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l
发帖数: 179 | 1 楔子
谢宗阳年轻时在北方念书，曾赴京游历， 偶遇某女。俟他离时，她的泪如繁花飘落，
片片都坠入他的心池。谢家在湖南梆州，循例，毕业即需返乡。他于是决定考研到北京
，以期日后能与那个女孩子长相厮守。
考研的日期安排在二月上旬，是过完年后第三天。寒假里，谢宗阳留校备考。同学都做
鸟兽散，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宿舍埋头苦读。宿舍的暖气和电都已停供。他从室友处抱
来三条被褥，叠压在床上，晚上钻在里面，就着明灭的烛光念书，累了就看看那个女孩
子的情书。其时电话尚未普及，除去附在这几封信上的交流，他实际上过着与世隔绝的
备考生涯。
他们宿舍在大楼东端，幽暗的楼道延伸，两边的宿舍依次分属数学系，贸易系和微生物
系，这时候人去楼空，只有一个男生住在最西边那个房间，偶然照面，总是若有所思的
样子。寂静清冷的楼层，全未因为多一个人而添加一丝暖意。
虽然读书读得昏天黑地，好歹还记得年关。除夕，窗外将雪未雪，冷风在灰色天空下呜
呜吹着。谢宗阳买了点红肠，花生米，烧鸡，白酒，向晚坐在宿舍独饮。几杯酒下肚，
实在兴味索然，起身去邀那个微生物的男生一起喝酒。那人有些惊讶，但很高兴地跟过
来。
年轻男人之间的生疏感消失得很快，尤其当萍水相逢，通忧共患时。似乎是理科生的缘
故，对方颇为言讷，但一看而知是个善良的人，喝酒很实在。
两人断断续续喝了小半宿，又在凌乱的微雪中，爬上顶楼平台。时近午夜，万家灯火，
四下里爆竹声此起彼伏。附近吱吱地升起一长串连珠炮，五颜六色，愈旋愈高，亮丽异
常。
“哇！”
“吔！”
看着眩目的光华刺破夜空，两人兴奋雀跃。
“操～你～妈～”谢宗阳突然向对面黑黝黝的宿舍楼大声喊。他同伴愣了一下，也跟着
吼，
“操～你～大～爷！”
谢宗阳忍不住想笑，-- 这么斯文的一个人，居然也会爆粗口。
“操你姥姥！”对面那楼里居然有人回骂。两人哈哈大笑。
“饿草泥马！”脚下，本楼的某一窗口也传来中气十足的山东口音，并伴随敲脸盆的梆
梆声。一时间七八人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此起彼伏地叫骂。没想到这么多人留在学校。
这算是在漫长寂苦的备考期，别人的春节，当中某种自然的宣泄吧。但下意识里，也
是籍此表达少年人面对一无所知，疾趋而近的未来的惶惑和兴奋感。
骂声渐歇，只有远处的鞭炮声隐隐传来。在烟火明灭的年夜里，两人弹着手中的香烟，
呼吸着寒冷的空气，心中充满莫名的憧憬。
多年后回顾，年轻时的憧憬是多么虚幻啊，就象雪夜烟花，瞬间的光辉，只有在记忆中
才可以留下一点痕迹。在人生的旅程中飞奔，绝大多数时候，就连记忆，也很快消散了。 |
T*****n
发帖数: 18811 | 2 哥们儿，请继续
【在 i******l 的大作中提到】
: 楔子
: 谢宗阳年轻时在北方念书，曾赴京游历， 偶遇某女。俟他离时，她的泪如繁花飘落，
: 片片都坠入他的心池。谢家在湖南梆州，循例，毕业即需返乡。他于是决定考研到北京
: ，以期日后能与那个女孩子长相厮守。
: 考研的日期安排在二月上旬，是过完年后第三天。寒假里，谢宗阳留校备考。同学都做
: 鸟兽散，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宿舍埋头苦读。宿舍的暖气和电都已停供。他从室友处抱
: 来三条被褥，叠压在床上，晚上钻在里面，就着明灭的烛光念书，累了就看看那个女孩
: 子的情书。其时电话尚未普及，除去附在这几封信上的交流，他实际上过着与世隔绝的
: 备考生涯。
: 他们宿舍在大楼东端，幽暗的楼道延伸，两边的宿舍依次分属数学系，贸易系和微生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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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79 | 3 （一）
女人诚然比男人更为坚韧。
左前方的那个女子颇显富态，下蹲时腹部的赘肉肯定会抵住下肢。可是她挨着湿漉漉的
