更重要的事是什么了!小杲,如果你们有了孩子,这个孩
子是钟欣驰用后半生的全部事业换来的,不,这说得还不全面,是用她全部的后半生换
来的!你懂吗?”杲维幀在点头的同时眼泪掉了下来。
在回家的路上,奚秋潇和林蓁蓁还在讨论钟欣驰和杲维幀。林蓁蓁问奚秋潇:“你说他
俩真像我们看到的那样幸福吗?”“我想是的,钟欣驰是很有个性的,她愿意不顾一切
地为杲维幀生个孩子就说明了一切!你能告诉我,你认为她那样做值得吗?”林蓁蓁没
有回答,奚秋潇也没有追问,他自言自语道:“如果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把感人肺腑的
这一切写出来留下去。”林蓁蓁还沉浸在奚秋潇的问题中:“奚秋潇你认为她值得吗?
”“以我对钟欣驰的了解,她是比较现代比较有独立意识的女性,我想钟欣驰一定是得
到了她所期待的幸福,甚至是得到了超出她期待的幸福后才会那样做的,所以是值得的
。”林蓁蓁眼睛盯着奚秋潇没有说话。奚秋潇回头看了看林蓁蓁只能自己继续说了下去
:“鲁迅先生通过祥林嫂这个形象说尽了中国妇女的苦难,我记得他好像还在哪篇文章
里说过,中国最底层的黄包车夫在外面受了凌辱,回家还可以通过打老婆求得暂时地心
理平衡,而妇女却只能忍受一切忍受一生,所以胡适先生说可以通过对妇女的态度看这
个社会的文明程度。”林蓁蓁已经越来越喜欢听奚秋潇谈这些有文化品位的人和事了,
奚秋潇还在若有所思地说着:“鲁迅先生还深刻地指出过中国妇女是只有母性没有妻性
﹍”林蓁蓁问奚秋潇:“只有母性没有妻性是什么意思?”“我的理解母性是每个女性
与生俱来的天性,而妻性是以性愉悦为基础的对男性蓄之已久的情感涌动,没有情感也
会有母性,而没有情感则一定没有妻性。任何一个女性社会地位再卑下也会有母性,而
任何一个社会地位卑下的妇女都不可能有妻性。”在奚秋潇讲述的过程中,林蓁蓁一直
深情地看着他。两人走到了林蓁蓁家的弄堂口,在奚秋潇即将转身时,林蓁蓁叫了一声
:“奚秋潇。”奚秋潇只稍稍愣了一愣就把林蓁蓁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两人亲吻
了好久,林蓁蓁才抬起头:“我也认为钟欣驰那样做是值得的﹍”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近来,各方面不利的消息接连不断地涌向苏喜垦。方方面面
的领导在以各种方式疏远敷衍苏喜垦,苏喜垦的直感是自己的平安着陆可能存在着很大
的不确定性,他甚至已经能闻到从遥远的监狱飘来的气味了。但苏喜垦毕竟是苏喜垦,
他不是一个轻易言败的人,哪怕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了,他还是绝不甘心束手就擒
,他深信最好的防守就是永远的进攻,此刻,他想到了一个人,如果这个人还救不了他
,就说明自己的劫数是真的到了。
此人姓郁名篪,北方人称郁二爷,东昱场面上的人都称他郁哥,是名门之后,现兼任东
昱一家投资咨询公司的董事长,他也是蔡馨芳身后真正的老板。苏喜垦只见过他一面,
当时他对被苏喜垦收购兼并掉的几个纺织厂厂址有着浓厚的兴趣,在此之前,苏喜垦幸
亏一直雪藏着这几张牌,现在他觉得要用这几张牌作为自己最后的护身符,他给郁篪的
助理挂了电话,两人相约在郁篪的会所见面。
郁篪的会所就在奚秋潇当年写《东昱红卫兵兵课》时的那幢别墅。郁篪五十左右年纪,
是郁家的二公子。文革开始时,是北方某红卫兵组织的总司令,后来形势陡变时,受到
了高人的及时指点,其父亲的老部下仗义勇为将他接到部队保护了起来,用中共一位资
深理论家的话说,就是被冷藏了起来。文革后,按照当时的政治经济分赃规矩,郁家可
以出一个人从政,其他人经商。郁家认为郁篪最有政治前途,一致推举他从政,可郁篪
却选择了经商。在经历了若干次政治风浪之后、在目睹了政坛风云人物的升沉起伏之后
