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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se版 - 林菲镇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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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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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清晨时分,天色仍有点阴暗。深沉的汽笛声从海面飘过,给城市一个深沉的拥抱。一艘
荷兰货船驶近港口,结束了她这次漫长的旅程。
今天是周末,吴忆却一大早就醒了。窗户透进的阳光虽然微弱,也足以打扰到他的睡眠
。他把被子蒙在头上,想继续睡下去,却只感到呼吸乏力,胸闷头胀,忙又从被子里钻
了出来。心中充斥着莫名的兴奋感,似乎预感今天有件重要的事,倏忽间睡意全无。
起床、穿衣、下楼。一小时后他从街角的早餐店走出来,手里提着一袋豆浆和一卷报纸
包好的肉包。平时的他从来都没有吃早餐这个好习惯。今天既然破例起了个大早,就干
脆也破例的买些早餐回家吃。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音像店,里面正放着音乐。这让他很奇怪。这么早的时间,音像店
是不会有顾客的。哀伤的旋律吸引得他伫足聆听了一会。那是一首来自北欧的歌,叫做
“永远”。
I stand alone in the darkness // 我独自伫立在黑暗中
The winter of my life came so fast // 生命的寒冬顷刻降临
Memories go back to childhood to days I still recall // 记忆带我回到童年
Oh how happy I was then // 那时我多么的开心
There was no sorrow there was no pain // 没有忧伤,亦没有痛楚
Walking through the green fields // 走过碧绿的田野
Sunshine in my eyes // 阳光洒进我的眼眸
I’m still there everywhere // 我依然穿梭在每一个角落
I’m the dust in the wind // 我是风中的尘
I’m the star in the northern sky // 是北方天空中的一颗星
I never stayed anywhere // 我从不在任何地方停留
I’m the wind in the trees // 就像拂过林间的阵风
Would you wait for me forever? // 你能不能永远的等候着我?
回到家中,他走到沙发前坐下,解开塑料袋开始吃早餐。电视屏幕上,年轻漂亮的主持
人正在有气无力的播报着社会新闻。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昨晚睡的很晚
,今天起床又这么早,听着这些无关紧要的新闻,他觉得有点疲惫和失落,食欲也受到
低落情绪的影响,变得萎靡不振。他草草吃了两口就把早餐收进了厨房。坐回到电视前
,手持遥控器一遍遍的切换着频道。屏幕上的内容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此时他需要的
仅仅是用图像和声音填充空寂的房间。
窗外开始飘起了雪花。雪下的并不大,零零碎碎的小雪片随着北风肆意的律动,忽缓忽
疾。天气预报说,这也许是今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他不想继续呆在家里,决定上街走
走,便去换了一双平底运动鞋和一身轻便的衣服,推门而出。
灰白色的云层遮住光线,使得天色有些暗淡。街上的行人很少,甚至连车辆都不多。雪
渐渐的下大了起来,薄薄的一层积雪匍匐在路面上,洁白中透出下面灰色、青色、红色
的砖瓦。双脚踩在水泥路上,冰凉透过鞋底传递了上来。他朝地上跺了几下脚,想温暖
一下两脚。两脚有些发麻的感觉,他开始沿着人行道小跑起来。天气还是有些冷。他嘴
里呵出白气,顺着耳边和发际溜走,渗入寒冷的空气里。
还有两个星期就是春节了。今年春节这个中国传统节日和西方的情人节很凑巧的落在了
一起。路边的酒店大门上方挂着除夕夜预定年夜饭的横幅。而旁边的一家快捷酒店也同
样不甘示弱,打出了大年初一情人节房间八折优惠的牌子。春节的几天是阖家团圆的日
子。而情侣们却喜欢私密的约会来度过情人节。爱情和亲情届时必定要上演一番争夺吧
。鞭炮、水饺大战玫瑰和巧克力,颇有些关公战秦琼的黑色幽默。
一路小跑到海边,他感到身体渐渐温热了一些。头发开始蓬松,后背上也开始出现湿润
的征兆。路上三三两两跑步的人从他身边错过。他逐渐停下了脚步,看着身旁的大海。
海面上浮着一层轻薄的雾气。凉凉的海风在他脖颈边打转,旋即灌进他的衣服,使他感
到神清气爽。早晨在街上的一溜小跑,原来比咖啡更能使人清醒起来。
他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只打火机,“嚓”的一声蹭出火苗。他端详着手中的火机——银灰
色的金属外壳毫不显眼,和此刻的天气倒十分相衬。他用拇指拨弄着火机的盖子,发出
一声声清脆的响声。
他想起了去年的夏天。
身处在清冷的海边,面对着一片烟雾蒙蒙的灰色世界。去年的夏天已经距离他无比的遥
远。他仿佛田野上背着筐篓的孩子,努力的在记忆中捡拾着那个夏天的片断。萤火虫从
路边的玉米地里钻出,闪着柔黄的光,将他的目光招引到一条繁忙的小街上。他站在街
头,悠闲的年轻人从旁边错身而过。街旁的咖啡馆里传出醇厚的咖啡香,以及忽远忽近
的笑声。一个翩翩少年正坐在草地上拉着小提琴,悠扬的琴声随着傍晚的徐风飘来。
小街的尽头是一座校园,青草绿树中掩映着精致的小楼。昏黄的路灯下,一个女孩正对
着他轻颦浅笑。清风扫过,吹动她的发梢,扬起了她的长裙。她缓缓的朝走到自己身旁
,清秀的脸庞越发清晰,皓齿明眸,仿佛触手可及。
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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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好文!
a*********n
发帖数: 44
3
好文采,继续下篇啊
l***n
发帖数: 77
4
谢谢Rachelle ,artemismoon 二位~

【在 a*********n 的大作中提到】
: 好文采,继续下篇啊
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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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Support! 读这个文章有点像读诗,作者是不是很喜欢诗啊?!
哈哈,还有,本人也有被裁员的经历,过程很相似。讲一下, 当提供素材把。 大老板
会议室召见,立刻被请出公司,本来只是觉得没有现实感。看到俩同事,表情比我还悲
伤(这同事有家有口,大概心有戚戚然),差点掉眼泪。出来打车, 给朋友打电话报
备这件事。其实那份工作像鸡肋,虽然是众人羡慕的大公司,做得我有种大脑退化的感
觉。
H1b还剩下两个月,积极找工作,为了应付辛苦的求知过程每天到East River跑步。很
多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非常帮忙,自己也lucky, 一个半月收到两个offer, 终于换成自
己更喜欢的工作和城市。
人生又完整了一把^^.
还有, 什么/谁是林菲镇啊?

【在 l***n 的大作中提到】
: 1.
: 清晨时分,天色仍有点阴暗。深沉的汽笛声从海面飘过,给城市一个深沉的拥抱。一艘
: 荷兰货船驶近港口,结束了她这次漫长的旅程。
: 今天是周末,吴忆却一大早就醒了。窗户透进的阳光虽然微弱,也足以打扰到他的睡眠
: 。他把被子蒙在头上,想继续睡下去,却只感到呼吸乏力,胸闷头胀,忙又从被子里钻
: 了出来。心中充斥着莫名的兴奋感,似乎预感今天有件重要的事,倏忽间睡意全无。
: 起床、穿衣、下楼。一小时后他从街角的早餐店走出来,手里提着一袋豆浆和一卷报纸
: 包好的肉包。平时的他从来都没有吃早餐这个好习惯。今天既然破例起了个大早,就干
: 脆也破例的买些早餐回家吃。
: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家音像店,里面正放着音乐。这让他很奇怪。这么早的时间,音像店

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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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两个月找到工作,恭喜你了。继续帖下去,就不用我回答你了:)

【在 r******m 的大作中提到】
: Support! 读这个文章有点像读诗,作者是不是很喜欢诗啊?!
: 哈哈,还有,本人也有被裁员的经历,过程很相似。讲一下, 当提供素材把。 大老板
: 会议室召见,立刻被请出公司,本来只是觉得没有现实感。看到俩同事,表情比我还悲
: 伤(这同事有家有口,大概心有戚戚然),差点掉眼泪。出来打车, 给朋友打电话报
: 备这件事。其实那份工作像鸡肋,虽然是众人羡慕的大公司,做得我有种大脑退化的感
: 觉。
: H1b还剩下两个月,积极找工作,为了应付辛苦的求知过程每天到East River跑步。很
: 多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非常帮忙,自己也lucky, 一个半月收到两个offer, 终于换成自
: 己更喜欢的工作和城市。
: 人生又完整了一把^^.

