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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aochaomeigu (...), 信区: Prose
标 题: [转帖] 网上看见一片悼友长文：纪念老三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Fri Aug 13 17:20:34 2021, 美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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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老三
小六 THU89级同学联谊汇 7/5
引 言
怀念和记忆，是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总有些人啊，让我们难以忘记。
仪９的张卫同学离去一周年了，小六写下他对“老三”无尽的思念。
纪念老三
小六
燕赵侠义隐于市井
五湖四海皆朋友
潇湘柔情寄之山水
千里万卷即妻儿
大学五年，同学里我是唯一和老三一直住在同一宿舍的人。在最早的那间宿舍，八个人
按年龄排序，他是老三，我排第六。我俩的缘份由此而起。大一时老三曾经非常短暂地
住在运动员专用宿舍那边，恰巧那学期我是制图课代表，时不时拿着老师批改过的作业
，裹在军大衣里，顶着冬夜的寒风过去找他的麻烦。或许为了照顾我不用那么辛苦地两
边跑路，老三很快就搬了回来，从此以后一直和我们学习生活在一起。
老三祖籍湖南，出生成长都在北京，是高校蝶泳冠军。但他南人北相，长的浓眉重目，
肩宽背厚，膀大腰圆，加上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眼看去是典型的北方壮汉。然而如果
和老三握手的话，就会发现同他孔武有力的外型截然相反，老三的手非常的软，可能是
他常年游泳近水而水性至柔的缘故吧。一旦和他熟识了，就知道老三外刚内柔，是个非
常善良，热心助人的人。
生活中的老三过得巨糙，基本上永远不修边幅。他的床铺是宿舍甚至全班最乱的（直到
我后来认识到了另一个朋友）。但老三却又是极其细心的人，而他的细心大多是为了照
顾别人。可以说他是粗心待己，细心待人的典范。仅举一例：入学不久我就注意到他用
电动剃须刀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走到屋外在走廊里剃，因为他不想让剃须刀嗡
嗡嗡的那个噪音影响别人的休息1（*1. 不好意思，可是怎么想起了你们清华的……朱
令案）。
缘起 · 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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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为小六，中间老三，此照片并非摄于华山
初识老三是新生报到后的某一天，当时大家参加完甚么鸟2（*2. 🐦！怕这必是
老三喜欢的形容词）活动一起往回走，我俩边走边聊。老三得知我来自西安后，便问我
有没有去过华山，我答没有。正如同许多深厚的友谊，我们交往的开始平平淡淡的如此
经典。那时我还不知道老三对于武侠的喜爱，以及华山论剑的典故，而华山在我和老三
日后的交往中具有重要的意义。
我于大一的暑假初登华山，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回忆。所以在大二校庆放春假的时候，我
突然心血来潮问室友们想不想上华山，老三向往已久，当下欣然同意。我们一行三人说
走就走，搭上火车，次日抵达华山脚下时，正是傍晚时分。下车后找家小店吃过晚饭，
稍做休整，便开始了爬山。等爬到山顶，差不多天正好刚亮。这基本是爬华山的标准安
排，因为方便在山顶看日出。看完日出，由于我第一次来华山时没有去过东峰的棋亭，
所以说要去看看。但鹞子翻身是去棋亭的必经之路，那是华山的一大险处。他俩和我走
到近前一看，却都无论如何不肯同我一起下去，只说在上面等我。等我从棋亭玩完了上
来，说要再去其他诸峰一游时，他俩却都哪也不肯去，只是催我尽快下山。我几乎是生
拉硬拽地带他们去了南峰后，就打道回府了。他俩游兴缺缺多少让我有点失望，也有点
不太能理解，以致于我一路调侃他们北京人真是叶公好龙，而他们则说我在山上的兴奋
劲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回来几个月之后，老三终于有一天向我承认，那天在华山之巅的确是他面了。他说，北
京长大的孩子都有点跟八旗子弟似的，平时很少/也不屑出远门，觉得京城里面什么都
有，再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守在天子脚下舒舒服服地过平平坦坦的日子。爬山觉得也就
是香山那个样子，没有什么了不起。而那天我们在天黑后开始爬华山，除了眼前几米什
么都看不见，所以夜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早晨等天一大亮，四周一望，到处壁
立万仞全是悬崖绝壁，奇险天下第一山绝非浪得虚名。立刻心里就慌了神没了底，所以
哪儿也不想去玩，非常后悔夜里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跟我上了山。回京后反思，觉
得连小六这个平时不怎么运动的人都不怕，敢过鹞子翻身；自己力气那么大还有什么好
怕的，只要双手抓紧铁链，就应该不会出问题。关键是当时心气没了，所以只想着尽快
安全下山，没有了欣赏游玩的心情。他说，这就有点像志愿军在朝鲜战场，最关键的制
胜因素靠的不是体能或者装备，而是思想和意志力。我听了哈哈大笑。不是所有人在年
轻气盛的时候，除了打嘴炮外都能像老三这样真诚地反思自己。多年之后，当我听到木
心先生被谱曲的诗作《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觉得那写的就是老三这样的人。
后来老三一直说等有机会约我再上华山，特别是读到数千次登顶华山的独臂挑夫何天武
的故事后，希望有一天能会会老何。岂料世事无常，很多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去做，就再
也没有机会了（尤其是跨入新世纪后的有一年春节，老三来西安访我，因为天寒地冻我
们没有出去）。