,郁篪更加觉得自己当年的选择是十分明智的。现在的他,在官场上虽无一官半职,却
有着无法精确计算的影响力;他掌控着庞大的利益集团;他无须承担任何政治责任,却
可以在北方和东昱的政坛上推波助澜、呼风唤雨、指点江山、臧否人物。郁篪认为自己
已经相当接近杜月笙当年在黑白两道的声望了,只是杜月笙出身卑微,而自己出身高贵
,有着红色江山里最纯正的红色基因。金钱现在对于郁篪来说仅仅就是些数字了,他笃
信一句箴言:能够消费掉的财富才是自己真正拥有的财富。所以,他现在对挣钱已经没
什么很大的兴趣了,可是财富还是来得很容易很快。郁篪现在比较重视的是自己对他人
对外界的影响力控制力,他比较欣赏的是“无冕之王”的状态和境界,他在很多情况下
的自我感觉是自己已经相当接近这样的状态和境界了,他深知高处不胜寒和树大招风的
道理,他现在越来越深居简出了,一般的事,他从不过问;一般的人,他从不接待。今
天之所以答应亲自接待苏喜垦,是因为他对苏喜垦手中的另几张牌有着浓厚的兴趣。
郁篪的助理将苏喜垦七拐八拐曲径通幽,领进了一间办公室,他对苏喜垦说:“郁总还
在休息,请您稍坐片刻,喝什么您自己随意。”助理指指桌上的各色饮料,自己就出去
了。苏喜垦顿时产生一种虎落平阳的感觉,又不便发作,只能勉强地欠身笑了笑。
这个“稍坐片刻”已近一个小时了,苏喜垦看了看表想站起身,就在这时郁篪飘了进来
,助理紧紧尾随着他。郁篪走过来同苏喜垦握手:“苏总,稀客,让您久等了。您坐。
”郁篪在苏喜垦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下面的人真是不会办事儿,怎么可以让苏总
等这么长时间呢,为什么不及时叫醒我呢?我的休息就那么不可以被打扰吗?这使我想
起一部电影《最长的一日》,情节是讲诺曼底登陆的,苏总看过吗?这部电影我不知看
了多少遍,每看一遍都会产生新的感受。”郁篪没有更多关心苏喜垦的感受,起身走到
自己的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本子,坐到了沙发上,准确地翻到了本子的某一页:“
这部电影里有一个情节,盟军已经在诺曼底登陆了,德军西线总司令部向柏林最高统帅
部请求坦克部队增援,可是动用这支坦克部队需得到希特勒的批准,希特勒此时却正在
休息,他的部下觉得这时不能打扰刚服用安眠药休息的领袖。失望至极的德军西线总司
令部参谋长冈瑟尔•布鲁门特里特少将对部下讲了这样一段话,我是百听不厌咀
嚼再三,现在与苏总分享分享‘这是历史性的,我们正处在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我们要
输掉这场战争了﹍就因为伟大的元首吃了一颗安眠药,所以不能被吵醒。真是难以置信
,想想这一刻,库尔特,永远别忘了这一刻,我们正在见证一件事,历史学家会一直说
这绝无可能﹍但却千真万确,元首不能被吵醒?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上帝是站在哪一边
?我房间里有一瓶上等的干邑白兰地——拿破仑,我本想留到一个合适的场合再开,现
在说不上是合适的场合,还是拿来再说吧﹍’当然没人会认为德国的战败,就是因为当
时没能及时叫醒他们的元首。电影毕竟是艺术,任何艺术作品都是不可能全面深刻地反
映历史真实的,因为任何艺术作品都是人创作的,是人就会有局限。无独有偶,据说中
国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场极为重要谈判的关键时刻,因领导人服了安眠药睡下了,
无法请示,得不到指示。后来谈判者反复地怎样地作检讨都难以过关,这就是政治吗?
您苏总这样重要的客人在,苏总面临着这样重大的关头,下面怎么可以不叫醒我呢?也
让我隔岸观火,要陷我于不仁不义吗?也让我错失历史机遇,成为历史罪人吗?”