泥地敏捷地挪动，已经有两个小时，几乎没有起过身。他自己每过二十分钟就要站起来
休息一下。夜暗中看不清她的手法，但是能看到她手臂迅伸疾缩，动作绝不犹豫。她身
后已经排了十数只纱袋，他自己半夜工夫，只凑了五袋而已。
天亮之前，估计还能抓两袋。七袋蚯蚓抵两百多块钱，比送外卖要合算得多。这些蚯蚓
是极佳的鱼饵，所以有人出高价收购。不过大头是让开车的司机兼老板收了去了。春夏
天热的时候，价格被压得更低，只有十几块一袋。然而彼时虫多易捕，夜气也不似现下
这般凛然逼人。
蚯蚓白天不会显身，所以只有在夜晚才能捉到。这虫子虽然没有眼睛，但在漫长的进化
过程中培养了极为敏锐的触觉，稍有动静，露在泥土外面的小半截身子就会缩回去, 因
而增加了捕捉的难度。举止不够轻快的人，往往难以成功。
即使已经捏住滑腻的虫身，依然不能过于使劲．拉断半截的蚯蚓，老板是不收的。
抓虫的手法也有讲究。一次抓一条不行，效率太低。高手都是一手四条。第一条用拇指
跟食指夹住，第二条食指跟中指，依此类推。四条在握，回手甩入绑在小腿上的铁桶中
。一只铁桶可以装大约四百二十支蚯蚓，满了以后就可以倒入身后的纱袋中扎好。有人
干脆将纱袋系在胸前，更加省事，但蹲地时要多加小心，因为蚯蚓有可能从倾斜的袋子
里逃出来。
另有一只铁桶绑在腿上，里面装着木屑。每次放好蚯蚓，将手在里面揉一下，蚯蚓的体
液就擦掉了。手上太滑的话，同样影响效率。至于满手的腥臭，倒完全不在意念之中。
星空璀璨，虫声唧唧。十几个人四散着，顶着照明用的矿灯，沉默地劳动。身后黑黝黝
的，是白日里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但是这一刻，自己存在的意义，就局限在眼前这块被
照亮的巴掌大小的泥地里。不光是自己，这些人都是。被照明灯定义的可悲的人生。
假如有只猫头鹰刚好在树梢歇足，看到这十几个晃来晃去的光圈，肯定会觉得奇怪吧。
用白话小说上的话说，“没的惹他耻笑”。
----算了，就当是体验生活吧。别傻呼呼乱想了，赶紧弄完回家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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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765 | 5 想起了：手转十针去，趾接九只镖。
【在 i******l 的大作中提到】
: （一）
: 女人诚然比男人更为坚韧。
: 左前方的那个女子颇显富态，下蹲时腹部的赘肉肯定会抵住下肢。可是她挨着湿漉漉的
: 泥地敏捷地挪动，已经有两个小时，几乎没有起过身。他自己每过二十分钟就要站起来
: 休息一下。夜暗中看不清她的手法，但是能看到她手臂迅伸疾缩，动作绝不犹豫。她身
: 后已经排了十数只纱袋，他自己半夜工夫，只凑了五袋而已。
: 天亮之前，估计还能抓两袋。七袋蚯蚓抵两百多块钱，比送外卖要合算得多。这些蚯蚓
: 是极佳的鱼饵，所以有人出高价收购。不过大头是让开车的司机兼老板收了去了。春夏
: 天热的时候，价格被压得更低，只有十几块一袋。然而彼时虫多易捕，夜气也不似现下
: 这般凛然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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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79 | 6 楔子
谢宗阳年轻时在北方念书，曾赴京游历， 偶遇某女。俟他离时，她的泪如繁花飘落，
片片都坠入他的心池。谢家在湖南梆州，循例，毕业即需返乡。他于是决定考研到北京
，以期日后能与那个女孩子长相厮守。
考研的日期安排在二月上旬，是过完年后第三天。寒假里，谢宗阳留校备考。同学都做
鸟兽散，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宿舍埋头苦读。宿舍的暖气和电都已停供。他从室友处抱
来三条被褥，叠压在床上，晚上钻在里面，就着明灭的烛光念书，累了就看看那个女孩
子的情书。其时电话尚未普及，除去附在这几封信上的交流，他实际上过着与世隔绝的
备考生涯。
他们宿舍在大楼东端，幽暗的楼道延伸，两边的宿舍依次分属数学系，贸易系和微生物