崔健 · 武侠 · 王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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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进入八十年代后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年代，而北京更是人文荟萃，出现了许
多独领风骚的人物（尤其从今天回头来看，八十年代的不少作品也早已成为经典，无以
超越）。老三得地利之先，引领风气，无疑是我们班流行文化的传播者和塑造者。班里
不少同学都很早就听过崔健的大名，但第一次听到老崔的摇滚大概都是从老三那里：
过去的所作所为 我分不清好坏
过去的光阴流逝 我记不清年代
我曾经认为简单的事情 现在全不明白
我忽然感到眼前的世界 并非我所在……
我们宿舍在那个夏天的中午瞬时就被震撼了，顷刻之间都迷上了摇滚，迷上了崔健。而
班里几乎所有人的吉他起步也都是从老三那里开始学的。
钱就是钱，利就是利
你我不过不是奴隶……
那时候刚上大学，班里很多同学中学时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没有怎么读过金庸古
龙的武侠小说等闲书，真正开始接触都是从老三那里带来的书。第一个寒假回家，老幺
把老三的《笑傲江湖》带在火车上看。等返校回来，老三询问他把书带回来没有。老幺
说他下车的时候把书扔在火车上给民工了。追问他为什么，老幺理直气壮，毫无愧色地
答道：“那本书到我手里的时候已经那么脏了，我*看完*以后，怎么好意思*再*带在身
上？所以就扔掉了#$%!? ”我们整个宿舍均为之绝倒。老三佯怒，作势欲挥拳揍幺，却
实在没有憋住乐，旋笑而了之。此等高致雅量若是搁在魏晋，应该足可以上《世说新语
》了。
除了武侠小说，老三带到学校最多的就是王朔的作品。同学中传看甚广，有些招牌似的
王氏俏皮金句也时常挂在嘴边。我固然对那些道貌岸然者深恶痛绝，但对于王朔耍贫嘴
似的所谓痞子文学亦提不起甚么兴趣。直到多年之后，在网上读到一篇野夫写的关于《
美人赠我蒙汗药》的出版经过，把王朔比作贾宝玉3（3. *朔爷———宝玉？？有点意
思）的奇文，才对这厮的印象彻底反转。这才是北京爷们吧！(那篇文章原载新浪博客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被和谐了，现附录于后。)
无论崔健，武侠，还是王朔，对于青春不安的我们，这些逆反者真情实感的声音显然比
那些道貌岸然者更有吸引力。
昆明湖 → 玉渊潭
说到老三，就自然不能不提游泳。老三获得过无数的冠军，拿奖拿到手软，但他却从不
以此自傲，反而对于没有拿奖的队友一直有种悲天悯人般的关怀，他后来曾经跟我聊过
：竞技体育世界是非常残酷的，他从小开始进行专业训练，一路走下来深深地体味到什
么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最后能取得名次的仅仅就是那么几个人。而由于常年的高
强度训练，很多队友浑身上下都是各种运动损伤，有的甚至会发展成为慢性病影响终身
。老三本人就患有严重的牙周炎，因为游泳时不用鼻子呼吸，而嘴巴常年沾游泳池（有
一定侵蚀性的）水的缘故。他让我更多地了解（专业）运动员的生活，也对他们增加了
更多的理解。但对于普通人而言，还是多健身，少竞技吧。
前文提到我不是特别喜欢（剧烈）运动，但（舒缓的）游泳却是我为数不多喜欢的体育
项目，可能这也是和老三的缘份吧。毕业后的一次体检，大夫查出来我心脏有个瓣膜好
像有什么问题，说是封闭不严，让我多加注意。有一天我和老三闲聊间偶然提及此事，
老三立刻就对我说：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你一向不太喜欢运动，你的身体一直在暗中提示
你适合你的生活方式。真是一句话点醒了我：的的确确，我还一向不喜欢嘈杂的环境，
喧闹的聚会。老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所有这些解释的清清楚楚。我想，如果老三选
择医生/健保/侦探为职业的话，一定会做得极其出色。老三的悟性之高，本文后面还有
记述。（题外，又过了些年又去看医生做检查，医生却又说没看出我的心脏有什么异常
。不过我一直都在按我自己觉得舒服的方式在生活。至于心脏到底有没有问题，是否可
以确诊并不重要。老三后来也和我一样，随他自己的心意生活着。这点上讲我们是同一
种人。）
大二的夏天，有一天天热，因为觉得学校的泳池拘束游不爽利，不知是谁提议到校外的
开阔水域，京密引水渠去游泳。我们几个同学出了西门，一路骑到昆明湖外，下水去游
了一阵子后，开始讨论这引水渠到底能通到哪里。老三说能一直通到城里，我们就挑战
他能不能游过去。老三毫不含糊，说走就走。因为是超长距离，他游得极其老道：或划
或漂，不紧不慢，一路之上舒展徐行。我和挽涛上岸，在沿渠的小路上牵着三个人的自
行车随着他一路陪护，同时也给他鼓劲加油。老三游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玉渊潭湖面
处停了下来（后来看地图他游了大概10公里）。等老三起水上岸，已是傍晚时分，我们
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了，而三个人一开始在大夏天匆忙出门游泳又临时起意，翻遍口袋，
除了学校的饭票找不出几毛钱。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突然觉得有点眼熟，想起我
（世交的）师妹家好像就在附近，于是带着他俩直接飞奔她家。一向热情好客的秦阿姨
开门见到我们三个不速之客，马上请我们进屋落座，给我们端饭上菜。可能那天是我们
的运气特别好，饭菜都是现成的。
我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跟秦阿姨介绍/吹老三是高校冠军，他是一路从昆明湖游过来
的。
临别时秦阿姨说：“以后常来玩啊，反正一口气就游过来了。”我们大笑道谢而去。后
来老三不止一次地跟我提起说秦阿姨家的饭真好吃。我想秦阿姨手艺精湛自然毋庸置疑
，但他那么大的运动量也起了不少调味剂的作用。
文理双修 · 悟性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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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喜爱班里很多同学都知道，他阅读涉猎甚广，诗词歌赋，经史子
集无一不沾。而且他几乎有照相机般的记忆力，好的诗词文章过目不忘，能复诵的一字
不差，他喜欢吟诵李白的《侠客行》更是为不少同学所熟知。若干年前，当他见到我家
族谱所载自先祖周顺昌明末遇难（是以有苏州人民抗暴阉党及《五人墓碑记》4（*4.