苏喜垦眼睛瞟了瞟助理,助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毫无表情。苏喜垦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郁总言重了!”苏喜垦在鸿雁厂是一个气场很大的人,可进了郁篪的办公室却还是
觉得有些拘谨,这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会客室,没有豪华奢侈,却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
觉;在刚才表面客客气气之后,郁篪马上就变脸了,给苏喜垦一种冷峻得令人害怕的感
觉:“苏总,不好意思,这个会客室经常会借给一些重要敏感部门,所以这里有屏蔽装
置,您的手机要不要让我的助理暂时保管一下,免得有急事找不到您。”苏喜垦稍稍迟
疑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郁总,其实没什么人会直接找我。”郁篪微微一笑
,眼神似乎能穿透苏喜垦:“噢,那您随意。”苏喜垦拿着手机的手不知是缩回去好还
是继续伸出去好,苏喜垦毕竟还是久经沙场老当益壮的人:“还是请您助理保管一下为
好,入乡随俗嘛!”郁篪的助理从苏喜垦手里接过手机,走到郁篪面前恭敬地提醒道:
“郁总,您这次会客的时间安排是15分钟。”郁篪扬了扬手,助理走出去轻轻地带上了
门:“苏总,您的助理也是这么刻板机械吗?我确实是个忙人,可苏总也不是闲人啊。
”苏喜垦笑了笑:“与郁总相比,我就清闲得多了。长话短说,您郁总现在还对105地
块和353地块有兴趣吗?”郁篪眼睛里瞬间露出了一丝凶光直视着苏喜垦,苏喜垦尽力
承受着这种他从未承受过的目光,他用尽可能柔和的目光迎接着这种居高临下的带有凶
相的审视的蔑视的目光,他的目光不敢稍稍移动,两人就这样对视着。郁篪冷冷地声音
传了过来:“您认为我现在还有胃口消化吗?您认为您现在还是过去的您吗?”“您有
没有兴趣是一回事,我还能不能办事是另一回事。您放心,我从来不说办不到的事!”
郁篪脸色稍稍柔和了些:“苏大老板在东昱纺织行业说一不二的威名,兄弟是早有耳闻
,可今非昔比了,这种时候,我可不想增加彼此的麻烦。”“这么说,郁总是不相信我
苏喜垦了。”“这么说,苏总认为把蔡馨芳送到美国就认为可以高枕无忧了?”苏喜垦
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郁篪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您不了解我们共产党吗?真想要
找到一个人会找不到吗?真要想搞掉一个人,还怕找不到理由吗?”苏喜垦已经一脸苍
白了,他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郁篪冷笑着说:“您有所不知啊,当时是蔡馨芳是转了
好几个弯才找到了我,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让下面安排的。至于下面怎么办事的,我从不
过问。我这个人能力不强,所以只能办些下面办不了的事。”苏喜垦大惊失色。郁篪却
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我猜,苏老板今天不会是仅仅为了向我推销那两个地块的。”
苏喜垦抬起了头,脸色渐渐透出红润来了:“那就一起完蛋吧!我一个六十多岁的人了
,风风光光了这些年了,也不枉这一生了!”“恐怕没这么简单吧,就算你准备在监狱
度过余生,可还有追缴罚没,会让你倾家荡产的,人言可畏世态炎凉,也会让你家人蒙
受巨大屈辱的,一个男人保不住自己的家庭,让家人跟着受难,还能算个男人吗?当然
,您真想进监狱体验一下,丰富丰富自己的人生,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以您的年龄,
在那个地方了此残生,那肯定是所谓的灰犀牛。”苏喜垦再次低下了头。郁篪正要再说
话,他的助理适时地走了进来:“郁总,正好15分钟,客人已经在等候了。”郁篪看了
看低着头的苏喜垦站起身来:“您再想想吧,想好了,就与我的助理谈,他会做好一切
的。”郁篪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门口时扔下了最后一句话:“苏老板,我不记得在哪一
部外国间谍片里听到过一句台词‘这个世界就是靠秘密运行的。’秘密就是规则,犯规
的人,常常会身首异处身败名裂!”这句话让老于世故的苏喜垦浑身一阵阵战栗。
助理已经坐在了苏喜垦的斜对面,看着他。苏喜垦低着头问了一句:“郁总真能帮帮我
