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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d_CHN_Hist版 - 六四大屠杀与二七大罢工(下)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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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文字转载自 Military 讨论区 】
发信人: chinabbsdad (张果老他爹), 信区: Military
标 题: 六四大屠杀与二七大罢工(下)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Wed Jun 22 16:33:41 2016, 美东)
汪晶晶
(接前文)
几天前,朋友说,网上有台湾国民党主席洪秀柱和民进党主席蔡英文关于六四的“感言
”。
洪秀柱的那篇“感言”,我只看了一眼就后悔了整整一天。所以我奉劝还没来得及看的
朋友千万千万别去看。那东西不但伤眼,更伤心。洪秀柱所写的,绝不是什么“感言”
。那是台湾那片有着民主自由阳光雨露的土地上,只有通过“基因突变”才能生成的,
劣质的叭儿狗们,向对岸共产主义极权的主子们摇头摆尾,献上的一片“赤胆忠心”。
准确地说,那不是“感言”,而是“颂歌”!
(说真的,随随便便把洪秀柱比作狗,我都害怕狗们会不高兴。我养过整整十四年狗,
狗不但明是非,而且懂羞耻。在诸多方面,比人强多了。)
蔡英文的那篇比洪好不到哪儿去,也同样一口一声,文质彬彬地,斟文酌字地,说什么
“六四事件”,“六四事件”。说轻一点,说客气一点,那是有意而为之的用词不当。
要说重一点,那让我想起1969年清理阶级队伍时,我站立在“伟大领袖”的“宝像”前
代父亲“请罪”的情景。那时,我若竟说父亲只是一枚“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工
军宣队的那些“党和人民”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怒斥我,说我“企图掩盖”父亲的“滔天
罪行”!
一点不错,蔡洪二人有意无意间用“事件”两字所掩盖的,也正是海峡对岸的共产主义
极权政府二十七年前犯下的,充满血腥的滔天罪行!
假如朋友一定要追问我,读了这两篇“感言”后有何“感想”,我只能说,还是我们童
年所唱的《国际歌》有先见之明。我们生活的这个星球上,确确实实“从来就没有什么
救世主”。拯救自己的命运,只能“全靠我们自己”。中国人想解决中国土地上的事,
把希望寄托在洪秀柱,蔡英文,或者别的什么西方的政治家身上,到头来,只可能得到
一场空空洞洞的中国梦。
1989年6月4日在北京街头发生的是什么?那不是别的,我亲爱的朋友!那是一场血腥的
大屠杀!和希特勒杀犹太人,日本人杀南京人,奥匈帝国人杀亚美尼亚人,性质完完全
全一样。
我们如果轻飘飘地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一场“事件”,犹太人不会答应。我们如果轻飘
飘地说日本人当年在南京的所作所为是一个“事件”,国内的爱国反日人士也同样不会
答应。
同理,1989年的六四,首先是一场血腥屠杀。它最最重要,我们应该世世代代,牢牢记
取的特征,是杀人!
如果朋友们有时间,有精力,并认为有必要,大可去滔滔雄辩,是不是当年的学生和市
民们根本就没有建立起基本的民主观念,更从未想去推翻共产党;是不是他们大不该竟
向不可能悔改的共产主义极权统治者下跪求情;是不是方励之躲进美国大使馆避难而不
去舍身取义不值得效仿;是不是那场在东欧被作为先驱敬仰的民主运动,在中国土地上
却因为中国人既定的人格特征而从一开始就注定,将不可能成功。
所有这一切,都可以讨论,甚至可以争执。但我们时时刻刻要铭记在心,须臾不可忘却
的是,当年的那一场“事件”,首先是一场血腥的大屠杀,是在杀人!
童年外祖母陪着我睡觉的时候,常常会给我讲故事。外祖母本是黄冈人氏,生于1881年
。她老人家的故事中便不免会涉及到黄冈的乡贤和二十世纪初年的往事。每每谈到肖耀
南,我就注意到,外祖母会压抑不住地义愤填膺。
外祖母不喜欢肖耀南,一点也不因为这位黄冈乡贤当过湖北督军,曾是我祖父的上司而
残留什么敬意。
黄冈孔埠的那个肖家,和外祖母所在的张家和王家,父亲所在的汪家和夏家,与王家联
姻的万家,全都无恩无怨。外祖母为什么偏偏不喜欢肖耀南呢?原因很简单:外祖母说
,肖耀南……随随便便……就杀人!那么肖耀南什么时候随随便便地杀过人呢?外祖母
说来说去,还是民国十二年的那场二七大罢工。外祖母虽自认是农妇,从不说自己竟是
武汉人。但她老人家却因为外祖父在光绪二十六年到张之洞办的新学堂中任教,从1900
年起就居住在武昌城中。也因此,她老人家也就相当自信地认为,自己是肖耀南民国十
二年杀人的亲历者。
记得最开始,我曾试着为肖耀南辩护。
外祖母给我讲的故事中,诸多黄冈乡贤们,根本就是职业军人。夏家的夏先知,夏先觉
兄弟,官拜国民革命军陆军中将。一度衣锦还乡,在黄冈修建过显赫一时的“二先堂”
。父亲母系家族的联姻,万家,出过万耀煌,同样是陆军中将。而从林家大湾走出来的
那个林彪,则更是了得,是共产党开国的十名元帅之一。
这些黄冈乡贤们,手握枪杆子,职业就是杀人。用杀人如麻去形容,都毫不过分。外祖
母为什么偏偏要抓住肖耀南不放,一味只谴责他杀人呢?