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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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十年前,吴忆还在上高中。他就读的是当地升学率很高的一间高中。校方把学生几乎所
有的时间都安排在了教室里、课桌前。体育课和其他活动被压缩到最小限度。甚至到了
周末,同学们都被要求来学校上自习。升入高中的新鲜感迅速的被堆积如山的课本和辅
导教材消耗殆尽。校园生活简单的像自来水一样。而正如同自来水最终要流入下水道一
样,吴忆们生活的唯一方向,就是高考然后升入大学。老师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同学
们他们的这个使命。学校更像一座监狱,吴忆和舟城都是里面的囚徒,课间是他们难得
放风的时间。他们两个人喜欢在课间坐在学校大楼的楼梯上,一边聊天一边看楼下来来
往往的人们。作为理科生,他们聊天的话题却总是足球、电影、音乐,当然,还有女生
。一个个无辜的女孩子从面前走过,被两人迅速的划分到好看的和不好看的这两个肤浅
的类别里面。
这天下午,第一节课的课间,两人照常无聊的坐在楼梯上。这时一个穿着一身白色连衣
裙的女生从两个人身边走了过去。吴忆只觉得一股香气扑面而来,转过头呆呆的看那个
女生的背影。
“喂,你醒醒,醒醒。”舟城推了吴忆一下。“你能不能别这么盯着漂亮女生看啊?跟
你坐一块真丢人。”
“我觉得她很特别。”吴忆继续盯着女生的背影出神。这是他上高中来头一次用“好看
”和“不好看”之外的一个词语来形容一个女孩。
他后来通过朋友打听到,那个女孩叫晞,是文科班的,也是二年级,追她的男生很多,
有高年级的,有外校的,甚至有社会上的无业青年。
在花了一星期的时间搜集情报之后,吴忆摸清了她家的位置。这天吴忆起了个大早,躲
进了她上学路上要经过的一个公园。紧张的等待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他看见远处晞的身
影,就使劲的骑车追了上去,跟她并排着。
“嗨,你好!”吴忆骑车到她的侧面,壮着胆子打了个招呼。
晞愣了一下,“你好……”
“你也是一中的吧?我在学校里看见过你”吴忆说。
“嗯?是呀……”她又补了一句:“我好像也学校里看见过你……”
“是吗?那还真巧。你怎么也这么晚才去上学?”学校规定的到校时间是半小时以前,
刚才在公园里,吴忆一直在怀疑是不是没有注意,把她错过了,差点没有坚持等下去。
“我每天都这个时候去上学的。因为我早晨喜欢睡懒觉。”晞笑了。
从那天起,吴忆每天早晨都会在公园外面的路上很“偶然”的遇到她。时间久了,放学
的时候他也会在校门外等她一起骑车回家。晞课间会跑到理科班附近的楼梯口找吴忆和
舟城,在他们聊天争论的时候插嘴。渐渐的,吴忆和晞每天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多。他
们一起去学校操场上散步,一起逃课喝冷饮,一起去录像厅里看电影。晞本来是短发,
认识吴忆一个月之后她决定把头发留长,长到过肩,这样她坐在楼梯上可以低下头,从
头发的缝隙里偷偷观察吴忆;经常穿一身运动服的吴忆穿起了白衬衫和牛仔裤。上高中
前他拆掉了自行车的后座和挡板,这样他的自行车看起来更像电视上看到的公路赛车。
认识晞以后,他又重新安好了后座,准备在周末的时候载着她骑过县城里的大街小巷。
一天,吴忆和舟城在放学的路上被五六个年纪稍大的小痞子堵到了一个胡同里。领头的
一个小青年留着长发,穿黑色的汗衫,露出脖子上金黄的项链。他走上前对吴忆说道:
“我看你最近跟韩晞挺好啊?上学放学老是一块走……”
“那又怎么了?”
“怎么了?我看上她了。你他妈要不想死就离她远点!”
话音刚落,一群小青年就冲上前把这两个高中生按在墙角,一通乱打。“金项链”把吴
忆的自行车推来,对着后座几脚猛踹,边踹边说:“我看你样子好像不服啊?你去学校
里打听打听我小磊。我今天打你算轻的,就是给你个教训,下次再看见你找她,我揍死
你。”自行车的后座断了。小磊招呼一众人扬长而去。
之后的一个星期,吴忆都没有去找晞,小磊他们也没再找他们的麻烦。这天晚上,吴忆
放学之后看见那伙小痞子把一个瘦小的学生劫进了胡同。他对身旁的舟城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在路边停下自行车,跟在后面尾随着这帮人走了进去。
“哎,是你们两个。”小磊转身看到走过来的两个人。
“小磊哥你上次说的事我记着了。我这一阵子一直都都没找她。”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赶紧滚一边去。”
“因为……”吴忆拉开书包拉链,嗖的从里面掏出了一根小臂长的木棍。还没等四周的
人反应过来,就猛的朝小磊的头上抡了过去。
“因为我看上她了,你他妈要不想死就离她远点!”
9.
吴忆打倒了小磊之后又冲上去补了两棍,这时其他的几个小青年终于缓过神来,跑上去
对他和舟城拳打脚踢。两个人寡不敌众,倒在地上。本来多数拳脚都是朝着吴忆招呼过
去的,舟城看吴忆已经被打的满脸是血,就扑到他身上替他挡了一阵。那伙人打了几分
钟之后也累了,急忙背着迷迷糊糊的小磊离开了。剩下两人在地上趴了很久才倚着墙爬
起来。两人扶着自行车,踉踉跄跄的朝各自家里走去。
吴忆和舟城各自在家躺了三四天之后才能去学校上学。因为担心被报复,每天上学他们
的书包里都塞着一把西瓜刀。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几天。三年级的几个和小磊有点交清
的学生听说了他们的事,就找到了他们俩,说既然都是一个学校的,可以出面为两人说
一下情,给这件事做个了断。于是几天之后,吴忆和舟城凑钱在县城里很好的一家饭店
里摆了一桌酒席宴请小磊一伙人。一个大圆桌上,一边坐着吴忆、舟城、高三的学生,
另一边坐着小磊和其他小青年。好像录像厅里播放的香港片里黑帮谈判的情景一样。吴
忆拿起一瓶青岛啤酒走到小磊跟前,说道:
“磊哥,我敬你酒。你放过我跟舟城吧。”来吃饭的路上,高三的学生已经教了他吃饭
的时候该怎么做。
小磊和吴忆碰了一下酒瓶。吴忆仰头把一瓶酒一饮而尽。
满桌子的好酒好菜吃完之后,小磊对吴忆说:
“你知道为什么韩晞上学放学没有男生跟她一块走?”
吴忆回忆了一下,印象中晞要么自己走,要么跟其他女生一起走,确实从来没有和其他
男生一起上学放学过。
“你们学校追她的,都挨过我的打。”小磊继续说道
“你是你们学校第一个敢跟我对着干的。不过高三的这几个孩子挺罩你的,求我以后别
找你事了。”
吴忆还没来的及说什么。小磊突然抄起桌子上的一个空啤酒瓶,砸在了吴忆的头上。吴
忆听见“啪”的一声响,眼见绿色的玻璃碎片落下。他头上一阵钻心的疼,看东西开始
有些模糊。不知是不是因为酒瓶太脆,只有零星的几滴血滴了下来,有几滴流过进了眼
睛,把他的视野染成鲜艳的红色,然后顺着脸流到白色的衬衫上,滴出花的形状,像农
村结婚的枕头。
“现在咱的帐都清了,你们走吧,以后出事找我。我给你们摆平。”
第二天早晨的公园里,晞轻轻抚摸着吴忆头上的伤口,睫毛上挂着泪珠,像草叶上晶莹
的露水,随着清晨的凉风轻微的颤抖着。
“这么多天不见你。你怎么这样了?”
吴忆没有说话,他轻轻拉起晞的手,笨拙的把她揽入怀中。女孩的香气近在咫尺。他的
心脏猛烈的跳动着。
十年之后,当他听到晞的婚讯时,也是一样猛烈的心跳。
一根烟燃尽,烧灼的疼痛从指尖传来,吴忆被强行从回忆里拉了出来,手指松开,烟头
掉在了车座上。他连忙又把烟头捏起。车里的烟味越来越浓烈,让他感到呼吸困难。他
打开车窗扔掉烟头,砭人肌肤的冷空气一下子灌进车里,围住他的身体。
远处有一家屋子亮着红色和黄色的灯,有音乐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家酒吧。吴忆觉得口
渴,把车开到酒吧旁停下。
推门走进酒吧,吴忆才明白这原来是一家脱衣舞酒吧。房间中部的舞台上立着一根锃亮
的钢管,一个略显老态的舞女正绕在上面摆出各种动作。她两手抓住钢管将躯体倒立,
双腿分开,平伸出去,然后旋转着身体。舞女脚上穿着高跟鞋,不时的随着音乐的节奏
敲击着双脚鞋底的铁片,打着清脆的节拍。如果不是全身一丝不挂,她看上去一定会更
像是一个杂技演员。
观众用口哨和尖叫回应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从侧面看过去,这是个多么鱼龙混杂的观众
群体啊!有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人,穿着浅色的Polo衫,整齐的短发,文质彬彬,像是在
银行里工作的;也有几个人穿着满是油污的T恤和牛仔裤,一看便知是附近工地上的建
筑工人;甚至还有个老年人,头发染成红色和绿色,愤怒的直立起来。这一组奇特的人
此刻堆在舞台前,达成了奇异的共识,一起圆睁着亢奋的双眼。
吴忆在吧台前坐下,要了一杯冰啤酒,把柠檬捏碎塞进瓶口,咕咚咕咚的喝下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通过喉咙,痛快淋漓。
两瓶啤酒下肚,台上的表演早已结束,下一位表演的舞女已在下面整装待发。吴忆起身
,走到酒吧外面,倚靠在墙上,点燃一根烟。他仰头凝视着天空,朝月亮的方向吐出一
口烟。烟雾弥漫月色中,折射出柔和的光影。他喜欢在岑寂的夜晚发呆。这时候没有太
多的噪音。他头脑清晰,情绪也足够平静,可以天马行空的遐想。虽然依然摆脱不了脑
海中乱七八糟世俗事务的羁绊,但起码此刻他的思想是无比自由的。
“可以给我一根烟吗?”
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他扭头一看,是刚才表演脱衣舞的那个女人,只是现在已经穿上
了外套。他抽出一颗烟递给女人,并拿出火机帮她点燃。
“那是你的车?”女人指着停在面前的吉普车问道。
“是。”
“我可以进去坐一下吗?外面有点冷……”
“嗯,好吧。”吴忆也觉得半夜的空气有点凉,就打开了车门,和女人一起坐了进去。
两个人坐在车里,一片沉默,只听到烟纸燃烧的声音。静谧的气氛使吴忆觉得有些不自
在。他便打开了车里的广播。电台正在播放迈克•杰克逊的歌曲。主持人语调哀
伤的悼念着这位美国当前最有影响力的流行艺术家。
“希望他能够得到安息。”吴忆朝车窗吐了一口烟。他想起以前上高中的时候,班上那
个酷爱跳舞的男同学。每逢学校的演出活动,那个同学总会模仿太空漫步,引得下面的
小女生一阵阵尖叫。
一只白猫悄无声息的跳上了车,将身体蜷成一个毛球,趴在前盖上取暖,但还是不忘战
战兢兢的盯着车厢里,狐疑的搜寻着一切蛛丝马迹的“危险”。她发现后座上的土豆动
弹了一下,吓的马上飞蹿到车底。猫是有趣的动物,总是对危险有着极高的灵敏度。
“可不可以送我回家?我的家就在前面不远。”女人说。
吴忆稍微考虑了一下,答应了。在过去,他断然不会深夜载一个陌生的舞女回家。然而
失去工作以后,他的心理就发生了变化,变得无所拘束起来。
二十分钟后,吴忆的车驶入了一个居民区里,停在一幢房子前。
“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用谢。其实我今晚很寂寞,也感谢你陪了我。”
女人突然盯着吴忆的眼睛,“寂寞?”她的手游离到吴忆的身体上,继而向下滑去,胸
口、小腹……“我一个人住。你要不要进屋里来?”
反正现在自己也是一无所有,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吴忆下车,跟在女人的身后进了屋
。房间里异常干净,笼着暖洋洋的灯光,让人感到非常的舒适与温馨。
一个多小时之后,吴忆躺在床上,观察着墙上女人和父母合影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大
概刚刚二十岁左右,和父母站在一起,笑的很灿烂。
“我该走了。”吴忆说道。
“明天早上再上路,好吗?今天已经这么晚了,你也一定很累了,就在这里过夜吧。”
他摇了摇头,旋即套上衬衫,“不了,我现在就走……祝你晚安。”
女人抱住他,在他唇上留下一个吻,“宝贝,开车注意安全。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记得
给我打电话。”
他接过女人的纸条,放进口袋里。
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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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表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多钟,他依旧没有倦意,于是开车回到高速公路上,继续向北
方的旅程。根据路标判断,他已经进入了旧金山的市区。他爱旧金山这座城市,只是今
晚没有心情在这里停留。像一个逃犯,他脑中唯一念头便是尽快逃离,越远越好。
天色渐渐泛明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了加州的北面俄勒冈州界的标牌,也终于感觉到了疲
惫。他驶下高速公路,把车停在路边。他把车座椅放平到最大的限度,然后侧过身子躺
下,片刻时间就睡着了。
记不清做了多少梦,他被一阵敲玻璃的声音惊醒。应该是风吹的声音吧?他翻了个身,
想不理会声音继续睡觉。又一阵敲玻璃的声音,更加的急促。他只好忍着强烈的头痛,
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一阵晕眩过后,他意识到车外站着一个警察,正向车里
面探视。看他坐了起来,警察就示意他打开车窗。
“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给我你的驾照。”警察照本宣科的说道。
吴忆递上驾照。
“你从洛杉矶来的?”警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低头对吴忆说道。
“是的,警官。我违章了吗?”
“没有。我过来例行检查一下。你这是向哪里开?”
“我想去北方。”
“北方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刚刚失业了。我想先去西雅图看看……”
“也是想离开加州?”
“也是?”
“最近很多人丢了工作,就离开加州搬到北面去。你知道的,北面生活费用便宜一些:
吃的、用的、住房都比加州便宜许多。要是跟洛杉矶和旧金山这两个地区相比物价就更
低了。但是过一段时间,等经济变好了,他们还是会搬回加州找工作的。”
“像候鸟一样……”
“现在治安也不是很好。你这样躺在车里不太安全。我建议你还是找个旅馆吧。”
“我知道了,谢谢你。”
反正也要回国了,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把美国横穿一遍呢?等我到了西雅图之后就再向
东开到纽约去,有时间的话就再从纽约向南开到佛罗里达。就像杰克•克鲁亚克
那样,孤身一人穿越美国。吴忆脑子中勾勒出吉普车奔驰在山川、森林、沙漠中的画面
。孤独的画面让他充满勇气。
脑子开始清醒了。他把车开到前面的一个快餐店,买了一份汉堡和咖啡,一边吃一边继
续开。Shasta山脉是沿途为数不多的亮点,而从山谷中穿过以后,道路两旁的景色就开
始没有了太多的变化,遍布着深绿色的树和黄褐色的土地。千篇一律的景色像一部没有
情节起伏的肥皂剧,让观者的时间流逝的更加悄无声息。俄勒冈州的面积比加州要更小
一些,短短五个小时的时间,他已经从南边的州界临近了北部地区。
连续驾驶让他感到无法忍受的疲惫。微仰着头的姿势久了,脖子十分僵硬。他腾出右手
,用力的揉捏着脖颈。由于长时间的坐着,腰部也开始感到酸痛。于是他又从背后用力
的捶着腰。他的右手往返于脖颈和腰部,南北两个战场,忙得不亦乐乎。这时吴忆的头
也不失时机的疼了起来。这一路上喝下的一杯杯咖啡在这个时刻集体失效。可惜自己不
是汽车,咖啡也不是汽油。否则只要一杯杯的喝下去,就能支持着身体开下去。
该休息一下了吧?今天晚上该找个好一些的旅店,洗个热水的澡,然后在柔软的床上躺
下,喝一瓶啤酒,看着电视节目好好睡个觉。吴忆乱想着。
晚上十点钟,天色已经彻彻底底的黑了。前方高速公路出现了一个较大的弯道。弯道的
尽头呈现出一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11
车里空气污浊,吴忆打开一半车窗。车外面的空气腥湿,有风雨欲来的氛围。高速公路
在前方岔出两个方向。岔路口竖着两面巨大的绿色标牌,分别写着“波特兰市区”和“
海滩”。
海滩?几乎要睡倒在方向盘上的吴忆突然清醒了。据说美国西北部的海滩和加州风格迥
异。一个从小在这附近长大的同事曾经告诉自己一定要来这里的海滩看看,说他肯定会
爱上这里的。因为从小在海边的小镇长大,他对各种风格的海有着很强的兴趣。吴忆把
车开回到高速上,朝着海滩的方向开去。心想反正也没有多远,干脆就去看一下再上路
。而且在海边的旅馆借宿一晚,早晨可以看到海边太阳升起的景象,也是很让人心旷神
怡的事情。
渐渐地,车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变大。黑色沥青的公路表面迅速的出现
一层积水,反射出公路两侧五颜六色的灯光,如同是酒保刚调配好的一杯鸡尾酒。
吴忆驾车穿过了繁华的波特兰市区。今天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这座美国西北地区的重要
城市。这是俄勒冈州最北端的一座城市,同华盛顿州接壤。哥伦比亚河和维尔麦特河在
这里并流汇入太平洋。河流不仅从地理上把这座城市切割成几块,隔河相望的几个地区
在文化上也极其的不同。
读研究生的时候,吴忆曾修过一门交通规划的课程。教材中的一章专门将这座城市作为
规划的成功案例进行了分析。波特兰拥有出色的公用交通网络,并且鼓励自行车和徒步
出行。美国从事交通规划的行业人士一致对波特兰的规划工作持赞赏的态度。常有人专
程来这里参观学习。
可是吴忆的观点却同别人大相径庭。在进行了大量阅读后,他认为这个城市的土地开发
政策很荒谬,虽然保护了交通出行的便利,防止了城市的盲目扩张,但同时又限制了城
市的发展,使这座城市的经济发展陷入窘境。吴忆还认为,同为西海岸的重镇,倘若波
特兰也能有加州许多城市一样迅猛的发展速度,那么她的交通系统也一样会像洛杉矶、
旧金山一样陷入半瘫痪状态。城市规划系的帕克教授曾经参与了课程所用教材的编辑工
作。吴忆就专门约了帕克教授在办公室里讨论了一个多小时。吴忆执拗的认为这个城市
的交通系统并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之所以目前表现良好,只是由于政府刻意的抑制了城
市的发展速度于市民的交通需求而已。
帕克教授是一位包容的老人。他并没有被吴忆锋芒毕露的批评和尖锐的用词冒犯到,反
而微笑着说:
“你是个固执的年轻人。虽然有些偏激,但是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趣。除了这件事,你
还有一个观点让我印象深刻。哦,对了,你好像想用微观的模型来分析宏观的规划问题
?”
“那是因为我觉得宏观模型产生的分析结果不能让人信服,也无力去支持规划的方案。
就好像建造一座摩天大楼,我无法确定它的根基是否牢固,怎么才会对它的可靠性放心
呢?”
“恐怕只是不让一些固执的工程师们信服吧?”帕克教授笑了。“不过你说的也不算错
。只是讨论到宏观模型这个问题,那可就要长篇大论了。而且美国的城市规划最近受能
源和经济的影响,正处在一个转型阶段。我想问一下你有没有兴趣继续研究城市交通规
划这个方向?我非常欢迎你读我的博士,同我一起进行研究。一定会是很有趣的体验。”
“谢谢你帕克博士。但我还是希望能快点毕业,去公司里工作一段时间,接触一些实际
的项目,而不是在实验室里做笼统的分析。”
尽管帕克教授多次挽留,吴忆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读博士的机会,在硕士阶段快结束的
时候开始找起了工作。正如帕克教授所说,吴忆是个及其固执的人。这种固执表现在他
始终认为工程问题必须在实际项目中才能够解决,仅依靠“研究”是不行的。同时他对
许多纸上谈兵的研究结果也半信半疑。当然,他计划在硕士毕业后就工作还是有另一个
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大学毕业的时候,他和晞做的一个关于两人未来的约定:他要尽快
毕业,去加州工作;晞去上海工作两年后,申请商学院,去加州读书。
12
那时正值大学毕业的前夕,就要离校的情侣们无可奈何的分手。南京六月的阳光,刺透
空气中的尘雾,几乎可以把人的眼泪烤干。金陵干啤酒的味道和离愁别绪混杂着,弥漫
在学校的空气里,使人无比压抑。最后这些空气被灌装在一节节的列车车厢里,被运往
各个方向。吴忆挽着晞的手,离开了这座生活四年并热爱的城市。对未来的憧憬让他们
没有一丁点的恐慌。无论两个人各自的生活多么艰难,他们也只需忍受两年的煎熬,就
可以一起在加州再相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从高中到大学毕业,他们在一起交往了接近七年。这七年里面,两个人一直很少吵架。
偶尔晞会发发脾气,也都是因为吴忆抽烟的问题。晞不喜欢他抽烟,一直要求他戒掉。
但吴忆却总也戒不掉。两个人虽都在南京读大学,但是呆在不同的学校,所以并不能天
天见面。每次见面的时候,晞会格外留心吴忆身上的气味。如果从蛛丝马迹里发现他最
近抽烟,她就会大发脾气。这个时候,吴忆就会像个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
任由她批评,等晞说的累了,就递上一杯水,再轻声的在晞耳边承认错误,保证今后一
定尽量少抽。每当这个时候,晞就感觉所有的怒气都一瞬间不见了踪影了,剩下眼前这
个轻声细语的孩子。
吴忆曾经尝试过很多次戒烟,都以失败告终。他年龄虽不大,烟龄却很长。第一次抽烟
的时候他只有十一岁。十年的烟瘾,积重难返,他很难摆脱。戒烟对他来说,是一个根
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你去了美国以后怎么办呢?”这一天,两人一起在路上散步,晞突然有些担心的对
吴忆说。
“什么怎么办?”吴忆有些迷惑。
“抽烟啊。没有我在旁边监督,你不知道又要抽多少呢……”
“不会的。你别瞎想。”
“怎么不会?”
“因为……我听说美国烟很难抽的……”
“你又骗我。美国的Marlboro和Camel多出名啊……我觉着你肯定是戒不掉了,但也要
答应我,以后尽量少抽。每天最多四五根,好不好?”
“好吧,我听你的。还有什么吩咐啊?”
“到了那边以后你就养条小狗吧。听说在美国养狗的人很多。以后等我去了,咱俩就一
起养,多好呀。”
“那我要给小狗起名字叫‘韩小晞’吧?”
“不行。咱俩的孩子要随爸爸姓。就叫‘吴小忆’吧。”
说罢,两个人都笑了。
13.
刚到美国的时候,吴忆的留学生活并不像那个小城优美的景色一样美好。时差还没有调
整好,就每天顶着炙热的阳光四处奔波:找住处、办理入学手续、联系导师、熟悉助教
的工作内容。南方小城空气清新,空气里没有太多粉尘阻隔日光,所以紫外线的曝晒很
强烈,不多久吴忆的脸和胳膊就晒的黝黑。没有找到住处的时候,他暂住在于安家的客
厅。每天晚上,吴忆坐公车回到住处,又要拖着疲惫的身体步行半个小时,去一家越南
人开的小超市里,打便宜的国际长途电话给晞。电话的另一端是上海的黎明。晞此刻刚
刚起床,睡意惺忪的听吴忆讲他忙碌的生活。挂掉电话之后,晞赶紧穿衣打扮,手忙脚
乱的挤地铁去公司上班;吴忆走回到于安的住处,在沙发上沉沉的睡去。
两个人每天都会通过电话联系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学期开始后,吴忆的课程很紧张
,上完课之后还要在办公室里做实验。晞在一家台资企业上班,刚刚入职,许多工作上
的知识都不懂,天天都要在工作之余加会班,抓紧时间学习一下。两人只能在每个周末
的时候通过MSN视频聊天来相互交流。他们互相鼓励着:现在是最艰难的时期,只要他
们能坚持下去,以后肯定会是一番新的景象。
第一个半年就在两个人的努力中飞快的过去了。从第二个学期开始,吴忆的生活变得轻
松起来。像军队里的老兵一样,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吴忆也总结出了不少偷懒的技巧
。虽然教授们每堂课都会发下来各种参考资料,但是大部分只是参考资料,只需要大体
浏览。最终的考试还是会以教材为主。他担任助教的实验课,每学期都会沿用去年的内
容。甚至同学提出的各种问题,也和上个学期大同小异。晞这边的工作却显得越来越紧
,经常要陪领导去各地出席会议、展览,有时甚至周末也要出差。再加上她断断续续的
准备出国的事情,平时的压力更大了。每次周末不能陪吴忆聊天,她就会给吴忆发一封
邮件,叮嘱他照顾好自己,少抽烟,少熬夜,多吃蔬菜,等她回上海就给他电话等等。
日子如山涧的溪水一般,毫无声息的流过。平静的生活又持续了一年。吴忆修完了研究
生院规定的课程,接下来只需要完成他的研究课题,写好硕士论文,就可以顺利毕业了
。最后的一个学期,他每天从早到晚都闷在实验室,算数据,投简历,写论文。这三件
事情中,前两者做的熟练了,就变成了纯粹的机械劳动。写论文是最痛苦的一项,吴忆
经常面对着电脑,从晚上一直坐到第二天凌晨,也挤不出几段话来。枯燥的生活并没有
熄灭他对未来的希望。在距离他毕业还剩两个月的时候,不懈的努力也终于有了回报,
论文完成了大半部分。洛杉矶的一家公司也打来电话,邀他两星期之后去面试。
于安比吴忆早半年毕业,在洛杉矶的一家软件公司找到了一个中级工程师的职位。飞去
面试的时候,吴忆又暂住在于安家里。过去他对洛杉矶的印象基本上来自于华丽的好莱
坞电影,亲眼见到这座城市,才发现其实很不一样:蓝灰色的烟雾和粉尘笼罩着城市;
脏兮兮的高速公路上永远都塞满了车;街上的人也不像南方小城那般友好。但是吴忆反
而更加兴奋。这才是一个城市最真实的一面,才是最有生活气息的。
他坐在于安家宽敞的客厅里,想象着晞来了之后,两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餐。餐后自己和
于安一边喝啤酒一边玩xbox360上的实况足球游戏;晞和于安的妻子就在客厅旁边看他
们拼杀,聊聊化妆品和衣服。周末的时候,他们两家人一起逛逛博物馆,或是看看电影
,越想越觉得生活充满了意义。想着想着,他就又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次日的面试进行的异常顺利。虽然在面试前,他在卫生间里紧张的反复整理着领带,还
在洗脸的时候弄湿了新买的浅蓝色衬衫。但这些紧张情绪在面试开始后的几分钟内就完
全烟消云散。面试的几个工程师开始时问了他一些简单的问题,剩余大部分时间则在向
他介绍公司的情况,以及公司需要什么样的新员工。仿佛他们才是被面试的人。中午的
时候,两名工程师带吴忆吃午餐。餐厅位于市中心的一幢高楼顶层。到了这个时候,笼
在城市上空的烟雾已经散去,从餐厅的窗户可以俯瞰大半个洛杉矶的景象。吴忆侧着脸
从窗户向外面看出去,各种各样的建筑像积木一样,从楼下一直铺到了地平线的边沿。
车流和人流混杂在一起,缓慢的朝各个方向移动着,如同积木上爬行的蚂蚁。
“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 吴忆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窗外看了很久,连忙道歉,
“没想到城市从这个位置看起来这么壮观,很不一样。”。
“没有关系,午餐也不是正式的面试,你随意就可以了。你以前没有来过洛杉矶吧?”
“这是我第一次来。在读书的那个小城市,哪怕白天的时候,街上都总也没有几个人。
寂静的可怕。”
“呵呵。我可以想象的出来。忆,刚才面试的时候我不知道有没有问过你,你为什么想
从事这一行的工作呢?”
“这个行业能够帮助别人,使他们能到达想去的地方。满足了别人,也履行了自己的工
作职责,这种感觉特别好,就好像我曾经迷恋的游戏‘模拟城市’一样……”吴忆说完
后,坐在对面的两个工程师都赞许的点了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的神态。
从加州回来后,过了不多久,公司就通知了吴忆,说决定聘用他,希望他能够按时完成
毕业论文,尽快去洛杉矶上班。当天晚上,他约了几个要好的同学吃了顿饭,喝了点酒
,算是庆祝一下。饭后回到家里,差不多是国内的中午十二点钟,他就拿起电话,拨了
晞号码。这一阵子事情有点多,已经好久没有通话了,他想要尽快和晞分享这个好消息
,让她也高兴一下。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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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14.
关机?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是公司的午休时间才对,怎么会关机呢?晞白天可是从来不关
机的啊?吴忆感到疑惑。
临睡觉前,他又拨了一遍晞的电话,依然是提示他对方已经关机。无可奈何,他只好发
了一封邮件过去:
晞,
好几天没通话了,一切都好吗?晚上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有打通。不知道你为什么
关机了。想告诉你,上次去面试的那家公司决定录用我了,就是在洛杉矶的那个公司,
以前和你提过的。虽然洛杉矶的样子跟我们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是依然很有生活的感觉
。我觉得你去了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论文终于写的比较顺利一些了,已经写好了大部分,现在开始收尾,并且把前面写的修
改一下,因此按期完成肯定不成问题。等我答辩一结束,就去上海看你,好吗?我等不
及了,真希望立刻就能见到你。
时间不早了,这里已经是深夜,我马上就该去睡觉了。但是我的手机会一直开着,你看
到邮件给我回个电话吧。不用担心吵醒我,我想你……
第二天早上,吴忆起床,从床边抓过电话,发现并没有未接来电。是晞怕吵醒自己睡觉
吧?那她肯定给我回了邮件。吴忆于是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抱起电脑查邮件。邮箱里
也没有晞的回信。
吴忆顿时心里空空荡荡的。他死气沉沉的下床,刷牙洗脸,混乱吃了几口面包,喝了杯
牛奶,便坐回床上,捧着电脑继续改写他的论文。整个一天都昏头昏脑的,自己亲自写
好单词突然变得陌生起来。一个简单的句子他读了半天,竟也不知自己当初想表达什么
。仿佛眼前并不是自己写的文章,而是一篇陌生的GRE考试阅读题。
好不容易熬到了国内时间的上午七点半,晞每天起床上班的时刻。他又拨了一遍晞的电
话。而这次,竟然还是关机。
这下吴忆焦急了起来。毫无征兆,连续两天手机关机,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发生什么
事情了吗?她现在会不会不安全?吴忆又给晞发了一封询问的邮件,然后躺倒在床上,
不知所措起来。电话打不通的情况,以前也偶有发生,不过从来没有持续这么久。而且
不久之后晞也总会打电话过来询问,一般都是因为手机没电,或是听不见铃声之类的原
因。
呆坐了一阵子之后,吴忆脑中忽然产生一个念头:可以给她公司里打个电话,让前台转
到她的办公室。于是他赶紧上网,搜索晞所在的公司,然后打了过去。
前台小姐听说吴忆要找韩晞,便让他稍等。大约两分钟以后,她查好了公司的日程安排
,然后告诉吴忆,她正在休假,要到下星期才回公司上班,如果有业务上的急事,可以
直接拨打手机。
吴忆的心像是被一把锉刀划了一下。为什么晞要休假,却没有告诉我呢?又为什么她的
电话一直关机呢?
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会打几遍晞的电话,始终联系不上。晞也既没有给他回电话,
也没有发邮件,悄无声息的从他的生活中蒸发了。
等待是对心灵的煎熬,连续几天的魂不守舍与整夜失眠之后,吴忆买好了机票,踏上了
飞往上海的航班。由于怕导师知道,他没有和身边任何同学、朋友透露这件事,只在临
走前给舟城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明天飞上海,如果有时间的话会去找他。
走出机场国际航班的大厅,吴忆正准备把手机打开,就听到人群里有人喊他,仔细一看
,原来是舟城来接他。今天是周末,星期一也不需要上课,舟城就干脆跑来了上海。
舟城走上前去,本想替他拿一下行李,惊讶的发现他只带了一个随身的背包。
“你怎么什么行李都没有?”
“舟城,我这次不是回来玩的。我找不到晞了……”他有点语无伦次。
“怎么找不到了?别着急,你慢点说。”
“我给韩晞打电话,她连续一个多星期手机关机。给她发邮件,她也一直没回。她们公
司的人说她休假了。可是她从来没和我提过休假的事情。”
“我最近好久没有跟她联系了。网上也没有见到过她。有没有可能是她出去玩了,但是
忘记带手机充电器了?”
“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觉得她像这种人吗?出门的时候,永远都是她提醒咱俩别忘
记带东西。再说她应该事先会告诉一声的啊?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非常担
心。她们公司说她还有几天就回去上班了,可是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就瞒着导师买了机
票来上海找她。”
“你做事还是这么冲动……想没想过,上海这么大,你去哪里找她?”
“我知道她的地址。情人节我寄礼物的时候记下的。不好意思了老哥,这么久没见面了