吗?”助理冷冷的回了一句:“这一点您不用怀疑,他肯出面,您这一劫就算过去了。
我们现在要要做的事是审慎评估是否值得帮您,这就要看您能给我们什么回报了?”“
那两个地块,郁总不是没有兴趣了吗?”“那两个地块现在确实已经不是香饽饽了,当
然苏总能割爱的话,我们还是却之不恭的;还有那几个外省企业的兼并收购价就等苏总
拍板了;最后是我们更看重的是商业秘密商业情报商业渠道的价值﹍”苏喜垦霎时听懂
了助理的话,也深深服膺郁篪的深谋远虑,苏喜垦以这些为筹码同助理反复讨价还价,
在基本达成默契后,苏喜垦得到了助理的承诺,他还不放心地追问道:“现在操作这些
事还合适吗?”助理笑得很神秘:“今天可以告诉你了,鸿雁厂变成鸿雁集团就是我们
的手笔,苏总当年那么顺风顺水,难道就一点没有想过背后的故事吗?你只是在台上的
那个木偶,现在时过境迁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嘛!一个再好的木偶,
也会失去观众的。当然,我们对苏总还是会负责到底的,前提是把该做的工作做好。听
着,东昱省主要领导就要换防了,我们的这些工作也是对这次换防的呼应,所以,时间
节点很重要,我会同你保持密切沟通的。”苏喜垦听了这些话,心情好了许多站起身来
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听到身后助理轻轻的一句话:“这些年,苏老板与方方面面的交
往不会没有记录吧,鸿雁股份上市的时候送出去了不少股票吧,这个名单我们也想一次
性买断,您开个价吧。”苏喜垦暗暗吃了一惊,回转身来:“您这是什么意思?”“苏
老板这么精明的人不会不知道我的意思吧。”“平时都是办公室在操作,我从不过问这
些具体琐碎的事情。”“刚才苏老板好像对郁总说过一句话,‘那就一起完蛋吧!’这
是什么意思呢?您手里没有什么东西,怎么能叫人家一起完蛋呢?”苏喜垦被助理的话
噎住了,他呆呆地望着助理不知所措。助理仍然坐着慢条斯理地说:“看来,苏老板要
么是没有诚意,要么是对我们没有信心,我看这样吧,您再好好考虑考虑,等您想明白
了,还想同我们交易的话,您再联系我,好吗?”苏喜垦完全败下阵来了,他知道自己
的时间不多了,看来郁篪是唯一能够拯救自己的人:“别,您千万别生气,您要的东西
我都会给您的,我就指望着郁总了!”助理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站起身来走到苏喜
垦身边:“那好,您回去就可以睡个囫囵觉了,您找郁总是找到真神了。”苏喜垦的脸
上勉强地堆满了笑容,同助理握了握手:“拜托,拜托!”助理热情地回应:“放心,
放心!”在苏喜垦将要拉开房门时,身后又飘来了助理的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苏老板
应该是深谙江湖之道的,我们的生意是一次性买断,我们要的货可不能是复制品,更不
能是假货!”苏喜垦当然听得懂这句话的份量,他头也没回:“请郁总放心!”
东昱省国资委近来一直在物色苏喜垦的接班人,钟欣驰一度是第一候选人,领导们没有
想到钟欣驰会拒绝这个好机会,所以只能另作安排,就在领导苦于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
时,苏喜垦却先发制人,主动提出了退休的请求。苏喜垦太聪明了,在受到了郁篪助理
的指点之后,他知道自己的退休已是大势所趋,所以再在鸿雁厂多待一天就多增加了一
天的风险,这种风险既有企业运营中的正常风险也有市场变化的意外风险,更有鸿雁厂
人心不稳反侧蠢蠢欲动的人为风险,曹海霖对苏喜垦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卑不亢,
海赓的态度也没有明显区别,除了这两个人以外,在苏喜垦眼睛里看到的所有人的眼神
都使他心灰意冷如坐针毡。
对所有的领导们来说,苏喜垦的主动要求退休,既出了一道难题又解了一道难题,所谓
出难题是因为领导们还未找到理想的苏喜垦接班人,所谓解难题是因为苏喜垦自己提出
退休就省了不少环节。在同苏喜垦谈话时苏喜垦又给了领导更大的意外,这个意外直接
解开了他自己给领导们出的难题:他在领导征求自己接班人人选意见时提议温寅运接替
他的职务。鸿雁厂这些年沉淀了多少问题只有苏喜垦最清楚,解铃还须系铃人,苏喜垦
自信也只有他能挽狂澜于既倒,你温寅运既然那么处心积虑地把我搞下台,你温寅运既
然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地想在鸿雁厂杀个回马枪,那么我就成全你,我已然精心制作了一
个有延迟爆炸功能的炸弹留给你,让你充分领教苏喜垦的影子是怎么收拾你的!
