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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e 发帖数: 22064 | 1 http://www.whb.cn/xueren/63212.htm
日期: 2016-07-15 06:36:01作者: 文汇报记者黄春宇
正是基于危机感与使命感,我们产生了将“满铁”调查资料翻译成中文的想法,不是为
了个人研究,而是面向整个学界以及所有学人。现在中国农村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们通
过吸收“满铁”调查中可取的方法,掌握核心的设计原理,用以提升当代中国农村调查
的专业水平,赶上甚至超越“满铁”调查。
文汇报:您长期从事的是中国农村调查研究,为何会想到去翻译日本“满铁”调查资料?
徐勇:中国是世界农业文明古国,也是世界农村大国,但从学理上对中国农村进行专门
和系统研究的时间还不长,有影响的论著也不多。十年前,学术界曾流传一句话:“中
国农村在中国,中国农村调查在日本;中国农村在中国,中国农村研究在美国。”当时
,一批由美国籍学者撰写的关于中国农村研究的专著被翻译成中文,在中国学界引起很
大反响。如黄宗智的《长江三角洲的小农家庭与乡村发展》《华北的小农经济与社会变
迁》,杜赞奇的《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年的华北农村》,马若孟的《中国农
民经济——1890—1949:河北和山东的农民发展》等,这些书成为专业研究的必读系列
,其共同特点是在日本“满铁”调查资料的基础上写成。阅读“满铁”调查资料需要具
备一定的日语能力,但无论原始资料还是国内出版的影印版,都让中国学者望而却步。
另一方面,本土研究始终缺乏原创性,老是抱着外国学者的书来读,就容易进入对方的
思维框架。正是基于危机感与使命感,我们产生了将“满铁”调查资料翻译成中文的想
法。我们做这些,不是为了个人研究,而是面向整个学界以及所有学人。
文汇报:“中国农村研究在美国”,翻译并对“满铁”调查资料进行研究,也是为了打
破这种格局吧。
徐勇:国内从事农村调查研究的学者数都数不过来,但有哪几本书能与黄宗智、杜赞奇
、马若孟的著作相媲美呢?依我看,暂时还没有。美国学者利用“满铁”调查资料中的
惯行调查写了一些研究中国农村的书,我们把英文翻译成中文,通过美国人的立场来了
解中国。学术志向被人家牵着走,这就丧失了主体性,更别谈什么话语权了。只有全面
掌握了当年“满铁”对于中国农村的调查,才能与国外的学者展开对话,共同推进学术
进步。这是我们的一个基本想法。美国学者的判断一定正确吗?邓大才教授在梳理“满
铁”调查资料的翻译时发现,美国学者的观点是建构型的,并非从资料中提炼论点,因
此就有漏洞,包括赫赫有名的杜赞奇、黄宗智,他们的论著带有一定的想象成分,往往
是先有理论,然后借用“满铁”调查资料来给理论做注脚。学术进步首先从怀疑开始,
如果不看原始资料,那么就只能跟着别人走了。我们现在工作的重心是翻译,今后进入
到研究阶段,一定会有更多的发现。
文汇报:“满铁”调查资料的重要性以及翻译的意义显而易见,但过去为什么一直没有
学者或机构去做这个事情?
徐勇:中国学界有两张皮,做翻译的就是做翻译,做研究的就是做研究。大家一致认为
“满铁”调查资料是好东西,但很少有人对其进行充分的开发,首先碰到的就是语言障
碍,读不懂、不明白。广西师大的影印版早就出来了,但是没有几个人是拿这个做研究
、写文章的。对于“满铁”调查资料,即便是专门的日语翻译都会感觉头疼,因为里面
有许多古日语,需要平心静气、不厌其烦地查证核实。学界目前还比较浮躁,很少有人
愿意去做这件事情。
“满铁”调查资料迟迟没有翻译,原因是多方面,不只是语言障碍,还有学术研究的碎
片化。以往没有什么经费,或者经费很少时,学者们大都心平气和地做学问。随着经费
的增长,整个学术体制纳入到以“项目”为中心的轨道。比如国家社科基金每年都会发
布各种项目指南,并根据项目类型分配经费。学术机构大多以是否能够获得项目,获得
什么类型的项目为评价标准。项目成为衡量一个学者的主要甚至唯一的标准,而主管部
门一般看重的是短期项目(翻译“满铁”调查资料任务重、周期长),与政策直接相关
,符合现实的需要。当下我国的学者大多受到体制内的约束,明知是宝的“满铁”调查
资料也就少人问津。坦率地讲,整个世界学界都是浮躁的,都有学术碎片化的态势,不
光是中国,扎扎实实利用原始资料做出研究成果的学者和学术机构是非常少的。
此外,“满铁”调查资料本质上是为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服务的,但客观上又具有一
定的学术价值,翻译出版这套资料,不仅让我们进一步看清日本侵华的真实面目,同时
也是我们了解当年中国农村状况的第一手资料。还有一点很关键,做这个项目需要依靠
多方力量的合作,不是一个人、一个学科就能做起来。我们一直在从事农村调查,“满
铁”调查资料与我们的研究非常契合,后来又有了本校日语系师生团队的加入,承担起
翻译的工作。一边是农村研究,一边是日语翻译,能满足这个条件的学术单位并不多。
文汇报:您谈到了资料的敏感性,当初决定做这个项目时应该背负着不小的压力。
徐勇:说实话,顾虑其实不大。我们以事实为依据,以学术为准绳,要看事实是否如此
,做学术研究时,我们再通过事实陈述得到自己的结论。翻译只是一个基础,重要目的
