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发帖数: 28 | 1 栖落松林
楚木湘魂-2013-11-16 晴
世界越来越新,越来越放荡,自知已经无法追赶时代的老人,静默得如一块爬满青苔的
石头,然而遇上阳光温热,时光柔软时,他们的唇边也偶然会开启近代史的门:“从前
,下贵州的时候┄┄。”于是,一段红肿、破败的近代史,一截被风雨千锤百炼的生命
骨架,一点点,一寸寸,既卑微又贵重地展开了。
老人说的“以前”,其实没有在时光之河中流出很远。在上世纪60年代,一个讲究集体
出工同甘共苦的时代,餐餐有肉的理想在嘴上汪着虚无的油光,但在集体化运动中惨遭
剃光头的山地,越来越无力赡养土地上的孩子。家家户户的日子,被饥饿鞭挞得奄奄一
息。幸而,中国果然是地大物博的,贵州松脂特有的暗香,幽幽地浸染湘西,茅檐下的
梅山垌蛮再也坐不住了,历史注定他们要用双肩挑出一条湘西与贵州的经济通道和文化
通道。
贵州多崇山峻岭,岭多松树,赢得松油天下名。每年五月份一来,这种淡黄的美丽液体
,总要搅起许多希望与离别的纠结。也许是乡镇生产队的高层越来越觉得共产主义的艰
难,于是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以集体的幌子,派出几个富余的劳动力外出做副业
,既响应了国家实现社会主义工业化的伟大号召,也略可宽解一下生产队捉襟见肘的窘
迫。
从金石桥到贵州,走村过寨,冲州过府,比坐守家园又要多出一层艰辛和风险。在生存
和风险之间,风险没有竞争余地的靠了后。天色未明的早晨,杉树皮覆盖的木房子,比
往常要醒得更早一些,黑烟四散的松枝火把,照着面如菜色的妇人,在灶房里悉悉索索
地忙碌着,一碗黄多白少的红薯米饭,是饯行的盛宴。一辈子从不曾温言软语的两个人
,心事重重的情感都在饭碗里表达。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割松脂不兴单枪匹马,少则六七人,多则十多人,
组成松脂团,共推一个懂江湖能认路的人为领袖,各自晃晃悠悠地挑着一对松油桶,便
奔穿新衣吃米饭的梦想出发了。由金石桥到贵州,倘若顺风顺水万事如意,祖宗又保佑
得力的话,三四天工夫也就到了。60年代的金石桥,公路虽然谓之有,然而更接近公路
的初期胚胎,不平整,不宽阔,凸起的像岭,凹下去的是沟。无论怎么不像话,相比于
徒步丈量老鹰坡的先人来,相比于遭遇劫匪走上不归路的先人来,这仍然不失为一种划
时代的幸福。既然有马路,当然有汽车,一直可搭乘到小沙江,入小沙江后,转龙潭,
经安江,至怀化,再由怀化转道新晃,过玉门和黄平,进入贵州余庆县的地盘,虽然说
一路柳岸桃源,地迥天高,然而谋生的人,满肚子都是柴米油盐的疼痛,一眼望去满眼
都是生活的紧箍咒,都是层层叠叠的阴影,再也腾不出半寸空间来安放闲情。由余庆开
始,绵延出去三四十里,再无半步平川大路。庄稼人的草鞋向来比皮肉要尊贵,一直在
腰里晃荡着,一直到了余庆,才请到脚上来。越是山高坡陡,松树越多,油脂越丰厚。
因此,跋山涉水险中行,是松油工的宿命。
在当时,一切资源都是国家的,一切为了社会主义祖国的需要,所以湖南人在贵州的松
树上挥刀子,贵州的原住民也不反对,但也有极小的要求,不能杀鸡取卵,松树不能往
死里刮。最远也未出过县城的头上包着帕子的男女,对这些远道而来的民工,表示出极
大兴趣和好奇,总是要问他们如何山迢水远地来了。割松脂以两人为一组,分头行动。
各自选定松树林之后,找一处无主的房子,寄下铺盖行李。因为天灾人祸的原因,偏远
的村寨中饿死了许多人,留下许多空置的房子,只管住就是。倘若天气晴好,,便可以
磨刀霍霍向松林了。太年轻太瘦弱的松树是不行的,必须选取胸径20厘米以上的大树,
才能下刀。将V字形凹槽的刀往松树上一推,松树便裂开一道淡黄的伤口,渗出牛奶一
样的泪,慢慢汇入竹筒,渐渐变成淡黄色,竹筒上方稍稍遮盖点东西,挡挡落叶灰尘之
类的,以免影响松油的品质。竹筒原本可以在当地买现成的,但为了成本最小化,同时
也为了打发一个个孤寂无趣的晚上,松油工向当地人买了整条的竹子,截成一个个竹筒
,比买现成的要省几角钱。
如果技艺够纯熟,每天能割三百多棵棵树,如果运气够好,一天可以收获六七十斤松油
。但人生总是不如意的时候多,有时候松树稀稀拉拉,或者松树不出油,三四天也装不
满一担桶。有时候遇上阴雨霏霏,一连几天都不出门,困在屋里心急如焚地啃老本。收
获的松油根据国家指示,卖给当地的国家收油站,一百斤可以换回15元人民币。常有山