在国资委领导来鸿雁集团宣布集团主要领导任免的会议上,领导对苏喜垦作了高度的评
价,称他为杰出企业家,领导说现在厂长经理多如牛毛,而企业家却十分稀缺。苏喜垦
同志对鸿雁集团是作出里程碑贡献的,他一手创建的鸿雁品牌现在已是中国民族纺织工
业硕果仅存的几个品牌之一;他主持开发的许多纺织面料现在已是同行趋之若鹜竞相模
仿的样板;他率先提出的部分成衣制作外发包工的做法现在已是遍地开花;他精心建立
的鸿雁品牌销售网络令行业内外羡慕不已;他克服重重困难收购兼并了一些亏损企业,
为国有企业减亏增盈改革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他努力开创的国有企业思想政治工作、
党建工作、人力资源开发管理工作的一系列新思路新做法已经和正在被实践证明是既高
屋建瓴又行之有效的。苏喜垦同志是完全有资格留在东昱鸿雁集团的历史记录上的,他
的很多思路和做法用一句夸张一点的话就是可以藏之名山传之后人的。据说美国有个不
成文的政治传统:在任总统不可以任意指责前任总统,而卸任总统可以随意批评现任总
统,我在这里不对这个政治传统作任何评价,仅仅是希望同志们睁大眼睛看世界,不要
鼠目寸光坐井观天。
在领导高谈阔论时,温寅运和许遥都很不自在,他们想不通领导明明知道苏喜垦的另一
面是怎样地污秽不堪,为什么还要这么不吝溢美之词,这么不惜为苏喜垦头上的层层光
环买单。至少在主席台上只有苏喜垦心里明镜似地清楚,领导为什么要像致悼词般地为
他歌功颂德?郁篪的成功运作使他们知晓了一个道理——唇亡齿寒。苏喜垦是这些领导
树立的国有企业企业家的典型,典型如果失真,树典型的所以人都难脱干系,这还是其
次;更严重的是典型一旦被颠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苏喜垦早就把自己同一些重要人
物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一起,与这些重要人物相比,苏喜垦连穿草鞋的都算不上,他其实
就是一个打赤脚的;更关键的是苏喜垦的身后是郁篪,郁篪的身后是这个体制,而摧毁
这种体制的力量还需假以时日才能形成,就像人类总不能一直停留在以杀戮来解决冲突
的野蛮状态,人类总能盼到真正靠讲道理就能化解一切矛盾的那一天!
苏喜垦按郁篪要求,做好了所有的事情,他平安着陆了。郁篪在得到了苏喜垦的干“货
”之后,低价收购了鸿雁集团的几块风水宝地,让鸿雁集团高价收购兼并了几个企业,
还直接掌握了鸿雁厂攻关多年的全部面料的所有技术参数和原料供应商机密销售网络机
密,尤其是手中握有那张苏喜垦这些年来同方方面面交往的“联络图”和鸿雁股票赠送
清单之后,就如同抓住了这些重要人物的“纲”一样,纲举目张,能事半功倍地取悦他
们,也能轻而易举地抹黑他们。
隆重的干部会议散了以后,领导对苏喜垦所作的像悼词一样的所有虚美都像浮云一般飘
散了,领导有意无意间为苏喜垦所作的所有隐恶反而引发了鸿雁集团上上下下对苏喜垦
的种种非议,苏喜垦自知在鸿雁集团是一刻也不能停留了,好在他早就清理了自己的所
有物品,回到办公室拿了包就走了,一路上竟没有一人主动同昔日的苏老板打招呼,为
避免尴尬,苏喜垦低着头像逃跑一样,走完了这一段很短的长征路,苏喜垦来到鸿雁集
团大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醒悟到不会再有专车送他了,他扬手招了辆出租,头也不回
地钻了进去。
苏喜垦进了家门,苏妻和保姆都有些意外,保姆问了句:“老板吃饭了吗?”苏喜垦实
际上并没有吃过饭,他却点了点头,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过了一会儿,保姆端了苏喜
垦的紫砂茶杯进来了,她将紫砂茶杯放在了床头柜上,看了看苏喜垦,就走了出去,刚
走到门口被苏喜垦的声音叫住了:“你别走,把门关上。”保姆刚关上了门,苏喜垦就
走过去抱住了她﹍
苏喜垦和保姆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保姆在安慰苏喜垦:“今天就算了,您可能累了。
”苏喜垦却不甘心,他又一次亲吻抚摸保姆:“再来一次,我不信这个邪。”保姆只能
再一次使尽浑身解数试图能够激发起苏喜垦的某些功能,可是她再一次失败了。苏喜垦
