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c****t 发帖数: 19049 | 1 梦,真的存在么?如果有,那我的梦又是在何处诞生的?我一直想不起来梦诞生的地方
,却清楚地记得梦死去的那个夜晚。
1. 葵花梦
我的第一个梦是个残酷的童话。
*** *** ***
——苍滟,你长得象个娃娃,很漂亮哦。
说这话的人叫葵,有着小麦色的皮肤,阳光般的金发的七岁小孩,由第一次见面开始,
总喜欢用他天真到几近白痴的大眼近距离看我,有时还粗鲁地用手扯动我的长发,似乎
在思量我是不是假的。
娃娃?是吧,相对于他来说,我是个娃娃,苍白的,陶瓷做的娃娃。
不会微笑,不会哭泣,不会撒娇,当然也不会痛苦。我是一件残缺的作品,在我出炉之
前,我的制造者——离忘了给我描上情感的花卉,于是粹烧出我这样一个情感空白的人
型。
——苍滟,你的妈妈呢?
妈妈?听说在我出生时死了。死状极惨,身体由喉咙到腹部如同被利剑剖开一样,血染
红了刚出生的我。所以,我出生时是红色的,血红。
现在我还残留着这样的记忆,在闷热得几近窒息的包裹里,我用稚嫩的手撕开了黑暗,
然后,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眼前豁然开朗。
印入幼小的我眸中的是一片蓝色,蓝色的天,蓝色的水,蓝色的眼睛,还有蓝色的,离
的微笑。
很美,和我身上污溃的红色不同的,蓝色是优雅得有些忧伤的颜色,是离特有的颜色。
七岁以前,我还不懂怎么微笑,却知道那是一种令人目眩的表情。我觉得微笑有很多种
颜色,离的微笑是沉静的蓝色,而葵的,就是灿烂得肆无忌惮的金色。
——苍滟,我带你去寻宝藏……
——苍滟,那片葵花的深处听说藏着不可思议的宝物哦……
葵这么对我说时,总是笑得象金色的阳光。
其实,我会跟他去,不是因为真有他所说的宝藏,也并非喜欢他如此灿烂的笑容,而是
我想把自己藏在那一片金色的,葵花的波澜里。
听着风掠过茂密的枝桠发出的沙沙声响,头顶的阳光象碎掉的天空,洋洋洒洒落着水晶
的残片,没入土里,就长出那么茁壮的葵,日日抬头仰望远处失落的家。
当暮色将葵花匀染上一抹羞涩的绯红时,离就会从村子那边过来寻我。他站在葵花田的
边缘,一手提着衣襟,一手拢着被晚风吹散的发,轻轻唤着:“苍滟,苍滟……”
夕照会将他镀上一层橙色,让他浅蓝的身影看起来不那么寂冷,而一声声拉得有点长的
呼唤,被风吹散了,又柔柔地在我耳边凝聚,萦绕。
那时,葵通常会说到宝藏埋藏的地方,会瞪着兴奋的双眼,一脸的激动。他会大声宣告
着宝藏的分配方法,信誓旦旦地要把其中的一半分给我。
然而,我从没有相信过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我只是静静地竖起耳朵,偷偷捕捉风中若有若无的离的声音,飘渺,隽永,如诗,如歌
,让我有些沉醉,而忘了葵到底说过些什么。
——苍滟,我是说真的,我会把宝藏分给你,然后我们一起过幸福的生活。
葵一脸认真地说。
幸福?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握在掌心吗?还是,用所谓的宝藏就可以换来的?
我不懂,我想,其实葵也不懂。
我问过离,离又露出他浅蓝色的微笑,清淡而幽雅,却没有正面回答。
或许,他也说不清,或许,他还没得到过。
——当你学会如何微笑时,就知道了。
他是这么敷衍我的。
我学会笑是在八岁那一年,也是葵死去的那一年。
——苍滟,我告诉你哦,埋藏宝藏的地方都有巨大的恶龙守护着,我们要先打倒恶龙,
才能拿到宝藏。
——如果恶龙要伤害你,我会保护你。因为我是苍滟的骑士。
葵说的很骄傲,很自豪的样子。
“快抓住他,别让离知道。”
“把那碍事的小鬼的尸体丢出去……”
“听说他是离最完美的一把剑,应该可以卖个大价钱……”
四周忽然变成死一般的寂静。葵呢?怎么不对我说话了……没有了你的唠叨,我还真有
点不习惯。离呢?怎么还不来找我?