才知道，失敬了。还看市井多英杰，试问朝堂几丈夫！）），从吴门迁避至海陵后，给
我写道“君亲千里梦，家国百年心”，充分展现了老三的渊博学养。另外，同学好友的
生日他也总是能记得一清二楚，他的那种记忆力几乎是一种天性而不是刻意5（*5. “
刻意”二字甚妙，以某些清华同学那点所谓的智商和小心眼，颇有攀权附贵者）为之。
老三毕业两年后去日本留学，而他之前从来没有学过日语，但仅仅突击了几个月就能够
在日本学习生活，回国后还创业帮人翻译日文的科技商业资料，显示了老三极强的学习
能力。
可能很多同学并不知道的是老三对数字极其敏感，即便对比较复杂的多位数字的乘除，
老三也能非常快地进行心算。据我的观察，他的心算本领也几乎是天生的，而不是后天
练习的结果。
大一快结束的时候，有一次老三和我在宿舍卧谈，讨论起数学物理，他说到其中的运算
和处理手段，往往都是从一种形态（域）变换/映射到另外一种形态（域），然后就能
更方便地进行推理和演算。他的这番话正说到我心里，立刻让我对他刮目相看。须知：
数理里面的技巧只要用心就能学的会，但是能够高屋建瓴般地总结并提出这样的思想是
需要很高的悟性的。可以说这种悟性是将近两百年前提出傅里叶变换，方便时频分析那
种，是一等一的。（有多少同学在读到最后这句话之前，想起了时频转换？时至今日，
又有多少同学在读进这个括号之后，还能记得曾经学过的傅里叶变换和时频分析是什么
？还有多少同学知道朗兰兹纲领？好吧，这个有点深了。）
老三曾经跟我私下里讲过，他高中的学业成绩其实很好，即使不用特招也能考上清华，
但在高三的一次模拟考试中失手没有考好，所以担心怕正式高考时再度失手，最后还是
选择了走特招的路，以至于他后来心里始终有个别扭。我相信以他的能力，只要正常发
挥，完全可以不借助特招上清华6（*6. 嗨，北京学生上清华北大，一年几百号人呢）
。我这么说绝不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带有任何感情色彩，我是的的确确这么认为的。
行文至此想起我的大学同学中，也有内心深处是极想学理或是学文的，因为春夏之交那
场政治风波，五年清华工科读的极其憋屈。国内的应试教育，僵化的体制，一刀切的价
值观真是摧残年轻人的心理和发展。
僧敲月下门
毕业后我去了中科院，当时修课的校区在玉泉路。有个夏天的下午我去二环办事，不知
怎么就耽误到了非常晚的时间。当天的地铁已经停运了（现在实在回想不起那天是为什
么），城外方向漆黑一片鲜有灯火。没有办法，我只能反方向往城里走，当我趁着淡淡
的月色，凭着记忆找到老三当时独自居住的那栋居民楼时，可能已经差不多是半夜两点
了，我没有丝毫犹豫地敲了敲门，轻轻唤了一声“老三”，心里还在琢磨着他今晚在不
在这边住，就听见老三已经醒了，迷迷糊糊地问道“六？”，我答“嗯”。这几个字是
我俩那次见面唯一的对话。老三开门让我进屋，我和衣倒头就睡。他亦无再言，也是躺
下继续睡。我第二天清晨醒来，因为惦记要早点回去有事，见老三还在熟睡，便不辞而
别，轻轻开门出去就走了。怕冲水的声音吵醒老三，我一路小跑，去地铁站上的卫生间。
又过了些日子再见着老三，还没等我解释，老三反是主动提起，调侃我道：“那天早晨
我醒来一看，怎么人哪去了？我夜里没有在做梦啊。还出去找了找，没找着。才明白原
来你是真的走了。我心想，嘿这小子，感情真就是晚上到我这儿睡一觉。本来还想着带
你一起出去吃早饭呢，一个字条都没留就走了！怕是确有急事。后来又过了些天，我却
突然悟了：你小六平时不是这样对人无礼的人啊。只有对我是这样，这是把我当真朋友
啊：不需要任何客套虚礼。”当下我只是嘿嘿作答：“吾乘睡而来，睡足而去，又何必
多话。”7（*7. 《世说新语· 任诞》：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
，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 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
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 而行，兴尽而返，何
必见戴。”）好吧，这一段也可以忝列《世说新语》；噢还有，“推敲”这两个字的千
古悬案8（*8. 牛！可是，… 另外那一桩呢？）在那天晚上被我俩给解决9（*9. 《解
决》：老崔的第二张专辑）了。
路见不平一声吼
该出手时就出手
研一的暑假，我和同学在中关村打工被人欺负。起因是最开始的时候同学和那个老板是
口头之约，并没有任何书面合同，他便借机压榨。去找他理论，他也不当回事。我小的
时候在西安道北长大，深知对付这种不讲理的浑人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比他更浑。日
后多年的经历也发现，很多所谓读过书的人做起噁心的事情来，真是比那些街头的混混
都不如，无论哪里都是一样。如果是在西安，我随便招呼几个哥们就可以把他给收拾了
。在北京嘛，那就去找老三！某种意义上讲，我们自小成长的环境是类似的，骨子里都
是浑不吝的主。我旋即给老三打了个电话，老三立马领了两个哥们从南城飒沓如流星而
来10（*10.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侠客行》，唐·李白），一起去公司找
那人。我同那人又浪费了半天口舌，他依然丝毫不肯让步。这时一直坐在外面喝茶等候
的哥仨早已失去了耐心，按捺不住一下子冲了进来。我感到情况有点失控，我本想不战
而屈解决问题拿回我该得的，并不愿真的动手，给朋友们惹麻烦。我看那人依然毫不着
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突然灵机一闪，决心要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便
假意答应把他还想做的项目继续做下去。然后假模假式地讨价还价说定了一个价钱——
—依然只是“君子”协定———口说为凭，不落字证。最后既然要干活，就顺手抱走了
他一台电脑。
过了好几个月之后，那人终于找到我宿舍来问活干完了没有，是该还机器了的时候。我
懒得跟他啰嗦，盯着他的眼睛就只反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机
器不机器的，有什么凭据嘛？！没有的话，那就请便吧。不送！”他愣了半天，终于明
白了些什么，然后知趣地走了。真是无巧不成书，那天老三正好来宿舍找我，那个时候