不是一个轻言失败的男人,他越是想成功却越是难以成功,保姆终于忍不住抱怨了:“
你这样,弄得人家太难受了,你要么让我走,要么按我的要求做。”苏喜垦听了一惊,
刚想发怒,转而一想,今天这个当口千万不能得罪这个女人,还得在这个女人身上试试
自己是否雄风犹在。苏喜垦咬着牙屈辱地做起来自己从不愿做的动作来满足保姆,保姆
在兴奋之余答应晚上在他房里过夜,可是现在必须起床了,因为女主人安排了丰盛的晚
餐,自己此刻必须去厨房了。
苏喜垦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报纸,苏妻的手机响了,是儿子的声音:“妈妈,晚
上我们不来吃饭了,我们要老头办的事,他一件没办,还吃什么饭,在一起非吵架不可
。”苏妻刚想解释几句,儿子已经挂断了电话。手机刚挂断又响起了铃声,是女儿来的
电话:“妈妈,你在和谁通话啊,老是占线,我们今天晚上不来了,你知道吗,鸿雁都
在传,老头给了那个妖精上百万美元,让她移民去了美国,可他给了我们什么?你告诉
老头,将来有什么事,别找我们,就直接去找那个妖精,我没有这个父亲!妈妈你也应
该清醒清醒了,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为你做了什么?当然,我们还是会负责你的。”
女儿根本不容母亲说话,就气呼呼地挂断了电话。苏喜垦是个何等聪明的人,他知道这
两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一声不吭。三个人匆匆吃完了饭,保姆在厨房匆匆收拾完就进了
苏喜垦的房间,苏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晚上,苏喜垦仍然没有任何起色,他只能殷勤地为保姆服务﹍直到天色大亮,保姆
醒来,还想为苏喜垦做最后一次努力,可还是徒劳无功扼腕三叹,看到苏喜垦涨红着脸
,沮丧无助的样子,保姆感到甚是可怜,竟掉下来了几滴眼泪。
几天后,苏喜垦发现家里换了个保姆,就把妻子拉进房间询问,妻子反问他:“你知道
那样的保姆多少钱一个月?而且听说你现在身体欠佳,那不浪费了吗?这一阵,你是操
劳过度了,我看你还是养一段身体再说吧。最后提醒你一句,现在这个保姆只是保姆。
”苏喜垦的脸色涨得像猪肝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躺倒在床
上,他想来想去,还是不甘心自己的无能,他还想在女人身上再试验一下,这样的试验
品现在只剩下一个了,那就是小徐,他拨了小徐的手机。
此刻,小徐正在鸿雁集团对面的那家宾馆里,她在异常卖力地为温寅运做着多方位服务
﹍手机在包里,处于静音状态。当温寅运心满意足地离开小徐的身体时扔下了一句话:
“鸿雁的四大美女确实名不虚传,可惜了!”小徐媚态十足地问道:“可惜什么?”温
寅运神秘地一笑:“可惜明珠投暗了!更可惜的是三缺一啊!”小徐听了这话似懂非懂
,她又不敢打破沙锅问到底,温寅运心里想说的其实是:可惜这四大美女都让苏喜垦这
个老男人玩全了!可惜他这个年轻英俊的后来居上的男人没有玩全这四大美女,独独少
了一个最有魅力的钟欣驰!小徐却坚信自己今天在新老板面前得了一个高分,向温寅运
抛了一个媚眼:“温总,你真棒!今后,我随叫随到。”温寅运笑了笑,大步流星地走
了。
温寅运如愿以偿地被东昱省国资委任命为鸿雁集团党委书记兼总裁,他浑身上下洋溢着
衣锦还乡荣归故里的自豪,他就像1945年中国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党某些接收大员一
样,得意洋洋地接收了苏喜垦留下的一切。温寅运是个聪明人,可惜地是他在权力运作
中已经透支了聪明,所以在接收中他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接收了多少资产也就意味
着接收了多少负债。为了这个重大失误,温寅运抵押了他的全部后半生。
温寅运从苏喜垦那里第一个接收的资产是许遥。当天下午温寅运同许遥在顶楼办公室进
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温寅运一边参观着办公室一边似真非真地说着:“噢,这就是老
苏的后宫。”许遥在温寅运的后面提醒着他:“你忘了上午领导的忠告吗?在任总统不
可以随便指责卸任总统。”“可我并没有指责啊,现在这里也是我们的后宫啊。”许遥