夕阳如血,葵花开得正盛,硕大的花盘朵朵热切地诉说着对阳光的渴望。
葵断掉的头颅就滚落在我脚边,如同夭折的花盘再也见不到阳光。有点傻傻的笑还凝在
他脸上,一如既往地灿烂。
小小的骑士终究还是没能拿到宝藏,为了保护危险的同伴,他放弃了寻宝的梦想,被恶
龙吃掉了。
真实的童话永远具有致命的杀伤力。一起幸福只能是骑士一个人的愿望。
离赶到的时候,那片葵花田已被摧毁得七零八落,到处散着惨遭腰斩的葵花,还有残缺
破碎的肢体。金色的花瓣浸过血,片片嫣红如垂死的太阳。
我坐在地上,抱着葵的头,径自微笑着,无法抑制。
“离,我学会怎么笑了,不过我不觉得那是幸福……”抬头,我对离说,却看见他眼里
有我从未见过的情感,象悲哀,又象怜悯……
“走,我们离开这里,记住,苍滟,你绝对不可以喜欢上弱者。”他最后叹了口气,说
道。
那一夜,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匹夫无罪,怀壁其罪。”
是的,我只能亲近强者,我没得选择。我对弱者唯一能做的一件事就是离他们远远的,
永远不要靠近……
2. 梦葬
我的第二个梦是更残酷的真实。
*** *** ***
长大以后,终于学会了模仿各种各样的表情,可我最喜欢的是笑。微笑,冷笑,蔑笑,
嘲笑……对着一张张把欲念刻在额头,把渴望写进眼底的脸,我变换着不同的表情,却
只有一个想法:我痛恨他们,痛恨这些想利用我满足自己的家伙。
于是,我玩弄着他们,挑衅他们,让他们在我眼前自相残杀,直至最后一个。再亲手将
锋利的刀子刺进最后一个的胸膛,看那发红的眼睛由兴奋转为绝望,我会笑得不住打颤
。
即便我经常在笑,但我真的从没发现这种表情和幸福会有什么关联。我想那时离对我撒
了个大谎。
午夜梦回,我竟常常见到葵。小小的孩子,金色的发,小麦色的肌肤,阳光似的笑容,
带着我到葵花的海洋中寻梦。阳光绚烂得很耀眼,梦里的世界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苍滟,我带你去寻宝藏……
——我会保护你的,苍滟……
梦里,他一遍遍对我说;而梦里,我真的有点相信他的话。
离说,梦是埋葬在内心的眷恋。
眷恋?是么?或许,我忘不了葵只是因为他是第一个为我而死的人。
我宁可相信如此。
我满300岁时,离和我离开了久居的家,为了见一个人,兑现一个远久时许下的诺言。
那个人的名字叫墨,是离深爱着的人。
很多年以前,这个性格恶劣的男人用一把锈得快烂掉的铁剑骗走了离铸造的名剑冰华,
也顺带骗走了他的心。
临走前,他承诺:“我会为你打一片天下,也请你为我打造一把最好的剑。”
离居然就这么相信了他的鬼话,用三百年的时间造出了我。
可笑啊,他现在为了这个男人要把我送给他。
我又算是什么?是他取悦他的道具?还是他见他的理由?