,一见面还是为了韩晞的事情。”
“行了,别这么说。你饿了吧?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简单吃了些东西之后,吴忆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先把舟城送回旅馆,然后径直开往晞的
住址。出租车穿过了上海市区。在那个美国小城,到了周日的晚上,几乎所有商店都早
早打烊,街道上非常安静。而上海却是截然相反的景象。街上点亮着无数霓虹,像春天
开满山野的花。黄浦江对岸的探照灯,用光柱刺穿夜幕,在云层中如拉丁女郎般热情的
舞动。吴忆看到路边有棕榈树、法国梧桐和松柏,生长在同一个街区的路边,距离如此
的近,看上去不太协调。这时前面路上突然涌出了几个横穿马路的人,司机只好放慢了
车速,向前一步步的挪着。其他行人也加入了穿越马路的队伍,司机无可奈何的把车完
全停了下来,伺机穿越。车上的电台广播传来一阵爵士乐。女主播似乎受到了音乐的影
响,声音听上去有些暧昧。吴忆紧绷的心丝毫没有被音乐纾缓下来。车窗外的拥挤的人
流把他压缩在一个狭窄的盒子里,丝毫动弹不得。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出租车带他来到一个居民区外面。大门口外面的街上很冷清,一个
行人也没有。穿着灰色制服的保安,坐在门口的屋子里,打着呵欠。吴忆一边向小区里
面走去,一边抬着头看墙上的数字。10号楼,11号,12号……15号。这就是晞住的地方
了。他站在一座有些旧的单元楼前面。漆成浅黄色的墙体有些剥落,上面零零星星的有
水泥修补的痕迹。他借助昏黄的路灯找到了晞房间门铃,按下去。十几秒钟,没有任何
回应,再按,对讲机的那头依然是静悄悄的。他拿出手机拨了一遍晞的号码,还是徒劳
无功。
吴忆退后了几步,抬头看着二楼的窗户。有一户黑着灯的,那可能就是晞的房间吧?看
来她现在确实是不在家,甚至她已经搬走了,不住这里了也说不定。接下来自己该去哪
里找她呢?除了纸上记录的地址,和一个总也打不通的电话号码,自己还有什么线索去
找她呢?吴忆开始有些懊恼自己的冒失了。他转身看着远处的高楼大厦和灯火通明,心
里默默地念着:
晞,你在哪里?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白光照了过来。吴忆连忙转身,看到一辆橘红色的宝马跑车,驶
过他的身边,在前方不远处停下,熄火,刺眼的灯光旋即暗了下去。他从车后面隐约看
到车里坐着一男一女。车里面的男人把女人搂向自己,送上了一个情意绵绵的吻。这辆
崭新的宝马车,反射着路灯的光,同周围水泥灰色的环境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吴忆心里突然笼罩上了一层乌云。这些日子所有疑问的答案,仿佛就悬挂在一面深色的
布帘后面。他想要上前掀开布帘,却又仿佛被牢牢的箍住,无法挪动半步。他放轻呼吸
,心却难以控制的狂跳了起来。
男人从座位上下来,快步绕到车的另一侧,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女人随即也迈下车来。
吴忆从侧面打量着这个女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个女人身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头发
烫成了近年来特别流行的卷发,略微有一点棕色。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女人纤细而修长
的身材,远远看过去简直要比吴忆还要高一截。
个子好高啊。他心里暗暗的想着。
这对情侣挽着手,从黑影里朝吴忆的方向走来。他们可能是刚刚从宴会回来,男人穿着
黑色的衬衫;女人穿着一件深紫色的连衣裙礼服,走路的时候微微的低着头,脸上挂着
一抹微笑。高跟鞋在水泥路上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吴忆的大脑突然间一片空白。
眼前浅笑若夕的女子,正是是他朝思暮想的恋人。
15.
这时晞也看清楚了吴忆。错愕之下,脸上粲然的笑容仍然来不及收起,只是眼中的笑意
快速的冷却,冻结成冰。寒冷通过眼神的交汇传到吴忆的心里。他看到眼前的晞手挽着
身旁的男人。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她还在微笑着?难道这一幕被我看到,她也满不在乎吗?吴忆感到
自己坠入了一个深井,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外面的声音也越来越黯。
寂静,像黑夜一样横亘在他们之间。两个曾经无话不谈的人,此刻不约而同的保持了缄
默。
他打量着眼前似乎熟悉但又陌生的女子。略施粉黛的脸庞两侧垂着弯曲的头发。浅红色
的嘴唇让她看上去妩媚又富有青春的气息。她踩在一双后跟很高的皮鞋上,因此比吴忆
的记忆里高出了一大截。两人平视着对方的眼睛,依旧沉默着。晞的脖子上挂着银项链
,亮晶晶的,很好看,是以前吴忆送她的礼物。她依然还戴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晞终于打破了死一样的沉寂。
“我来上海玩玩,顺便来看看你。”吴忆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要说什么。声音就未经
许可,擅自从他的嘴里跑了出来:“舟城也来上海呆几天。改天我们俩再一起来找你玩
吧。”
就在晞尴尬的搜罗词汇,不知如何回答他的时候。他摆摆手,转身走了,“那我先走了
,再见……”
吴忆希望晞放开那个男人的手,然后追上来,向自己解释一下事情的经过。他又想自己
是不是应该回去,把那个男人痛打一顿。他边走边思忖着。拳头攥紧,却还是又松开。
一直走出很远,他才又回过头,朝两个人看去。晞确实已经放开了那个男人的手,然而
依旧站在原地,向那个男人说着什么,看起来毫无追过来的迹象。沮丧到了极致,他在
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快步走出了小区大门。微风触动着他的额头。高中时候头上留下
的那个伤口,好像又痛了一下。他并没有愤怒,只是感到很虚弱,想找个地方躺下来。
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舟城住的旅馆。
“你到旅馆外面来。我在街上等你。”车行驶到旅馆外的街道时,他给舟城打了个电话。
舟城看到吴忆的神情,就已经明白了七八成。舟城没有问事情经过,只是陪在她身边。
他们走在街上,在一家小饭店的门口坐下。这是条小吃街。街道很脏脏,各种颜色的塑
料袋和菜叶泡在泥水里,发出异味。这一带大概就上海人口中的“下只角”吧。
“老板,来两瓶青岛啤酒。”舟城对饭店里面说道。
“我刚才在晞的楼下。看见他跟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吴忆的声音很低沉,像从胸腔
里传出来的。
“这……”
“他们两个人在车里拥抱接吻。我就站在旁边看着,跟电影情节一样。我都不相信自己
的眼睛……这种事真的就发生在我的眼前。我随便对她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这种
时候,我又能说什么呢。”
“是像电影一样……”
饭店老板拎过来啤酒,递上脏兮兮的菜单,问道:“吃点什么?”
舟城点了几个小菜,转头对吴忆说:“我要问个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说罢掏出了手
机。
“算了。这么多天了,她手机一直都关机,肯定打不通的。你总不能追到她家去问吧…
…”
舟城将手机装回口袋,眼睛斜瞅着街上的人群,觉着胸口堵的慌,又用力叹了一口气,
“我想不通。你俩在一起都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
吴忆没有说话,示意舟城赶紧喝酒。两个人仰起脖子,把半瓶啤酒灌进嘴里。
“你还记得高考结束的暑假,咱们去海边玩吗?记得那时候咱们说定,我和晞将来的孩
子,要找你当干爹。”
“对,我记得。那天咱们玩的很开心。”
“呵,看来你这个干爹是当不成了。”吴忆苦笑着说。
“不能这么说。我觉得,韩晞其实也依旧是爱你的。你也不知道她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不是吗?可能晞只是实在太寂寞了,找个人陪陪而已。就算他们真的已经是男女朋友
了,难道你不想把她抢回来吗?”
“我不能容忍背叛。我也不敢去继续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反正一切都已经这样发生了
,就像白纸染上了墨水,不可能再变回去了。我现在就想回美国,立刻,一分钟都不想
再呆下去了。我受不了……”
不知不觉,桌子上已经竖满了空酒瓶。掺杂了伤感情绪的酒更容易醉人。喝多了酒以后
,连思维都开始变得模糊。吴忆蹲在路边,一边流泪一边不停的呕吐,仿佛要把积累了
多年的感情都吐个干净。可惜心不是胃。吴忆吐干净了胃里所有的食物,也吐不出心中
丝毫的伤感。
舟城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你现在和吴忆在一起吗?”那是晞焦急的声音。
“对,我们在一起……”
还没等舟城责难,晞连忙继续问道:“他现在还好吗?”
“你说呢?他会好吗?”
“我有些担心他……”
“他喝醉了,正吐着呢。不过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在这儿看着他的,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
“你们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就过去找你们。”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你等一下,我问问别人这条路叫什么名字……”
吴忆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他一把夺过手机,挂掉电话,然后关机。他口齿不清的嘟囔着:
“城……你要是我兄弟。就别让她来见我……”
几天后,吴忆又来到了浦东机场。这次他是要返回学校。两年来攒下来的奖学金,本来
是准备今年毕业回国的时候和晞一起去旅游的,却全被他花在了两张机票上。他背着孤
单的背包。机场里人来人往,匆匆的穿过他的身体。一切都像几天前他刚刚降落时一样
。他甚至产生了错觉:过去的几天只是一个梦,其实自己才刚刚降落而已。
“兄弟,谢谢你陪我。要不是有你,这两天我都不知道怎么挺过去。” 几天以来,舟
城一直陪他看电视,聊天,喝酒。前天上午,吴忆去美国领馆续签证的时候,舟城才去
外面自己逛了逛。
“别谢我了。你回去以后少抽烟,少喝酒,多保重身体,好好准备你的答辩。到了以后
记得给我来个电话。在美国好好干出个样子来。什么时候想家了,就回来!甭管发生什
么事,都有兄弟我呢!”
舟城这番豪爽的话,让吴忆心里很温暖。
飞机爬升到万尺高空后,吴忆便开始昏睡。他梦到紫色的晞拉着那个男人的手在舞池中
旋转,自己站在角落里,冷眼旁观,湮没在掌声中。晞转的越来越快。那一抹紫色突然
膨胀并破裂,自己从万丈高空坠落。他身子一颤,从梦中惊醒。身前的屏幕上显示飞机
正在太平洋的万米高空上,他戴上耳机听飞机上的广播。他选定“经典华语老歌”,之
后就把音量调小,闭上眼睛想要继续睡。就在半睡半醒之间,广播里突然响起了蔡琴的
歌。
高中毕业的夏天,他和晞常去镇上的小饭馆吃饭。那段时间,饭馆老板不知为什么,每
天都会循环播放几首蔡琴的歌。蔡琴的歌声低沉、忧伤,听上去像是在夜深人静的夜晚
回忆多年前的往事。这种感觉当然不适合热恋中的情侣。本来有说有笑的两人,在歌声
的感染下,言语都渐渐地少了。
听到熟悉的歌声下,曾经和晞的一幕幕都像翻动相册一样浮现。两年前去美国时,那个
在机场挽住自己手,泪眼婆娑的女孩终于如清晨薄雾一般消逝了。渐渐清晰起来的是另
一个依偎在别人怀里,朝着自己微笑的女人。泪水滑落他的脸庞。漆黑的机舱里传来均
匀的鼾声,他幻想自己乘坐的飞机是台时光机,就像电影里那样,可以让时间倒流,回
到过去,让自己去改变曾经发生的事情。时光机穿越黑暗的隧道。在缝隙中,他觑见曾
经的一幕幕色彩斑斓又温馨的生活。他想把过去的两年重新生活一遍。这一次他不会去
美国读书。他要在上海找份工作,和晞生活在一起。
可惜直到降落,飞机始终都没有变成时光机,大概没人有时空穿梭的本领。假若人们都
可以轻易的追溯过去,将不如意的历史重新演绎一番,那我们的生活将会多么剧烈的改
变。
经过几次转机之后,吴忆回到了学校,自己的住所。刚刚回到家里,把背包放下,他想
起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电脑。晞果然在昨天晚上写来一封信:
忆,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也不会接我的电话。所以我只能写邮件给你了。
还记得你刚到美国的时候,每天早晨都会打电话叫我起床。每天短短不到半个小时的电
话里,我听你诉说你发生的事情,你看到的风景,总觉得你没离开,总觉得你就在我身
边。地图上的美国那么远,可你离我却那么近,那么近。哪怕在我匆忙去上班的路上,
在拥堵地铁站里,在冬天的街道上,只要我想起你讲的故事,心里都是快乐的。
你知道吗?每晚我都要盯着笔记本等你MSN上线。视频的时候,我想看见你乱糟糟的头
发和黑眼圈,想听见你懒洋洋的声音,听你告诉我昨夜又梦到我。
可是渐渐的我们的聊天越来越少。我们的生活离得越来越远,我的心里也越来越没有安
全感。听不到你的声音,我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我知道,这种疏远是无可奈何的。你
有学业要忙,而我也要忙着把工作做好,这都是为了我们更好的前程。我们不能像在大
学里一样,每天打一两个小时的电话,发几十条短信。你我都在追求着理想,爱情也要
向我们的理想妥协。
那个男人是我工作半年之后认识的。刚开始我告诉过他:我很爱我的男朋友,我和他之
间是绝不可能的。但是他一直没有放弃,一直在默默的关心着我。
还记得那次我发烧吗?我在家里躺了一天,打你的电话没有人接,最后是他送我去的医
院。他陪我去医院打点滴,给我买饭,帮我拿药。我承认,那一刻我是被感动了。我是
多么希望守在我身边,细心照顾我的那个人是你。可现实是,你在海的另一端。那一刻
,我感觉自己恐怕是等不到你回来了。
我已经决定不去美国读书了。一边工作一边准备申请学校,对我来说压力太大了。我想
,能够做好这份工作,开开心心的生活,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大学毕业
以后我现实了很多,过去的想法永远只是一个梦……
吴忆无法继续读下去。其实无须继续读下去,下面的文字他也能够猜到,一定是让自己
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之类。
他关上屋里的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便点上一根烟,瞅着黑暗的
房间。外面路上开过一辆车,车灯光被百叶窗切割成狭长的几条,投影在墙壁上。歪斜
的影子逐渐拉长。等到汽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噪声渐渐远去,光条也随之消失了。整个房
间又沦陷在黑暗之中。
16.
一声尖锐的响声。
吴忆吓了一跳,双手握紧方向盘,车已偏离了方向,开上了路肩。他急忙向回打方向盘
,一头冷汗,心有余悸。
高速公路上忽然明亮如白昼一般。道路前方是个施工区,一排巨大的探照灯照的公路和
科幻电影里外星人登陆地球的现场一样。施工区里停着很多大型施工的机械设备,雨水
在它们的表面溅起水花,让人仿佛能听见这些机器在白天的喧嚣。白天工作的时候,在
这些封闭的路段上,彪悍的挖掘机将路面层层翻起。滚烫的沥青浇灌在裸露的路基上,
冷凝成公路全新的皮肤。
也许在政府眼中,这种简单粗暴的工程才能最快的让这个国家摆脱困境。美国政府的经
济刺激计划里,有一千两百亿美元的资金,被专门用于各地高速公路等基础设施的修建
工作。而作为设计高速公路的工程师,吴忆及他的许多同行们,就在这个时候集体失业
,难以找到下家。如果把生活写成了剧本,这荒诞的剧情一定会惹来评论家的嘲讽吧。
小心翼翼的穿过施工的路段,吴忆加大了油门,继续奔驰在黑夜的高速公路上。路面开
始变得十分粗糙,似乎很久没有修葺。车轮同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嗡嗡声。两旁的建筑
把声音反射回来,堆积在公路的表面。吴忆向这难忍的噪音妥协,关掉了车里的音乐。
一旁的土豆从似睡非睡中站了起来,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车外。
路两旁是黑色路旁的房子开始变得稀稀落落起来。正如两个夜晚经过的每座城市,他从
一片狭仄的黑暗里进入或寂静或喧哗的城市,沐浴阑珊灯火。然后仿佛就是一瞬间这些
光亮立刻黯淡下去直至消失,他却还没有来得及用这灯火浸润心中的干涸。
车子驶入山区,他的视野局限在车灯照射出的光圈里,光圈之外全然漆黑一片,远处高
耸着庞大的树木,像守护着幽冥的巨人。吴忆从后视镜里看到被抛在身后的城市。姹紫
嫣红的灯光,是散落满地的珠宝。车子快速的驶入黑暗中,他的心里激荡起熟悉的感觉
。眼前的黑暗让他想起小时候夏天的夜晚,村子里没有路灯,人们只能凭借着幽暗的月
光,零星照亮脚下的路。爷爷奶奶带着他到村口的石板桥上纳凉。爷爷拎着一壶沏好的
茉莉花茶,倒进几个黄色的小茶碗。奶奶扇着一把有些破的蒲扇赶跑蚊虫。吴忆躺在凉
席上看天上的星星,听桥下水流潺潺,蛙鸣阵阵。河边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凉
风习习,他就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绕过崎岖的山路,车子从山上开下,乌云消散,明月显现,道路也趋渐平坦。吴忆后来
听朋友说起,这座山上一天能够经历四个季节的变化。飞舞散落的翩翩白雪尚未来的及
完全消融,天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祭出万里晴空,转眼间又猝不及防的坠下豆大的冰雹
,随后接踵而至的便是瓢泼大雨。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往往称天上一日,人间十年。若
在这座山上逗留一整日,也一样是要经历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幻。
从狭窄的视野里,他看到一座小城市就在前方。城市极小,夜已深,并没有几盏灯火。
这里应该离海边很近了。他一边想着,把车子在路边停下,打开车窗正要细细的研究旁
边的一个路牌。突然一股海水的腥味伴随着海浪的声音扑面而来。不再需要路标,海风
吹来的地方,就是大海的方向。他跳下车,打开了土豆那一侧的车门。土豆噌的一下也
蹿了出去,撒开四腿来回冲刺跳跃。吴忆还没有来得及喊停,土豆就冲向前方,消失的
无影无踪。吴忆抻了一下腰,扭了扭脖子,朝土豆消失的方向走去。
脚踩在沙子上的时候,他看到了生平所见过的最壮阔的海。如果说故乡的海温婉多情如
同怀春的少女。眼前的一片海则是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眼前的海浩瀚无际。海水始于
天际,气势磅礴的咆哮着涌向海滩,发出轰轰烈烈的声音,如同罗马帝国勇猛的士兵嘶
吼着冲向敌人的阵营。黑色的海水撞击着海边巨大的岩石,轰的一声爆炸成白色的碎片
。皎皎空中孤月轮。洁白如玉的月亮悬浮在黑色的天空中。像一位仙女,她把冰冷的月
光投向下面这激荡的景象。冷眼旁观,仿佛这尘世间的壮怀激烈都与她毫无干系。
看到这一幕景象,吴忆睡衣全无。他脱下鞋袜,赤脚踩在凉凉的沙子上。他看到土豆在
不停的向海水奔跑,爪子刚接触到潮湿的沙滩就猛的折身又返跑回来,跑到他附近的时
候就又再一次折返冲向海水,这样反复一次又一次消耗着长时间坐在车里积攒的精力。
海平面的另一端就是我家。现在镇上是什么样的景象呢?中午的小镇,肯定是安静的吧?
想起故乡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悲怆像一颗子弹,穿透吴忆的胸膛。过去几年的记忆打乱
了时间顺序,杂乱的一一呈现在面前:收拾物品离开公司的情景;两年多以来每一个在
公司画图到深夜的倦意;晞的男朋友貌似友好又透着得意的眼神;一家家公司对他申请
的拒绝……眼睛忽然灼伤般疼痛起来,不由得闭紧双眼,这才发现泪水已经悄悄的淌进
了干涩的眼眶。他咬紧牙,歇斯底里的在空气中挥舞着双拳,仿佛透明的空气里藏匿着
令他愤怒的东西。他累的气喘吁吁,还不解气,又猛地朝着海里跑去,直到冰凉的海水
漫过了他的腰才停下,脚底还没有站定,扑面而来的一个大浪把他整个打倒,抱住他的
身体,向水下拖去。海水呛进他的口和鼻,凉入骨髓,掳掠走身体里最后的一丝温暖。
他用力站起身,模糊中看见土豆居然也跃入水中,奋力朝他的方向游过来,心里顿时软
了。他踉跄着走回沙滩。空气很凉。徐徐的风吹过,他不禁瑟瑟发抖,急忙捡起鞋袜穿
好之后朝车停的位置跑了过去。他用尽身上仅存的气力,跑的飞快。
和土豆一起钻进车厢以后,吴忆坐在座位上大口的喘着气。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他打开
车厢里的热风,环顾车厢,一阵头晕眼花,眼睛刹疼,视线里的事物迷离难辨。应该是
刚才跑的太剧烈了吧?有些头晕眼花。他这样想。但这个猜测马上被自己推翻。他意识
到刚才跌倒在海水中的时候可能把隐形眼镜掉了出来。打开行李箱,他翻出了一副备用
的破旧框架眼镜戴上。眯着眼睛抬头一看,仪表盘上的时钟显示已经是凌晨时分。
车里的汽油所剩不多,最多支持个二三十英里,应该尽快找个地方加油。而他经过刚才
一番发泄,耗尽了力气,自己也想赶紧找个温暖的地方睡一觉。
外面虽然是个小城镇,但是从这里看出去,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甚至没有一家开门
的店铺,更别提加油站了。刚才从波特兰市区开来这里,公路两旁倒是看到过不少加油
站和小旅馆。干脆原路返回吧,反正明天也是要从市区继续向北开。想到这里他发动了
车子,计划待会加满油,找家店过夜,明天早上继续上路。
车子上路后他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本以为凭借刚才的记忆能找到回去的方
向,却发现路上遇到了几个岔路口,而自己当时并没有留意。他想用手机的导航定位功
能搜索一下所在方位。掏出手机,可屏幕上毫无显示,连续按了半天开关也依然如此。
可能是刚才浸入海水中泡怀了。没有地图,没有导航,没有路标,吴忆完全依靠着道路
设计师的方向感导引着他的行车路线。若是在城市里面,十有八九他的方向感是正确的
。可是这匍匐逶迤的山路又一次无情的戏弄了他。这些公路毫无方向可言,条条都像蟒
蛇一般蜿蜒崎岖,在山间兜着圈子。同时车外又悄无声息的下起了雨。阴森森的小雨把
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在这个时刻给他致命的一击,他彻底的迷路了。仪表盘显示剩下
的汽油越来越少,这令他急躁不安。想起自己现在没有任何通讯工具,他脑中闪过一丝
不祥的预感。一旁的土豆似乎看穿了他的焦急,坐直了身子看着窗外,好像也在努力帮
助主人寻找线索。
吴忆在山里寻找着方向。一会的时间,驾驶面板的仪表亮起了红灯,提示他需要立刻加
油。身心俱疲的吴忆再也无力继续,准备把车停在路边,呆到天明再做打算。他心里想
着:五分钟,再开五分钟,找个宽阔点的路肩,我就停下。
就像一部悬疑电影,故事的转折总是毫无征兆。就在吴忆彻底放弃前的最后五分钟,点
点灯光透过树丛的缝隙照射过来。这些灯光在黑暗的空中飞舞跳跃着,像童话故事中的
精灵一样,扇动翅膀招引王子继续前行。吴忆像沙漠中的探险者见到远方的绿洲,郁结
在心头的重重阴云倏然散去。他踩油门的脚上更加了些力,朝着那点点闪烁着的金黄色
开去。
开到近前,原来灯光的来源是一座小镇。凌晨时分,狭窄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只有
远处一家酒吧里亮着灯。他把车停在路边,放倒座位倚着休息。路边的一块牌子进入了
他的视线:
“林菲镇”
他躺在座位上,即刻就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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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迟缓的降临在林菲镇上。氤氲的迷雾以极低的姿态盘旋在山谷上空。灰色的天空下
,乳白色的云朵飘荡在山岭间,覆盖住高处的树木,模糊了山岭的棱线。神秘莫测的景
观,让这里像是西游记里的妖怪藏身的所在,又像是室外高人修身养性的处所。
吴忆逐渐恢复了意识。他费力的坐了起来,脖子和后背一阵酸痛。他记不起昨天自己是
如何在座位上入睡,只记得幽黄的灯光是如何拯救了他,把他从黑暗的中带回了文明世
界。
他推开车门。潮湿的空气把衣服变的柔软而凉爽,让人感到畅快。他开始打量眼前的小
镇。这是一条看上去有些历史的街道。各式各样的店铺鳞次栉比的罗列在街道两旁。虽
然现在已经十点半钟,街道上却没有行人,各家店铺也依然没有开门营业,只有街头的
一家小银行办公室里几个员工坐在各自电脑前,让人担心他们随时都会倒在桌上睡去。
他把一包烟装进衬衫口袋,走下车去。
刚刚迈下车门,他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街道在眼前开始倾斜,然后慢速旋转。他晃晃
悠悠的走出几步,跪在角落的一片草丛前开始剧烈的呕吐起来。这突然的变故让土豆有
些诧异,站在一旁小心的看着主人,不知如何才好。
吐完之后吴忆稍感轻松了一些。他在马路沿上坐下休息。过了一段时间,他恢复了些许
气力,觉得肚子有些饿,就把土豆拴在路边的树上。自己走进旁边的一家咖啡馆,想去
吃些点心填饱肚子。进门前他抬头,看见浅蓝色的招牌上印着白色的店名“Memory
Corner”。
咖啡馆前台站着一个瘦小的女孩,正在低头看着一本书。她发觉吴忆走到近前来,就抬
头说:“你好,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说话的时候,她脸上的微笑荡漾开来,让人相
信这种愉快是由衷的。
他看清了这个女孩的脸。这是一个亚洲女孩,年龄在二十岁上下。浅褐色的眼珠里透出
无辜和调皮的神气。乌黑的头发绑成一个马尾辫,垂在脑后。她有着洁白的肤色,像凝
结了的霜雪,反射着淡淡的阳光。
“我要一个牛角面包、一份培根鸡蛋、一份薄饼、一碗蔬菜汤、一杯拿铁咖啡,加糖。
”吴忆掏出银行卡递过去。
女孩示意他找个地方先坐下,转身去准备了。吴忆坐在靠近窗户的一个位置,开始打量
起这家店。房间的布局和装饰像是欧洲的某个小镇酒吧。屋子的一侧是红色的砖墙,上
面挂着几幅风景画。吧台在屋子的另外一角。这一侧背后的整面墙都被用来创作一幅巨
大而抽象的画:以大海和蓝天白云做为背景,画面中有美丽的眼睛、飞翔的鸟、孤零零
的大树、几盆白色的花。像在讲述很多个错综复杂又紧密联系的故事,又像是朝着某个
未知角落的探险。墙角摆放着钢琴、吉他、和小提琴。这些缄默的乐器同墙上迷幻的图
案奇妙的连结起来,像一部无声电影的片头。
店里并没有其他客人。女孩端来一杯咖啡和点心,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回到吧台
后继续看书。她个子很矮,从吴忆的角度看去,她只从前台露出半个脑袋而已。
饥饿的吴忆正吃的起劲,注意到窗外土豆正在瞪大了眼睛盯着他,十分的可怜,立刻跑
出去,从车里找出土豆吃饭的碗,把狗粮装进去摆到地上。光顾着自己大快朵颐,居然
忘记了土豆也和自己一样好久没吃东西。看着土豆狼吞虎咽的吃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包
新烟,抽出一根衔在嘴中。正在各个口袋里找打火机的时候,看见咖啡店里的女孩也来
到门口外面。她站在他身旁,问道:
“你是中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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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雨从睡梦中醒来。她看了一眼床头的表,上午十点。嗖的一声拉开窗帘,洁白的日光
钻进了她的房间。外面天空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要下雨。远方的层层山岭呈现出千篇
一律的深绿色。压低的云层吞噬着山岭,将这深绿色的玉石染上了一层洁白的厚重。这
是林菲镇亘古不变的早晨,悠然而又清新。根据天气预报,昨夜这里刚刚下过的大雨应
该是夏天来临之前的最后一场,入夏后的雨水会极少。
上天保佑,让夏天快些到来吧。她在心中念道。这个小镇即便再美丽,一直这样的阴天
下雨,人也是要抑郁的。
微弱的阳光不足以带给她清醒,她咪着眼睛朝卫生间走去,脚慵懒拖在地毯上,发出咝
咝的摩擦声。热水从喷头里涌出,洒在她冰冷的皮肤上。她用力的呼了一口气,睁开眼
,用手随着温暖的水流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手移动到身体中央。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
纹身。三朵茉莉花绽放在她平坦的腹部上。浅蓝色的花瓣隐隐约约的包围着浅黄色的花
蕊。
从淋浴里出来,她轻轻的擦干身体。镜子上结着一层水汽。她用手拂拭过镜面。一张稚
气未脱的脸呈现在镜子里。她把头发做简单的梳理,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辨。
她戴上耳环,穿上白T恤和牛仔裤,带上了一本教材,出门去了她打工的那家咖啡馆。
走进咖啡馆,她戴上藏青色的围裙,站在柜台后面翻开书开始看。上午的咖啡馆了无生
气,小镇居民性情懒散,所以早晨的顾客十分稀少。只有一些公司职员会在上班路过时
买一杯咖啡带走,直到临近午饭时间,人才会渐渐躲起来。
在这家咖啡馆打工,对于自己这样一个学生来说,真是一份舒适的工作。她想:这里比
学校的图书馆还要更安静,实在是适合读书的好处所。而自己在这里看书复习功课,只
需偶尔招呼一下客人,就还可以领到工资。钱虽然不太多,但是像这么清闲的打工,实
在是非常难得。
十点多钟的时候外面走进一个男人。田雨抬头打量了一下他。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戴一
副有些破旧的黑框眼镜。他头发凌乱,应该是很久没理过。脸颊和下巴上遍布着胡茬,
像野草一样杂乱无章。他穿着一件有点脏的法兰绒格子衬衫,肩膀上还沾着一小撮沙。
这样一幅落魄的样子,让田雨联想起一个逃犯。
田雨把咖啡和点心端过去放在他身前桌子上,回到台子后面继续看书。过段时间有几门
考试,所以最近她抓紧一切空余的时间复习。
男人起身出去。田雨过去收拾杯碟。擦桌子的时候,她不经意一瞥,看到那个顾客正蹲
在门口喂他的小狗。他轻轻的抚摸着狗的脖子,似乎还在低声耳语着什么。小狗长的很
可爱,让人忍不住想捏捏他。小狗狼吞虎咽的吃着,好像被饿了很久。
学习了这么久了,干脆放松一下吧。田雨把餐具放好之后走出咖啡馆,蹲下身去和小狗
玩了起来。男人站起身来,掏出一包烟。红色的烟盒看起来很熟悉。田雨仔细一看,包
装盒上印着烫金的“中华”两个字。
“你是中国人吧?”田雨用中文问道。
旁边的男人有些诧异。他看了一眼田雨,“是啊,我是中国人。你也是吗?哦,对不起
,你肯定也是中国人了……”
“哈哈,你说对了。我也是中国人。我叫田雨。在小镇附近的大学读书。”
“你好,我叫吴忆。”
“你应该不住这附近的吧?”
“对,我不住这里。我开车路过这个小镇……”
话还没有说完,吴忆突然又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他朝田雨摆了摆手,在角落的草
丛里又吐了起来。这一次身上所有的能量全部离开了他。他眼前的草丛演变成多重模糊
的影像,像戴了一副老花眼镜。他用力想站起来,头重脚轻的晃了几下,难以保持身体
平衡,又坐回路边。他双手在身体两侧支撑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
“你还好吗?”田雨关切的问道,“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最好不要喝咖啡、抽烟。”说罢
走回屋里,拿了一杯热水出来。吴忆感激的接过水,对田雨说了声谢谢。
一位老者走了过来。田雨认出这是咖啡馆的常客温斯顿先生,向他问了好。温斯顿先生
每天都喜欢来咖啡馆坐一会。有时候喝完咖啡很快就会离开,有时候呆的久一些,和其
他朋友聊会天。他看到吴忆正坐在路边,用手揉搓着额头,而田雨在旁边站着,关切的
询问着什么,就走上前去问道:
“嘿,年轻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有些头晕和恶心。”吴忆回答。
“你看上去气色很不好。不要坐在外面了。回家去吧,好好休息一下。”他朝吴忆伸过
手去,想要拉他起来。
“谢谢。我坐一会应该就好了。” 吴忆勉强站了起来,“我迷路了。”他指了指旁边
自己的车,“昨晚迷路以后,不知道怎么就开来了这个小镇。我现在没有家可以回……
”他向温斯顿先生和田雨简略的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处境。