就坐在我边上；那时的我，在他人眼里或许有些狐假虎威的感觉；其时，已是北京的寒
冬，屋外飏飏洒洒，那雪正下得紧11（*11. 这算是自创的修辞手法嘛：同音会意？其
时→其实，再要闹，老子就演一出“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水浒传》第十回，明，施
耐庵）。
行千里路，破万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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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大学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比我们低几级，直到我出国时他俩都还在一起。老三在
我稍后去了日本。到我第一次回国探亲时，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在那个喧腾热闹的
九十年代中后期，滚滚时代洪流的冲击下，校园感情经不起毕业的考验12（*12. 网上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还是趁年轻的时候好好爱个人吧；否则，等上了岁数，就只剩
下算计了”。呵呵：龚小京，奶茶，刘静尧……）也算不上啥了不起的稀罕事。但遗憾
的是，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老三可能再也没有走出来，或者说他选择了逃避。他
在日本那两年打工赚了些钱，原来是准备结婚用的。没想到一回来女朋友就提出了分手
。以老三的为人，无论他内心多么痛苦，他绝对不是会死缠烂打的那种人，而是痛快的
分手，一定是给对方方便。他后来跟我说，自从分手以后，他没过多久就把在日本赚的
钱给“造”光了。后来因为心里烦闷，想起那年和我出去爬华山，经历了很多自己过去
生活里不曾有过的东西，觉得要跳出自己的烦恼圈，不如多出去走走看看。所以自打那
以后他特别喜欢旅游，只要听别人说哪里好玩，往往会拔腿就走，除去领略自然风光，
同时也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开阔视野。此后的十数年间（直到近年来为照顾年迈的父
母不再出远门），老三几乎走遍了天南海北，每次见面都会听他侃谈旅途中的各种经历
见闻。
我想他既有行千里路，破万卷书的情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失意于女友，所以寄情
于山水。那是他的一个坎。老三的姐姐后来也这么对我说。老三为人情深意重，而被背
叛的痛可能只有他自己心里最知道，以至于后来很难再相信她人。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我只想看到你长得美，但不想知道你13在受罪……
(*13. 恕愚钝，今天才发现原来这歌写的是：“你”在受罪。甚妙，崔健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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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06年待在北京，闲暇有空时常被老三叫到六里桥他那边去玩。从那时起他已经开始有
些放浪形骸了，三教九流，交游甚阔，但是并不避我，怕我有误会主动跟我解释道：咱
俩是真朋友，我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想瞒着你什么，只想让你看见最真实的我自己
。我深知老三是个极有慧根和分寸底线的人，以我之拙无以点化他，只能做到不以为意。
出国以后我每次回去到北京，哪怕只是临时转机（其中就包括2018年我们的最后一面）
都会和老三见面对饮小酌，神侃海聊，即便有时仅仅是以茶代酒14(*14. 几时杯重把，
昨夜月同行)，似乎我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2020年庚子大疫，热情爽朗的，雅量高致
的，真诚坦荡的，情深义重的老三意外地走了。日后再访北京，这座城市于我而言就像
是永远的缺了一个角。但我想，一向乐观的老三在天上一定会以他那灿烂的笑容和阳光
般的目光看着我，我们来生再继续做好兄弟。
再挽，曰：
文可通义 理可悟道 竹林同游三十载
武可行侠 德可载物 江湖不羁五十年
6于庚子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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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 记
和老三相识三十余年，而我却只写了七段，其实，
第一段讲的不完全是游华山，而是省身
第二段是雅量
第三：路遥
四：敏悟
五：默契
六：侠义
七：行隐15（*15. 这格式！这排版！想必老三也深知你的懒讷。这算是西安冷娃的人
狠话不多吗？从你打家劫舍那段就看出来了。）
或许熟悉老三的同学早已看出来了：我是在致意老三年轻时曾经最喜欢的书之一：古龙
的《七种武器》16（*16. 想起《世说新语》中的一篇《伤逝》：王仲宣好驴鸣。既葬
，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
本文最初几辍几起17（*17. 节哀，保重）是为老三的家人而作。由于疫情管制而引起
的种种延误与不便，老三直到夏天才能安息于八宝山。之后大约一周时间左右，他的母
亲也随他而去，她们母子在天堂相聚了。我劝慰他姐姐道：自然规律无可避免，当亲友
离世的时侯，我们多想想他们曾经给我们带来的欢乐与温暖，珍惜这个世界上的美好，
积极地生活才是对他们最好的纪念。
老三姐姐对我说：如今的墓位都是双穴的，受你（挽联）的启发，我们在另一边的墓穴
里放置了他喜欢看的书；我妈在生前读了你的文章，看到他生命中的很多快乐时光，一
直说要谢谢你。我答道：如此有书相伴甚好，这样老三在那边就不会太寂寞；能有老三