离在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等他,足足等了三天三夜。
而他,没有来。
这种情况通常有两种解释。第一个是他不想来,他忘了和离的承诺,骗了他的剑走了。
另一个是他根本来不了,他死了,和千千万万战败者的下场一样,被前面那浩瀚无垠的
黄沙掩埋,只在风过处,那微微扬起的沙尘中,偶尔看见战衣如雪,骨如霜。
后来知道,墨没有来是因为后者,他的剑流落到另一个人的手里。
三百年圆一梦,离的梦,碎了。
3. 沉剑
妖红,冰绿,银蓝,惨白……
说不清是多少剑士梦寐以求的名剑,在离的手中如同无用之物,拿起,松手,掉落,眼
也不眨地将它们丢进水里。
纤薄如纸的剑刃在没入水中的那一瞬,无奈地划开了冰凉的水波,撩起一声低吟,哀惨
而凄落地,沉没。
薄薄的清水中,刹时多了几十把足以劈天地,斩日月的利器神兵。
离的侧面沉静得有些木然,仿佛他所沉下的,不是半生的心血结晶,而只不过是那秋末
的枯叶,大漠的黄沙,那即便从眼前掠过,消亡也激不起一丝一毫心痛的东西。
那一个浴血的黄昏,离将他所有的剑沉进了屋后的那条流溪。
那一个惨淡的日暮,离埋葬了他夭折的梦,从此与梦绝缘。
自此之后,在无月也无星的夜里总能远远望见流溪中光华四溢,剑气纵横,剑光交织成
一张惘然的网,惘然得如同惊世一梦,惘然得有如弹指轮回。
剑锋鸣动之音如龙啸,似凤吟,夜夜咏着低怨抑郁的歌,似唱着离那散落在苍穹黄沙之
间的过去。
我能明白它们的怨和恨,它们被冰封的不甘和失落,因为我也有着一样渴望锋芒辉耀的
魂魄。
然而,我无法看透的是离此时的心情。
他的样子依旧平静,波澜不兴的容颜看不出一点点心痛或神伤。对着我,还是那水蓝色
优雅出尘的微笑,水蓝色宁静温柔的眸子。
而我总觉得那落日下的身影有种水蓝色的落寞和哀伤。
从沉剑的那一天开始,离每一夜都在最沉暗的时分离开,黎明前才回来。仿佛一只夜的
蜉蝣,暮生,朝亡,隐没于夜色中,固执地拒绝晨光。
我终于忍不住好奇,在一个无月的夜晚偷偷跟了出去。
灰蓝的夜,天上有璀璨的星光,水里有璨若流星的剑光,两相辉映,绝美如歌。
离就站在那条流溪中,慢慢摸索着,仿佛寻着被他丢弃的梦。
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抚过冰绿的名剑——湛,不是它;柔软的手心触到妖红的名剑——炎
,不是它;银蓝的“灰”,惨白的“峒”…… 都不是。
我诧异:离到底寻找的是那一把?是那一把让他如此牵挂,不惜夜夜不眠前来寻找?
出水的是一把墨黑的,锈得快烂掉的残剑——墨,留下的,那一把。
象寻获至宝般,离欣喜地捧着它,将脸贴上了那冰凉无温的剑刃。剑光辉映下,离皎洁
的容颜有许久不见的满足和幸福。
那紧抿的唇线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璨若流星的微笑一闪而逝。
“你记得么?第一次见面时你和我打赌,说赢的话你要我手中的冰华,结果我输了……
”离对着那柄剑说话,用比初冬的细雪还轻柔的语气,用令我陌生的语气。
他,从未这么温柔对我说话,从未用如此深情的眼神凝视我,从未对我流露出如此幸福
的神情。
因为,他爱的,不是我……
曾经我以为,墨死了,离丢弃了所有的剑,终有一天他会忘了那个男人,他会开始凝视
眼前的我。但我错了。活着的我比不上那个死人,甚至连他留下的那把烂剑的价值都没
有。
离把那剑当成了墨,夜夜来与他相逢,夜夜讲着同样的故事,品尝着同样回忆的甜美。
那是他和墨的过去,是只属于他们的梦。
“第一次和你喝酒时才发现你的酒品真的很差,一喝醉就胡乱说话,把该说的,不该说
的都告诉我。不过也在那天,你对我说,你爱我……”离宛尔一笑,轻轻地阖上眼帘,
喃喃说:“你要去打天下,我不阻止你,但,你为何要失约呢?其实,若能和你在一起
,即便是方寸之地,咫尺的天空,我都会满足……”
我的心禁不住阵阵颤栗,滚烫的液体在眼眶中焚烧,终于无法抑制地奔涌而出。
而后,我疯了似的逃离了那里,狼狈得象光天化日下被人逮住的贼。
次日清晨,当离静悄悄回来时,我同样静悄悄地走了出去。
我在流溪中摸索地找到那把墨色的剑。 想必离每一夜都把它捞起来,天亮前又在把它
沉下去。
高傲的离,无法忍受将自己的心思袒露于青天白日下,所以宁可选择做一只夜的蜉蝣,
把自己隐没于夜色中,独自悼念过去。