赶紧说:“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我哪儿够格啊。”温寅运漂亮的眼睛直视着许遥:“
你过去不也是常常到这里向他汇报工作吗?”“没有,我不大上来的,他的秘书挺鬼的
。”“是那个蔡馨芳吗?,让她滑掉了。噢,我想起来了,你经常是在海阳路向他汇报
工作的。”温寅运指的海阳路就是以许遥名义租的那套住房,许遥暗暗吃惊不小,她努
力地掩饰着自己:“连这你也知道,准备工作真是细致入微啊!我先生不太希望一直住
在我父母家,再说海阳路离我先生的学校比较近﹍”温寅运摆了摆手:“你不作任何解
释不是更好吗?”温寅运示意许遥坐在沙发上:“领导曾经征求我意见,要不要把你调
出鸿雁集团,我没有一丝犹豫,坚决要求把你留在鸿雁,你知道为什么吗?”许遥摇了
摇头。温寅运故作神秘地说:“不想猜猜吗?”许遥只能勉为其难地猜了:“对老部下
还念旧情呗。”温寅运曾担任过纺织车间党支部副书记,也可算是许遥的老领导。温寅
运恨恨地说道:“你还记得是老部下,旧情﹍”许遥的全身被温寅运的眼光肆无忌惮地
扫视着,渐渐地温寅运的眼光变得淫邪起来:“在鸿雁厂,我的眼光里只有两个女人,
第一个是你许遥,第二个才是钟欣驰﹍”两人的目光对视着,内心激烈地较量着,许遥
站起身来:“那好,我安排一下,向你好好汇报工作。”“今天不是蛮好吗?我现在就
要听汇报。”温寅运起身走向里间,许遥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慢慢地走进了里间﹍
温寅运心满意足地完成了第一次接收工作。温寅运刚才说的话并不都是假话,他当年确
实暗恋过许遥,只是许遥正在同父亲的得意门生热恋中,对温寅运的片言只语毫无反应
﹑对温寅运努力争取来的一次次接近许遥的机会等闲视之﹑对温寅运精心安排的同许遥
的巧遇无动于衷,温寅运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始终没有直接直白地向许遥表露过追
求。温寅运也是个非常现实的人,当他觉得许遥对他没有感觉时就果断地转向了钟欣驰。
今天在苏喜垦经营多年的老巢,作为男人,他占有了他暗恋过的女人;作为政治对手他
尽情玩弄了苏喜垦的女人;作为胜利者他像古代野蛮战争胜利后一样,肆意蹂躏了败军
的女家眷女俘虏;作为占领军他像20世纪上半世纪的日本德国苏俄一样粗暴强奸被占领
国的妇女;作为接收大员他将第一批资产理所当然地收入囊中。
今天温寅运应该是很忙的,原本他只是想举行一个象征性的仪式,程序性地过一遍,可
没料到自己今天竟然如此强悍经久不衰,他看到许遥两颗混浊的泪珠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时,心中既升腾起自豪又生发出怜悯,这种自豪和怜悯汇合成一股巨大的力量不断冲撞
着许遥,很快温寅运又看到许遥如痴如醉迎合的状态,这种状态又强烈地刺激了温寅运
,使他力量倍增越战越勇﹍
许遥的这两颗混浊的泪珠与其说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倒不如说是“似曾相识燕归来”
,苏喜垦也好温寅运也好万变不离其宗,一言以蔽之——都是好色的男人,许遥与其说
是悲从中来,倒不如说是喜从天降,在下一桩政治买卖中,自己的身体还是够本的。同
温寅运一样,许遥也准备礼节性地走个程序,可她也没有料到自己的身体会出卖自己,
这么轻而易举地让温寅运熟悉了自己性生活的程序。但许遥很快就安慰自己,任何事物
都是因果对应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今天身体在不争气地暴露中也侦察到了对
方大大小小或明或暗的火力点,这对以后长时间地掌控自如是大有裨益的,今天的舍身
是为了将来的取义﹍在从如痴如醉中恢复如常后许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为什么一定是
他玩了我?为什么不能是我玩了他?为什么不能是我又一次玩了我的顶头上司?温寅运
无力地躺在豪华的沙发上眯缝着眼睛,欣赏地仔细望着他身上的许遥带上胸罩穿上内衣
内裤和套装套裙等一系列动作,从筋疲力尽中渐渐恢复之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权力真
好!