是开发和研究。对于接触过“满铁”调查资料的人们来说,它就像一个神秘的女郎,你
远远看过去,总觉得非常有魅力,但是盖着一层面纱,没办法一睹芳容。过去谁都没有
这个勇气去揭开面纱,我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凭着一股学术冲动,说做就做,但很快
又意识到,要完成这么大的工程太难了。首先是找资料难,据统计,全国50余家单位收
藏有“满铁”资料;然后是翻译和出版难,涉及很多旧时的日文人名和地名,需要重新
考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两位“满铁”研究权威——中国农业博物馆的曹幸穗老
师与南开大学的张思老师,他们也曾考虑翻译这套书,但是觉得工程量太大。曹老师后
来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看到《满铁农村调查》出版,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初恋情人,
一往情深。
文汇报:我看过曹老师写给你们的信,他说“你们在默默地做着这份伟大的工作,我们
的国家和民族特别应该向你们致敬”,他认为,“从国家的层面上看,它(“满铁”调
查资料)的重要性和工作量,应当不亚于清史研究或者中华大典”,他以过来人的体会
建议“通过相应的渠道,争取纳入国家文化工程规划之中”,因为“如此大型的文化工
程不是单靠吾侪我辈或我们供职的单位所能短期完成的”。
徐勇:曹老师是“满铁”资料整理的第一人,前期做了很多基础性工作,包括《满铁原
编目录数据库》和《中国馆藏满铁资料数据库》。为什么他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满铁”资料扫描保存中的“农村调查”选编出版部分,是因为这个大工程应该是由国家
投入的,靠个人的力量来做,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但是要等到国家层面认识到做这些事
的价值,时间不可预期,我们不做,就只能一直落后于国外的研究。从经济角度来看,
我们目前不谈任何回报,连稿费都没有,反而要想办法去筹集出版经费。
书的第一卷出版后,国内学者都很惊讶,他们没想到“满铁”调查做得这么深、这么细
。一家一户,日本人把我们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目前学界还浮在大而化之的研究,但
无论对于学术界还是决策层,价值都不是很大。大家都知道,农村研究是显学,那是因
为农村问题重要,而不是说做得有多好。我们做农村研究的,能够对决策层产生直接或
间接、长期或短期影响的学术成果并不多。学者关注的问题,政府也知道,没有扎扎实
实的调查研究,你就无法提供新的资料、新的依据、新的思路。我们看了“满铁”调查
资料以后,思路更加明晰,要从根部(回溯历史)、细节(村庄产生、运行、维系、变
迁的内在机理)去了解中国。把一个村庄研究透了,农村社会的问题基本上也就清楚了。
文汇报:去年,《满铁调查》的翻译出版使得中国学者有机会一睹“满铁”调查资料的
真容,今年又推出了《满铁农村调查》,而且听说要出100卷,这种方向上的调整是基
于什么样的考虑?
徐勇:《满铁调查》的内容属于地方志,面上的资料多,但不够深入,背后缺乏有参考
价值的学术理念。《满铁农村调查》就不同了,它有学术追求,目的是理解中国农村到
底是什么结构、农户的行为发生了哪些变化、为什么会发生、影响中国农民的最核心的
要素是什么,等等,这与我们正在做的农村调查研究非常契合。曹老师也跟我们提过,
“满铁对农户的调查项目之详尽,可以说是旧中国的众多调查中绝无仅有的”,他建议
主要翻译“满铁”农村调查方面的资料。后来,我们调整和重新确立了翻译的主要方向
和顺序,形成了新的翻译计划。新的计划定位为“满铁农村调查”,主要翻译“满铁调
查”中有关农村方面的内容,并从著名的中国农村惯行调查资料翻译开始。相比已经出
版的《满铁调查》,《满铁农村调查》的资料来源更为广泛和直接,翻译出版的进展也
大大加快。
文汇报:在已经翻译出版的“满铁”调查资料中,是否有了新的发现?
徐勇:有位经济史的学者讲,满铁调查资料可能会改写中国经济史。就目前的翻译和研
读来说,其中的一些内容确实对固有观念形成了强烈冲击,比如老人社会。国家老龄委
的一位负责人专门问过我,“对现在老年人的问题怎么评价?”我回答了两个字,“失
落”——因为他们没有经济基础。在“满铁”调查资料中,我们了解到,过去的农村有
养老田,老人会给自己留一分田,用于养老,不需要依赖子女,日后田产的分配也由老
人来决定,因而他们的地位很高。现在农村老人问题的关键在于没有独立的经济基础。
这些我们原来并不了解,而调查也没有涉及这个问题。现在看来,我们对于农村老人自
杀的新闻不能简单地谴责,而要探寻问题背后的根本原因,这恰恰是学界需要努力做的
事情。现在中国农村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们通过吸收“满铁”调查中可取的方法,掌握
其核心的设计原理,用以提升当代中国农村调查的专业水平,赶上甚至超越“满铁”调
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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