温斯顿先生微笑的说:“小伙子,你迷路了?镇上很多人都说自己是迷路了,然后才来
这里的……你要是感觉恶心的话,要不要去看看医生?镇上有个诊所,今天正好在营业
,而且不用和医生预约,直接进去就可以了,很方便。”
“不用了,我不需要去看医生。自己吃点药,应该很快就会好了。”吴忆的健康保险早
就被公司取消了,哪怕去看街边的小诊所也会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那样也可以。我们这个镇很小,没有旅馆,离这里最近的汽车旅馆也要开车出了山谷
才行。你先到我家里躺一下,休息休息吧。”
眼前的老人看上去很友善。即便是初次见面,也能让人感受到宽厚和真诚。吴忆身体难
受的很,听了这番话,也想去温斯顿先生家躺着休息一会。但是总不能把土豆也一起带
过去吧?他担心带土豆去可能有些不礼貌,犹豫该怎么对温斯顿先生讲。
“温斯顿先生人很好的。看你这么虚弱,你还是去他家里休息一会吧。再说啦,你现在
没有住处,总不能带着病开车上路吧。不用担心土豆,我可以先帮你照顾他,店里工作
也不忙。”田雨摸了摸土豆的头。土豆顺从的摇着尾巴,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看起
来已经喜欢上了田雨。
“那谢谢你们了。”吴忆打开车门,从箱子里翻出一盒感冒药和一身干净的衣服,尾随
着温斯顿先生去他的家。温斯顿先生的房子也在这条小街上,只不过在另一端,离开了
商业地段。小街延伸到这一带已没有了商铺,只剩下一栋栋的居民房。这是一座木质结
构的房子,门口摆放着两把摇椅。他打开房门,带吴忆上到阁楼里的一间卧室,倒了一
杯水,指了指墙角的床说:“你喝点水,躺着休息一下。”
吴忆应了一声,喝了水吞下感冒药,“你家里这么干净,我不想把床弄脏,所以要先洗
个澡换件衣服。”
“没关系。门外就是卫生间,你去洗吧,就当这里是你自己家一样。我先下楼了。”
洗完一个热水澡,吴忆的换好衣服出来,走回卧室里。咖啡桌上摆了两杯热茶,是吴忆
洗澡的时候温斯顿先生去楼下冲的。
“赶紧喝吧,热茶应该会让你好受一些。”
吴忆端起茶喝了一小口,味道很淡。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爷爷也是这样的慈祥,
喜欢泡上一大壶花茶或是绿茶,然后一边喝茶一边对吴忆讲村里以前的故事和家族的历
史。老人的记忆很有趣,他们总是记不住很多刚刚发生的事,但是却对一些只有只言片
语的过往铭记在心。爷爷的故事总是重复的讲了一遍又一遍。吴忆也听了一遍又一遍,
从他小时候一直听到大学毕业。
“你是从加州来的?”温斯顿先生随口问道。他刚才看到了吴忆车牌上飞扬跋扈的“
California”字样。
“是的,我以前在洛杉矶工作过……”吴忆想起刚才温斯顿先生的话,停顿了一下,问
道:“你刚才说,这个镇上很多人都迷路了?”
“是啊。有些人说,他们是在人生中迷路了,所以才来到这个小镇。小镇上生活节奏很
慢,很适合这些困惑的人。”
吴忆回味了一下刚才这番话。自己又如何不是在生命中迷失了方向呢?他像一艘航船,
穿行在黑夜的海上。在过去,晞和自己共同在远方的海岸上搭造了一座灯塔。虽然灯光
并不明亮,却能充填这汪洋大海广袤无垠的虚无,指示航行的终点。失去了爱情和事业
,灯塔的光便黯淡下去。这艘航船只能在黑暗的海洋里逗留,等待黎明时分天边的一抹
亮色。
感冒药渐渐发挥了效力。困意像毯子将吴忆包裹住。温斯顿先生察觉到他的倦怠,便嘱
咐他上床打个盹,接着便踱着步子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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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密集的云层渐渐隐去。阳光姗姗来迟,从云的狭缝中羞愧的探出脸。这一切发生
的时候,吴忆依然还在梦中徜徉。直到夕阳西斜,落日的颜色透过窗户渗进阁楼,他才
从床上恍惚着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的他看着这整洁的房间,有些莫名其妙。这到底是什
么地方?这里怎么看起来这么陌生?等到意识逐步清醒,他才想起自己并不在洛杉矶的
公寓里。过了片刻,他又想起土豆还被自己留在咖啡馆里。
“温斯顿先生?你在家吗?”他一边下楼,一边朝着里面的房间问道。没有回应。看来
温斯顿先生还没回来。他从客厅里拿出纸笔,写了几句感谢的话贴在厨房里的冰箱上。
然后拎着上午的换下来的脏衣服出门,朝咖啡馆走去。
傍晚的小街上热闹了起来。街上忽然冒出许多行人,填满了人行道以及街边的店铺。落
日的余晖洒满小街,映红了行人的脸。这里人流远远不及洛杉矶或是纽约街头的川流熙
攘,但却让他感到心中安宁。仿佛一颗水滴汇入河流一样,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变成人群
中的一部分。小街上有很多家餐厅和酒吧,到处可见三五成群的朋友们开怀畅饮,庆祝
夜晚的来临。
路边还可以看到几家书店,里面坐满了读书的人。他们或是翻开一页书,将咖啡摆在书
边,表情专注的溶在书中;或是整个人沦陷在角落的沙发里,膝盖上摆放着笔记本电脑
,时而冥想时而打字;还有人在书店里转来转去,从不在一个位置停留过久。他对小镇
增添了几分好感。谁不喜欢热爱读书的人呢?
这样的景象吴忆并不陌生。他想起了大学的图书馆总是人满为患的景象。学校的图书馆
很大,从早到晚都挤满了努力学习的同学们,经常是一座难求。晞喜欢来这里陪他看书
,因为这里比她的学校学习气氛更浓。但他们却总找不到两个靠在一起的位置。读航空
系的舟城在找查找外文资料的时候,发现了馆内一个不太大的房间。书架上壮观的陈列
着用各种语言编篡的航空著作。这其中以俄文版的书居多,有飞行器设计制造理论,发
动机原理,等等。其中也夹杂着一些英文、德文、法文的文献资料。这个房间从正门口
的楼梯是到不了的,必须在小通道里迂回半天,因此极少有人会到这里来。每当外面座
位紧张的时候,吴忆就带着晞躲进这里看书。晞读管理,没有很多需要大量计算的课程
,但是她很喜欢看吴忆眉头紧锁着写奇形怪状的数学算式。大片数字不遗余力的爬满了
整张草稿纸,像毕加索的画。
听舟城说,他们毕业以后,有几个师弟师妹也发现了那个房间,每天都在里面刻苦学习
。那时吴忆已经和晞分手,工作很累,心情低落;舟城也在为留校做老师的事情烦神。
读书的时候他们对学校诸多抱怨,但是后来回头想想,一心读书的单调日子其实是多么
安逸。
走进“Memory Corner”咖啡馆,吴忆看到温斯特先生同一群老朋友正坐在门口的椅子
上聊天,连忙上前道谢。尽管下午睡了一觉,他的脸色还是很糟糕。温斯特先生看他的
样子,便坚持要他留住几日,说本来家里的阁楼租给了一个学生。那个学生正好今年毕
业找到了工作,就搬走了。现在温斯顿先生一个人住大房子很无聊。正好吴忆可以陪他
聊天解闷,还能顺便帮他稍微干点活,不如就再多住一阵子。吴忆确实还是感觉身体不
适,想来自己去西雅图看舟城的又不着急,而且温斯顿先生这么信任自己,就同意再多
住几日。
田雨看到了吴忆,走过来打个招呼,说她马上就下班,让他先在外面稍等片刻。于是吴
忆坐下加入了门口的一桌子老人的谈天说地。谈话间他了解到原来温斯特先生的名字叫
做哈里,年轻时候参过军,驻扎在越南。退休之后搬来了林菲镇,颐养天年。
一会的功夫,田雨带着土豆从咖啡馆背面转了出来。土豆一见吴忆就撒开四腿跑过去,
围着他又蹦又跳。他蹲下身子,中午刚刚洗过脸被土豆舔的湿乎乎的。他笑着对田雨说
:“看来这个小家伙也不是那么重色轻友,有了漂亮女孩照顾他,还是照样会想我。表
现不错……”
“吴忆,上午看你很不舒服,现在有没有好受一些?”田雨问。
“稍微好一些了,没那么恶心,可是还是有些头晕和乏力。”
“刚才温斯顿先生说要留你在他那里住几天,等病好了再走。”
“对啊。他人真的很好。白天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一点戒心都没有。我现在没工作,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也想在他家继续住几天,休养一下。”
“他很热心肠,很爱帮助别人的。看你病也没好,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好,那我先回去休息了。下次再来找你聊吧。”
“等你病好了来找我。我每周三、四、五、六都在咖啡馆里。”田雨又抱着土豆抚摸了
一会,然后依依不舍的松开手让他随吴忆去了。
温斯顿先生同吴忆一起回家,找来了旧枕头和毛毯,在阁楼里给土豆制作了一个简易的
床。土豆狐疑的看着自己的床,又扭头看看一旁的主人,不知是不是该趴到上面去。吴
忆要付一些租金。温斯顿先生坚持不要,说以前把阁楼租出去也只是因为一个人居住比
较无聊,而且小伙子偶尔可以帮忙做一些事情。温斯顿先生带着吴忆看了一下各个房间
的构造,给他指点了厨房、洗衣机的位置,又给了他一把备用的钥匙,便又出门去找刚
才的一帮老友了。
接下来几天,吴忆几乎足不出户,一直呆在楼上卧床休息。温斯顿先生做饭的时候会给
他留一份在厨房里。他下楼吃了东西又继续回阁楼上看书睡觉。病后他身体虚弱,大多
数时间都在昏睡。
20
这天下午,吴忆从睡梦中醒来。这一次和前几天不同,醒来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头晕恶心
,而是神清气爽。
他洗澡换好衣服,走下房间。在街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十分轻盈,走起路来仿佛比前些
日子更加轻松了许多,于是脚下的速度也加快了些。病去如抽丝。这几天他像经历了夏
天大草原上卷过的一阵风暴。风暴遮天蔽日,摧残了一切生命气息。而风暴离去的一瞬
间天开日现,草原又恢复生机,如同风暴从没有来临过一样。
在他呆在屋里睡觉的几天时间里,雨季离开了小镇,艳美的阳光尽情洒落这个世界。这
个地区的有极长的雨季,可以从每年九月一直持续到转年六月。此后便是三个月晴朗的
夏天。小镇的西边是大海,其它三个方向都是山峦。夏天的时候极少阴天,每天都可以
清晰的看到远方洁白的雪山,直插入天际。
街上比前几天更加热闹了。他像个游客,仔细的观赏这条街。此时路旁的草地上坐满了
人。他们穿着破旧的T恤或是衬衫,留着奇怪的发型,每个人身上都挂着 一只巨大的背
包。他们坐在草地上聊天、抽烟。长椅上,两个演奏音乐的男人吸引了吴忆的注意。左
边的男人皮肤白皙、眉目清秀,微微卷曲的头发下,英俊的脸庞靠在一只小提琴上。眼
睛微微眯起,沉浸在悠扬的小提琴声中。他在外面穿了件西装外套,里面却穿的是蓝白
竖条纹的睡衣裤,赤脚踩在草地上。右边的男人看起来年纪稍微大一些,长长的头发烫
成蓬松的卷状,在脖子后面扎起。他穿了一件有很多破洞的T恤,露出上半身黝黑的肌
肉和星罗棋布的纹身。他手中抱着一支班卓琴,边弹边唱。他的嗓音非常浑厚,像身后
的群山。小提琴和班卓琴混合出很独特的声音。吴忆被他们的表演所吸引,也在草地上
找了一块地方坐下。
几曲歌罢,草地上的人们鼓掌表示感谢。吴忆走上前去同他们攀谈。
“你们弹的太出色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别人班卓和小提琴配合……”
“谢谢。”弹班卓琴的男子说道,“我叫威尔,这个是我朋友斯坦。”
“我叫忆,很高兴认识你们。你们经常在这里弹琴吗?”
“你不是镇上的人吧?我晚上常在前面的‘Memory Corner’咖啡馆里表演。你喜欢的
话来看看吧。”
“好,我一定去看……”他道别二人,向咖啡馆走去。
咖啡馆里面坐了三四个顾客,田雨正在擦拭吧台。看到吴忆进来她连忙询问他的身体情
况,
“怎么样?身体好了吗?”
“嗯,感觉舒服了很多。可能痊愈了吧。”
“你今天的精神看上去确实比前几天刚见你时候好多了……要喝咖啡吗?”
“今天不要了。你给我泡杯……我看看……茉莉花茶就好了。”吴忆抬头看见前台后面
悬挂的小黑板上列出的名字中有茉莉花茶。
“很喜欢喝茉莉花茶吗?”
“ 还好,我看你们店的茶里面,除去一半我不认识名字的,也只有茉莉花茶比较合我
的口味了。”
“那你等一下,我给你泡。”
他站在吧台旁边,看田雨认认真真的拿出一个茶壶,把茶叶装了进去,然后倒进热水。
“你们泡的是茶叶?我还以为美国咖啡馆都只卖袋茶呢。”
“你说的是那种大型的连锁咖啡馆吧!像我们这种小地方的咖啡馆,不管做咖啡还是茶
,都很用心的。”田雨边倒水边说,“所以呢,这家咖啡馆在镇上已经开了一百多年了
,生意一直都很不错,这里的居民也很照顾生意。Starbucks和Peet’s在这个镇上开了
两家分店,但是顾客却少很多,而且大部分是其他城市来这里的旅游的人呢。”
吴忆想起上大学有一次过年回老家。他把一包茶袋放进茶碗的时候,爷爷流露出疑惑不
解的眼神。就好像家里明明可以下汤面,吴忆也喜欢吃方便面一样,都让爷爷难以理解
。想到爷爷,吴忆露出了微笑。
“你一个人傻笑什么呢?”田雨递过泡好的茶,“慢点喝,小心烫。”
“没什么,想起我家人了。对了,你是哪里人?”
“我是北京人。”说罢田雨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摇了摇,上面挂着去年奥运会的吉祥
物。几个小人在她掌心处晃来晃去的,十分可爱。
“可是听你说话的声音倒不是很像。”
“我高中就来美国了,在这里呆的时间长了北京话就说的不好了呗……你在加州是做什
么的?”
“以前是工程师,专门设计高速公路的。现在……”吴忆双手一摊,“现在无业中。失
业在家里没什么事情做,呆不住,就想开着车一路向北去西雅图附近见见朋友,路上也
可以散散心。那天晚上去海边看看风景,回来的时候走错了岔路,误打误撞的来到这个
小镇,再后来就误打误撞的认识了你。多谢你帮我照顾土豆了。”
“你别客气,我其实特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狗,一直也想自己养一只呢。可惜现在住的
地方不让养……在这个小镇遇到个中国人很不容易的,还不得多帮帮忙呀?晚上天气冷
一些,你是去海边的时候着凉了吧?”
“应该是着凉了,所以有点感冒。没想到喝了咖啡更严重,直接发烧了。”
“我告诉过你了嘛,”田雨说,“有的人体质是这样的。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对咖啡有些
过敏。”
“病了也好。让我在这里住了几天,感受了下美国小镇的氛围。”吴忆看田雨一脸学生
样,认定她还在读书,就问:“你在附近的学校上学?”
“嗯。你猜猜我是学什么专业的。”田雨斜仰着脸,嘴唇抿了起来,眼神里挂着一丝狡
黠的笑意,仿佛认定他肯定猜不中,又补充了一句,“很常见很普通的专业哦。”
“唔,我想想。”他打量田雨一下,说道。“商科?”
“不对。再给你一次机会吧。”
“艺术?”
“也错!呵呵,我还是公布答案好了。”田雨心满意足的微笑着说,“化学!”
“你学化学?”吴忆手持着茶杯,做了一个向里面倒试剂的动作。“怎么会学化学呢?
我认识的小留学生都是读金融,或者会计什么的。即使读理工科,也都读容易找工作的
计算机和电子。很少有人读基础科学呢。”
“我对化学感兴趣呗。呵呵,我就知道你肯定猜不到,认识我的人都说想象不出我穿上
实验室的白大褂,手里攥着试管的样子。”田雨抬起头看看吴忆,“那你呢?喜欢设计
高速公路吗?”
“以前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很喜欢。工作了几年之后就有些……嗯……谈不上不喜欢,算
是迷惑吧。你知道,在公司里做事,画每张设计图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否则项目可能在
截止日期前完不成,所以设计就变成了重复性的劳动,毫无新意可言。一个项目,每个
人都会负责某个部分,就像流水线上的机器一样。做的时间久了渐渐的有些反感。现在
失业了,正好找个安静的地方呆一阵子,相当于给自己放个长假。”
“要不你就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吧。这个小镇很不错的,风景漂亮,安静的、热闹的地
方都有。很多人从大城市来这里度假。”
吴忆第一次见到镇中心的小街就喜欢上了这里。初见小街便有似曾相识的气息,似乎是
梦境中反复出现的一处场景。光滑的石板路上仿佛印下过他的足迹;路边的书店和酒吧
也像旧相识。虽然才住了几天而已,但设想一下倘若明天就要离开,心中竟然非常的不
舍。
他决定留下来,多住一些日子。
21
吴忆坐在咖啡馆里慢悠悠的喝茶。田雨趁着工作的间隙偶尔同他说几句话。渐渐的天色
渐暗,又一个黄昏来临。一个家庭主妇模样的中年女人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走上台去坐
到钢琴前面。她穿着毫不起眼的休闲上衣和牛仔裤。但当她的手接触到琴键,音符就开
始缓缓的流淌出来。女人的身体随着音乐微微晃动着。
田雨告诉吴忆,这个女人也是咖啡馆的常客。这里很多客人喜欢在有演出的晚上先自娱
自乐一番。吴忆觉得很奇妙,这样一个打扮随意的女人竟然弹奏出富有感情的音乐。他
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依据着装判断别人是多么的浅薄。
女人弹完一曲之后便下去和朋友谈笑起来。小镇就是这么奇妙,似乎每个人都相互熟识
。这时威尔抱着一把吉他走上台。他快速的调了几下弦,靠近话筒说了一句大家晚上好
,之后便开始弹了起来。他唱的是一首民谣,讲述的是他过去在流浪途中爱上的一个女
子。
唱完了几首歌之后,他来到吧台拿了杯咖啡,和田雨寒暄了几句。吴忆上前和他攀谈起
来。威尔成长在纽约上州一个条件不错的家庭。父母对他的期望就是以后成为律师、医
生、政客中的任一个角色。在这样的家庭影响下,他在大学里极其自然的读了法律,毕
业后进入纽约一间律师事务所。工作两年后他辞掉工作并且离开纽约,成了一名四处漂
泊的背包客。十年来一直在四处流浪。直到去年来到林菲镇停下。他告诉吴忆自己已经
在林菲镇住了半年多了。
“为什么你要在这个小镇停留这么久呢?”
“我刚来的时候是冬天,当地人告诉我一定要等到夏天再走,否则会遗憾的。还有一个
重要原因,这里是我们这个家族的第一代移民在美国生活的地方……不介意的话,能告
诉我你是哪国人吗?”
“当然不介意,我是中国人。”
“那太好了。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好啊,说吧。”
“我想学中文。因为我想以后去中国看看。你可以教我吗?”
“我教你中文肯定没问题,反正每天也没什么事情。不过作为交换,你也要教我一样东
西。”吴忆用手指了指威尔脚边立着的木吉他。
“想学吉他?好吧,成交!”两个人握了握手。
咖啡喝完了,威尔叫吴忆一起去街上酒吧坐坐。吴忆喊田雨一块去,田雨摆摆手,说今
天自己下班比较晚,让他们先去吧。
“那你过会儿下班之后来找我们吗?”吴忆问道。
“不了。我进不去酒吧。我还不够法定喝酒的年龄呢。你们去就好了。”田雨拧起鼻子
,装出厌恶的表情。
酒吧很近,就在马路的斜对面,外观看上去有些古老,不知是不是又是什么历史悠久的
老店。酒吧的门口竖着一块大牌子“Sloppy’s Bar”。看着这块招牌吴忆不禁笑了,
“懒人”酒吧?是说顾客是懒人,还是说开酒吧的人是懒人呢?如果是后者,是不是里
面连地都不认真打扫,杯子也不好好清洗呢?
“在西屿岛,有一家‘Sloppy Joe’s’。”威尔说,“名字和这里很像。”
“我去过,是不是海明威经常光顾的那家?”
“就是那一家。那家酒吧每天都热闹的不得了。全世界的游客都往里面挤,里面的店员
上班的时候忙的手舞足蹈,老板挣钱也挣的不亦乐乎。我看不出他们哪里懒了,也许他
们的名字应该改成‘Hectic Joe’s’。”
两个人会心一笑,走进懒人酒吧的大门。吧台前坐满了人,大多是三十多岁到五十岁的
中年人。两人在吧台坐下。威尔把吴忆介绍给旁边的几个朋友。
吴忆照例点了最喜欢的杰克丹尼。先是一股香甜的口感,紧接着一股炽烈的感觉在胃里
蔓延,仿佛一股火苗准备喷薄而出。这正是烈酒的魅力所在。在屋子躺了这么多天,今
天认识了好多朋友,吴忆兴致很高,一杯接一杯的喝着。
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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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先赞一下。。。一会儿来看