中走,没有不失蹄的。山里的交通意外,每天都在发生,小面积的流血事件,凭借代代
相传的那点草药常识,涂一涂抹一抹也便混过去了。除非是伤筋动骨,走不动路,爬不
了山,才会由同伴抬下山来,求助于当地郎中,造化好的,慢慢的就好了。造化不好的
,种下疾患,或者不治身亡。好也罢,歹也罢,生也罢,死也罢,无非是命与运的猝不
及防,无非是各安天命。
独自穿行在茫茫森林里,自己听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仿佛被遮天蔽日的树木活埋,只有
血液里还流动着日暮苍山远的寂寞寒凉。这种寂寞一直要持续白露以后,松油越来越少
,提醒着割松脂的人该回家了,两三个月来的爬高爬低,几个月来离了妇人的浆洗缝补
,每个人都蓬头垢面,脖子里一掏,掌心里便有了肥胖的虱子。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即
从余庆奔安江,卖掉松油好还乡。只要可以回家,任怎么都是热腾的。
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却顾不上和妇人说上几句话,便急急忙忙的到生产队缴交副业所
得,数目是早就议定了的,一般300元左右。交完后发现裤兜里所余无几,甚至还有要
家里倒贴的。妇人一听,气得眼睛翻白,几个月没日没夜的牵挂和指望,瞬间转化为摧
肝裂骨的痛楚,不由呼天抢地起来,骂没出息养不了家的男人,骂吃人不吐骨头的生产
队长,也骂不分好歹贤愚的天地。然而,怎么骂,都是一只斗败的鸡,没人肯饶她半分
钱。
不管如何诅咒割松油的艰难和辛勤,不管那些生活的企盼曾经被怎样拦腰截断,第二年
的四月份一来,茅屋里的男人,又挑着松油路上路了,因为必须要活下去的人,一定会
把碎了的希望重新修复,一定会期待来年。 |
u***l 发帖数: 2997 | 2 请问您是楚木湘魂本人吗?如果是,久仰大名。如果不是,转贴请注明,谢谢。
【在 l**********a 的大作中提到】 : 栖落松林 : 楚木湘魂-2013-11-16 晴 : 世界越来越新,越来越放荡,自知已经无法追赶时代的老人,静默得如一块爬满青苔的 : 石头,然而遇上阳光温热,时光柔软时,他们的唇边也偶然会开启近代史的门:“从前 : ,下贵州的时候┄┄。”于是,一段红肿、破败的近代史,一截被风雨千锤百炼的生命 : 骨架,一点点,一寸寸,既卑微又贵重地展开了。 : 老人说的“以前”,其实没有在时光之河中流出很远。在上世纪60年代,一个讲究集体 : 出工同甘共苦的时代,餐餐有肉的理想在嘴上汪着虚无的油光,但在集体化运动中惨遭 : 剃光头的山地,越来越无力赡养土地上的孩子。家家户户的日子,被饥饿鞭挞得奄奄一 : 息。幸而,中国果然是地大物博的,贵州松脂特有的暗香,幽幽地浸染湘西,茅檐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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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发帖数: 209 | 3 应该是老邢麾下的五毛吧
这活也挺清苦的
和砍松油的也差不多 |
l**********a 发帖数: 28 | 4
对不起,我不是楚木湘魂本人,我征得她同意转载。前面的《失守》也是楚木湘魂的作
品。谢谢提醒,以后我会注明。请问是在标题上写“转载”二字吗?谢谢。
【在 u***l 的大作中提到】 : 请问您是楚木湘魂本人吗?如果是,久仰大名。如果不是,转贴请注明,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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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l 发帖数: 2997 | 5 对,请在标题后注明转载,谢谢!
【在 l**********a 的大作中提到】 : : 对不起,我不是楚木湘魂本人,我征得她同意转载。前面的《失守》也是楚木湘魂的作 : 品。谢谢提醒,以后我会注明。请问是在标题上写“转载”二字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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