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se版 - 《女人心》【第二章 心有千千结】（三）（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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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232 | 1 “您能体会，那件事之后我是多么缺乏安全感又是多么自卑吗？”我微微地笑，静静地
问，泪水却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能体会。”医生放开了我的手，将两只手抱在一起，把手指捏得嘎巴嘎巴作响。然
后，他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也经历过一件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事儿。那 件事儿
之后，我的内心除了恐惧和自卑，还有一份深深的绝望。这么多年以来，不论我是快乐
时、忧伤时，也不论我是成功时还是失败时，那份深深的绝望从来就没 有离开过我。”
医生顿了一下，侧过头来看我，轻轻地问：“你能想象，一个陷入极度绝望的人，是怎
样将人生走出希望的吗？”
“我知道。”我点了点头，轻轻地说，“过去几年的时间，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和您
不同的是，您已经能够在自己热爱的工作上栽种希望，我却又一次回到了最初时的一无
所有。”
“人这一辈子，失去的是失去的，到手的也是失去的。谁不是一无所有呢？”医生叹了
口气，继续说道，“不说别人，就说我吧。如果从本质上看，今天的我和当年的我根本
就没有什么不同。”
“愿意说一下，您当年遇到的那件事吗？”我将目光投向远方，叹息道，“也不知道您
是不是和我一样，从来都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给别人讲自己的故事和自己的心情。”
我是有意这样说的。我觉得，医生的心理应该和我的心理差不多，如果不是遇到天造地
设的机会，我们不会主动地向任何人倾诉，更不会企望得到任何人的了解和体 谅。我
这样有意无意地一问，有意无意地一说，只是给医生提了一个醒儿。他愿意的话，可以
给我讲一讲他当年遇到的事，他不愿意的话那就不讲。不管怎样，我们 两个人都不会
为此而感到尴尬。
医生看着我，温暖地笑了笑，温暖地说：“以后吧。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讲给你听。
现在的你需要休息和放松，不适合听任何有可能刺激到你的故事。”
“好吧。”我只说了两个字便闭上了眼睛。我感到很疲倦，也很茫然。我不知道为什么
，听到医生说“刺激”两个字，我忽然就想起了盛军和小青，想起了我“跳下悬崖”前
所发生的事情。
“你没事吧？”医生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回病房去休息一会儿？”
“不要。我没事。”我果决地说，“我想知道，在我发病期间，我都做了一些什么？还
有，您知道盛军和叶青吗？他们有没有来看过我？”
医生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他打起了精神，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胳膊，用着轻松的语气对
我说：“谭欣，你看，那一片九月菊开得多么热烈！在这初秋的午后，能够坐 在这样
工整的草地边，沐浴着煦暖的阳光，欣赏着美丽的九月菊，呼吸着充满花香的空气，你
不觉得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的美丽吗？你不觉得活着真是一种享受吗？ 哪怕总要历经
风雨。”
世界上有着太多的美丽吗？许多年以来我一直企图用美丽的心情去寻找美丽，一直用冷
静的心去体会美丽的人生。可是，我看到了多少美丽呢？如此想着，我慢慢地睁开了双
眼。午后的太阳柔和地照耀着万物，满坛的九月菊正热烈地开着，几只蜻蜓在草尖上嬉
戏，几声鸟鸣从远方传来。
“您说得没错。生活确实是美好的，哪怕是总要经历风雨。”我也打起了精神，认真地
说，“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您放心吧，我不是消极的人。不管我的情况有多
么糟糕，我都会坦然面对。而且，请您相信，不论我是哪一种精神分裂症，我都会理智
地面对并积极地配合治疗。”
医生点了点头，欣慰地说：“谭欣，你是我从医十五年以来见过的最特别的病人。说真
的，你刚来的时候，我没有想到我们会有机会这样交谈。他们把你送来那天， 刚好我
值班。那时，夜已经深了，一群人大呼小叫地把你架到了医院，当时，你的状态就是精
神分裂的症状。你一直一直地说胡话，什么天堂、地狱的。你说有人蓄 意谋害你，你
还要成全他们，所以你就跳下了悬崖。事实上，在被他们送到医院来之前，你差点掐死
了一个叫夏晴的同学。来到医院后，你还是见到谁都要冲上去掐 人家的脖子。当时，
你的一个男同学想抱住你，你还咬了他。后来，我知道了，那个男同学叫盛军。他每天
都会和一个叫小青的女孩子来看你。哦，对了，那个叫小 青的女孩隔着玻璃窗见到你