【在 l***n 的大作中提到】
: 19
: 午后,密集的云层渐渐隐去。阳光姗姗来迟,从云的狭缝中羞愧的探出脸。这一切发生
: 的时候,吴忆依然还在梦中徜徉。直到夕阳西斜,落日的颜色透过窗户渗进阁楼,他才
: 从床上恍惚着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的他看着这整洁的房间,有些莫名其妙。这到底是什
: 么地方?这里怎么看起来这么陌生?等到意识逐步清醒,他才想起自己并不在洛杉矶的
: 公寓里。过了片刻,他又想起土豆还被自己留在咖啡馆里。
: “温斯顿先生?你在家吗?”他一边下楼,一边朝着里面的房间问道。没有回应。看来
: 温斯顿先生还没回来。他从客厅里拿出纸笔,写了几句感谢的话贴在厨房里的冰箱上。
: 然后拎着上午的换下来的脏衣服出门,朝咖啡馆走去。
: 傍晚的小街上热闹了起来。街上忽然冒出许多行人,填满了人行道以及街边的店铺。落

p*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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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赞啊,人生如梦,忽然梦回桃源。

【在 l***n 的大作中提到】
: 19
: 午后,密集的云层渐渐隐去。阳光姗姗来迟,从云的狭缝中羞愧的探出脸。这一切发生
: 的时候,吴忆依然还在梦中徜徉。直到夕阳西斜,落日的颜色透过窗户渗进阁楼,他才
: 从床上恍惚着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的他看着这整洁的房间,有些莫名其妙。这到底是什
: 么地方?这里怎么看起来这么陌生?等到意识逐步清醒,他才想起自己并不在洛杉矶的
: 公寓里。过了片刻,他又想起土豆还被自己留在咖啡馆里。
: “温斯顿先生?你在家吗?”他一边下楼,一边朝着里面的房间问道。没有回应。看来
: 温斯顿先生还没回来。他从客厅里拿出纸笔,写了几句感谢的话贴在厨房里的冰箱上。
: 然后拎着上午的换下来的脏衣服出门,朝咖啡馆走去。
: 傍晚的小街上热闹了起来。街上忽然冒出许多行人,填满了人行道以及街边的店铺。落