许遥从一个书香门第的乖乖姑娘到小学中学听老师话的学生女干部,再到鸿雁厂纺织车
间的女技术员,一直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女性。是苏喜垦将她领入了邪恶淫荡之门,可悲
的是,在许遥进入这扇门之后,竟对里面的各种风景流连忘返,渐渐地,她开始反客为
主了,自己也开始充当苏喜垦那样的“领路人”。今天,当温寅运自以为得计,肆意地
玩弄许遥身体的时候,何尝会想到如今在他身上身下尽力迎合着他的这个女人,没有被
男人蹂躏的丝毫屈辱感,有的只是尽情玩弄男人的成就感。
当奚秋潇以清晰针对她的暧昧,以没有态度回答她的等待之后,许遥果断地放弃了奚秋
潇,却更加激发这种欲望。以后集团人事部为她配置的几任男秘书都是年轻英俊潇洒的
,都无一漏网地被她收编征用了,所以,她许遥怎么还会在乎温寅运的这一次呢?
鸿雁集团人事部部长是苏喜垦的亲信,她从一个纺织挡车工能够一路过关斩将,升到鸿
雁厂组织人事科长,又随着鸿雁厂升格为鸿雁集团,组织人事科也升格为集团人事部,
集团其他管理部门都称某某处或某某室,唯有人事部称部,这曾引起了集团管理层的一
番猜测,最后众说纷纭慢慢变成了较为一致的认识,人事部是鸿雁集团第一部。她又能
无可争议地出任集团人事部长,充分说明她具备被中国国有企业老板放手重用的一切资
质、充分见证了她久经中国国有企业管理人员“劣币驱逐良币”的所有历练、充分显示
了她周旋在中国国有企业官场的游刃有余、充分展现了她处理中国国有企业人际关系的
得心应手。作为苏喜垦的亲信,她极为小心地在苏喜垦和许遥之间左右逢源,使得苏喜
垦和许遥都将她视作亲信。她为苏喜垦做的一切,许遥都表示理解,她为许遥做的一切
,都得到了苏喜垦的首肯。随着苏喜垦对她信任程度地提高和依赖程度地提高(实际上
也是随着苏喜垦退休年龄地临近),她的工作重心也逐渐向许遥偏移。
她为许遥做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配置秘书。可能是受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影
响,中国不少国有企业男老板配的是女秘书,为了更充分地体现男女平等,也为了更切
实地尊重女性,不少国有企业的女书记女总经理也配了男秘书。许遥成为鸿雁集团党委
常务副书记后,先后配了六任男秘书。这六任男秘书都是人事部长亲自精心挑选,由许
遥亲自面试拍板。这六任男秘书清一色都是名牌大学高材生学生干部、都是独生子女、
都是未婚而且在任期间没有公开的恋爱传闻、六任男秘书任职时间都不长,最长的接近
三年,最短的一年多、六任男秘书后来都被安排到鸿雁集团的重要岗位,有的还被提拔
升职得很快。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六任男秘书竟没有一人对这份工作感到有丝毫的屈辱、没有一个
人主动提出要离开这个岗位,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短时间内无法全面了解这个岗位的某些
职能,他们到岗后不久,在一个看上去很随意的场合,都会像得了某种传染病一样,克
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施展出青年男性的全部魅力去百般挑逗女上司——许遥,而许遥总
是既表现出对青年人性冲动的理解,又表现出软弱无力的拒绝还表现出恰如其分的矜持
羞涩,最后总是在精疲力竭之后,听任他们肆意发泄、鼓励他们愈战愈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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