就哭，她说她恨你。”
听到盛军和小青的名字，我的心猛地收缩了一下，剧烈地疼痛起来。我咬牙忍着心底的
疼痛，没有打断医生的话。
“当时我按照我的经验，初步诊断你是患了精神分裂症，也就收你住下了。当晚，我们
给你注射了大量的安定药，你才躺在床上安静下来。可是，你一直瞪着眼睛， 既不睡
也没有任何表情，就是给你输液你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第三天，你终于起来了。你不
认识任何人，也没有对眼前的环境感到陌生。你还是有时哭有时闹，依 然说着胡话。
经过观察我惊奇地发现，你说的胡话是连贯的，就好像在讲述一个漫长的故事，这一点
与精神分裂病人是完全不同的。精神分裂病人的思维是混乱的， 间断的。他们多数会
重复一个段落，重复几句话，重复几个动作。当发现你与其他病人不同后，我停止了给
你用药，因为我想起了我在英国读书时，我的导师讲过的 特殊病例。”
“为了慎重起见，我安排你住到了现在的病房，以便我们在外间监控你的全部言行，对
你的症状做临床分析。开始几天，你的病况和我最初的判断完全吻合。可是， 后来两
天，你的言行完全不同于先前，你不再喊、不再闹，只是没完没了地说话。从说话的内
容分析，你是在和母亲还有姥姥对话，就好像和她们在一起一样。那时 我又担心我的
诊断错了，因为你的同学说你的妈妈和姥姥都去世了，你与她们说话一定是幻听幻觉在
作怪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你就醒来了，而且思维清晰，自控力很强。现在我可以告诉你
，我是故意带着那些学生到你的病房去上课的，我想看看你有什么反应。我需要你给我
一个答案来判断我给你的诊断是否正确。”
“咳。”医生重重地叹息一声，歉疚地说，“对不起你了，谭欣。我是在冒险了。”
“不要说对不起。”我抽泣着说，“我要谢谢您呢！谢谢您的细心和博学多知。如果不
是遇到您，也许我真地就完了。”
“傻丫头，这是我做医生的职责啊，是我应该做的。你谢什么呀？”医生收起了笑脸，
严肃地说，“如果，如果你真地感谢我，那就答应我，以后要善待自己。现在的你非常
虚弱，需要好好地吃东西来补给营养，更需要好好地休息来恢复精力。”
“您放心，我会按您说的做。”我止住了哭泣，无力地说，“我可以病一时，可以病几
时，但绝不可以病上一辈子。否则的话，我真该去寻找那个悬崖了。”
“其实，在每一个遭遇过不幸的人心里，都有一个悬崖。不同的是，那悬崖有时候是生
的希望，有时是死的诱惑，有时候是出逃的路口，有时候是回归的闸门。不论 那悬崖
是什么，它毕竟是悬崖，它能给予人们的除了毁灭就是终结。”医生侃侃而谈，“你是
一个聪明的姑娘，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以后不要再想那个悬崖。 如果一定要想
点什么，那就想鲜花、树木、阳光和大地吧。”
“您不但是精神分裂学专家，还是一个诗人。”我被医生的话逗笑了，禁不住幽幽地说
，“遇到您，该是我不幸中的万幸吧。”
“我一直认为，患者觉得遇到我是幸运的事，这是他们给我的最高奖赏。”医生静静地
说，静静地笑了。
“我的精神上已经没问题了吧？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的心里忽然焦灼起来，恨不得
马上离开这里。至于离开这里后我要去做什么，我还没有想过。
“按理说，我应该给你调换病房了，一个人住在那里太孤单了。可是，我不想让你与那
些病人住在一起，毕竟你还很虚弱，也很脆弱。”医生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
，就把你病房套间的房门打开，如果护士们不敢值班，我就和她们一起值班。”
“真的吗？这样好，这样好。一想到要回到那病房里，我就有些抑郁。”我感激地说罢
才想起来，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医生的贵姓呢。于是，我直接问医生，应该怎样称
呼他。
“我叫洪亮，洪水的洪，明亮的亮。你就叫我洪医生好了。”医生爽朗地说。
“谢谢您洪医生，谢谢您这样敬业。”我的脸热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您是我的恩
人呢，那时我却在指责您的职业道德。”
“不，应该我来谢谢你才对。谢谢你的理性！谢谢你的豁达！”洪医生有些冲动地说，
“为了对你的治疗有益，在你醒来前，我向你的同学了解了你病前的情况。那 个叫盛
军的对我讲了你们之间的一些事，当然我答应他为他保守秘密。刚才，在我们开始谈话
前，我故意提到盛军和小青的名字。从你的表情我知道你的‘睡眠’没 有抹掉你任何
记忆，可是你没有因为他们的背叛而怀疑嫉恨其他人，你一直冷静地、用心地、友好地
和我交谈，这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能做到的，尤其是在你现在这样 的状况下。”
我的心虚弱起来。医生知道了我的许多事，一定也知道了我与军那晚的事吧？盛军！想
起盛军，想起那晚的事，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
正在这时，我听到一个女人悲喜交加的喊声：“雪晴，你好了，是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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