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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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忆上一次喝杰克丹尼还是刚和晞分手的时候。他去了西屿岛。
“出去散散心吧,说不定心情会好一些。”于安劝他说。看见吴忆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
呆在办公室里,不仅替他难受,自己简直也要没办法工作了。
很快就是论文交稿的截止日期了,现在不该整天顾影自怜,应该专心做好手头的事。这
些道理吴忆都懂,可是一坐到办公桌前,脑子里都是一片混沌。也许确实该出去走走。
他问于安附近有什么地方可去。
“你去纳城转转吧,就去市区。上次我去玩的很开心。市里到处是酒吧,就算不喝酒,
坐在街上听听音乐也很有意思。我还要交报告,就不陪你去了。”
听了于安的推荐,吴忆开车到了纳城。纳城号称音乐之都,乡村音乐盛极一时的年代,
这里就是世界的音乐中心。而闻名世界的杰克丹尼酒就产自纳城南部的一个小镇上。吴
忆在学校吃了晚饭出发,到纳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急忙停好车,走进旁边的一个小
酒馆。
酒保酌满一杯酒,见吴忆仰脖一下子喝下半杯,忙劝他不要太着急。吴忆笑笑,说自己
酒量并不差,话音未落,胃里突然一阵灼热,差点吐出来,忙不迭的喝了一大杯冰水,
庆幸自己没有出丑。他一边听歌一边喝着酒。
伴随着一杯杯酒下肚,这个夜晚很快的进行到了最后一首歌,台上的歌手弹唱起旧时的
乡村歌曲“Solitary Man”。
这首歌唱完的时候,吴忆已经喝的很醉了。不知是忧伤的歌曲,还是酒精的作用,他没
有按照计划,找个小旅馆睡一觉,而是醉醺醺的坐进自己的车。反正这次是出来散心的
,不如再去个地方看看。他打开了GPS,闭上眼睛,手指拖曳着美国地图在屏幕上八字
形摆动着,心中默默的倒数了十秒,把手指对准屏幕的中心,缓缓的睁开眼,手指的位
置在美国南端——西屿岛。
半夜的时候路上几乎没有车,所以酒后驾驶的吴忆开的飞快。他的反应开始迟滞,眼前
的公路不再是连续的画面,变成了一幅幅幻灯片。到亚特兰大的时候,酒已经醒的差不
多了,他在车里小睡了一会,下车加油,然后去便利店买了一箱红牛饮料和几包巧克力。
“老兄你这是开去哪里?”便利店的小青年一边收钱一边和吴忆寒暄。在屋子里坐了一
个晚上,他显然已经无聊的难以忍受了。
“西屿岛。”
“那可不近啊,你喝过酒吧?我可不想你把自己给弄死。把车停在我们后面的停车场,
先睡一觉,明天一早就上路,怎么样?”
“嗯,好,谢谢。”吴忆接过找零,拎着两个大袋子走出了便利店。
睡醒的时候是清晨,正好赶上便利店小青年下班。吴忆和他说了再见,开回到高速公路
上。
一整天时间,除了加油之外吴忆几乎没有在路上停留过。那辆年事已高的小车非常争气
,连续奔驰了十多个小时都没有倒下。小车沿着1号公路,驶过了一座座城市和雄伟的
跨海大桥,在夕阳落下的时候,把吴忆送到了目的地。路边竖着一块里程碑:1号公路
,0公里处。
西屿岛上名气最大的酒吧就是“Sloppy Joe’s”,据说海明威活着的时候常在这里喝
酒。由于是周末的晚上,酒吧里的人异常多,尽管朝街的大门全部打开,还是拥挤的让
人喘不过气——不像酒吧而更像是一个旅游景点。海明威生前娶过四个女人,曾移民去
古巴。在62岁的时候他不堪病痛的折磨,采用了自杀的方式解脱自己。想起来他一定是
个极热爱自由的人,那么如果在他在世的时候这家酒吧已是现下这幅乱相,他恐怕也不
会成为这里的常客了。
吴忆对Sloppy Joe’s兴味索然,索性去了同一条街上另一家酒吧。他买了杯啤酒,在
角落里坐下。台上站着一位中年白人女歌手。她的皮肤晒成了麦色,脸上布满皱纹,肚
子有些凸出,背心两侧露出粗壮的手臂。虽然体态不是十分灵活,女歌手依然边唱边跳
。她的嗓音很美,和她粗犷的身材极不协调。
唱过几首歌之后,她冲台下叫道:“今晚高兴吗?喜欢西屿岛吗?”
“Yeah~~”台下的观众拖长了声音回应。
“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女人指着下面的人们。
“德州!”一个男人喊了一声。
“蒙特利尔……法国……”台下人们七嘴八舌的回答着。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德州、加拿大、法国来的客人们……欢迎你们到美国来!”台
下顿时笑成一团。女人对自己抖的小包袱很满意,脸上也露出得意的笑容。笑声渐弱,
女人继续说道:
“下面这首歌送给你们所有的人。希望你们在西屿岛玩的开心,让所有问题都他妈见鬼
去把……单身的男人们,如果你喜欢约会有趣的女士,请给我留下你的电话。单身的女
士们,如果你喜欢约会秃顶、没有幽默感又小心眼的人,请去联系我的前夫!祝你们好
运!”
话音刚落,鼓声和电吉他声同时响起,盖住了台下的笑声,表演又开始了。人们跳起了
舞,吴忆也加入了他们。他的动作很难看,不过谁又会去在乎呢?大概是太累了,或是
喝的太多,之后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太清。第二天早上他居然是躺在沙滩上醒来的。这一
觉睡的很难受,醒来时头疼的厉害,一直想吐。不过幸运的是钱包和车钥匙都在口袋里。
一个星期前上海发生的事情,现在像经过了几年一样久远。吴忆对晞以及她的新男朋友
已经没有了半点仇恨。确切的说,他现在已经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竭,没有力气去恨任
何人。
希望他们能幸福。希望那个人能一直好好照顾晞,就像她信中写的那样。
23
从西屿岛那一次算起,吴忆已经三年多没有喝的这么畅快了。
他告辞了威尔和其他朋友,离开酒吧,趁着夜色一路快步走了回去。温斯顿先生正在门
口坐着摇椅抽烟。吴忆在他旁边坐下,告诉他自己想在这里多住一些日子。温斯顿先生
非常高兴,让吴忆放心的在家里住下去。反正学生们要等到九月以后才会回学校,至少
要那个时候才会有新房客搬进来。
前面房子的灯熄了,又是一户人家进入梦乡。温斯顿先生进屋拿出两瓶冰镇的啤酒,两
人拎着瓶子对饮。吴忆把自己过去的一些事情娓娓道来,讲给温斯顿先生听。
“忆,其实你并没有迷失,你和镇上其他人不一样,你知道自己的位置。你只是渴望回
到过去的生活。”听过了吴忆的几段故事,温斯顿先生说道。
吴忆心中一颤。他时常幻想回到少年时的小镇,和伙伴一起在海边沙滩上迎着风奔跑;
幻想回到大学时代,骑自行车载着恋人在春天的校园里穿梭;甚至幻想回到刚刚在洛杉
矶工作的那段日子——深夜画完图纸后,从办公室的窗户看城市的万家灯火,疲倦而满
足。他像生活在一条公路上,尽管流光溢彩迎面而来,但他宁可把目光聚焦在后视镜里
。在那里他看到走过的路,熟悉的景色,这让他感到安全。
“爱人离开了你,公司也抛弃了你,所以你惧怕未来,选择一遍遍的重温过去的记忆。
但你的未来并不可怕,没有人的未来是真正可怕的。我知道,你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对未
来充满不确定感。但是当一切都过去,回头看看,事情并没有那么糟。难道不是吗?像
我这个年纪,已经经历了好几次经济危机。那些时候像是世界末日一样——人们没有工
作,没有希望。可是结果呢?世界没有毁灭,每个人的生活也没有毁灭。那些在危机中
失去信心的人们,现在不都和我一样安稳的活着吗?”
“哈里,讲讲你过去的故事吧。”吴忆好像心中的私隐被温斯顿先生觑见,慌乱的要转
移话题。
温斯顿先生喝了一口啤酒说道,“当年我从越南回到了华盛顿州的家乡,很久都找不到
好的工作,只能在加油站打工。在我三十多岁的时候,我靠着自己的积蓄在大学里学习
计算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学校里和一群不到二十岁的孩子一起上课,下课了还
要继续去加油站打工。我不是个聪明的人,加上当时年纪也大了,其他人花一个小时可
以弄懂的原理,我要花好几倍的时间也未必明白。就是那段时间,我当时的女朋友也离
开了我,和别人结了婚。终于好不容易熬到毕业,我找了份程序员的工作。刚进公司的
时候,我写的程序经常出错,感觉随时都可能被开除。但是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
现我出错越来越少了,当然了,这是我自己努力的结果。又过了几年我们被一家大公司
收购,我也转到了市场部,不再需要像写小说一样写大段程序。我的收入增加了很多。
接下来的几年,我结了婚,有了孩子,然后在西雅图的郊区买了一栋房子……”
温斯顿先生递给吴忆他的钱包,里面有一张照片,是温斯顿先生全家的合影。温斯顿夫
妇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站在一栋漂亮的屋子前,笑的十分的开心。
“那是我们搬进新家的第一天……”
“那你的夫人,还有孩子们为什么不生活在这里?”
“我们离婚了。你应该理解的,事情有时候不想预想的那样,但是我依然爱她。我们的
两个孩子,儿子正在纽约上大学,他很棒,是歌唱队的,学习成绩也非常好。女儿在大
学里做老师。她是个优秀的老师,我很为她骄傲。他们感恩节的时候会来看我。离婚以
后我们把房子卖了,我搬到了这里买了房子。这里风景很好,咖啡和啤酒都很便宜,镇
上还有一帮有趣的朋友,我现在已经非常满足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吴忆和温斯顿先生喝完啤酒,道了晚安便回去休息。
林菲镇的生活节奏极其缓慢。吴忆不需要工作,所以非常适应这种生活节奏。他每天睡
到中午才起床,慵懒的拖着土豆到街上闲逛。镇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店铺。吴忆每天都
喜欢去旧货铺看一下,那里能买到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因为镇上的居民酷爱读书,街上
有很多家旧书店。吴忆也是旧书店的常客。他甚至在一家店里找到了旧版的毛主席语录
中英双语本。
小街上的咖啡馆是他每天必去的地方。他点一杯咖啡或茶,坐在自己习惯的位置和田雨
聊天,听田雨给他讲学校里发生的事,还有镇上的趣闻。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威尔来咖
啡馆找他学中文。然后他们又转移到咖啡馆门口的草地上,改由威尔教他弹吉他。吴忆
在大学的时候学过吉他,虽然弹的并不好,但多少还有些基础,全然不像威尔学中文一
样手足无措。一个个中文字在威尔眼中如同玛雅文明的神秘符号。一些在吴忆看来理所
应当的事情,在威尔脑中却怎么也琢磨不明白。比如为什么“四”不是像“一、二、三
”一样是四条横杠。吴忆每教一字都要应对威尔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终于他失去了耐
心,从一家书店里买来一本简单的汉语教材。所有的文字都转换成美国人容易理解的拼
音字母,不再出现难懂的汉字。威尔对此倒没有意见,说能够听和说中文就足够了,自
己是没有可能学会书写的。
吃过晚饭他常和威尔一伙朋友去酒吧喝酒、听歌、打桌球,一直玩到深夜。然后他回到
自己房间,打开台灯,躺在床上看书。这个时候月光透过阁楼的窗户照进来。街上一片
寂静,只有酒吧偶尔传出零星酒瓶碰撞的声音和爽朗的笑声,是最好的读书环境。
24
一天下午,田雨因为要做实验所以没有去咖啡馆。吴忆一个人呆在咖啡馆里,迟迟不见
威尔出现,想来应该是昨晚喝酒太多起不来了。一个人有些无聊,就自己去街上的一家
运动酒吧打发时间。酒吧里的墙上挂着十多个电视,播放着各种体育项目,棒球、篮球
、高尔夫、足球……美国人对体育的涉猎之广令人惊叹。
吧台上方的电视上正在播出一场足球比赛。波特兰的足球队主场迎战加州的一支球队。
吴忆要了一杯啤酒和一大盘鸡翅,边吃边欣赏美国的足球比赛。两只球队都秉承了英国
人的足球传统,踢的非常单调——进攻方式单一,防守又极为凶狠。不过聊胜于无,吴
忆边吃边喝,把球赛当成泡沫剧来欣赏。
“嘿,忆。一个人啊?”
声音吓了吴忆一跳。他扭头一看,那天在草地拉小提琴的男人,威尔的朋友,名字应该
是叫斯坦。后来他们也一起喝过几次酒。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斯坦在吴忆旁的椅子上坐下,也要了一杯啤酒,“怎么自己
在这看足球啊?”
“没关系。就稍微吓了一下。”吴忆定了定神,“其他台都是高尔夫、棒球什么的,我
不是太感兴趣。”
“你喜欢足球?”
“很喜欢。不过来美国之后就很少看比赛,因为要另外付费,太贵。而且在我以前的朋
友,大家谈论的话题总是美式足球,没有人一起侃球的话,看球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斯坦笑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踢球吗?我们有一支业余球队,都是朋友,威尔有时
候也来,不过大多数时间他就只是看看而已……这个周末我们有比赛,你也过来给我们
添个人手吧。”
“好啊!不过我好久没运动了,怕是跑不动了。玩玩还行,比赛恐怕……”
“不要紧,反正我们都是老东西了。你这几天锻炼一下,随便准备准备,肯定就比我体
力好。这个周日早上十点比赛。九点的时候我们一起开车从这边过去。你到时候定好闹
钟,别起晚了。”
吴忆看到自己隆起的肚子,觉得很滑稽。工作之后短短两三年的时间,自己的身材完全
走了样。读书的时候他身材甚至可以说是单薄,现在却有向梨形发展的趋势。
回家以后吴忆换了身衣服去跑步。他沿着小街朝镇外的方向跑去。刚迈出去几步,他想
起土豆似乎也很久没有运动过了,看起来也比以前胖了很多,于是又返回家牵上土豆一
起出门。
傍晚的天气很舒服,空气温暖,阳光也并不过分热情。但是吴忆跑了一小会后就汗流浃
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临时改变计划,改为慢跑,而后不久,慢跑又改为散步。土
豆非常扫兴,拼命的向前用力,想要挣脱绳子的束缚。他拖着吴忆朝前走,像一只爱斯
基摩犬。
走了一阵,恢复了力气,吴忆又开始慢跑了起来。这一次他更加放慢了步速,希望能多
支撑一会。他慢慢悠悠其实也并不比走路快很多。土豆对他的速度很不满,他只好松开
了项圈的绳子,让他自由活动。获得自由的土豆立刻撒了欢一样猛跑了起来。吴忆心中
叫起了苦,早知会如此,刚才就不应该放开他,待会玩疯了,想把他捉回家去就难了。
小镇并不大,不多久他已经跑出了居民区。路边看上去是一个学校的操场。很多年轻人
正在跑道上跑步,看上去都是二十岁左右稚嫩的面孔。他重新把土豆拴在杆子上,随即
从兜里掏出烟,抽出一根叼到嘴里,准备点燃。土豆激动的围着杆子绕着圈,嘴里发出
呵呵的声音。
吴忆抬起头看去,田雨不声不响的已经走到他身旁。田雨穿了一件棉质的粉红色短裤和
白色的跑鞋,脸上挂着一点汗。吴忆把烟塞回去,说,“你是在这里跑步的?太巧了。”
“是啊。这里就是我的学校。我每天都来操场跑一会,因为想要减肥……”田雨不好意
思的笑了一下。
多瘦的女孩都会把减肥挂在嘴边,真是颠扑不灭的真理。看着眼前瘦小的田雨,吴忆暗
自在心里发笑。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校园。暗红色的建筑掩映在树木之间,青草萋萋,红瓦绿树,混出
一股清新的书卷气息,他不由得赞叹道,“你们学校真漂亮,像画一样。”
“我们是私立学校,学费那么贵,当然得把校园修的像样一些了。你也是来跑步的吧?”
“是啊。我也来跑跑……”
“经常跑步吗?看您这肚子。”田雨调皮的一笑。吴忆今天穿了大学时的短袖球衫,肚
子看起来很雄伟。
“以前从来不跑,今天是这几年来的第一回。斯坦叫我周末去波特兰踢场比赛,我已经
好久没锻炼过了。怕到时候丢脸,就先自己活动一下。”
“看不出来你还喜欢踢足球呀!”田雨故意拖长了声调。吴忆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胡子
拉碴,加上平时总穿棉格子衬衫,看上去和体育运动完全绝缘的样子。
“在国内读大学的时候经常踢,一星期总要踢两三次吧。到美国以后就比较少。现在踢
球是次要的,主要是借机会锻炼锻炼身体。”吴忆没有觉察出嘲讽的意味,认真的回答。
“锻炼身体当然很好。不过烟要少抽。运动之后抽烟对身体很不好的,知道吗?”
这些话似曾相识。吴忆想,是不是晞以前也讲过类似的话。
“星期天我也一起去看你们踢球吧。去给你们加油。”田雨继续说。
“好啊。不过你不要来咖啡馆打工吗?”
“早就跟你说过了的,星期天我休息。看完你们比赛,我还可以顺便去城里买点东西呢
。”
“星期天早上我们开车去,到时候你去咖啡店等我们吧。”
吴忆和田雨做伴在操场上跑了几圈。田雨的马尾辫随着她的脚步左右跳跃,像个不安分
的小兔子。从侧面看去,红晕爬上了她洁白的脸颊,乌黑的眼珠折射着阳光闪闪发亮。
她跑的很认真,看来她“减肥”的立场非常坚定。
回家的路上又一次路过旧货店,吴忆看中了里面停放的一辆自行车。车身漆黑发亮,上
面涂着金色的“LeMond”字样,纪念著名的自行车手Greg LeMond。Greg LeMond在1986
年成为了美国史上第一位环法自行车冠军。1987年他在打猎时不幸被同伴的散弹枪击中
,因为伤势而错过了接下来的两届环法自行车赛。然而在1989年,Greg LeMond重返环
法自行车赛场。那时的他身体里仍有37枚散弹弹珠的残留,其中的两枚位于心脏内壁,
媒体和观众大多认定他只有争夺前20名的实力。令人咋舌的是,他骑着一辆具有最新设
计的空气动力学车把的赛车又一次获得了冠军,成为了美国自行车界的传奇英雄。
吴忆读大学的时候有一辆黑色的“白鸽”牌自行车,跟眼前这辆外观非常相像。那时他
每天都一只手夹着教材,一只手扶住车把,骑车往来于宿舍、食堂、教室和图书馆之间
。他喜欢秋天的清晨。那时候街上落满了法国梧桐的叶子,清早的时候吴忆骑车去教室
自习,车轮碾过枯黄的落叶,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板看他很感兴趣,便说可以便宜点卖给他。吴忆喜出望外,忙掏钱把车子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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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周日就到了,吴忆特意起了一个大早。他带上昨天刚买的球鞋,开车到咖啡店门口
接上田雨和斯坦,朝市区开去。
这是他来到林菲镇之后第一次离开。有了斯坦的指路,他发现其实倒并不是那么难走。
比赛的场地坐落在波特兰市北面河道里的一个三角洲上。三角洲公园里面并排着十多个
足球场,每个球场上都在激烈的进行着比赛,从高速公路上看过去场面甚为壮观。
斯坦将吴忆介绍给球队里的其他成员。球队里的队员来自五湖四海——乌克兰、波黑、
墨西哥、危地马拉、巴西,还有在美国长大的英国、德国、葡萄牙、西班牙后裔。队友
扔给吴忆一件9号队服。这是不久前离开球队的前锋留下的。吴忆套上队服,仔细的整
理好球鞋和护具,开始一边做热身活动一边观察其他场地上的比赛。
在美国喜欢踢足球的人可谓是五光十色,如果按照人种或国家来判断的话结果会让人惊
讶。吴忆的队中有技术粗糙,但体能充沛,喜欢依靠强壮的身体铲抢的巴西人;有速度
很慢,弹跳也不太出色的黑人;还有动作敏捷、带球精准的波黑人。总之业余球员的足
球水平和他们祖国、人种的足球水平基本没有关系。
斯坦和吴忆一边热身一边聊天,“你看我们身后场地上的比赛。那帮穿红色队服的全部
都是俄罗斯人。他们踢球特别野蛮,经常伤人。而且他们脾气还特别大,去年的时候他
们跟另外一个队比赛后群殴,很严重。”
“是啊,非常严重。”队友加西亚也插进他们的聊天,“去年我正好在另外的场地比赛
。当时俄罗斯人和一支墨西哥人的球队比赛。可能裁判有些不公,俄罗斯人一场比赛吃
了8张黄牌2张红牌,然后比赛结束之后两队就动手了。打的很厉害,连场下看球的那些
墨西哥人的家属都拎着椅子冲进去了。后来有人打了911,警察来了之后他们才停下。
墨西哥人那支球队在我们这个组,到时候大家要小心一些。”
所有队友排成一个横队慢跑了一会,结束了热身。大家在场边围成一个圈,讨论比赛的
战术。决定吴忆首发出场,踢他最擅长的左边锋。吴忆在比赛开始前抓紧时间又温习了
一下每个人的名字,估计比赛场上还是会用“嘿”这个万能名字来称呼大家。这就像去
公司上班的第一天一样,经理带着吴忆走进每间办公室,将他介绍给各位同事。他强迫
自己记住听到的每一个名字,可到了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这些名字就像一片片被打乱的
拼图一样,摊成一片。
裁判一声哨响,比赛开始。刚刚拿到球,吴忆就被斜刺里冲过来的一个滑铲吓了一跳。
业余比赛里,因为大家体力都不太好,又不懂得合理分配,开场的几分钟每个人都格外
兴奋,仿佛决定比赛胜负的关键就在此刻。吴忆和其他人保持同样的节奏,几次冲刺下
来,感到胸口似乎要炸开来一般,连忙示意裁判和队友将自己换下场。
他狼狈的走下场地,瘫软在草地上。田雨把一杯运动饮料递了过来,“你怎么了?不舒
服吗?”
“跑的太剧烈了,我有些累。”吴忆接过饮料,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气喘吁吁的说着。
“可是好像刚刚开场不久啊。吴忆你要好好锻炼了。”
田雨说这话其实是无心,但是吴忆在心里暗自摇头。听一个女孩这么评价自己,打击了
他的自信心。况且即使不考虑虚荣心,过去结实的身体现在变得软弱,也委实令他沮丧。
上半场结束,比分仍然是0:0。业余足球联赛同篮球一样可以无限制换人,下半场开始
时吴忆依然出现在了球场上,经过上半场跑动,他多少有些适应了比赛的节奏,坚持了
近二十分钟才被换下。
下半场比赛有些沉闷,双方都在中场抢来抢去,不断出现着人仰马翻的情形。最后快终
场的时候对方进了一个头球。吴忆的球队最终0:1落败。
开车回去的路上,吴忆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斯坦说,“对不起,我今天踢的这么差。下次
比赛我就不参加了吧。”
“不用担心!我觉着你的技术还挺好的。虽然耐力差了一些,不过只要平时多跑跑步,
一两个星期以后你的体能就绝对没问题了。下次比赛还和我们一起吧!反正随便换人,
你累了就换别人上。”
回去的时候他们路过一个卖亚洲食品的超市,田雨进去买一些吃的东西,冷冻水饺之类
。吴忆想起前些日子都是温斯顿先生在家里做饭给自己吃,心想回去之后自己也应该做
几顿饭了,就特意买了几种中国调料和食物。超市门口有一家越南人开的手机店。他买
了一支便宜手机,把旧的SIM卡装了进去。手机是个很特殊的随身物品。许多人的安全
感就拴在这一小块塑料盒子上。在洛杉矶工作的时候,如果哪天上班忘记带手机,吴忆
这一整天都会心中隐隐的不安,仿佛是在深山里探险却忘带指南针。然而下班回家之后
匆匆忙忙的拿起电话一看,屏幕上空空如也,既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信息。这个
时候全天的惶恐不安又变成一股失落,对电话簿上的几十个姓名平白无故的产生一丝淡
淡的怨恨,有一种被朋友冷落、遗忘了的感觉。上一支手机坏掉以后,他一直没有换新
的,也安安稳稳的在镇上度过了这么多天。曾经二十四小时形影不离的盒子,原来也不
过是可有可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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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斯坦和田雨分别送回各自的住处,他扫了一眼手里的电话。屏幕上跳出了十多条短信
息和语音留言,全部都来自于舟城的号码。他没有查看信息,直接回拨了舟城的号码。
电话响了五六声就通了。
“喂,舟城吗?我是吴忆。不好意思,这么多天没联系你,我……”
“你还活着啊?这么多天你怎么都不联系我!”
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电话另一端的责备声打断了。舟城在电话里对他长篇
累牍的声讨,说吴忆自从到达波特兰的时候给他发过一条短信,就从此再无音讯。这么
多天他给吴忆打电话一直都是关机状态。担心吴忆在路上可能出了车祸,他还打电话给
波特兰到西雅图沿路的各个城市去查询,看吴忆是不是出了车祸。
听筒的另一端说完了以后,吴忆连忙道歉,解释前些日子手机坏掉自己又病倒,没机会
联系舟城,等到病好了却又忘记了。
舟城的怒气总算消了一些,开始询问吴忆的病情要不要紧等等。然后说如果吴忆再不联
系他,他都想去报警。
吴忆听舟城口气开始有些松动,自然要顺水推舟,赶忙说因为有天晚上摔倒在海水里,
所以着了凉。然后重点向舟城叙述了一下生病时的惨状,把话题转移开。
吴忆庆幸自己买了电话。万一舟城真的报了警,某天早上温斯顿先生就该被荷枪实弹的
警察当成绑架犯堵在家里了。小镇的生活太过平静,要真有这么一次事件,恐怕会给咖
啡馆里那帮社会闲散人士增加不少话题。
接下来他告诉了舟城自己在山里迷路,误打误撞到了林菲镇,现在暂时借住在一位老先
生的家里。听的舟城连连惊叹,只得说吴忆从读书到现在做事从来都出人意表。
足球比赛之后的一星期里,吴忆每天都去操场和田雨一起跑步。下一个周日比赛的时候
,他体能果然提高了许多,有了几次精彩的表现。球队取得了一场久违的胜利,大家都
格外高兴,一起来到波特兰下城的一家餐厅吃饭喝酒。
由于前几次来都只是匆匆路过,吴忆想借这个机会好好逛逛这座城市。吃完饭,道别过
其他队友之后,他和田雨、斯坦三人沿着城里的街道散步。周日午后的街上,行人簇簇
。当地人说这里一年有超过三百天的阴雨天气,只有在夏天才会遇到这么明媚的晴天,
所以当地人都赶紧来到户外晒晒太阳,补充一下体内库存的阳光。三个人站在街边,等
信号灯过马路。吴忆看到地上躺着一份当地的报纸,头版的标题是一行醒目的大字“夏
天的波特兰,是一个天堂。”
波特兰滨河的地区有个公园。现在里面正在举行一场露天音乐会。河岸上搭起了五个大
舞台,每个舞台前的草地上都堆满了人。远远看去,四、五千人密密麻麻的坐在草地上
,像儿时夏天的海水浴场。
吴忆掏出钱包准备买票入场,田雨指着门口的牌子让他先等一下。牌子上写着这场音乐
会并非为了盈利,而是要为美国的贫困家庭捐款,进场的听众可以捐现金,但是更欢迎
捐赠一些罐装食物。他连忙跑回停车的地方,从后备箱里拿出十多个罐头——肉罐头、
豆制品罐头、蔬菜汤罐头,全部装进一个大塑料袋拎着又跑回入口。离开洛杉矶之前他
专门去超市采购了许多罐装食品,这样即使路上有些什么意外也不至于饿肚子。他把装
满罐头的袋子递给门口的工作人员,对一旁等候的斯坦说要不是今天亲眼看到,他真不
敢相信富裕的美国也需要为贫困人口募捐。
“你看前面马路上有一家‘Food Bank’。斯坦示意他向远处看。这些罐头收集起来之
后就分发给各个类似的机构,这些地方专门给街上的流浪汉提供食物。波特兰街头有很
多流浪汉,不过他们中很多人是放弃了原本不错的工作,自愿流浪街头的。”
“我还以为他们都是找不到工作才这样呢……”
“威尔也是流浪汉。别看他现在住我家里,以前他都睡在大街上。看这些流浪汉穿的破
破烂烂,又脏兮兮的,可他们中很多人都读过大学甚至研究生院,只是喜欢这种流浪生
活而已。”
“难以理解……”吴忆说,“不过这总比洛杉矶的流浪汉强太多了。我上班的路上有个
路口,流浪汉会跑到车边向你要零钱。又一次我没给钱还挨了骂。更可气的是,那个路
口本来绿灯时间很长,开车都应该是直接通过。可他们看车少的时候会按行人过马路的
按钮,把绿灯切成红灯,逼你停车等着。他们就过来敲玻璃要钱……好几次晚上回家的
路上,就只有我自己一辆车等在空荡荡的马路上,真是拿他们没办法。”
“这里德人有素养多了。”田雨加入他们的谈话,“有一次我在咖啡馆看店的时候进来
一个流浪汉,身上还比较干净。他坐到钢琴前面弹了几首曲子,弹完之后店里顾客都纷
纷鼓掌,上去塞给他小费。我还以为他会去买个面包,结果他倒先买了杯咖啡,自己坐
到路边喝。”
事后吴忆拿这个故事向威尔求证。据说波特兰的流浪汉可以一个月不洗澡,吃饭也只吃
救济中心难以下咽的罐头。中餐馆最便宜的炒面或炒米饭对这些人来说都是难得一遇的
大餐。但每个人都有一些不能妥协的嗜好。他们热爱伏特加和威士忌、咖啡、纹身、香
烟或者大麻。美国政府救济他们的食品券只能用来换吃的,不能换烟或者酒。有的流浪
汉就在超市门口和别人换食品券。拿六、七十块的烈酒或者香烟就可以换他们一百块的
食品券。这些人很多还养狗,虽然从外人看来他们连自己都难以养活。吴忆听的连连咂
舌,说美国的各种苛捐杂税大概都是被用来养这些人了,难怪以前自己收入税那么高。
“我们流浪但是并不难过。因为整天在街头胡侃、弹琴唱歌或是谈情说爱。很多上班的
职员都会嫉妒这种生活。可最近一段时间去救济中心领食物的还有一些怯生生的新面孔
。他们穿着商务服装,甚至西装,排在满是嬉皮士的队伍里面,眼睛里全是耻辱和无奈
。我知道他们还在不断的尝试找工作,恢复自己过去的生活。这些人才真正让人为他们
难过。”威尔转而笑着说,“他们看上去就像你一样书呆子气十足,所以谁知道他们脑
子里会有什么疯狂的想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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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绿的青草躺满整个河畔公园的土地上,一直延伸到远处的钢铁大桥下。午后的热情的
阳光匍匐在青草上面,烘焙出清馨的味道散在空气里。天气炎热,随处可见年轻的小伙
子脱掉上衣,露出小麦色的肌肉。漂亮的女孩穿着颜色鲜亮的长裙,她们把毯子平铺在
草地上,然后平躺在上面晒太阳。旁边的河里漂着许多船,白色的甲板和桅杆。船上身
材臃肿的中年男子躺在椅子上,分不清是在闭目养神还是欣赏音乐。三五成群的孩子们
在岸旁的浅水地带追逐打闹着,毫不理会船上母亲们的责备声。
三个人在草地中找到一块空地坐下。一旁草地上铺了很多毯子,一群男男女女正在毯子
上喝着啤酒,迸出狂热的笑声。他们看见走过来的吴忆三人,便腾出一片地方,邀他们
坐过去。吴忆说了声谢谢,坐在这群人旁边,其中一个男人给了他一一瓶啤酒,同时跟
他握了一下手,“来吧我的朋友,喝酒。”
喝完了手中的一瓶,吴忆叫上斯坦去旁边的店铺又买了些热狗和啤酒,分给这群新朋友
。他递给田雨一瓶果汁,“你就喝这个吧,未成年少女。”
田雨噔了他一眼,从斯坦那边接过一瓶啤酒,熟练的拧开盖,仰头喝了一大口,得意斜
觑了吴忆一眼。她喝的很急,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旁边的一个女人搂住田雨的
肩,说她真是个好女孩,使她更加得意的笑了起来。
音乐声响起,一群乐手走上他们面前的舞台。音乐声渐渐盖过了人们交谈的声音。台上
一位打扮成超人模样的女人,开始用豪迈的语调讲述自己去年战胜癌症,重获新生的经
历。她故事讲的非常感人,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可惜表演开始之后,她的歌声却远
远不如她的人生故事精彩,斯坦冲吴忆举起酒杯喊道,“我们用这个来对抗不好听的音
乐!”两个人把各自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喝下几瓶冰啤酒,吴忆的脸上泛出了红色。汗水渗透出他黝黑的皮肤,也渗透出他的T
恤。田雨见吴忆身上湿漉漉的,就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作势让他脱掉上衣。酒精让吴
忆忘记了害羞。他撩起衣服,露出胸肌和肚子。刚喝下的啤酒把他的肚子胀的圆鼓鼓的。
“这是我的一块腹肌。”他把T恤从头上拽下来,放在草地上,指着肚子恬不知耻的说
道。
吴忆注意到刚才田雨拉衣服的时候露出一小部分纹身。纹身在美国很普遍,尤其是特立
独行的波特兰。可是有纹身的中国女孩总是让他感到神秘,那些纹身像保护着院落的栅
栏,不可一世的把别人阻隔在她们的世界之外。
几个舞台像接力一样轮流表演。喝醉的人们游走在各个舞台之前,淋浴着阳光随音乐翩
翩起舞。一个黑人歌手走上舞台,用暧昧的声音挑逗着女听众的神经。吉他在他的手下
变的异常性感,发出婀娜的声音,挑逗着台下年轻的以及不再年轻的女孩们。人群随音
乐发出阵阵尖叫。
由于地处北方,这里天黑的比南方更晚一些。已是接近八点钟,天幕依然还露出一线灰
白色。八点过后,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天色终于暗了下来,草地上舞蹈的人也开始稀
少了。从早到晚一共经历了二十多场演出,吴忆的耳膜一刻不停的在填塞着音乐。他渐
渐分辨不出音乐的旋律和节奏,心中有了暴殄天物的内疚感,就像是过去在美国读书时
,和朋友一同去中式自助餐胡吃海喝之后的感觉。现在的他酒饱饭足,躺在毯子上,上
午比赛造成的疲倦感适时在体内传播开来。吴忆伴着音乐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已是彻底的夜晚。田雨晃了晃他的肩膀,说道,“快起来,快起来,现在
是今天的最后一首歌了。”
吴忆打了个呵欠,坐起来,向舞台上看过去。台上表演的人身上挂满金属片,两只手抽
搐般的拍打着身上这些金属片,节奏感极强。疲劳的人们又有了兴致,在草地上前又开
始随音乐跳起了舞。
音乐倏然停止,伴随着两声炮响,两颗明亮的火光蹿上天空随即爆炸,开出色彩缤纷的
烟花,倒影在河面上。这时微风吹起,抚皱了明镜般的睡眠,烟花的倒影也随着颤抖起
来。
田雨凑到吴忆身边,仰着头对他说,“你知道这些烟花的颜色都是怎么来的吗?”
吴忆以为田雨指的是那些多愁善感的词句,比如蓝色忧郁、紫色寂寞之类,就说自己不
清楚让田雨来说。谁知田雨盯着空中灼灼绽放的一朵朵烟花,一本正经的说道,“烟花
的颜色呢,是化学反应产生的。蓝色的是铜元素和氯元素;绿色的是钡;银色的是镁和
铝;金色的是铁和碳;黄色的是钠。”红色的烟花在空中开放,像一朵初夏盛开的红玫
瑰。她停顿了一下,“鲜红色应该是锶……暗红好像是锂吧。”
吴忆看见她的侧脸上反射着焰火的颜色,明明灭灭,瞳仁里也闪烁着光彩,心说这恐怕
是世界上最正确又最不浪漫的答案了吧。他对田雨说道,“我看到烟花能够联想到爱情
,联想不到化学元素。不过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就连爱情也是化学反应。”
田雨终于笑了,“爱情当然也是化学反应,是由多巴胺产生的。”
每一次烟花盛开的时候,总会令你不经意的想起上一次烟花季节陪在身旁的人。那些灿
烂的火光在记忆里渐渐模糊,可是光影斑斓下的那张面孔却深刻的清晰起来。田雨想起
了一个人。
丽奈
她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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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和莉奈相识的时候,田雨刚来到林菲镇。那是个个初秋的下午,林菲镇刚下过入
夏以来的第一场雨,宣布进入漫长的雨季。天气渐冷,金黄色的枫叶浸没在雨水中,铺
满整条小街。树上的叶子显现出不同的颜色。有的仍然顽固不化的保持着绿色;有的蜕
变成青黄色;有的已经呈现出红色。凑在一起的几棵树,树叶却五颜六色。田雨想到了
小时候去香山郊游的景色。
她暑假在北京呆了几个月,每天都和小姐妹疯玩,出没在各间酒吧、KTV、餐馆中。几
个月时间玩得乐不思蜀,一点都不想回美国读书。她和朋友们一个劲诉苦,说自己在美
国的生活枯燥,简直就像是坐牢,跟她妈妈年轻的时候知识青年下乡没什么区别。还有
一星期就是回美国的日子了,她把返程机票又推迟了两个星期到开学的前两天。
等到田雨到了学校,还有一天就正式上课,几门该修的课都已经注册满了,老师留下了
她的名字和学号,告诉她一星期之内有人退课的话就帮她注册,在这之前她可以先不用
来。整整一个星期都不用上课,刚来到学校也没有什么朋友,她一个人去小镇上散步,
期待在这个人口稀少的镇上能发现点有趣的东西。
林菲镇不大,小街上的内容却很丰富,各色店铺安坐在街两侧,紧凑又不乏生气。田雨
走近街角一家咖啡馆,古老红色的砖墙,浅蓝色的招牌有点破旧,店名“Memory
Corner”的字迹也有点褪色,看来应该开了有些年头。她走了一路,有些累,就走进咖
啡馆找张沙发坐下。这个时间咖啡馆生意不忙,屋里只有她一个顾客。
一个亚洲女孩走过来招呼她,问她有什么想要的。女招待的英语口音有点重,所以田雨
第一次没有听清楚,让对方重复一遍。女招待面露羞涩,只好慢速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
话。田雨点了一杯卡布奇诺,然后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日本人?”
“是的。我是日本人,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女招待有些奇怪的说,“我叫莉奈,刚来
美国不久。很高兴认识你。”这一次她说的更加小心翼翼,生怕田雨还是听不懂。
“因为你……”田雨差点脱口而出说莉奈讲英语的语气像日语一样,意识到这样说话很
不礼貌,连忙改口说:“因为你看上去就很像啊。”
莉奈笑了,在田雨旁边找了张椅子坐下。反正店里没有其他顾客,两个人就闲聊了起来
。莉奈说她是一个运动鞋的设计师,工作的累了,想要换换脑子,所以就离开日本出来
旅游。一个朋友是附近的这间学校毕业的,向她推荐这里,她就决定来小镇上住一段时
间。实际上,她没有告诉萍水相逢的田雨:在今年上半年,她独立设计的一款运动鞋销
量极差。这是她自己设计的第二个作品,运动鞋的设计师绝大多数都是男性,作为一个
异类,莉奈一向对自己有严格的要求。在这一次的设计作品上她花费了比以往更大的心
血,本以为会取得更好的市场反应,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这次事件之后,公司方面也
同意她先离职一段时间,让她好好休息,减轻压力。
来林菲镇之后,莉奈在学校里注册了英语课,闲暇时候在咖啡馆里打工。咖啡馆的其他
女招待也都是附近大学的学生,每个人都因为课程的原因有不能来工作的时间段,这时
莉奈就会来帮一下忙。一方面如果彻底不工作会闲的寂寞,另一方面她也想练习一下英
语。咖啡馆里的工作十分轻松,比起以前在设计工作室里赶稿画图的工作,简直就像在
度假一样。
店里走进了几位顾客,莉奈起身去招呼他们。田雨喝完咖啡,和莉奈道了别就离开了。
已被田雨认定必将枯燥乏味的小镇生活就此翻开扉页。她读高二的时候一个人来到美国
,身旁不再有过去一大帮朋友——那群人只需几个电话就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在美国也
吃不到地道的烤羊肉串和涮羊肉;最痛苦的是进不了酒吧——当然没有了那帮朋友,一
个人或者跟不太相熟的朋友去喝酒也会很无趣。这些都是前两年的生活带给她的印象。
年轻人喜欢热闹的生活,经过两年寂寞的异国生活,也难怪她会推迟了返回的机票。
现实总与预期有差距,而这次是好的差距。在林菲镇的生活让她大为惊喜。镇上的居民
不多,很多人彼此都知道姓名。走在街上,大家会相互友善的微笑。一条商业街,麻雀
虽小,五脏俱全。道路两边紧凑又有生气的理发店、旧书店、电影院、咖啡馆,历史几
乎比小镇还要久远。周末的早晨去旧货店,常常能够淘到有趣的物件。说到吃饭,镇上
虽然没有正宗的中餐馆子,却有泰餐、日餐、法餐、墨西哥餐、意大利餐的饭店。由于
是私立学校,大学食堂也要比过去那间高中好很多。
田雨和莉奈多次在咖啡馆或者学校食堂里遇见。莉奈英语并不是太好,但这并没有妨碍
到两人的交流。每当遇到不知该如何用英语表达的时候,莉奈便会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
本,写下几个简单的汉字。看了这几个字,再听一下莉奈有些特别的发音,田雨就能把
莉奈想表达的意思猜个大概。
丽奈为了提高英语水平,特地订了份本地的报纸每天读。有时也会问田雨一些词、句的
意思。
“雨,你看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丽奈指着报纸上的一个标题问。
“Infertility can be inherited.”田雨念道,“不孕症是遗传性疾病。”说完她咯
咯的笑了,“丽奈,看这份报纸没准能提高英语水平,不过恐怕会降低你的智商啊!”
她把句子的意思解释了一遍,也把丽奈逗笑了。
进入十月,小镇的雨更加变本加厉。每天从清晨到深夜,田雨看到灰色的天空一直漂浮
着细细的雨滴。这雨似乎担心惊扰了小镇的静谧,从来也不肯大片的扑下,却是风姿绰
约的结成雾状,洒落在风中。如果在某个瞬间雨停止了,太阳出现,那必定只是个假象
。不过多久,乌云会立刻遮住不小心流露出的阳光,世界又坠入阴暗。
天气让田雨感到郁闷,她因而也更加经常的光顾咖啡馆,因为咖啡可以帮助她振奋情绪
。而实际上,长期的阴雨天气也造就了当地独特的咖啡氛围。摄入咖啡又会促进了人们
的阅读欲望。因此外面蒙蒙细雨的时候,书店和咖啡馆里总是坐满了客人,让小镇颇具
文学气氛。
十月的最后一天是万圣节。两三个星期前,许多人就迫不及待的在房屋外面置满了鬼节
的装饰。有人在门口摆放了充气吸血鬼;有人家的草坪里会伸出人手人脚,夜晚经过时
冷不丁的吓到你。大小形状各异的南瓜也早已堆满各家各户的门口。万圣节的下午,路
上行人都穿上了奇异的服装,男人们打扮成吸血鬼、蝙蝠侠。女人或是穿上各种性感的
制服,扮演警察、护士、狱警,或是扮成可爱的动物。一年中这是最充满想象力的一天
,也是唯一的让成年人展现出藏匿在内心深处的童趣的日子。
中午的时候,莉奈在食堂里遇到了田雨,问她,“晚上去参加派对吗?”
“不去。”田雨说,“我的朋友们要去波特兰的夜店玩。可是我年纪还不够,夜店不会
放我进去的。”她的语气中有些不悦。