我痛恨墨,痛恨这个轻易对离许下承诺的男人。若没有实现诺言的能力,再美的承诺都
只是一个弥天大谎而已。
所以,我要彻底地埋葬他的一切。包括他留下的这柄剑。
我将它狠狠地埋到黄沙深处,如同亲手埋葬离那璀璨的一梦和我对离仅有的一点同情。
当我冷酷地撒下最后一捧黄沙时,我似乎听到它哀鸣求救的声音,然而我丝毫没有理会
。我终于将它彻彻底底地隔绝在人世之外。
是夜,离又在夜色的掩护下出去,我冷冷地看着,并且冷酷地想道:你找不到的,永远
也找不到的……
夜很凉,风很大,狂风肆虐地霸占了整个天地,细细冷冷,冰凉透骨的雨弥漫了一夜。
有些凄惨和悱恻。
离整整一晚都没有回来。
朝曦,在风和日丽中冉冉行来。
我一开门,就见到离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前,浑身湿透,分不清是雨水,河水还是泪水的
透明液体从他脸上蜿蜒而下,失足坠落,便是点点垂死的雨的魂魄。
“苍滟……”他对我露出熟悉的,水蓝色的微笑,眼里却一片虚无。没有快乐,没有悲
伤,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空洞的,象灵魂被抽离一般的茫然。
我伸手搂住他,感觉怀里是个冰冷而又僵硬的躯体,不象活人的触感。
“离……你还有我,看着我,你还有我呀……”我将头深深地埋到他水蓝色的发中,他
却抬起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遥远的天际。。
天,碧蓝碧蓝的,有云,悠悠飞过。
“苍滟,怎么今天葵不来找你?”离一脸优雅的笑容。
“葵在我八岁时就死了。”我平静地回答。
离想了想,茫然地笑了。
“苍滟,我给你讲用兵之道……”
“在一百三十年前,你已经将所有兵法都教给我了。”我依旧平静地回答。
离又想了想,茫然地笑了。
……
离的记忆一天比一天混乱,他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分不清真实和未来。
我感到他整个人从那天开始渐渐崩溃,象沙砾的城堡般,由里至外的,逐渐地崩塌。
看起来,他依然有美丽的容颜,清雅的微笑,可是,里面是空的,没有灵魂,没有心,
也没有汩汩流动的温暖的血液。
或许,离的魂在那一夜就已经溺死在流溪中,回来的,只是他残留的躯壳。
可悲的是,当他再也想不起墨的时候,他唯一牢记的一件事是:每当黑夜来临,他一定
会到流溪那边去,然后一整晚都在水里摸索着,寻找那把被他沉进水里,被我埋入黄沙
的剑。
几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地寻找着他永远寻不得的东西。
离,真的不行了……
后来,我让人杀了他,我从没后悔这么做。因为,他早已死了,死在我埋剑的那一天。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方知道原来我的梦就葬在那么一个地方,在我将离的剑埋入黄沙的
同时,也埋下了我对爱的奢望。
而我的梦诞生在夕阳如血的黄昏,在一望无际的葵花田中,有一个金发小孩,他笑得比
阳光灿烂,他一遍遍地对我说:
——苍滟,我带你去寻宝藏……
——苍滟,那片葵花的深处听说藏着不可思议的宝物哦……
离呼唤我回家的声音这时会从那葵花那方传来,飘渺,隽永,如诗,如歌,被风吹散了
,又柔柔地在我耳边凝聚,萦绕……
其实,在葵带我去寻找宝藏的时候,我的宝藏已经找到了,就是诞生于葵花深处的一个
梦,梦里有葵,也有离,还有一大片灿若阳光的葵花……
********
暖融融的灯火,摇曳的光影,倾倒的杯盏,苍滟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对深幽的,仿佛可
以吞没一切光亮的眸子。
“你喝醉了么?”眼前有着冷冽眼神的男子问道。
“没有。”苍滟摇摇头,淡淡说,“我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想起了一些事……”
“噩梦?”
“不……”他微笑,灯下,那笑染上一抹沉静的红,象静静绽放于记忆中的花。
“是,美梦。”
全文完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