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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开厚厚的窗帘,强烈的阳光照得我有些眩晕。几个月来的画被我从画室搬进来,散放
在窗前的地上,零乱的。也许是哪些地方调子提的太亮,满屋子白花花的耀眼。
楼上咚咚地走来走去,他们在笑。我心情烦躁,只想逃离这间屋子。
我站在水池前冲洗手上的灰尘,水流中,手指仿佛仍旧承担着那一摞油画的重量。套上
跟小孜一起淘来的长裙,麻的,米白色里透着隐隐的赭石,很垂。镜子里的我,脸色似
乎有些过于苍白了——大概是几天来躲在画室里的缘故吧——虽然胡乱涂了些腮红,整
个人仍然有些颓唐。不如去看看小孜,已经好几个月不见她,短信也没有。
小孜读中文,在大学里跟我睡了四年的对脚。毕业后没找工作,用自己攒的零花钱在这
座城市的角落里开了一家咖啡店,叫做YEATS,也兼作酒吧。生意清淡的很,往来的只
有几个熟人,心里是互相明白的,点个头,喝杯咖啡,清谈几句,然后道别。小孜对咖
啡有着非同一般女孩子的理解,文字更是玲珑得让人叹息。我一直觉得,开这样一家店
委屈了她。小孜倒毫不在乎,那是她从小到大渴慕的生活。我时常觉得,这个看似纤弱
的女子有一种柔韧的力量。
街上还是一样的熙熙攘攘,只是我看不清人们的表情。这个城市永远是一片灰蒙蒙的颜
色,街上的红男绿女都包裹住了情感。
店里的人出乎意料地多,连我平时惯坐的那个最偏僻的角落也被占去了。那个座位一向
只属于我,是一个可以静静地打量整个店面的位置。从高中起,我就是个喜欢坐在角落
里的人,身后有一面厚厚的墙,心里才会踏实。
我四处张望,看到的是崭新的面孔。没有人可以点头示意,我只好寻找小孜,这时才发
现整个店里的色调都变了。那年秋天,我和小孜一起用报纸裹住头发,像两个泥水工一
样刷出的怀旧的土黄色,如今变成了昂然的绿色。小孜依旧打扮得别致,一件深绿色的
长袖毛衫,树绿的短裙,薄毛袜是很难辨出的墨绿色,刚好盖过小腿肚,几乎同样颜色
的软软的皮鞋轻巧地踏在粗糙的木地板上。
看到我,她笑一下,转过头去吩咐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打工大男孩为我寻个位置。她
的头一偏,露出脑后红底绿纹的方巾。
这就完美了。我想。
“要点什么?”小孜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靠在桌边,把单子递给我。我也照例像模像样
地浏览一遍,单子是新做过的,最下方加印了一条“爱尔兰咖啡”。
我笑了:“你也标一个十二点以后供应。”
“你也看了痞子蔡?我以为你只看张爱玲呢。”小孜精致的眉毛动了动。
“不是说《爱尔兰咖啡》里那家店也叫YEATS么,就找来翻了翻。你没挂句叶慈的诗?
”我四处张望,斜对面的墙上果然有一句,“While I stand on the roadway,or on
the pavements gray,I hear it in the deep heart’s core.”
“茵梦湖岛。”我隐隐约约地记得。
“我最喜欢的那一首。”小孜点点头,“喝什么?”
“爱尔兰咖啡吧。”我冲她笑笑。
“边儿去。”小孜推我一把。
“那就还蓝山,要烫的。多加榛果粉。”我把头伏在桌子上。
那只我专用的骨瓷杯端了上来,小孜也跟着坐下。
“这条长裙应该配个野性点的镯子。”小孜打量我。
“珊瑚珠不好么?我喜欢这种红色,艳得要流出来,好像一道神秘的光——怎么换了个
风格?”