系，这时候人去楼空，只有一个男生住在最西边那个房间，偶然照面，总是若有所思的
样子。寂静清冷的楼层，全未因为多一个人而添加一丝暖意。
虽然读书读得昏天黑地，好歹还记得年关。除夕，窗外将雪未雪，冷风在灰色天空下呜
呜吹着。谢宗阳买了点红肠，花生米，烧鸡，白酒，向晚坐在宿舍独饮。几杯酒下肚，
实在兴味索然，起身去邀那个微生物的男生一起喝酒。那人有些惊讶，但很高兴地跟过
来。
年轻男人之间的生疏感消失得很快，尤其当萍水相逢，通忧共患时。似乎是理科生的缘
故，对方颇为言讷，但一看而知是个善良的人，喝酒很实在。
两人断断续续喝了小半宿，又在凌乱的微雪中，爬上顶楼平台。时近午夜，万家灯火，
四下里爆竹声此起彼伏。附近吱吱地升起一长串连珠炮，五颜六色，愈旋愈高，亮丽异
常。
“哇！”
“吔！”
看着眩目的光华刺破夜空，两人兴奋雀跃。
“操～你～妈～”谢宗阳突然向对面黑黝黝的宿舍楼大声喊。他同伴愣了一下，也跟着
吼，
“操～你～大～爷！”
谢宗阳忍不住想笑，-- 这么斯文的一个人，居然也会爆粗口。
“操你姥姥！”对面那楼里居然有人回骂。两人哈哈大笑。
“饿草泥马！”脚下，本楼的某一窗口也传来中气十足的山东口音，并伴随敲脸盆的梆
梆声。一时间七八人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此起彼伏地叫骂。没想到这么多人留在学校。
这算是在漫长寂苦的备考期，别人的春节，当中某种自然的宣泄吧。但下意识里，也
是籍此表达少年人面对一无所知，疾趋而近的未来的惶惑和兴奋感。
骂声渐歇，只有远处的鞭炮声隐隐传来。在烟火明灭的年夜里，两人弹着手中的香烟，
呼吸着寒冷的空气，心中充满莫名的憧憬。
多年后回顾，年轻时的憧憬是多么虚幻啊，就象雪夜烟花，瞬间的光辉，只有在记忆中
才可以留下一点痕迹。在人生的旅程中飞奔，绝大多数时候，就连记忆，也很快消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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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8811 | 7 哥们儿，请继续
【在 i******l 的大作中提到】
: 楔子
: 谢宗阳年轻时在北方念书，曾赴京游历， 偶遇某女。俟他离时，她的泪如繁花飘落，
: 片片都坠入他的心池。谢家在湖南梆州，循例，毕业即需返乡。他于是决定考研到北京
: ，以期日后能与那个女孩子长相厮守。
: 考研的日期安排在二月上旬，是过完年后第三天。寒假里，谢宗阳留校备考。同学都做
: 鸟兽散，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宿舍埋头苦读。宿舍的暖气和电都已停供。他从室友处抱
: 来三条被褥，叠压在床上，晚上钻在里面，就着明灭的烛光念书，累了就看看那个女孩
: 子的情书。其时电话尚未普及，除去附在这几封信上的交流，他实际上过着与世隔绝的
: 备考生涯。
: 他们宿舍在大楼东端，幽暗的楼道延伸，两边的宿舍依次分属数学系，贸易系和微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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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诚然比男人更为坚韧。
左前方的那个女子颇显富态，下蹲时腹部的赘肉肯定会抵住下肢。可是她挨着湿漉漉的
泥地敏捷地挪动，已经有两个小时，几乎没有起过身。他自己每过二十分钟就要站起来
休息一下。夜暗中看不清她的手法，但是能看到她手臂迅伸疾缩，动作绝不犹豫。她身
后已经排了十数只纱袋，他自己半夜工夫，只凑了五袋而已。
天亮之前，估计还能抓两袋。七袋蚯蚓抵两百多块钱，比送外卖要合算得多。这些蚯蚓
是极佳的鱼饵，所以有人出高价收购。不过大头是让开车的司机兼老板收了去了。春夏
天热的时候，价格被压得更低，只有十几块一袋。然而彼时虫多易捕，夜气也不似现下
这般凛然逼人。
蚯蚓白天不会显身，所以只有在夜晚才能捉到。这虫子虽然没有眼睛，但在漫长的进化