“我今天晚上要去一个‘恐怖’迷宫。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玩?虽然不如夜店派对疯狂
有趣,但你起码不会孤单的一个人呀!”
“好呀。那我们一起去吧。”她很爽快的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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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之后,田雨和莉奈结伴坐公车到了背面哥伦比亚河里的一个岛上。这座岛过去
是一个大农场。农场里一片巨大的玉米地现在已被当地农民用来做成一个大迷宫。两三
米高的玉米把里面的小径隔开,让里面的人看不到该怎么走出去。
地面由于刚下过雨有些泥泞湿滑。刚刚走进玉米地的时候,田雨还会盯紧脚下的路,尽
可能找地上比较干燥的位置落脚。她从小生长在城市里,今晚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玉米
田,因此很兴奋,一路上都和莉奈有说有笑。走了一小会,灯光渐渐暗了起来,她们转
过一个弯之后,一个“僵尸”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玉米丛里。“僵尸”身上沾满鲜血,
整张脸扭曲成一团,张大了嘴现出黑色的牙齿。她被吓的“呀”的一声叫出来,同时不
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一脚踏在烂泥里,冰凉的泥水没过运动鞋,流进鞋里。她打了一
个趔趄,差点滑倒在泥里。
莉奈连忙拉住她,哈哈的笑了起来,“原来你的胆子这么小啊。这些都是吓唬小孩子的
。好了,别怕,你在我身后跟着走就好。”
田雨本想要争辩一下自己并不胆小,前面黑乎乎的玉米丛发出细微的窸窸窣窣声响,不
知道里面又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只好乖乖的跟在莉奈的身后。
两人继续向前走,走到一个小棚子的外面。棚子外面挂着一张白色的床单,借助棚子里
面的微弱光线,可以看到白床单上的血手印,从床单中间一直脱到地上。
“我不敢进去……”田雨小声说。
“那我先进去。”莉奈拉开白床单走进去,棚子里的物品杂乱的撒在地上,物件上洒满
血的颜色,看起来像是刚刚被僵尸袭击过的一间农舍。棚子的角落站着一个穿红衣服的
女人,小心翼翼的朝玉米地里张望着。
田雨稍稍松了一口气,也跟着莉奈进了棚子。她和莉奈向前张望着,考虑下一步要怎么
走。
“请问,你们知道怎么出去吗?”就在两个人刚刚踏出棚子的时候,红衣女人从身后问
她们,声音中带着一丝害怕。
田雨转过头,想对红衣服的女人说她们也刚进迷宫,并不清楚。可她猛然看见红衣服的
女人面色惨白,眼里渗出了血,满身的鲜血把她的白衣服染成了红色,胸前还抱着一个
死掉的婴儿。田雨尖叫起来,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一把抱住了莉奈。
莉奈身体不由的向后退了一步,比眼前这个女人更可怕的还是身后田雨的尖叫,就好像
耳膜里扎进了一根针一般。红衣女人冲她们笑着打了招呼,转过身去面朝玉米地,准备
吓唬下一群进来的游客。
田雨的心脏咚咚的跳个不停,难以平静下来。她紧张的眼睛眯成了一条小缝。经历了刚
才的那一幕,她不再有心情去找干净的地方落脚,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泥地里走的飞快
。她不在乎脚上腿上沾满了污泥,只想赶紧走出这个瘆人的地方。莉奈只得伸出手对她
说,“拉着我的手走吧,你都快摔倒了。”
田雨连忙握住莉奈的手。温暖从手上传递过来,散至周身角落。
后面的路上,尸体、鲜血、鬼怪层出不穷,田雨每一次都被吓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一
般,她压抑着恐惧,没有再叫出声来。
两个人在黑漆漆的玉米田里走了大半个夜晚,精疲力竭的时候,终于看到前面灯光下“
出口”的标志。莉奈转过头去看身后,惊魂甫定田雨终于有了一点笑意,只是眼角旁还
挂着泪痕。
田雨终于有机会睁大眼睛仔细打量身旁四周。
“莉奈,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玉米田。”
“怎么可能?难道北京没有玉米吗?”
“玉米当然有啊。我只是没有见过田地里长的玉米。我很喜欢吃玉米,特别是用涂上黄
油烤玉米。”经过刚才的一番惊吓和疲劳,田雨有点饿了。
她终究还是个小孩子啊,时刻也不忘了吃的东西。莉奈想。
田雨走到路旁,用力的想把一个玉米掰下来,一边使劲一边说:“我们带几个玉米回去
烤吧。我烤的玉米特别好吃……如果我们不带走这些玉米的话,过几天它们都会掉在地
里坏掉的。”她使了半天劲,手中的那个玉米还是没有下来。
莉奈抓过田雨手里的玉米来回转了几圈,轻轻松松的把它从杆上折了下来。她笑着说:
“好啊,我们带点回去烤了吃吧。”她拉开手臂上的挎包,把刚刚掰下的玉米塞了进去
,“摘了玉米就放进我的包里好了,否则呆会出去的时候被人看到就丢人了。”
田雨也学着莉奈的样子摘下一个玉米,然后递了过去,看到莉奈把玉米都装进了自己的
LV包里面。棕黄色的包外面沾上了泥点,里面的玉米把包撑得鼓鼓囊囊的,拉链处还探
出了玉米穗,随时都要爆,非常滑稽。她又低头看看自己鞋上和裤子的泥,忍不住呵呵
的笑了。
坐车回到家,田雨把玉米挨个刨开,露出里面金灿灿的芯,用锡箔纸包好,放进烤箱调
好温度,然后回到客厅里坐下上网。她回想起今天晚上自己大声尖叫的时候“僵尸”被
她吓到的错愕神情,一个人在房间里傻笑。她忽然想起莉奈温柔的眼神和柔软的掌心。
那让她感到安全,仿佛童年记忆中冬天的夜里,母亲牵她的手穿越路灯昏暗的胡同。
在客厅呆坐了半天,她突然想起烤箱里的玉米,像被按了开关一样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光着脚跑进厨房。烤盘烤了接近一个小时,里面的玉米已经硬的像石头一般。她关掉烤
箱,把烤盘又推进去。自己气嘟嘟的坐回沙发:为什么就烤的久了呢?她觉得应该有个
人站在面前,让她挥舞一下拳头,说几句埋怨的话。就像在家里一样。那里所有的人都
宠着她,视她为小公主一样。现在,这间静悄悄的屋子里只有空气陪伴着她。她攥起的
拳头,却只能在空气中挥舞几下。这要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学校放假,才能回家啊!
30
“玉米烤的怎么样?”隔日在咖啡馆里见面的时候,莉奈问她。
“烤的时间太长了。玉米硬的要命,跟手榴弹似的……”田雨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难
为情的笑了起来。
莉奈不懂手榴弹这个词,田雨拿过纸笔,画了一副图案。看的莉奈更加迷惑,“你说的
是体育项目吗?”
解释半天没有效果,田雨只好作罢。不能被理解的时候,她一般都会丧失谈话的兴趣。
但是莉奈没有听懂的话,反而更加深了她沟通的欲望。那天之后她特意去买了一本英日
字典,每次和莉奈在一起总会带在身上。莉奈不懂的词她就翻英日字典,翻到英文词条
,让莉奈读后面的解释。
莉奈这个年纪的女子已经走过了艳丽的年纪,却因为人生阅历的关系更显示出气质,像
茉莉花一样,洁白的花瓣有谦逊的优雅,不像玫瑰般高傲,也不像曼珠沙华般妖冶。莉
奈喜欢微笑着迎接每个踏进咖啡馆的客人,露出她整齐的牙齿。哪怕林菲镇阴郁的天气
再令人失落,顾客们看到她的笑容也不由自主的受到感染。就是这样的笑容,总是在田
雨脑子里回放。
田雨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莉奈。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恋爱。以前有过一些男生追求
他,她都不喜欢。那些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总是太幼稚,一切喜怒哀乐都浮现在
脸上,人生经历也简单又平淡。而莉奈和他们不同,她散发着母性的温柔,像磁场一样
吸引着田雨去了解她过去的故事。这种温柔不是与生俱来的,是时间的河水冲刷出来,
像水中的鹅卵石。
每天深夜的时候,田雨守在电脑前,只为了等待午夜之后看莉奈上线,发一个大大的笑
脸过去。睡觉以前如果没有看到莉奈发来的“晚安”她会觉得不踏实。她找来莉奈喜欢
的日文歌曲,边听边想象着莉奈听歌时的样子。这些歌她听了一遍又一遍,哪怕不理解
意思都可以随着旋律唱出歌词。她注册了一门晚上的日语课,希望能能用日语和莉奈聊
天,省去说英语的麻烦。她经常在其它课上打瞌睡。但是在日语课的时候她总是听的格
外认真。像每个坠入情网的女孩子一样,田雨也想要为了自己的爱人把头发留长。每天
早晨起床的时候,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要到什么时候自己才能留起长发,看上去像莉
奈那样的温柔呢?
她和莉奈去海边看日落,去雪山滑雪,去看午夜场的电影,去品尝附近所有可以找的到
的日本餐馆。像所有初恋里的孩子一样,田雨忘记了时间,甚至忘记了现实,每天去哪
里、做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是和恋人在一起就好。
十二月最后一天的晚上,兴奋的人们聚在广场,看着楼上的大屏幕一起倒计时:
“五……四……三……二…… 一,新年快乐!”人潮里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莉奈抱住田雨,使两个人面面相对。
“新年快乐,亲爱的。”莉奈柔声说道,然后在田雨的唇上留下了一个吻。
“新年快乐!”田雨已经闭上了眼睛,这是莉奈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能被莉奈叫做亲
爱的,这是多么的幸福啊。她趴到莉奈的耳边大声说:“莉奈,我爱你。”
“雨,我也爱你。”
天空中燃放起了烟花,火光照亮了莉奈的脸,闪闪发亮。莉奈开始默默的流泪,渐渐的
抽泣了起来。她用力把田雨抱住,像是要窒息一般。
“可是……雨,我就快要回日本了。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现在轮到田雨流泪了。眼泪悄无声息的流下,弄湿了她晚上精心化的妆。
“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烟花结束了,流光溢彩片刻化为寂静。广场上的人潮散去,剩下孤零零的两人站在原地。
莉奈开始慢慢的告诉田雨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讲她长久以来的努力,她的挫折、困惑
,还有她最终决定换工作的想法。
“我知道你快要回日本了,可是这也不要紧啊。你以后还可以再来这里休假。我放假的
时候也可以去日本找你。总之一定有办法见面的,不是吗?”
“对不起,请你不要等我了。”莉奈说:“在东京有一个男人,我想我会和他结婚的…
…我马上就要满三十岁了,是该结婚、生孩子的年纪,不能再等下去了。对不起,雨,
我只是计划来这里散心,没有想过会遇到你……”泪水不断的从她眼中流下,从侧面看
过去,像一条忧伤的河。
一切来的太快,田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把头埋在莉奈的肩膀上,在莉奈的衣服上留下
了泪水和粉底。
之后没有多久,在冬天还没有过去的时候,莉奈离开了小镇。她留给田雨一张画。是她
画的茉莉花。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每个人心情都出奇的好。田雨没有去机场为莉奈送
行。她拿着莉奈的画到了镇上的纹身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美国男人。他抚摸着这幅
画,“这些花很漂亮。她们是活的,好像有话要对我们说……不过你的皮肤很白,白色
花瓣恐怕看不出来。”
田雨想起第一次见到莉奈时咖啡馆浅蓝色的招牌,“可不可以把花瓣染成浅蓝色?就像
天空的颜色。”
“浅蓝色,没问题。这是你的第一个纹身吗?”
“是的。”
“那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一旦决定要这个纹身,这个图案将陪着你一辈子。这个纹
身背后的故事,也会永远的陪着你。你确定你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请你开始吧。”田雨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脸颊滑落。
男人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要开始了,可能有点疼,请忍耐一下。”
针一点点的刺进田雨的皮肤里,一颗微小的血珠渗了出来。屋子外面开始下起了雨,她
看到雨也是蓝色的。
结束之后,田雨坐起身来,“谢谢你。”
“不用谢。我给你一些药膏,你拿去抹在纹身上,帮助你皮肤恢复。”男人递给她一个
小纸包,“你是我第一个亚洲女孩顾客。不介意我问的话,我想知道这幅画你是为谁纹
的?”
“一个我再也没机会见到的人……每当我看见这个纹身,就好像看见了她。”
田雨有自己的梦想,要去最好的研究院读博士。自从莉奈走了,她对自己要求更加苛刻
,每门功课都要拿到A。刻苦的学习和刻骨的爱情一样让人心无旁骛。两年时间过去了
,她渐渐的不再想莉奈。今晚和吴忆一起看独立日的烟花,这段往事才突然钻出土壤。
现在莉奈应该是和丈夫在一起吧。她穿上白色的婚纱是什么样子的?她接过戒指的时刻
,脸上是不是还有那么的笑容?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偶尔想起我?
31
“嘿!想什么呢?”吴忆在田雨眼前挥了一下手。
“哦……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有点走神。”
长达半小时的烟花渐渐的稀疏起来,人们开始纷纷离开。
“我们走吧。”吴忆对斯坦和田雨说。
回去的马路上到处都是行人,车被堵在行人里,只能极其缓慢的前行。吴忆看了看旁边
,一旁的田雨和后排的斯坦都已经睡着了。他自己下午睡过觉,精神倒还不错。
这时电话响起,是威尔打来的。
“忆,你在哪里呢?”
“我在路上,正要开车回林菲镇。”
“你星期四是要去西雅图对吧?你开车去吗?”
“我开车去看一个朋友。”
“我和几个朋友也要一起去。你不用自己开车了,跟我们一起去就好。下周末在那边有
个一年一度的自行车活动。要从西雅图骑车到波特兰。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参加?我看
你新买的那辆自行车很不错,不如借这个机会骑一骑吧。”
“听起来很有趣,我回去想一想。”
“不要犹豫,一定要去,不然你会后悔的!回来找我,我给你讲我们的计划。”
两天后的咖啡馆里,吴忆正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在窗边发呆。今天田雨没有来咖啡馆,另
外一个女招待告诉他,田雨在准备下午的一门考试就和自己换了班。威尔进来看见了正
神游四海的吴忆,过去拍他的肩膀,
“忆,明天我们就去西雅图。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需要准备什么吗?我已经有自行车了。”
“当然要准备了!晚上要在外面过夜,你起码要带个枕头吧。还有,你有骑自行车的衣
服吗?”
“穿T恤和运动短裤不行吗?”
“当然可以,但是你会不舒服的。我给你列个单子,你到了西雅图之后,赶紧找个自行
车商店置购一套装备。你至少要保证安全吧?”
“说的这么恐怖,我们不是在公路上骑车吗?又不是要去荒野探险。”
“好了,明天你带好自行车跟我们的车一起走。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晚上,吴忆给田雨打了个电话,问了一下今天的考试如何,田雨的声音听上去很疲劳,
但还是兴致很高的和吴忆聊了起来。她说考的一般,题目太多没有做完,不过听说其他
同学也没做完,所以并不太担心。吴忆告诉了她要去骑车的事情,问她愿不愿意帮忙照
顾一下土豆。田雨立刻开心的答应了。宿舍里虽然不许养宠物,但是收留土豆几天还是
可以的。
吴忆立刻牵着土豆来到田雨的宿舍楼前。深夜的校园里幽暗寂静。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稀疏的灯光下,一片片树叶的影子在红砖地面上隐隐颤动。
田雨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睡衣跑了出来。她没有扎辫子,头发有些慵懒的蓬散在肩上。她
笑眯眯的牵过土豆,“刚考完试累的不想动弹,披头散发的就出来了……你从西雅图骑
车到波特兰的话要多久呢?”
“两百多英里,威尔说要是骑的快的话要一天。要是慢的话就要两天。”
“这不是折磨自己嘛。你病好了也没多久,要是又累病了呢?”
“这段时间每天跑步,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唉……真喜欢折腾。到时候记得多喝水。太阳这么毒,小心别中暑。要不我陪你一起
去吧。”
“你陪我一块去?”
“是呀,万一你半路累昏过去了,我好第一时间给你叫救护车呀。”
“还是你更可能晕倒吧?不过你这么轻,累晕的话可以直接塞到我的背包里,我不介意
背你回来。”
田雨吐了下舌头,“我想也是。所以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回来吧。你要加油!”她把土豆
牵过去,接过这几天的狗粮,随即推开宿舍的大门,蹑手蹑脚的把土豆领了进去。
次日早晨,威尔一行人从林菲镇出发。他们一共找了两辆车上路。一辆卡车是镇上一个
家居装潢店送货用的,后面装完十几罐粉刷涂料之后还剩很大空间,正好可以把所有的
自行车装下。另外一辆是商务车,大家为了这次活动特意租来的。
在房间里安顿下来,威尔带着吴忆去商店里买了些需要的东西,然后把吴忆送到了舟城
住的旅馆就自己回去了。
几分钟以后,穿着拖鞋的舟城快步从旅馆门口跑出来。吴忆犹豫了一小下,之后一拳砸
在舟城胸膛上,作为这几年第一次见面的招呼。这是他们以前打招呼惯用的方式。舟城
没有还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在吴忆看来,舟城并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是棱角分明的脸,长长的头发,只不过鼻子上
总是架着一副眼镜,让他看上去更符合大学老师的形象。而在舟城眼里,吴忆变化却大
的惊人:吴忆比过去稍胖了些,但是肤色更加黝黑,脸颊上遍布着凌乱的胡子,眼中一
副颓废神情,长期睡眠不足所致。
“怎么现在这么黑?”
“黑点看着健康。这边阳光这么强,我又不涂防晒霜,结果就晒成这颜色了……你戴着
眼镜装什么文化人啊?”
两人边聊边进了旅馆房间。舟城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学校在这边工作上星期刚好已经
结束了。”
“你们的事情完了?我记得你说还有一段时间才回中国的。”
“我负责的事情结束了,剩下的别人做就可以。回国前我再回一趟西雅图,和这边的工
程师总结一下,带上文件就可以了。”
“那你可以趁这机会出去玩一下。来了以后还没怎么好好玩过吧?”
“嗯。我问过院领导了。他们说我可以去别的地方玩,反正到时候只要按时回来完成工
作就行。过段时间和其他老师一起去旅游,在那之前我可以先自己去你那呆两天。”
“那就下周吧!我带你去转转。可惜你没有早几个月来,要不我还能带你逛洛杉矶呢。”
这时正好有位教授从旁边走过,和舟城打了个招呼。舟城连忙介绍说吴忆也是我们这所
学校毕业的。三人随即闲聊了几句。没多久到了吃饭的时间,舟城回屋穿好衣服,同吴
忆一起走了出去。
旅馆门外大街上有间小酒吧。两人几杯酒下肚,遂即谈兴大增,自从上次上海一别,他
们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聊天的机会。两人先聊了聊舟城在学校里工作变动的情况。舟城
说事情一直不太顺利,到现在自己心里也没有什么底。话题很快的就转移到了吴忆这两
年的生活。从上海回到美国后,先是毕业拿学位,然后去了洛杉矶工作,几年的经历从
吴忆的嘴中娓娓道来。谈到前段时间丢了工作,吴忆掏出烟,忽然想起这间酒吧不允许
吸烟,又把烟塞进口袋。
“被公司裁掉的那天我特别消沉,身体漂浮着的,像在一个梦里。我不相信那是真的。
过了几天心理开始接受现实了,之后就很伤心,开车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会落下泪来。那
几天感觉真的像世界末日,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赶紧再找到份工作,在美国
呆下去。”
“是因为晞的缘故,所以想一直呆在美国吗?”
“也不完全是。她毕竟是过去的事了。人都是有惰性的,习惯了一种的生活,就不愿意
去改变。我在这里生活了这些年,一切都已经形成了习惯。虽然现在想想,我毕竟在中
国生活了二十多年,要适应国内不成问题。但你知道在那个关头,我本能的反应就是要
留下。”
“你后来工作找的怎么样?”
“工作没找到。其实在发简历之前我就预感肯定凶多吉少。这次经济危机,除了金融业
,建筑、施工之类的行业是受冲击最大的。还有就是我没有绿卡,这个经济形势下没有
公司愿意要我。”
“噢,我明白了。那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我想先在林菲镇住段时间,休息一下。九月份的时候就回国工作。其实心底
里我一直还是想回国的,只是现在这个时机不好,我没有做好准备。心理上、能力上,
都还没有准备好。但事已至此,也不是我个人的力量所能左右的。”
“哈哈,你是在等一个完美的时机,可是哪有那么完美的时候啊。过阵子等你回了国,
咱们就可以常见面了。就算你不来南京,过年的时候我们在家里也能凑一块喝酒。你回
国之后告诉我一声,我帮你联系一下我的同学,看是不是有什么公司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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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吃完饭之后天色已晚,但距离睡觉时间尚早。吴忆想去Viretta公园看看。
柯本是涅槃乐队的主唱,才华横溢,非常年轻的时候就成为了世界知名的摇滚乐手。二
十七岁那年当他的音乐影响达到巅峰的时候,柯本含枪自杀。因为Viretta公园离他的
房子很近,他过去常来这里的长椅上安静的坐着。而在他自杀前,人们最后一次见到他
,也是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所以在他死后,这个公园就成为了歌迷纪念他的地方。
公园坐落在半山腰上的一个居民区里面,俯瞰广浩的华盛顿湖。时至傍晚,天色渐暗,
这是个安静的社区,到了晚上连灯光都很稀少。不时有附近的居民路过公园前面。有人
牵着狗散步,也有人身穿红色和黄色的背心慢跑。
舟城在路边停下车。两个人走进公园。柯本曾经坐过的那条长椅上,各种文字写满了对
他的留恋之情。长椅上有燃尽的蜡烛,有来自世界各地的香烟,还有一大束花。红色、
紫色、黄色的花瓣已经干枯,紧紧的粘在长椅上。
当柯本自杀的时候吴忆正在读初中。那盒涅槃乐队的打口磁带伴他走过了叛逆的青春期
。他学习成绩很好,但却无比憎恨学校,憎恨无休止的上课和总也做不完的作业。每天
趴在课桌上,他幻想能溜进学校的广播站,放一首涅槃的“heart shaped box”,用柯
本歇斯底里的嘶吼解放暮气沉沉的学校。他模仿着柯本穿起了法兰绒格子衬衫,十三岁
瘦小的身体套在宽大的格子衬衫下,倔强而可笑。
吴忆拿出兜里的中华烟放在长椅上,跟椅子上其他牌子的香烟排成一条直线。他从里面
抽出两根,自己叼一根,分给舟城一根。点燃香烟,两个人沿着小径向回走。他向远方
望去。华盛顿湖掩映在苍翠的树林间。水波汩汩荡漾,空中一轮明月的倩影随波轻颤。
岸堤旁一颗垂杨柳树,嫩绿的枝叶垂入滟波中,随水流摆晃。听不到蛙叫或是蝉鸣,只
有水声打破万籁俱寂的沉静。
吴忆脑中勾勒出柯本每天傍晚坐在长椅上,眺望湖水的画面。能住在这山坡之上,每日
面对这仙境一般的清湖,该是多么快活!生活在如此恬静的环境里,怎么能写出暴躁的
音乐,又怎么会自杀呢?
电话响了,是田雨打来的。
“嘿,吴忆,你在西雅图吧?”
“对,今天下午就到了。刚刚和我朋友吃过饭。”
“刚才土豆说他想你了,求我给你打个电话。所以我就满足他啦。”
“太谢谢你照顾他了。他没惹你生气吧?”
“没有,挺乖的。可是今天天气这么热,他不肯吃饭。所以我打电话来问问你要不要紧
。”
“没事。他就这样,等他饿了就会吃的,别担心。”
“那我就放心了。我要去洗澡睡觉了,先祝你晚安。”
“你也晚安,做个好梦。”吴忆挂了电话。
舟城讪笑着凑过来,“哎,是个女孩吧?”
“是我到林菲镇第一天认识的一个女孩。人很不错,这两天在帮忙照顾我的狗。”
“你刚才的声音真够温柔的。照顾一下你的狗就这样了啊?以前找我帮忙的时候就从没
见你有这么好的脾气……”
两人次日起了一个大早,外出游览了西雅图的景色。西雅图是座美丽的城市,袅袅娜娜
的傍海而居。用一天的时间逛西雅图远远不够,吴忆很遗憾。
下午的时候,威尔来把吴忆接回去。吴忆走前和舟城合计了一下,约定下周舟城去林菲
镇住几天。两个人握手告别,说好几天后再见。
前天入住的时候,宾馆房间紧张,留给威尔和吴忆的只剩一个单人间。昨天晚上吴忆没
有回来住,可今天晚上两人要睡一张床。威尔身型巨大,占据了床的大半。吴忆想出去
看看能不能再多开一间房间。
“别麻烦了。”威尔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咱们明天五点就要起床。赶紧
睡吧,别看电视了。”
“什么?五点起床?我平时都是三、四点才睡觉呢”
威尔扔过去一张时间表,“看看上面的时间安排,我们计划六点到起点,所以当然要五
点起床。今天要好好睡,实在睡不着的话我带了安眠药。”
“我从不吃安眠药。”吴忆说。过去在大学里,有整整一年他都被失眠折磨。午夜寂静
的宿舍楼里,下铺的同学点击鼠标的声音,外面走廊上打电话的声音,入夜许久之后,
耳边还会飘来打呼噜的声音。它们挑逗着吴忆敏感的听觉神经,将他由肤浅的睡眠带入
清醒。他去了校医院,医生给他开了一袋“安定”片。吴忆害怕养成依赖性,吃了几次
之后就不再继续。失眠的时候他的脑子无比清醒,理性的脑细胞陷入沉睡,感性的脑细
胞活跃起来。每天午夜之后,他打开床头的台灯,和着朦胧的灯光看书,一直到深夜疲
惫不堪的睡去。即便如此,他也坚决不吃药。
“药在桌子上我的背包里面。吃不吃随你,我先睡了。晚上你要打呼噜的话我就把你踹
下去。”威尔说话间已经把脑袋扔到了枕头上,不一会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威尔四处
漂泊这么多年,在水泥地上也能酣然入睡。公园里的长椅已是极好的睡觉场所。至于旅
馆里的弹簧床和棉绒枕头,简直像五星级酒店一样奢华。
33
“起来!起来!”
吴忆睁开眼,看到一旁的威尔。他支支吾吾的哼了两声,眼睛又徐徐闭上。威尔一把把
他拖了起来,扔给他一身衣服,“快起床,我们要出发了!喝杯咖啡清醒清醒!”
“现在几点了?”
“快五点半了。我叫过你一次,以为你起床了。谁知道我穿衣服的这一会功夫你又睡过
去了。你要是这一次再不起床我要踢你屁股了!”
“好好好,我起来……”吴忆坐起身来,慢吞吞的开始套上床上的衣服。黄色的上衣和
黑色的短裤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一身自行车比赛中的专业装扮。
“威尔,咱们有必要穿成这样吗?这个衣服有点紧……”他当时在商店里嫌自己一身汗
粘糊糊的,没试穿就买了中号的衣服。他从床上跳了下来,拇指擦了下鼻尖,做了一个
功夫的动作。
“我的布鲁斯•李,我提醒过你,是你自己说不用试穿的。”威尔又把头盔扔给
吴忆,“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吴忆收拾好跑下楼。其他人已经等候在旅店的大厅里了,大家同去停车场取了各自的车
后一同骑往起点,在那里和其他参与者会合。
活动的起点在华盛顿大学附近。华大校园非常漂亮,校园里种了许多樱花。每年春天樱
花开放的时候很多人来学校里赏花。这个周末的早晨,浩浩荡荡的自行车把华大外面的
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据说今天一共有一万参与者,所以比赛组织者在起点处采取流水式
的放行。从空中俯瞰下去,缤纷斑斓的自行车和骑手汇成了一条彩虹在公路上蜿蜒流动
。吴忆拿出防晒霜涂在脸上和胳膊上,身前的人们已经开始缓缓移动。他踩上脚蹬,并
排在威尔的身边,加入蜗行的自行车大军。
大部分骑手都把这次活动当成一次娱乐,所以从一开始就不紧不慢的蹬着。威尔和朋友
们甚至一边骑车一边聊起了天。
“忆,中国骑自行车的人很多吧?”威尔放慢速度,和吴忆平行而驱。
“和今天差不多,整条街上都是骑自行车的人。不过……”吴忆用手敲了一下头盔,“
从来没有人戴这个东西。如果我戴着头盔在街上骑车,估计人们会以为我精神不正常吧
!”
“据说从车上摔下来的时候,头盔可以保护你的脑袋。”
“按照我的经验脑袋应该是最后着地的。”老家门口的一段路没有路灯。高中有一天晚
自习下课以后,归家心切的他把车子蹬得飞快,很不幸的撞上了地上的一块大石头,整
个人从车子上腾空飞了出去,手、胳膊肘和膝盖被地上的砂石划的血肉模糊。
“那就摘下来吧,戴这玩意太不舒服了。”威尔摘下头盔,长发被压的紧贴在头上。吴
忆也摘下头盔,挂在车把上。
一个小时的骑行不知不觉过去,他们在路边做短暂的停留,补充一些水和食物。经过这
一个小时,吴忆的两腿开始乏力,下车的时候连走路都有些摇晃。接下来还有二十多个
小时的路,刚刚完成的路程对于整个活动来说只是交响乐的前奏。他有些担心自己是否
能坚持下去。
回到车座上的时候,吴忆看到太阳早已从早晨的雾气中显现了出来。随着时间越来越接
近正午,阳光也渐渐转为毒辣。汗水浸透了吴忆的衣衫。他现在才体会到专业骑衫的好
处,既可以帮助吸汗,又可以透气。要是随便穿了一件运动T恤,现在都该湿漉漉的贴
在身上了。
到了下午,这一群人又在路边的一个休息站小憩。吴忆拿起水,仰头直接倒进嘴里,还
没来得及体会久旱逢甘霖般的畅快,嘴唇上就觉着一阵微疼。长时间曝露在阳光下,嘴
唇被晒破了皮,一接触水就疼。脸上和四肢涂了防晒霜,嘴唇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伙伴给他一管防晒唇膏让他涂上。
紧接着的行程让他精疲力竭。上午最初一小时的身体疲乏是肌肉对突如其来大负荷运动
的反应,休息一会就可以恢复。可到了下午四点多钟,所有力量脱离了身体,吴忆感觉
自己就像是一辆燃尽了汽油的车,任凭你如何猛踩油门,车速还是稳稳降下来。
“威尔,我没力气了。你们先走,我在这个休息站多呆一下,睡一觉再继续骑。我实在
是太累了。”吴忆说。
“还有三十英里,大概一个半小时就是今晚过夜的露营地。”威尔看了一下表,继续说
,“已经快到了,别掉队。”
“那……我尽量坚持吧。”只要坚持到露营地,就能躺下美美的睡一觉。他鼓励着自己。
仿佛又过了很久时间,他的腰部以下已经麻木了,两条腿做圆周运动,自己却感觉不到
它们的存在。体力用完后,精神力量便很快竭尽。他喘起了粗气,心脏跳动的更加坚实
。手表告诉他从刚才和威尔交谈到现在其实只经过了半小时而已。也就是说,这里离露
营地还至少有十五英里。他长吁一口气。前面通往露营地的路,就像读书时每次放暑假
时校领导在放假大会的讲话一样,乏味、冗长,看上去永远不会结束。
绝望的吴忆把车子移到路边,缓慢的把身体从座位上挪下,用力敲打着腿上僵硬的肌肉
。这样放松并不奏效,两条腿麻木不仁,像磐石一般矗立在地上拒绝移动。他想躺下,
但一旦躺下今晚就休想再站起来了。
同伴们在前面不远处等着,不时的回头向他张望。
“你们先走!”他挥了挥手,对等待的同伴们喊道,“我太累了,要休息一下!”
“我们在前面休息站喝水,你赶快追上来。”朋友们骑上车远去了。
路上骑手渐渐稀疏起来,直到没有。吴忆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他有些懊恼参加了这个
活动。放弃的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但又马上被他否决。对他这样一个好强的人来说
,放弃是令人羞耻的。无论是足球比赛,还是工作,自尊心只允许他坚持到最后一刻哪
怕失败,但永远都不允许他中途放弃。
最终他也没有在下一个休息站找到伙伴们。想必是他们等不及自己了吧!没有了压力,
他心中也轻松了很多,索性慢悠悠的骑了起来。
今晚的露营地在一个镇上的小学里。这个小镇人烟稀少,这间小学可能是镇上唯一的学
校了。草地上横七竖八的放着色彩各异的车子,还支起了一个个小巧的帐篷。吴忆开始
伤脑筋:到哪里去找威尔他们呢?威尔不用手机,而吴忆偏偏忘记留下其他伙伴的号码
。朋友们穿着也没有异于他人,在人群中想把他们找出来恐怕是不可能的。
饥肠辘辘,吴忆决定先犒赏一下自己,然后再去操心走散的朋友们。这本来的无奈之举
却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等待食物的时候他被经过的威尔发现,跟着威尔回到了队伍里。
34
这次旅途出发之前,吴忆曾经在脑海中多次想象过今晚的野营:皓月当空,草地上燃起
篝火,素不相识的人们围在篝火前举杯共饮,载歌载舞。可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吃完东西后,天色刚刚泛灰。帐篷外的人声越来越小,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草地上就
已经很少有人走来走去。一天的疲劳让每个人都早早的躺下休息。
威尔钻进了帐篷,吴忆尾随他进去。地上摆了两条睡袋。威尔拉开一条睡袋的拉链,整
个人躺进去,留下一句“晚安”,然后再也没有了声息。
吴忆钻进另一只睡袋,没有枕头他就拿自行车头盔垫在后面。回想起今天的表现他感到
不可思议,很多人为了这次活动提前几个月就开始训练,而自己在几乎没有准备的情况
下也坚持了下来,仅仅比其他朋友晚了不到一小时而已。原来人真的比自己的认识要强
一点。
阴云压境,凉风袭来,活动的第二天以一个阴云密布的清晨拉开了序幕。吴忆带着浑身
的酸痛坐上车座,感激上天终于收起了太阳。上路以后骑了不久到了一座桥,需要爬上
一个巨大的斜坡。他把自行车调成爬坡档位,咬牙切齿的踩着脚蹬。昨晚的睡眠没有让
他完全恢复,大腿上肌肉又麻木了。尽管天气有些凉,他还是流了许多汗,脸颊也因为
出汗而显得通红。
不知为何,昨天生龙活虎的一群人刚爬坡到中段就从车上下来,或休息或俯身推车前进
。到达桥上平路的时候只剩下吴忆一人。他回头看看还在爬坡的朋友们,在桥中间靠边
停住,从路边的小摊上拿过一杯咖啡。他低头看桥下,水流潺潺,白色的水鸟在嬉戏,
从岸边的草丛里飞出,在水面上追逐着。朋友们分别骑了过来,会合之后继续前行。吴
忆面露得意的神色,心说经过了昨天的热身,今天终于可以不受这群人的嘲笑了。
从桥的另一端下来是直长的下坡。下坡的路不再需要踩脚蹬,他像周围的人一样将上身
放低来降低阻力,双手牢牢握紧颠簸的车把。凉风飕飕的掠过他的耳边,把他身上的汗
水也吹干。很爽快,像天鹅绒床单盖在裸露肌肤上。他想起了儿时和小伙伴骑车的情景
,把双手松开车把平伸出去。风从身体两侧拂过,他甚至想闭上眼睛在风中飞翔。这一
刻的吴忆像个孩子。
“小心不要摔了。”威尔从侧面赶上来提醒他。前面道路拐弯,吴忆又重新握紧了车把
。车速越快,颠簸的越厉害,握把的两只手被震的生疼。
“我的手很疼。这道路可太颠了。”吴忆用左手扶把,甩了甩右手。
“幸亏你戴着手套,要不你现在怎么办?”
“那可多亏你的‘采购清单’了。没你那个单子,我才懒得去买这么多器材,那样的话
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轻松的。”
大概上天听到了吴忆的谈话,也觉得对于这些骑车的人们太过于怜悯,决定增加一些难
度。“轻松”这个词从吴忆嘴里出来后不久,空中就落下雨星。雨淋在身上起初感觉很
舒服,然后就开始让人感到冷。半个小时光景后,毛毛细雨并没有减弱反而下的更大了。
有人从背包拿出事先准备的防水服,停在路边换上。吴忆根本没有料到会下雨,因此没
有准备多余的衣服。
“昨天太阳那么毒,结果今天下雨这么凉,真是变化无常。你们带多余的衣服了吗?”
吴忆问同伴。
“都没有带。看来最后的路要淋雨骑了。”几个同伴也很无奈,被淋湿的头发气馁的耷
拉在额头和脸颊上。
“嗯,希望快点到。不然可要感冒了。”吴忆脖颈那里好像漏进了冰渣,后背和腹部冰
凉的一片。他打了个寒颤,这时空中飘落的已不再是雨滴,而是颗颗豆大的冰雹。
“上帝啊!这是什么鬼天气啊。”吴忆叫出了声,惹来旁边朋友的一阵大笑。兜里手机
震动起来。他左手扶住车把,腾出右手接电话,还是田雨打来的。
“吴忆你现在在哪里呢?”
“我在半路上,正一边骑车一边打电话呢。怎么?有什么事吗?”
“今天天气有些凉呀,小镇这里刚刚都开始下雨了。你那边天气怎么样?”
“糟透了!刚刚下小雨就够冷了,现在居然都下起冰雹了。我穿的外套不但不防水,还
特别透气,真是冻死我了。昨天太阳毒的要命,把我嘴唇都晒破了,今天又这么冷……”
“你小心别感冒了!我都劝过你别去折磨自己嘛,自己非要去受罪……下午几点能到波
特兰呀?”
“照这速度三点钟吧。唉,我真想现在就回去洗个热水澡。好了,我先挂了,骑车打电
话不太方便。”
“那你要多保重。拜拜。”
“拜拜。”
吴忆浑身打起了哆嗦,所幸冰雹并没有下太久就停了。路边又出现了一个休息站,他把
自行车依靠在背后,拿了香蕉和咖啡在手里。雨渐渐也停了,虽然阴云没有散去,但天
色亮堂起来。因为是周日,路边房子里的一户人家搬了椅子出来坐在路边看热闹。一个
女人抱着一把小提琴演奏着欢快的旋律来助兴。
“伙计们,看前面!”威尔用手指着公路前方。
那是一块绿色的大路牌,上面写着“欢迎进入俄勒冈州”。
“我们到家了!”朋友们发出一阵欢呼。威尔又喊道,“我们一口气冲到终点! 谁最
后一个到,谁请所有人喝酒!”话音未落,就已经弓起了身子,提前开始加速。听他这
么一说,其他人也纷纷跳上了车子,追赶起来。
活动的终点在城东的一个公园里面。人群中不时的爆发出庆祝的掌声和欢呼声。吴忆骑
车冲过终点线,长吁了一口气。
真不容易啊!多少次都以为自己要放弃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他心情舒畅,像卸下
了个大包袱。
“吴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从人群里钻了出来,“看这边!”
他循着声音看去。田雨站在人丛中冲他招手,手里拿着一个相机。他把两臂伸出,做了
一个振臂的姿势,让田雨照相。
“赶快披上吧,小心着凉!”田雨递给他一件外套,“现在很累吧?”
“很累啊,两条腿都已经软得走不了路了。”
“你先在这边等等,我去把土豆牵过来。”田雨转身离开了。
公园里有很多卖小吃的摊位。来来往往的人潮摩肩接踵,像中国春节的庙会一样热闹。
吴忆买了两份墨西哥牛肉卷。土豆看见了吴忆就向他冲了过来,拖着后面的田雨跑。
“田雨,你都要被土豆拖到在地上了。”吴忆把手里的牛肉卷分给田雨一个。
“谢谢你。”田雨说,“他看到你了就不要命了似的往这边扑呢,拉都拉不住。”土豆
在地上闻到了肉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田雨的手里。
威尔推车走过来,“雨,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去骑车啊?”
“我可不想那么累,来这儿看看热闹,哈哈,顺便嘲笑一下你们。你感觉怎么样?”田
雨又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我这一年都不再骑自行车了。”然后他一把搂住吴忆的肩膀,“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我说话算话,晚上请你们喝酒。”原来他才是这群人里最后一个到终点的。
实际上威尔那天并没有机会请大家喝酒。一回到镇上大家就各自回家闷头大睡。吴忆回
家洗了一个热水澡,从下午六点钟一直睡倒了第二天的中午,醒来以后感到四肢酸痛,
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街道动弹不得。
J*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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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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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声提个意见:越往后面越有流水帐的苗头,没有最前两段扣人心弦的气势
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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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啊,那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今天在facebook上看见别人的tea party的照片, 7-8个人
当中有好几个人是当初帮过我的人,颇感慨。其实和他们都只是有点渊源,但没有一个
是很熟悉的朋友。所以更加感动。
所以,林菲镇英文怎么写呀?