“还不是因为我的店叫YEATS。”小孜点起一支摩尔,我不知道她开始抽烟了。“其实
有几个人知道叶慈?全都是看了痞子蔡,来找爱尔兰咖啡。”
“媚俗。”我嘲弄地撇下嘴,搅一搅杯子里深褐色的液体,四处张望。小孜雇来的那个
大男孩忙得团团转,嘴巴紧紧地抿着,让人不由得爱怜,或者是,爱怜起那个年龄容易
紧张的自己。
“这样也好。”很长时间的沉默,小孜说。
“嗯。”我点点头。想起来两年前和小孜一起坐在她家空旷的客厅里,把图纸按在地上
,嬉笑着勾勒出一个暗暗的有些神秘的YEATS来——尽管我和小孜最终都觉得花了我们
整整一周反复涂来涂去的墙壁有些过于阴暗了,很不像叶慈的感觉。
“几个月不露面,你的画呢,怎么样?”小孜笑了笑,做出一个没有见过的手势,“还
好吧?”
“快吃不上饭了。他们不喜欢我的……嗯,怎么说呢,倾向?买画的人越来越少,懂行
的都死光了。你知道,这不是技法上的问题。”
“那《夜巡》呢?”小孜皱皱眉头。
“伦勃朗的画里有光……”有人从我身后走过去,我觉得有点不自在。放在两三年前,
我简直想跳起来。不过人不可能总是任性的,我慢慢意识到很多时候,我的后面没有那
样一堵墙。我突然有点烦,小孜为什么要盯着我呢。
“算了吧,我不是指这个。”小孜把头发撩到肩后,“想干点别的了?”
“我不知道。”我低下头,想看穿咖啡那一团氤氲的热气。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不明
白为什么一直画自己喜欢东西却得不到承认。两年多了,我拼命地画,不入流的小插图
换点不起眼的报酬,而千辛万苦的涂抹却被放在美院学生的习作中出售。人们说我只会
模仿。我不是的。两年不长,但没有看到希望的两年,太长。在这个急功近利的年代看
不到希望的两年,长得让人窒息。
“你以前就知道喝雀巢三合一的速溶咖啡,现在不喝了。”小孜自己去端了杯红酒,拿
在手里轻轻地晃,那深红的琥珀似的液体轻轻流动着,撞击着玻璃杯,发出似乎是透明
的声音。
“那东西不是垃圾么,你说的。”我笑笑,低头喝自己的咖啡。
“那时候,咱们都鄙视女生气的衣服。”小孜不抬头。
“你还别说,做服装设计没准是条路,我想了挺长时间了。”一直,我都喜欢用手指抠
那个骨瓷杯的断纹,这样,可以不抬头。我已经忘记思念是什么动作,我只知道,用手
划过那只杯子的细纹时,心里会微微的凉。
“什么什么啊?你听我说话呢么?”小孜声音有些尖了,“你那时候说过,要一直画,
是不是?”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我想说些什么,却张不开口。我想说同一届毕业的人只有我还在
画,我想说资质最平庸的同学如今搞室内装修也有笔可观的存款最不靠谱的混混玩现代
艺术也已经有了名气,我想说也许一根筋地画画是一种不合时宜的可笑的固执是最愚不
可及的自以为是最不切实际的顾影自怜,我想说这个时代已经不是诗人的时代不是伦勃
朗的时代这个时代崇拜凡高也毫不犹豫地杀死凡高。我还想说年轻时候说过的话,请你
让我忘了吧。但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有些无力地望着我,脸抽动了两下,竟突然间泪水涟涟。她一头伏在桌子上,泣不成
声:“明年,我就移居去美国。”
我愣了。
小孜的爸妈有钱到我无法理解的程度,他们给小孜的零用钱在她那样的挥霍后仍然可以
攒下一笔来开个店。我经常说,要是我有这样的爸妈,我嘛嘛不干了就整天在天上飞,