过程中培养了极为敏锐的触觉，稍有动静，露在泥土外面的小半截身子就会缩回去, 因
而增加了捕捉的难度。举止不够轻快的人，往往难以成功。
即使已经捏住滑腻的虫身，依然不能过于使劲．拉断半截的蚯蚓，老板是不收的。
抓虫的手法也有讲究。一次抓一条不行，效率太低。高手都是一手四条。第一条用拇指
跟食指夹住，第二条食指跟中指，依此类推。四条在握，回手甩入绑在小腿上的铁桶中
。一只铁桶可以装大约四百二十支蚯蚓，满了以后就可以倒入身后的纱袋中扎好。有人
干脆将纱袋系在胸前，更加省事，但蹲地时要多加小心，因为蚯蚓有可能从倾斜的袋子
里逃出来。
另有一只铁桶绑在腿上，里面装着木屑。每次放好蚯蚓，将手在里面揉一下，蚯蚓的体
液就擦掉了。手上太滑的话，同样影响效率。至于满手的腥臭，倒完全不在意念之中。
星空璀璨，虫声唧唧。十几个人四散着，顶着照明用的矿灯，沉默地劳动。身后黑黝黝
的，是白日里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但是这一刻，自己存在的意义，就局限在眼前这块被
照亮的巴掌大小的泥地里。不光是自己，这些人都是。被照明灯定义的可悲的人生。
假如有只猫头鹰刚好在树梢歇足，看到这十几个晃来晃去的光圈，肯定会觉得奇怪吧。
用白话小说上的话说，“没的惹他耻笑”。
----算了，就当是体验生活吧。别傻呼呼乱想了，赶紧弄完回家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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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765 | 10 想起了：手转十针去，趾接九只镖。
【在 i******l 的大作中提到】
: （一）
: 女人诚然比男人更为坚韧。
: 左前方的那个女子颇显富态，下蹲时腹部的赘肉肯定会抵住下肢。可是她挨着湿漉漉的
: 泥地敏捷地挪动，已经有两个小时，几乎没有起过身。他自己每过二十分钟就要站起来
: 休息一下。夜暗中看不清她的手法，但是能看到她手臂迅伸疾缩，动作绝不犹豫。她身
: 后已经排了十数只纱袋，他自己半夜工夫，只凑了五袋而已。
: 天亮之前，估计还能抓两袋。七袋蚯蚓抵两百多块钱，比送外卖要合算得多。这些蚯蚓
: 是极佳的鱼饵，所以有人出高价收购。不过大头是让开车的司机兼老板收了去了。春夏
: 天热的时候，价格被压得更低，只有十几块一袋。然而彼时虫多易捕，夜气也不似现下
: 这般凛然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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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79 | 11 “这不是张正确的学生卡。”
冷冷看着他，那司机说。黑人，眼白很亮。
“哦，对不起。”只好这么说，掏出一块钱两毛五买了张票。倒霉碰上个认真的人。
司机摇着头，“吃”地一声关上车门，车子晃悠一下，向左前方努去。
他摇摇摆摆地把那张过期的学生身份卡塞回钱包。清晨，车厢里还亮着灯。除他之外仅
有的三个乘客都是黑人，沉默地缩在最后几排位子里。以前有过恶法，规定黑人只能坐
在车厢后部。这是他们遗留下来的习惯。
他拣了个相距甚远的位子坐下，以免身上蚯蚓的腥气打扰他们。
树叶已将落尽，寥落的街上，几乎不见行人。红绿灯寂寞地交替闪烁。不久以后，支撑
它们的灯柱就会被厚雪覆盖。人们会在上面装饰带着彩灯的圣诞花圈，小镇上为数不多
的咖啡馆里会挤满喧闹的人群。河面上结的冰坚固得能承受起四轮驱动的皮卡的驰骋。
这里的冬天是有名的。
再见流水之日，他是一定要离开了。这种生活已经受够了。
回首，似乎每一步前行都有根有据。小心翼翼地踩着走着，最后却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
里。
这种荒谬感有结转的属性，令人觉得仿佛整个过程都不真实。但是摇晃的车厢和司机的
肥硕的背影正在无止无休地肯定着此时，此地。它们是现实的图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