这样的朋友是我三生有幸，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走在了前面，能给我写的一定会是老
三，而且以他的文采功力一定会写的比我好。 | b**********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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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言
怀念和记忆，是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总有些人啊，让我们难以忘记。
仪９的张卫同学离去一周年了，小六写下他对“老三”无尽的思念。
纪念老三
小六
燕赵侠义隐于市井
五湖四海皆朋友
潇湘柔情寄之山水
千里万卷即妻儿
大学五年，同学里我是唯一和老三一直住在同一宿舍的人。在最早的那间宿舍，八个人
按年龄排序，他是老三，我排第六。我俩的缘份由此而起。大一时老三曾经非常短暂地
住在运动员专用宿舍那边，恰巧那学期我是制图课代表，时不时拿着老师批改过的作业
，裹在军大衣里，顶着冬夜的寒风过去找他的麻烦。或许为了照顾我不用那么辛苦地两
边跑路，老三很快就搬了回来，从此以后一直和我们学习生活在一起。
老三祖籍湖南，出生成长都在北京，是高校蝶泳冠军。但他南人北相，长的浓眉重目，
肩宽背厚，膀大腰圆，加上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一眼看去是典型的北方壮汉。然而如果
和老三握手的话，就会发现同他孔武有力的外型截然相反，老三的手非常的软，可能是
他常年游泳近水而水性至柔的缘故吧。一旦和他熟识了，就知道老三外刚内柔，是个非
常善良，热心助人的人。
生活中的老三过得巨糙，基本上永远不修边幅。他的床铺是宿舍甚至全班最乱的（直到
我后来认识到了另一个朋友）。但老三却又是极其细心的人，而他的细心大多是为了照
顾别人。可以说他是粗心待己，细心待人的典范。仅举一例：入学不久我就注意到他用
电动剃须刀的时候，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走到屋外在走廊里剃，因为他不想让剃须刀嗡
嗡嗡的那个噪音影响别人的休息1（*1. 不好意思，可是怎么想起了你们清华的……朱
令案）。
缘起 · 华山
Image
左为小六，中间老三，此照片并非摄于华山
初识老三是新生报到后的某一天，当时大家参加完甚么鸟2（*2. 🐦！怕这必是
老三喜欢的形容词）活动一起往回走，我俩边走边聊。老三得知我来自西安后，便问我
有没有去过华山，我答没有。正如同许多深厚的友谊，我们交往的开始平平淡淡的如此
经典。那时我还不知道老三对于武侠的喜爱，以及华山论剑的典故，而华山在我和老三
日后的交往中具有重要的意义。
我于大一的暑假初登华山，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回忆。所以在大二校庆放春假的时候，我
突然心血来潮问室友们想不想上华山，老三向往已久，当下欣然同意。我们一行三人说
走就走，搭上火车，次日抵达华山脚下时，正是傍晚时分。下车后找家小店吃过晚饭，
稍做休整，便开始了爬山。等爬到山顶，差不多天正好刚亮。这基本是爬华山的标准安
排，因为方便在山顶看日出。看完日出，由于我第一次来华山时没有去过东峰的棋亭，
所以说要去看看。但鹞子翻身是去棋亭的必经之路，那是华山的一大险处。他俩和我走
到近前一看，却都无论如何不肯同我一起下去，只说在上面等我。等我从棋亭玩完了上
来，说要再去其他诸峰一游时，他俩却都哪也不肯去，只是催我尽快下山。我几乎是生
拉硬拽地带他们去了南峰后，就打道回府了。他俩游兴缺缺多少让我有点失望，也有点
不太能理解，以致于我一路调侃他们北京人真是叶公好龙，而他们则说我在山上的兴奋
劲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回来几个月之后，老三终于有一天向我承认，那天在华山之巅的确是他面了。他说，北
京长大的孩子都有点跟八旗子弟似的，平时很少/也不屑出远门，觉得京城里面什么都
有，再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守在天子脚下舒舒服服地过平平坦坦的日子。爬山觉得也就
是香山那个样子，没有什么了不起。而那天我们在天黑后开始爬华山，除了眼前几米什
么都看不见，所以夜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早晨等天一大亮，四周一望，到处壁
立万仞全是悬崖绝壁，奇险天下第一山绝非浪得虚名。立刻心里就慌了神没了底，所以
哪儿也不想去玩，非常后悔夜里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跟我上了山。回京后反思，觉
得连小六这个平时不怎么运动的人都不怕，敢过鹞子翻身；自己力气那么大还有什么好
怕的，只要双手抓紧铁链，就应该不会出问题。关键是当时心气没了，所以只想着尽快
安全下山，没有了欣赏游玩的心情。他说，这就有点像志愿军在朝鲜战场，最关键的制
胜因素靠的不是体能或者装备，而是思想和意志力。我听了哈哈大笑。不是所有人在年
轻气盛的时候，除了打嘴炮外都能像老三这样真诚地反思自己。多年之后，当我听到木
心先生被谱曲的诗作《从前慢》：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是一句
觉得那写的就是老三这样的人。
后来老三一直说等有机会约我再上华山，特别是读到数千次登顶华山的独臂挑夫何天武
的故事后，希望有一天能会会老何。岂料世事无常，很多事情还没有来得及去做，就再
也没有机会了（尤其是跨入新世纪后的有一年春节，老三来西安访我，因为天寒地冻我
们没有出去）。
崔健 · 武侠 · 王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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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革开放进入八十年代后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年代，而北京更是人文荟萃，出现了许