到世界各地看画去,高兴了来个竞拍把伦勃朗的画弄一小幅回来,挂在屋顶睡着觉都看。
小孜对我这样的想法觉得有趣又十分鄙夷。据她说,从幼儿园开始,她就想开家花店。
后来花店的梦变成了咖啡。她说,开了店,就不再要父母一分钱,自己经营自己的生活
,过真正开小店的日子,甘苦自尝。
后来小孜父母移居美国,千方百计想把她带过去,小孜死活不肯。我为此懊恼了很久,
因为我想,小孜有钱之后,一定不会忍心看我受穷,她也许可以成为我的资助人,谱写
21世纪伯乐扶持天才的佳话。
“我是不是说过,说不会跟他们去美国,说要自己在北京开家叫叶慈的咖啡店,过一辈
子品酒,磨咖啡,看画,写字,读叶慈的生活?”小孜声音里没有哭腔,只是不抬头。
不知怎么的,我觉得本来就有些空荡荡的世界刹那间只剩下自己。
回去的路上,下雨了。这个城市一下子变得有些陌生,喧闹声仿佛大了几倍,又远了很
多。
我坐在地铁上,一个往返,又一个往返。年轻时的想法像一个个肥皂泡,碰不得。
我说,伦勃朗多伟大,他一直坚持画自己的东西,我也来过这种生活吧,哪怕不被理解
,哪怕清贫;小孜说,我想开一家YEATS,每一位客人都爱叶慈,都喜欢爱尔兰,喜欢
三叶草;我说,小孜我最怕我们会迫于现实改变自己;小孜说,没有关系的我们一起坚
持到底……
夜已经深了。打开画室的灯,又是一地白花花的刺眼。没有什么可以坚持,我对自己说
。画一张一张拾起来,收在柜子里。我靠在墙上,坐到天亮。
初秋的雨带来的总是清爽,阳光比昨天更明朗。窗外的法国梧桐绿的柔和,让人想起爱
尔兰的牧场,想起叶慈,想起小孜,想起几年前的日子。楼上的几个学生在听王菲的《
心路》,仿佛那么遥远,也仍旧听清了几句:“开不开花,不影响我,不知不觉,光阴
如风,一声叹息,都会苍老。”
苍老?我低头看看自己惨白的双手,努力想挤出一点笑。几年前大学校园里的我们仿佛
已变成了老电影中的人物,永远地被封藏了。
记得我和小孜一起在两侧种满金黄的银杏树的主干道上走,她为我背叶慈的《茵梦湖岛
》,I will arise and go now……我轻声地翻译,那几句诗仿佛飞舞了整个秋天,“
我将要动身,到茵梦湖岛去,在那里,建座小屋,用泥土和树篱,独居在林中……”她
坚信美院是个有趣的地方,经常跑到画室来看我的画,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只要你
画下去,早晚会了不起。”
那些日子呵,色彩总是那么明亮。我知道,在那段流淌着金色的岁月里,我们真的还年
轻。
小孜终于走了,是个没有雪的干冷的冬日。太阳很远,我不知道有没有光照在我的身上
。隔着嘴里呵出的雾气,小孜的脸啊,还是没有变。
临登机,她用力捏捏我的手:“我真喜欢你的画,每一幅画里都有那么奇妙的的光,都
有希望有信念。一直,我都觉得你是不会弯腰的人。”
我微微地冲她笑,点点头。小孜啊小孜,我却一直以为,你才过着自己梦中的生活。
我把调色板扔在水龙头下,哗哗声中,各色的水珠飞溅。
仍然是光,仍然是我的画。时间爬过我的手,我的画板。这满眼晃动着色彩的日子何时
发亮,或者何时中止?我不知道。我拉开窗帘,这个城市仍然一片迷蒙的灰色。
我低下头,摊开手。纹路很乱,苍白的手腕上那串珊瑚珠孤零零地红着,艳丽得让人心
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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