【在 l***n 的大作中提到】
: 两个月找到工作,恭喜你了。继续帖下去,就不用我回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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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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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平不行,就会写的很个人化,:)

【在 t*****a 的大作中提到】
: 小声提个意见:越往后面越有流水帐的苗头,没有最前两段扣人心弦的气势
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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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温斯顿先生坐在门口摇椅里休息。吴忆走下楼梯,在地上坐下。
“休息好了吗?”温斯顿先生问。
“身上还有点酸。”吴忆说,“哈里,我最好的朋友要来住几天。他现在在西雅图,大
概明天或者后天会来镇上。”
“那很好啊。就是上次你说的高中和大学的同学吗?”
“呵呵,你记性真好。就是那个人。”
“叫他来住我家里吧。我把楼下的另外一间卧室收拾一下。他睡那里就可以了。”
“不用不用。”吴忆连忙摆手,“其实他住我的房间里就好了。你不嫌我们吵闹就好,
他就来住几天,不用给他单独收拾一个房间。”
“其实我很喜欢小伙子住在这里的。你看你晚上可以陪我喝啤酒聊天,比我一个人冷冷
清清的要好太多了。再来一个人就又多一个人聊天。很好,很好。”
舟城第二天就坐火车来了。波特兰的火车站在下城的工业区边沿,五六条铁轨紧挨着河
边。几根铁轨平行的消逝在远方,他们结伴浪迹天涯,却永远隔着同样的距离看着对方
,即便在路的尽头也无法交汇。
这个车站的列车大多是用来运输本地的木材和货物,很少有乘客列车,所以火车站的候
车楼也非常袖珍。火车站外耸立着一座钟楼,在四周一片低矮的厂房中鹤立鸡群。晚上
的时候从几座跨河大桥上向西边眺望,就可以看到钟楼上色彩变幻的标语“Go by
Train!”。
十一点钟,从西雅图开来的Cascades号列车驶入车站。舟城走出站台的时候看到吴忆已
经在等候了。吴忆连忙伸手去提舟城的行李箱,被舟城伸手拦下,
“别,我自己拎就好。哎,吴忆,你比前几天我见你的时候更黑了。”
“别提了!星期六那太阳可真要命了。”吴忆撸了撸衣袖,露出胳膊上黑白分明的分隔
线,“我骑车的时候一天涂了三次防晒霜,结果还被晒成这样。”
舟城被吴忆逗得大笑。两人把行李装进吉普车车厢,在下城的餐馆里吃了顿快餐就开车
返回。一路上吴忆对舟城讲述骑车的种种趣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林菲镇。
吴忆带舟城见过温斯顿先生。行李收拾妥当以后他就充当临时导游,带着舟城逛镇中心
的小街。
“喏,这是一家意大利餐馆,披萨和虾面挺好吃的,其他东西都一般。这是旧货店,我
的自行车就是从这里买到的,特别便宜,骑起来也很不错。前面这是旧书店,我最近看
的书都是从这里淘到的。这栋不起眼的房子后面是个纹身店。”
他指着路边的一家家店铺向舟城介绍着。舟城目不暇给,看的眼花缭乱。
“这镇不大,可是商店还真不少呢!你不是说这镇上一共就两三千居民么?怎么这条街
上这么热闹?”
“这镇上的闲人多呗,都像我一样闲着没事做,整天来街上打发时间。还有不少人是来
旅游的。”
说着说着,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小街的另一头。街口是“Memory Corner”咖啡馆,吴忆
介绍了一下这个咖啡馆,带舟城进去。
田雨轻盈的走了过来,笑眯眯的说,
“昨天一天都没见到你。是不是累的都起不了床啦?”
“差不多,躺了大半天,现在身上还疼呢。嗳,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舟城,我最
好的朋友,一起同学了七年。舟城,这位就是田雨,她在附近大学里读书。”
“很高兴认识你。”两人点头一笑。
趁田雨转身回柜台的机会,舟城朝吴忆做了个鬼脸,“她就是那天晚上给你打电话的女
孩吧?挺漂亮的,就是看着太小了,像高中生。”
吴忆皱了下眉头,“别看她年纪小,古灵精怪的,肯定比你机灵多了。”
“长的挺好看,看着也很开朗,你可得抓紧了啊,老兄。”
吴忆赶忙岔开话题,“说正经的吧。你和女朋友怎么样了?一直没怎么听你讲过,和我
说说呗?”
“嗨,从一开始谈就特别平淡,也没什么好讲的,所以就没告诉你。”
“我只记得你告诉过我是个南京女孩,其他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院里另一个老师帮忙介绍的。好像就是你在美国研究生毕业那一阵吧……当时刚开始
处着,还不太确定,就只稍微跟你提了一下。”
“那你俩相处的怎么样?你有没有什么计划?”
“她对我一直都不错。大城市长大的女孩子,从小家庭条件也一直很好,所以多少会有
些大小姐的习气。我们在一起的接近两年里,我觉得这些都还可以接受。而且相处久了
她也懂事多了,做错事自己都知道,也马上会改。”舟城说着说着,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脸上露出的笑容,“她比咱俩小一岁,在医院上班。我在学校里工作也已经开始稳定了
。我们准备今年九月份去领证,明年买了房子就办婚礼。”
“自己计划的还挺美的啊。万一人家不想嫁给你怎么办?”
“你以为我自己做梦哪?这些都是我俩一起商量的。她家里人也想我们赶紧结婚,现在
就攒攒钱准备明年买房了。你也知道,国内没房子就结不了婚。我现在住学校的宿舍。
刚毕业留校那会我和另外一个老师合住一间房,就是咱们学校的学生宿舍那么大的房间
,你记得吧?今年初我正式转成讲师了,院里就在教职工宿舍区给我单独安排了一间宿
舍。在学校里当老师的话每月工资很少,刚留校的时候也不是正式教职工身份,所以我
本想干个一年半载就去其他地方。不过现在当上了讲师,平时在学校里住宿舍不用花钱
,在食堂吃饭也便宜。一个月下来,基本上花不了什么钱。讲师的工作就是给学生上课
,压力也不大,每年还有两个假期能去旅游。所以想想还是就定在这里吧,不走了。这
么多年下来,对咱们学校有了感情,也习惯了。”
听舟城讲起了这么多生活琐事。吴忆明白,现在坐在对面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坐在高中
荒瘠的操场上和自己高谈理想,幻想有一天能仗剑走天涯的舟城了。那时候他们对外面
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却渴望走出小镇,离开狭窄的生活。
田雨端了两杯咖啡过来坐下,“我请你们喝咖啡吧。你俩聊什么呢?”
“还是我来吧。”舟城坚持要付钱。
“你远道而来是客人,哪能让客人掏钱啊?不过我请客喝咖啡,也是有条件的哦……舟
城,既然你们一直是同学,你肯定知道很多吴忆的故事吧?讲几件有意思的给我听听好
吗?”
36
咖啡馆里人不多,田雨收拾好吧台就搬了把椅子坐过来,听舟城讲吴忆的趣事。
吴忆从小酷爱足球。足球仿佛有着某种魔力,让每个少年风雨无阻的牵挂着球场。吴忆
的家乡虽然地处海边,但冬天的时候还是非常寒冷。即便是冬天最寒冷的日子,傍晚放
学之后他也必须去踢一会才肯回家。冰冷的寒风把他的鼻子冻的像根红萝卜。这样子时
间久了吴忆染上了鼻炎。起初并不严重,偶尔发病的时候就打打喷嚏,倒也不十分碍事。
他的鼻炎在去南京读书的那年冬天严重的发作了。南京地处南方,照理说气候本应温和
,可实际上却兼有炎热的夏天和寒冷的冬天。并且那里的冷不同于北方,虽然温度没有
北方那么低,寒意却能穿透厚厚的衣服直入人的身体,因此吴忆哪怕穿了羽绒服还是觉
得冷。入冬之后他开始咳嗽,并且伴随着低烧。他到校医院挂了三四天点滴后烧退了,
咳嗽也停了。可之后他每天都不停的流鼻涕、打喷嚏,还一直头疼,苦不堪言。大夫给
他开了一些鼻炎喷雾剂,一开始效果立竿见影,只要往鼻子里一喷症状就会消失。时间
久了喷雾剂也失去了效力,鼻炎的症状还是照旧。
寒假回家的时候,爷爷去一位老中医那里求得了一个治鼻炎的偏方:把黄色的草纸浸泡
在多味中药熬制的药汁里面多日捞出来晒干,将草纸卷成铅笔的形状,做成一根土烟。
使用的时候,要把土烟一端用火点着,青蓝色的烟会从另外一端冒出,这时吴忆旧凑上
鼻子,把烟尽可能多的吸进去。老中医做了六十跟土烟,告诉吴忆每天一根烟,三十根
一个疗程,两个疗程之后鼻炎就基本痊愈了。但切记必须每天都坚持吸,两个月的治疗
一定不能间断。
吴忆对这土烟将信将疑,怀疑里面的中药汁到底能有多少被自己吸进去,可爷爷却笃信
不疑。吴忆为了照顾爷爷的热情每天都吸一次土烟。他常常被烟熏的泪流满面,鼻子里
也疼痛不已,仿佛把一根吸管从鼻孔里塞了进去。让他奇怪的是每次吸完土烟鼻子真的
会舒服一些,所以继续用着。
寒假一共只有二十天。开学之后,吴忆带了剩下的四十多根土烟回学校。趁宿舍里没人
的时候,他在桌前点上一根土烟,痛苦的吸完,完事以后打开窗户换一下空气,自己去
水房把灰头土脸洗干净。有一天他点烟的时候疏忽了,忘记锁上房门,赶上同学正好来
他宿舍串门。同学一推开门就看到吴忆伏在桌前,一脸狰狞的表情,眉头紧锁着在吸一
根长长的烟,吓得转身就出去了。从此班里就有传言说吴忆吸毒。他还荣幸的被辅导员
请去了解情况。虽然最后弄清楚了是场误会,但是传言还是像墨汁入水一样渗透开了。
每次踢完球,回宿舍的路上如果他点起一根烟,球友们会开玩笑的说,“你不是已经戒
毒了嘛!怎么又复吸了啊?”
舟城讲着讲着,田雨突然插嘴问道:
“那些偏方后来有用吗?有没有治好你的鼻子?”
“每次吸完了真的会有些效果,就是不太持久,过个半天又开始难受了。那就是以毒攻
毒,先把我的鼻子给熏麻了,就感觉不到鼻炎的难受了……在南京的第二个冬天我好了
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适应了那里的气候了。”吴忆回答道。
“你呀,鼻子不好就别抽烟啊。等你戒了烟,鼻炎肯定很快自己就好了。”
舟城冲田雨摆摆手,“我们都劝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劝他就是白费力气,怎么说都不会
听你的……吴忆你现在还踢球吗?”
“来美国之后好久都没踢过了。最近刚刚加入了镇上一个队,每周末都去踢踢比赛。要
不你也来一起玩玩吧,权当是锻炼身体了!”
“算了吧,自从你走了我再也没运动过,一把老骨头,连筋都抻不开了。下次什么时候
比赛啊?”
“就这个周末。”
“到时候我去给你加油。跑我是跑不动了,不过坐场边笑话你我还是没问题的。”
“他总喜欢嘲笑我。”吴忆对田雨说。
“那也是因为你实在太搞笑了。田雨,我再给你讲个好玩的事。”
他们大学只有一个足球场。那里每天下午四点以后都聚满了人。一个大球场被同学们用
球鞋和外套作为边界,隔成了六、七个小场。人最多的时候连跑道上挤满了踢球的人。
少则八九人,多则十几人,都围在狭小的场地里厮杀着。相邻的场地上若是有人传球失
误,就会连人带球冲进来,让比赛更加扑朔迷离。带球的人常需要一边提防着对方的防
守,一边要留意隔壁场地的人和球从斜刺里冷不丁钻过来,久而久之球友们就练出了宽
阔的视野和高度的警惕性。
吴忆对学校足球场的氛围深恶痛绝。他发现在学校附近有间小学,里面虽然只有一个篮
球场,但其实也是相当大的一块空地。教室的窗外是一排桦树,两树的间距大约有二米
半,正好可以当作球门,晚上外面马路上一排明亮的路灯照亮了篮球场,真是练习射门
的绝佳场所。唯一的缺点是看门老大爷会在下午放学之后把大门锁上,可这点小小障碍
又怎能阻挡吴忆对踢球的渴望?发现了这个地方之后,他就会在傍晚叫上舟城,爬上小
学门口的铁栏杆,小心翼翼的翻过栏杆上面的利箭。他和舟城一个人守门,另一个人在
篮球场的另一端射门,轮流着练习。兴致高的时候,他们还会在篮球场两侧用砖头各摆
一个球门,进行一场一对一的比赛,玩到精疲力竭才回去。
有这么一次,因为吴忆系里的球队要参加学校比赛,所以他找舟城专职做守门员陪他突
击练习射门。舟城欣然应允,特地借了一副守门员手套。这天傍晚他们又翻墙进了小学
篮球场,拉开架势练了起来。吴忆在球场另一头带着球,想象着防守队员从各个角度扑
来,做出一个个拨球、扣球动作,最后在距离“球门”十多米的时候突然抡腿射门。球
像小炮弹一样飞向“球门”的各个方向。那天晚上他射门格外的准,心中非常得意,第
二天的比赛成竹在胸,就撩起衣服的下摆擦了擦脸上的汗,朝舟城喊,
“咱们回去吧!最后三脚,我练练踢任意球!”
说罢就把球摆在距舟城三十米开外的地方,人站在球侧后方,退出七八步远。他在脑子
里复习了一遍在电视上经常看到的任意球大力抽射的镜头,开始小碎步助跑,最后他左
腿跃出一大步,抬起右腿大力踢球,想踢出一记球速快、角度刁钻的任意球。
愿望总是美好的,结果却常常会出人意料。小篮球场的地面是水泥的,表面光滑。吴忆
在射门前的最后一步迈的过大,以至于在右脚接触到足球的时候他失去了身体平衡,在
水泥地上滑了出去。伴随着一声惨叫,他整个人摔倒在水泥地上。足球沿着奇异的运行
轨迹飞上天空,最终落在了教室的屋顶上。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大腿和屁股上传来,吴忆
翻个身趴在地上哀号。舟城正要跑过去查看他的伤势,足球嘀溜咕噜从斜屋顶上滚了下
来,“嘭”的一声,正好落在了铁栅栏的箭端,被穿成了糖葫芦,精准的像喜剧电影里
的情节。
田雨听舟城讲的入神,频频发出清脆的笑声。
“喂,那后来怎么样了?你们从操场出去了吗?”
“那天我去一看,吴忆的大腿和屁股都蹭出血了,肿的老高。我去学校的车棚里扛过来
一辆自行车帮他垫着脚。我先翻过去,拉他上来,我再跳下去,在外面把他抱下去。搀
着他去校医院的时候,他‘哎哟’、‘哎哟’的叫了一路,特别滑稽,可我怕他心情不
好又不敢笑,那天憋死我了。”
“呵呵,那射门也白练了吧?”
“当然白练了。他又上不了场,眼巴巴的站在场边看他们系队输了球被淘汰了。”
田雨收住了笑。她想起吴忆一瘸一拐在球场边为别人加油的样子,心里有些难过。
37
周六早晨,今天有吴忆球队在这个夏天的最后一场足球比赛。
吴忆提前半个小时就来到了比赛场地。场边有队友们早已准备好的座椅。田雨和舟城牵
着土豆,坐在场边看他们热身。
对方球队的队员是清一色的乌克兰人。他们大多中等身材,宽松的蓝白色的比赛服下隐
约可以看见肌肉的轮廓。吴忆打量了一下他们,相貌和一般美国人并没有区别,但眼神
中流露出彪悍的神气。
比赛开始后,吴忆还是站在最习惯的左边锋位置上。就像乌克兰语给人坚定的感觉一样
,乌克兰人球风强硬、凌厉。吴忆几次带球过人都被对手飞铲破坏出边线。上半时结束
,虽然技术上占了一些优势,吴忆他们仅以1:0领先。
下半场双方易边再战。开场不久,吴忆在边路接到队友传球,一路快速突破到底线,起
脚大力传中。低平球传到门前,前锋跟上一脚推射,球擦着门柱入网。蓝宝石2:0领先
。对方开球后在中场传球,球又被蓝宝石队截下,分给左边路的吴忆。他背身护球,准
备转身带球奔袭,炮制刚才的闪电战,忽然一阵风从背后袭来。对方后卫将他整个掀翻
在地,犯规的后卫不但没有回撤,对着地上的吴忆大喊不要假摔,赶紧站起来。吴忆心
头一阵怒火,猛的翻身站起来一把把对手推开,
“你可以对我犯规,但你唠叨起来很像娘娘腔。”
对手也跨前一步伸出手来推搡吴忆,激动握起拳头要和他打一架。裁判急忙赶来和大家
一起分开纠缠成一团的两个人。乌克兰人骂骂咧咧的走远了,裁判对吴忆出示了一张黄
牌。吴忆向裁判示意换人,准备下场休息一下。
他到场边坐好,接过田雨递来的饮料。刚旋开瓶盖,他就被身后一阵凄厉的狗叫声吓了
一跳。转过身一看,一只哈士奇正对他怒目而视,嘴里发出低沉“噜噜”声。牵狗的女
孩子是刚才犯规的那个乌克兰人的女朋友。她用力的拽住拴着哈士奇的绳子,嘴里喊着
停下。吴忆不想去理会这条坏脾气的狗,转过身去看球场上的情形。本来趴在田雨脚边
的土豆站了起来,警觉的盯着哈士奇。
哈士奇不依不饶的又发出了一连串怒吼,这下子也把土豆惹怒了。他倏的朝着哈士奇冲
了过去,田雨都来不及抓住他的绳子。接近哈士奇的时候,土豆凌空一跃,对着对方的
脸就咬了过去。哈士奇呆愣了片刻,朝土豆反扑过去。女主人牢牢抓住绳子,让他无法
攻击到土豆。这时吴忆也跑了过来,使劲牵住土豆。
“对不起,我没牵好我的狗。”吴忆看见哈士奇的嘴角破皮了,上面有一点血滴。急忙
蹲下看了看土豆。倒还好,土豆身上没有什么伤口。
“没关系,是我们的狗不对。平时他都不是这样的,这是他第一次来看比赛,可能太激
动了。”
吴忆带土豆回到座位,用手摩挲他的脖子安抚情绪。从吴忆下场开始,场上的情绪似乎
也失去了控制。双方频频犯规,出现了很多直接朝腿上飞踢的武术动作。裁判对蓝宝石
的队员连续出示了五张黄牌,可是却对对方的恶意犯规视而不见。在裁判的偏袒下比赛
形势朝乌克兰人一边倒去。情绪失控的蓝宝石队被对手连进三球。瞬间连丢三球反胜为
败,蓝宝石的队员们终于无法压抑心中愤怒,把裁判团团围住。
三个脾气暴躁的小伙子用手指着裁判的鼻子,喊出了F字眼的美国国骂。裁判也毫不示
弱,掏出红牌把三人罚下场去。之后乌克兰人也没有再进球,比赛在混乱中结束,最终
比分2:3。按照惯例两队队员互相握手示意,但是很明显两方都没有丝毫握手的意思。
几名助理裁判把主裁保护在中间,不断的对围上来的蓝宝石队员重复着几句话,
“比赛已经结束了。对判罚有意见,请你们和州足协反映。”
另外一个场地上的比赛也几乎同时结束。有一群人走过来询问了一下这边比赛的状况。
其中一人说道:
“上个赛季我们和他们比赛的时候也是这个裁判。我们队吃了八张黄牌,三张红牌。你
们可能已经注意到一件事:这个裁判也是乌克兰人。别的我就不想评论了……”
蓝宝石的球员们显然已经冷静了下来,无可奈何的换下球鞋球服。
“毕竟只是一场比赛,算了吧。下个赛季我们赢回来。”他们叹气说着。
为了庆祝刚刚结束的赛季,大家提议去下城的酒吧喝酒。到了酒吧门口,因为田雨还不
够法定喝酒的年纪,舟城又没带护照,所以两个人都被门卫拦下了。吴忆不想扔下好友
,和队友们一一拥抱,在酒吧的门口同大家告别。他带舟城、田雨去了酒吧旁一家“
Buffalo Wings”餐厅。
吴忆读研究生的时候学校外面大街上也有间Buffalo Wings,那是他和朋友看球的最佳
场所。可以和一群朋友聚在一起吃着香喷喷的辣鸡翅喝着啤酒看球是周末最大的享受。
唯一的不足是相对于他们的奖学金来说这里的价格还是有点贵,不能常来。
坐下以后他照例点了啤酒和鸡翅,屏幕上的比赛进行到了下半场后半段。主队领先,把
替补席上的亨利换上了场。ESPN的解说员忙不迭的说道,“老兵”上场了,这恐怕是亨
利在欧洲的最后一个赛季,踢完这个赛季他就要远赴西亚或是美国。曾经多少孩子心中
的偶像,现在只能在替补板凳上作壁上观。
吴忆喝了一口啤酒,指着屏幕对田雨说,“我以前特别喜欢他。他成名的早,那时候解
说员都喊他‘小将’,现在也成了老球员了。”
38
吃饱喝足,舟城对另外两人说,“我在网上看到市区这里有一家蒂芬妮珠宝吧?我想去
给女朋友买点东西”
吴忆结账时顺便问了服务生珠宝店地址,告诉舟城,“很近,朝南走两个街区就到了。
你想买什么?还要去这么贵的地方。”
“想买个戒指。本来准备去上海蒂芬妮店的,后来院里定下来要来美国了,就干脆到美
国再买,不是听说比国内便宜很多嘛?上周末我跟其他老师一起逛街的时候提起买戒指
这事。他们都叫我来这边买,说这里没有购物税。一般的衣服什么的也就算了,戒指这
种东西好几千美元,免税能省不少钱呢。”
“你要结婚了吗?恭喜你!”田雨说,高兴的样子溢于言表。
“是得恭喜。舟城连钻戒都没舍得买,人家女孩就已经决心要嫁给他了。要我说,既然
女孩已经默认了,咱就去隔壁梅西百货,买个两百来块钱的戒指算啦。”吴忆继续揶揄
着舟城。
舟城无奈的说,“交往两年多了就没给她买过什么名牌的东西。去年她生日时候送过一
个包,还是吴忆趁感恩节打折的时候买了给我寄回去的。结婚是大事,戒指一定要买个
好的。一次性消费,贵点就贵点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经济不景气的关系,三个人前脚刚刚踏进店门,就感受店员热情的招呼
。一名店员径直走上前来,把他们带到了戒指柜台旁。
询问了舟城心目中的戒指的质地和价位,店员着柜台里面的几个说,
“这个、这个……,还有最右边的这个,都符合你的价位。你看好哪一款的话就告诉我
,我可以拿上来展示给你看。但是根据我们店的规定,一次只能拿一个。”
店员刚说完,吴忆又接上了话,“你得买个差不多两、三个月工资那么贵的,要入乡随
俗啊。”
舟城苦笑了说,“那我可哪个都买不起了。不过你倒是最好现在结婚,反正也没工资。
”他看到柜台角落里的一枚戒指,上面的钻石比旁边的稍大一些。店员小心翼翼的拿出
来。舟城把这枚戒指捧在掌心,眼神顿时温柔了起来,仿佛马上就将戒指套上女朋友的
无名指。
“嗯……我觉得这个不错。”
“先生,这个戒指比你刚才说的贵一些。你看,因为这个钻石是……”
“贵点没关系,我就准备买这个了。”
吴忆从舟城手中拿过戒指,“舟城你先别说话。我来跟她说。”
他盯着戒指看了一小会,说:“这个要多少钱?”
“三千五百块。”
“嗯。有点贵了,能便宜点吗?可不可以打打折扣?两千五怎么样?”
“先生,我们蒂芬妮的珠宝是从来不打折的。”
吴忆觉得钻戒是暴利产品,既然是暴利产品怎么可能不打折?于是他开始做店员的思想
工作。
“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你们的销售额肯定也不太好吧?你要是在价格上做一点让步的
话,我们现在就买下来,对我们对你都好,对吧?”
“我理解你的意思。可问题是,我们店的政策就是从来都不可以打折的。你还是我见过
的第一个……”
吴忆正准备再张嘴,用一段长篇演讲帮朋友少付几百块钱。舟城告诉他不要再讲了。
“唉,别跟她侃价了。你都成了人家开店以来第一个讨价还价的了。三千五就三千五吧
。”
“那好吧,这么个小石头可真贵。”
店员听到他们决定买这个戒指的时候,麻利的从身后抽屉里拿出一本登记簿,要舟城填
写一些个人信息,然后迅雷不及掩耳的在机器上划了舟城的银行卡,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仿佛在和时间赛跑似的。她做成一单生意心里自然很高兴,就开始向吴忆和田雨打趣,
“你的小女朋友真漂亮。要不要趁这个机会也买点什么送给她呢?戒指、耳环、项链…
…肯定都是最漂亮的。”
田雨只顾着低头看柜台里,没听清店员的说话,茫然的抬起头。
“我说叫你男朋友也给你买件小礼物。”
田雨把脸歪向一侧,脸颊泛红,半晌没有说话。吴忆忙摆手说,“她可不是我女朋友,
我没那么幸运……或者说她也没那么不幸。”
店员哈哈的笑起来,把戒指装进一个精美的小盒子。
“你想好怎么求婚了吗?”田雨有些尴尬,就向舟城问道,“虽然你女朋友已经同意了
,可你一定也想好好求婚吧。”
“那当然了。”求婚的情景在舟城脑中已经排演了许多遍了。那会是冬天的一个晚上,
他们将在在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吃完晚餐。走进餐厅外面那个幽暗的巷子里时,他会从身
后变出一束玫瑰花,告诉她自从认识她之后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然后在她
反应不迭的时候单膝跪下送上戒指。两人交往一直波澜不兴,没什么浪漫的情节。照她
的话讲,喜欢他是因为他的脚踏实地和诚恳,可以给人安全感。所以她一定不会预料到
他竟然这样求婚,特别是在两人已经计划好寒假前就去办结婚证的时候。
想到这里,舟城得意了,“求婚的事情早就想好了,不过不能告诉你们,省的吴忆将来
偷学我。”
“你是怕我嘲笑你吧。田雨,他肯定是烛光晚餐之后玫瑰加钻戒,太了解他了。”
39
西山日薄,夕阳在小街上的房屋和行人表面涂了一层明亮的黄色,将远端葱葱郁郁的山
岭陪衬的更加深沉,宛如印象派的图案铺展在眼前。
温斯顿家二楼外面是个阳台,三个人从下城回来之后上阳台坐着。阳关洒在身上很暖,
田雨和舟城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看来今天逛街消耗了他们不少体力。而吴忆虽然踢过一
场球却比另外两人精神许多。他下楼拿了几瓶啤酒上来,旋开两瓶啤酒摆在地上,摇醒
了舟城。
“累了啊?”他问道。
“嗯?”舟城睁开眼睛,看到一把黑色的木吉他斜靠在墙上:
“有点犯困……你现在还弹吉他? ”
“来美国之后就一直没碰过。最近时间多了才又开始弹,这么多年手指早就生疏了。”
吴忆抱着吉他盘腿坐在地上,拇指轻轻的拂拨琴弦。
两个人的对话把田雨也吵醒了,她伸个懒腰揉揉眼睛,看见吴忆抱着吉他坐在对面,“
喂,你唱首歌吧,夕阳这么美。”
“好吧,不过弹错了你们别笑我。”
吴忆润了润嗓子,低着头回忆了一下几个和弦和歌词,然后轻声的唱了起来。橘红色的
余晖映在他脸上,温柔的融在他的笑容里。他的声音并不清亮,干涩中透出寂寥,但是
他唱的很认真,似乎想让整个世界忘记他的存在。他弹错了几个和弦,腼腆的笑了,手
上并没有停止。
大学的时候,有一天傍晚,吴忆坐在宿舍后面花园的长椅上弹琴。他为晞下个星期的生
日写了一首歌。他在这个学期开始的时候刚开始学弹吉他,在那天之前从没有在别人面
前弹唱过。心里有些忐忑,担心会在晞面前出丑,于是就把舟城从宿舍里叫下来,坐在
一旁当自己的听众。弹错的时候他也都会抿嘴腼腆的笑一下,仿佛心爱的女孩就站在面
前听出了他的紧张。等他练的不再出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舟城买来啤酒。他们喝着酒
,看着漫天繁星畅谈到深夜。借着酒兴他们聊的海阔天空,谈到了毕业打算,也谈到了
人生理想。
一曲唱罢,趁另外两个人鼓掌的时候,吴忆问舟城,
“你记不记得咱们大一下学期,在我们宿舍楼下喝酒聊天到深夜的那次?记得你说未来
的理想是什么吗?
“当然记得了。我那时的理想是做航天飞机总设计师。可惜现在嘛……就想赶紧买上房
子,设计一下自己家装修就满足了。哎我说吴忆,有时候就应该随波逐流一下。你就是
太理想主义了,碰了钉子了骨子里也不服输。马上就三十岁了,是该改变一下了。”
喝了会啤酒,聊天渐渐兴味索然,但是离睡觉时间又还早,三人下楼去小街上闲逛了起
来。周日傍晚的时候店铺关门的都特别早,经常八点钟不到就打烊了。这一点在小镇上
尤其明显。走在小街上,各家店铺都挂着“Closed”的牌子,让人心里平生出一丝孤独
感。
三人行至电影院门口。下一场电影快要开始了,三两个人正朝里面走去。“去看电影吧
?好不好?”田雨回头对两人说。以往这个时候她肯定闷在图书馆里看书的。上个星期
考试终于结束了,她难得有机会挥霍一下周日的晚上。
这家电影院的风格很特别。座位前面是一排窄木桌,观众可以把啤酒和小吃放在桌子上
,像在家里一样观看电影。这里很少见到当季的好莱坞大片,主要放映一些影院老板喜
欢的文艺片和独立电影。
今晚的电影是蓝莓之夜,这是一个发生在纽约的东方式的爱情。伊莉莎白的男友背叛了
她,和另外一个女人在餐厅里约会。伤心不已的她把一串钥匙扔给餐厅老板杰瑞米,要
他转交给移情别恋的男友。杰瑞米的餐厅里有很多人留下的钥匙。这些钥匙并没有坏,
只是再也打不开那扇门了而已。即使打开了那扇门,门后也不一定是你要找的人。
每天打烊的时候餐厅总是剩下很多蓝莓派。伊莉莎白陪杰瑞米一起把这些蓝莓派吃掉。
他们一起看老电影,一起痛哭,一起开怀大笑。有一天伊莉莎白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杰瑞米情不自禁的在她嘴唇上留下了一个吻。也许是太困,也许是不想醒来,也许是过
去的伤痛捆绑着他们,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伊莉莎白一直都在沉睡着。
这个晚上之后伊莉莎白想改变自己,她想和旧的伊莉莎白说再见。她站在前男友的公寓
前,却走不过眼前的那条街。如何对一个你不知道该如何道别的人说再见?伊莉莎白没
有说再见。她转过身离开了那条街,离开了纽约开始流浪。她从纽约来到孟菲斯,然后
到拉斯维加斯。她在停留的地方打工、认识不同的人,又从这些人身上看到真实的自己
。每到一处,她都会给杰瑞米寄去一封没有回邮地址的短信。一封封的信,她离纽约越
来越远。杰瑞米打电话到孟菲斯的每一家酒吧,却无法找到她。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
回来,甚至不确定她是否会回来。
杰瑞米每天都把“预留位置”的牌子摆在伊莉莎白坐过的位子上,期待有一天等来的不
再仅仅是一封来信。
故事的最后,伊莉莎白开车行驶在内华达州的沙漠公路上,经历了这番漂泊之后她最终
回到了纽约,踏进了杰瑞米的小餐馆。她又在原来的位子上吃着蓝莓派。杰瑞米亲吻她
的时候,她轻柔的抱住了他。
痛苦总会过去,那需要时间,或是一场旅途。那个爱你的人会一直聆听你的故事。他会
在原点等着你,因为他相信等待。只要等下去,就不会错过注定的爱情。
屋里的灯光重新亮起的时候田雨已经泪流满面。吴忆看见她睫毛上挂着泪珠,晶莹剔透
的。他没有说话,默默递上了纸巾。他知道看电影会哭的人都是善良的人。
田雨拭去眼泪。怀旧、寻找、等待,这些东方的爱情元素美国人能够理解吗?
在林菲镇住了一个多星期舟城就离开了。他要和其他同事汇合去加州旅游然后直接回国。
火车站分别的时候,吴忆紧紧的拥抱了舟城,握拳捶了舟城的胸膛一下,
“一路保重,用不了多久我就回国去找你。”
“你自己在这也保重,回去之前告诉我,我去接你。”舟城刚要走,想了想又补充了一
句,“田雨是个好女孩。你要是喜欢她的话就好好珍惜。不要拿不相信感情的话来搪塞
,也不要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好好争取的话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J*Y
发帖数: 169
23
更新呢?

【在 l***n 的大作中提到】
: 35
: 温斯顿先生坐在门口摇椅里休息。吴忆走下楼梯,在地上坐下。
: “休息好了吗?”温斯顿先生问。
: “身上还有点酸。”吴忆说,“哈里,我最好的朋友要来住几天。他现在在西雅图,大
: 概明天或者后天会来镇上。”
: “那很好啊。就是上次你说的高中和大学的同学吗?”
: “呵呵,你记性真好。就是那个人。”
: “叫他来住我家里吧。我把楼下的另外一间卧室收拾一下。他睡那里就可以了。”
: “不用不用。”吴忆连忙摆手,“其实他住我的房间里就好了。你不嫌我们吵闹就好,
: 他就来住几天,不用给他单独收拾一个房间。”

l***n
发帖数: 77
24
其实早就写完了,翻墙不容易而已。

【在 J*Y 的大作中提到】
: 更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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