多独领风骚的人物（尤其从今天回头来看，八十年代的不少作品也早已成为经典，无以
超越）。老三得地利之先，引领风气，无疑是我们班流行文化的传播者和塑造者。班里
不少同学都很早就听过崔健的大名，但第一次听到老崔的摇滚大概都是从老三那里：
过去的所作所为 我分不清好坏
过去的光阴流逝 我记不清年代
我曾经认为简单的事情 现在全不明白
我忽然感到眼前的世界 并非我所在……
我们宿舍在那个夏天的中午瞬时就被震撼了，顷刻之间都迷上了摇滚，迷上了崔健。而
班里几乎所有人的吉他起步也都是从老三那里开始学的。
钱就是钱，利就是利
你我不过不是奴隶……
那时候刚上大学，班里很多同学中学时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没有怎么读过金庸古
龙的武侠小说等闲书，真正开始接触都是从老三那里带来的书。第一个寒假回家，老幺
把老三的《笑傲江湖》带在火车上看。等返校回来，老三询问他把书带回来没有。老幺
说他下车的时候把书扔在火车上给民工了。追问他为什么，老幺理直气壮，毫无愧色地
答道：“那本书到我手里的时候已经那么脏了，我*看完*以后，怎么好意思*再*带在身
上？所以就扔掉了#$%!? ”我们整个宿舍均为之绝倒。老三佯怒，作势欲挥拳揍幺，却
实在没有憋住乐，旋笑而了之。此等高致雅量若是搁在魏晋，应该足可以上《世说新语
》了。
除了武侠小说，老三带到学校最多的就是王朔的作品。同学中传看甚广，有些招牌似的
王氏俏皮金句也时常挂在嘴边。我固然对那些道貌岸然者深恶痛绝，但对于王朔耍贫嘴
似的所谓痞子文学亦提不起甚么兴趣。直到多年之后，在网上读到一篇野夫写的关于《
美人赠我蒙汗药》的出版经过，把王朔比作贾宝玉3（3. *朔爷———宝玉？？有点意
思）的奇文，才对这厮的印象彻底反转。这才是北京爷们吧！(那篇文章原载新浪博客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被和谐了，现附录于后。)
无论崔健，武侠，还是王朔，对于青春不安的我们，这些逆反者真情实感的声音显然比
那些道貌岸然者更有吸引力。
昆明湖 → 玉渊潭
说到老三，就自然不能不提游泳。老三获得过无数的冠军，拿奖拿到手软，但他却从不
以此自傲，反而对于没有拿奖的队友一直有种悲天悯人般的关怀，他后来曾经跟我聊过
：竞技体育世界是非常残酷的，他从小开始进行专业训练，一路走下来深深地体味到什
么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最后能取得名次的仅仅就是那么几个人。而由于常年的高
强度训练，很多队友浑身上下都是各种运动损伤，有的甚至会发展成为慢性病影响终身
。老三本人就患有严重的牙周炎，因为游泳时不用鼻子呼吸，而嘴巴常年沾游泳池（有
一定侵蚀性的）水的缘故。他让我更多地了解（专业）运动员的生活，也对他们增加了
更多的理解。但对于普通人而言，还是多健身，少竞技吧。
前文提到我不是特别喜欢（剧烈）运动，但（舒缓的）游泳却是我为数不多喜欢的体育
项目，可能这也是和老三的缘份吧。毕业后的一次体检，大夫查出来我心脏有个瓣膜好
像有什么问题，说是封闭不严，让我多加注意。有一天我和老三闲聊间偶然提及此事，
老三立刻就对我说：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你一向不太喜欢运动，你的身体一直在暗中提示
你适合你的生活方式。真是一句话点醒了我：的的确确，我还一向不喜欢嘈杂的环境，
喧闹的聚会。老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所有这些解释的清清楚楚。我想，如果老三选
择医生/健保/侦探为职业的话，一定会做得极其出色。老三的悟性之高，本文后面还有
记述。（题外，又过了些年又去看医生做检查，医生却又说没看出我的心脏有什么异常
。不过我一直都在按我自己觉得舒服的方式在生活。至于心脏到底有没有问题，是否可
以确诊并不重要。老三后来也和我一样，随他自己的心意生活着。这点上讲我们是同一
种人。）
大二的夏天，有一天天热，因为觉得学校的泳池拘束游不爽利，不知是谁提议到校外的
开阔水域，京密引水渠去游泳。我们几个同学出了西门，一路骑到昆明湖外，下水去游
了一阵子后，开始讨论这引水渠到底能通到哪里。老三说能一直通到城里，我们就挑战
他能不能游过去。老三毫不含糊，说走就走。因为是超长距离，他游得极其老道：或划
或漂，不紧不慢，一路之上舒展徐行。我和挽涛上岸，在沿渠的小路上牵着三个人的自
行车随着他一路陪护，同时也给他鼓劲加油。老三游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玉渊潭湖面
处停了下来（后来看地图他游了大概10公里）。等老三起水上岸，已是傍晚时分，我们
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了，而三个人一开始在大夏天匆忙出门游泳又临时起意，翻遍口袋，
除了学校的饭票找不出几毛钱。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突然觉得有点眼熟，想起我
（世交的）师妹家好像就在附近，于是带着他俩直接飞奔她家。一向热情好客的秦阿姨
开门见到我们三个不速之客，马上请我们进屋落座，给我们端饭上菜。可能那天是我们
的运气特别好，饭菜都是现成的。
我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跟秦阿姨介绍/吹老三是高校冠军，他是一路从昆明湖游过来
的。
临别时秦阿姨说：“以后常来玩啊，反正一口气就游过来了。”我们大笑道谢而去。后
来老三不止一次地跟我提起说秦阿姨家的饭真好吃。我想秦阿姨手艺精湛自然毋庸置疑
，但他那么大的运动量也起了不少调味剂的作用。
文理双修 · 悟性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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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喜爱班里很多同学都知道，他阅读涉猎甚广，诗词歌赋，经史子
集无一不沾。而且他几乎有照相机般的记忆力，好的诗词文章过目不忘，能复诵的一字
不差，他喜欢吟诵李白的《侠客行》更是为不少同学所熟知。若干年前，当他见到我家
族谱所载自先祖周顺昌明末遇难（是以有苏州人民抗暴阉党及《五人墓碑记》4（*4.
才知道，失敬了。还看市井多英杰，试问朝堂几丈夫！）），从吴门迁避至海陵后，给
我写道“君亲千里梦，家国百年心”，充分展现了老三的渊博学养。另外，同学好友的
生日他也总是能记得一清二楚，他的那种记忆力几乎是一种天性而不是刻意5（*5. “
刻意”二字甚妙，以某些清华同学那点所谓的智商和小心眼，颇有攀权附贵者）为之。
老三毕业两年后去日本留学，而他之前从来没有学过日语，但仅仅突击了几个月就能够
在日本学习生活，回国后还创业帮人翻译日文的科技商业资料，显示了老三极强的学习
能力。
可能很多同学并不知道的是老三对数字极其敏感，即便对比较复杂的多位数字的乘除，
老三也能非常快地进行心算。据我的观察，他的心算本领也几乎是天生的，而不是后天
练习的结果。
大一快结束的时候，有一次老三和我在宿舍卧谈，讨论起数学物理，他说到其中的运算
和处理手段，往往都是从一种形态（域）变换/映射到另外一种形态（域），然后就能
更方便地进行推理和演算。他的这番话正说到我心里，立刻让我对他刮目相看。须知：
数理里面的技巧只要用心就能学的会，但是能够高屋建瓴般地总结并提出这样的思想是
需要很高的悟性的。可以说这种悟性是将近两百年前提出傅里叶变换，方便时频分析那
种，是一等一的。（有多少同学在读到最后这句话之前，想起了时频转换？时至今日，
又有多少同学在读进这个括号之后，还能记得曾经学过的傅里叶变换和时频分析是什么
？还有多少同学知道朗兰兹纲领？好吧，这个有点深了。）
老三曾经跟我私下里讲过，他高中的学业成绩其实很好，即使不用特招也能考上清华，
但在高三的一次模拟考试中失手没有考好，所以担心怕正式高考时再度失手，最后还是
选择了走特招的路，以至于他后来心里始终有个别扭。我相信以他的能力，只要正常发
挥，完全可以不借助特招上清华6（*6. 嗨，北京学生上清华北大，一年几百号人呢）
。我这么说绝不是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带有任何感情色彩，我是的的确确这么认为的。
行文至此想起我的大学同学中，也有内心深处是极想学理或是学文的，因为春夏之交那
场政治风波，五年清华工科读的极其憋屈。国内的应试教育，僵化的体制，一刀切的价
值观真是摧残年轻人的心理和发展。
僧敲月下门
毕业后我去了中科院，当时修课的校区在玉泉路。有个夏天的下午我去二环办事，不知
怎么就耽误到了非常晚的时间。当天的地铁已经停运了（现在实在回想不起那天是为什
么），城外方向漆黑一片鲜有灯火。没有办法，我只能反方向往城里走，当我趁着淡淡
的月色，凭着记忆找到老三当时独自居住的那栋居民楼时，可能已经差不多是半夜两点
了，我没有丝毫犹豫地敲了敲门，轻轻唤了一声“老三”，心里还在琢磨着他今晚在不
在这边住，就听见老三已经醒了，迷迷糊糊地问道“六？”，我答“嗯”。这几个字是
我俩那次见面唯一的对话。老三开门让我进屋，我和衣倒头就睡。他亦无再言，也是躺
下继续睡。我第二天清晨醒来，因为惦记要早点回去有事，见老三还在熟睡，便不辞而
别，轻轻开门出去就走了。怕冲水的声音吵醒老三，我一路小跑，去地铁站上的卫生间。
又过了些日子再见着老三，还没等我解释，老三反是主动提起，调侃我道：“那天早晨
我醒来一看，怎么人哪去了？我夜里没有在做梦啊。还出去找了找，没找着。才明白原
来你是真的走了。我心想，嘿这小子，感情真就是晚上到我这儿睡一觉。本来还想着带
你一起出去吃早饭呢，一个字条都没留就走了！怕是确有急事。后来又过了些天，我却
突然悟了：你小六平时不是这样对人无礼的人啊。只有对我是这样，这是把我当真朋友
啊：不需要任何客套虚礼。”当下我只是嘿嘿作答：“吾乘睡而来，睡足而去，又何必
多话。”7（*7. 《世说新语· 任诞》：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
，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 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
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 而行，兴尽而返，何
必见戴。”）好吧，这一段也可以忝列《世说新语》；噢还有，“推敲”这两个字的千
古悬案8（*8. 牛！可是，… 另外那一桩呢？）在那天晚上被我俩给解决9（*9. 《解
决》：老崔的第二张专辑）了。
路见不平一声吼
该出手时就出手
研一的暑假，我和同学在中关村打工被人欺负。起因是最开始的时候同学和那个老板是
口头之约，并没有任何书面合同，他便借机压榨。去找他理论，他也不当回事。我小的
时候在西安道北长大，深知对付这种不讲理的浑人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比他更浑。日
后多年的经历也发现，很多所谓读过书的人做起噁心的事情来，真是比那些街头的混混
都不如，无论哪里都是一样。如果是在西安，我随便招呼几个哥们就可以把他给收拾了
。在北京嘛，那就去找老三！某种意义上讲，我们自小成长的环境是类似的，骨子里都
是浑不吝的主。我旋即给老三打了个电话，老三立马领了两个哥们从南城飒沓如流星而
来10（*10.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侠客行》，唐·李白），一起去公司找
那人。我同那人又浪费了半天口舌，他依然丝毫不肯让步。这时一直坐在外面喝茶等候
的哥仨早已失去了耐心，按捺不住一下子冲了进来。我感到情况有点失控，我本想不战
而屈解决问题拿回我该得的，并不愿真的动手，给朋友们惹麻烦。我看那人依然毫不着
调，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突然灵机一闪，决心要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便
假意答应把他还想做的项目继续做下去。然后假模假式地讨价还价说定了一个价钱——
—依然只是“君子”协定———口说为凭，不落字证。最后既然要干活，就顺手抱走了
他一台电脑。
过了好几个月之后，那人终于找到我宿舍来问活干完了没有，是该还机器了的时候。我
懒得跟他啰嗦，盯着他的眼睛就只反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机
器不机器的，有什么凭据嘛？！没有的话，那就请便吧。不送！”他愣了半天，终于明
白了些什么，然后知趣地走了。真是无巧不成书，那天老三正好来宿舍找我，那个时候
就坐在我边上；那时的我，在他人眼里或许有些狐假虎威的感觉；其时，已是北京的寒
冬，屋外飏飏洒洒，那雪正下得紧11（*11. 这算是自创的修辞手法嘛：同音会意？其
时→其实，再要闹，老子就演一出“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水浒传》第十回，明，施
耐庵）。
行千里路，破万卷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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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大学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比我们低几级，直到我出国时他俩都还在一起。老三在
我稍后去了日本。到我第一次回国探亲时，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在那个喧腾热闹的
九十年代中后期，滚滚时代洪流的冲击下，校园感情经不起毕业的考验12（*12. 网上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还是趁年轻的时候好好爱个人吧；否则，等上了岁数，就只剩
下算计了”。呵呵：龚小京，奶茶，刘静尧……）也算不上啥了不起的稀罕事。但遗憾
的是，直到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老三可能再也没有走出来，或者说他选择了逃避。他
在日本那两年打工赚了些钱，原来是准备结婚用的。没想到一回来女朋友就提出了分手
。以老三的为人，无论他内心多么痛苦，他绝对不是会死缠烂打的那种人，而是痛快的
分手，一定是给对方方便。他后来跟我说，自从分手以后，他没过多久就把在日本赚的
钱给“造”光了。后来因为心里烦闷，想起那年和我出去爬华山，经历了很多自己过去
生活里不曾有过的东西，觉得要跳出自己的烦恼圈，不如多出去走走看看。所以自打那
以后他特别喜欢旅游，只要听别人说哪里好玩，往往会拔腿就走，除去领略自然风光，
同时也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开阔视野。此后的十数年间（直到近年来为照顾年迈的父
母不再出远门），老三几乎走遍了天南海北，每次见面都会听他侃谈旅途中的各种经历
见闻。
我想他既有行千里路，破万卷书的情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失意于女友，所以寄情
于山水。那是他的一个坎。老三的姐姐后来也这么对我说。老三为人情深意重，而被背
叛的痛可能只有他自己心里最知道，以至于后来很难再相信她人。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我只想看到你长得美，但不想知道你13在受罪……
(*13. 恕愚钝，今天才发现原来这歌写的是：“你”在受罪。甚妙，崔健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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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06年待在北京，闲暇有空时常被老三叫到六里桥他那边去玩。从那时起他已经开始有
些放浪形骸了，三教九流，交游甚阔，但是并不避我，怕我有误会主动跟我解释道：咱
俩是真朋友，我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想瞒着你什么，只想让你看见最真实的我自己
。我深知老三是个极有慧根和分寸底线的人，以我之拙无以点化他，只能做到不以为意。
出国以后我每次回去到北京，哪怕只是临时转机（其中就包括2018年我们的最后一面）
都会和老三见面对饮小酌，神侃海聊，即便有时仅仅是以茶代酒14(*14. 几时杯重把，
昨夜月同行)，似乎我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2020年庚子大疫，热情爽朗的，雅量高致
的，真诚坦荡的，情深义重的老三意外地走了。日后再访北京，这座城市于我而言就像
是永远的缺了一个角。但我想，一向乐观的老三在天上一定会以他那灿烂的笑容和阳光
般的目光看着我，我们来生再继续做好兄弟。
再挽，曰：
文可通义 理可悟道 竹林同游三十载
武可行侠 德可载物 江湖不羁五十年
6于庚子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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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 记
和老三相识三十余年，而我却只写了七段，其实，
第一段讲的不完全是游华山，而是省身
第二段是雅量
第三：路遥
四：敏悟
五：默契
六：侠义
七：行隐15（*15. 这格式！这排版！想必老三也深知你的懒讷。这算是西安冷娃的人
狠话不多吗？从你打家劫舍那段就看出来了。）
或许熟悉老三的同学早已看出来了：我是在致意老三年轻时曾经最喜欢的书之一：古龙
的《七种武器》16（*16. 想起《世说新语》中的一篇《伤逝》：王仲宣好驴鸣。既葬
，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
本文最初几辍几起17（*17. 节哀，保重）是为老三的家人而作。由于疫情管制而引起
的种种延误与不便，老三直到夏天才能安息于八宝山。之后大约一周时间左右，他的母
亲也随他而去，她们母子在天堂相聚了。我劝慰他姐姐道：自然规律无可避免，当亲友
离世的时侯，我们多想想他们曾经给我们带来的欢乐与温暖，珍惜这个世界上的美好，
积极地生活才是对他们最好的纪念。
老三姐姐对我说：如今的墓位都是双穴的，受你（挽联）的启发，我们在另一边的墓穴
里放置了他喜欢看的书；我妈在生前读了你的文章，看到他生命中的很多快乐时光，一
直说要谢谢你。我答道：如此有书相伴甚好，这样老三在那边就不会太寂寞；能有老三
这样的朋友是我三生有幸，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我走在了前面，能给我写的一定会是老
三，而且以他的文采功力一定会写的比我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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