外祖母不同意我的辩护。她老人家爱憎分明地启发我说,兵杀兵,那是本事,那不叫杀
人。兵杀民,杀手中没枪的百姓,那才叫杀人。杀百姓的兵,那不是兵,那是匪。
我不免好奇,便问外祖母,那个肖耀南,民国十二年,究竟杀了几个人。
外祖母想了想,说,十一个。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万恶的旧社会,黑暗的旧中国,一个血腥镇压二七工人大
罢工的刽子手,怎么会只杀十一个人呢?我脖子上戴着的那条红领巾,据说是“红旗的
一角”,是“先烈的鲜血染成”。我们能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过着据说无比美好
幸福的生活,那是要感谢成千上万的先烈的,成千上万呀!
无论如何,反动派也不能竟只杀十一个革命先烈呀!
但外祖母却一口咬定十一个。外祖母说,其中三个不好,扒铁轨,破坏铁路。另外八个
是想救这三个人的工人。但即使是那三个,外祖母仍然强调,可坐牢,可服役,但罪不
该杀。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是爹娘所生。随随便便就杀人,那是土匪才做的事,外祖母
斩钉截铁地强调。
那个年代,外祖母给我讲的故事,我是绝绝对对不敢随便去问父亲的。我要是胆敢竟在
父亲面前提起肖耀南这三个字,没准父亲会破例地揍我一顿。我只能把疑问深深地藏于
心底。
一转眼,到了1979年的夏季学期。我在美丽的珞珈山上“束发就学”。
我们的必修课《中共党史》,有着无比重要的四个学分。《中共党史》是公共课,老师
不是我们系的。在1979年中国大学的校园里,主讲《中共党史》这类公共课,是一件非
常悲惨的事。课堂上,几乎没有任何一位同学在听中共党史。你如果有兴趣四下张望,
会发现你周围有一座相当齐全的图书馆。有人在读托尔斯泰的《复活》,有人在做张道
真的《英语语法习题》,还有人在读唐诗,宋词,元曲,朱光潜,顾准或者李泽厚。
我那时是学习委员,只好说服自己正襟危坐。
但认真地听了几节课之后,我对这位主讲中共党史的老师,却产生了强烈的兴趣。这位
老师讲得非常非常好,比我们系的一些专业课好听多了。课后我常和老师聊天,再后来
,竟成了朋友。党史课结束之后,我甚至有几分依依不舍。老师后来考上了外校刚刚恢
复的社会学专业的研究生,临行前来和我告别,还送过我一本费孝通的小书。
且说我在和党史老师交上朋友后,不免聊天。我问老师,在中共党史中,当年的那场二
七大罢工,反动军阀究竟杀了多少人。老师说,按党史中通行的说法,是五十七人。我
心头的疑问,这一下有一点被解开的意思。这个数字,我想,应该比较靠谱。老师说,
因为没有具体的被杀工人的名单,这个数字,只是估计。随后,老师补充说,这是平汉
铁路全线被杀的工人人数,不包括伤者。此外,在二七大罢工中,曹锟在长辛店一地所
杀的人,比吴佩孚在郑州和汉口江岸两地加起来杀的人还多。
我现在这么写,肯定有一大批对“中共党史”和“中国革命史”无比热爱并誓死捍卫的
网友们不同意。他们会说,你祖父自己那时就是军阀。你当然百般美言,专拣好听的说。
好吧,那我就让让步,加点水分。就算反动军阀们1923年2月7日血腥屠杀了一百名手无
寸铁的工人。
那么1989年的6月4日那一天,用纳税人缴纳的中国国防经费赡养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在
机枪和坦克的带领下,在北京的街头,究竟屠杀了多少人呢?
在这里,我特别想预先提醒朋友们注意的是,和二七大罢工的工人相比,1989年6月,
北京街头的那些无辜的学生和市民,不仅是“手无寸铁”。他们甚至“手无寸竹”,“
手无寸木”。他们连陈胜,吴广时代的大刀,长矛,都不可能有。
每每遇上在德国以外的地方……竟出现杀人这类事,德国的媒体是绝对没法引用德新社
的消息的。这和德国人的两个特征有关。其一,德国的记者,通常绝不会冒着生命危险
去为公众获取消息。褒义地说,这是珍惜生命。贬义地说,这是胆小。其二,德国在历
史上没有拥有过太多的殖民地。德国民族在其后的思维和举止中,特别是在媒体的新闻
报导中,便缺少全球视野,而带有极大的地域局限性。德国国内的小事也必须是大事,
而德国国外的大事也只能是小事。
整个六四期间,德国的媒体,电视,广播,报纸,引用的都是别国记者的消息。准确地
说,以英国记者们的消息为主。英国的记者们,根据天安门广场能聚集的人数,根据单
位面积的人口密度,根据中国人民解放军能拥有并采用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机
枪和坦克这类常规武器的杀伤力,根据受害者毫无反抗能力,只能引颈受戮,同时也因
为事发突然而无法躲避等状态,同时也根据机枪扫射和坦克冲锋陷阵,这整个屠杀,大
约能持续的时间,估计出六四被屠杀的人数,在三千人上下。
我这样说,一大批对杀人怀有强烈好感的“爱国人士”,一定不同意。
很显然,这是“海内外一小撮反华势力”在制造“谣言”,以便“干涉中国内政”。
那么,民间的老百姓,特别是北京城内的市民们,对六四死亡人数是如何估计的呢?
在六四大屠杀发生一周年的1990年6月,我曾回国一次。
那时,和我同期赴德的研究生同窗们,只要参加过海外游行抗议活动的,几乎没人敢回
去。我的父母那时都健在,都垂垂老矣。而我因为有了工作,回国即将受休假的限制。
所以,我还是决定回去。那时,我在德国土地上已经合法居住七年。只要合法居住五年
,因抗议这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而被中国大使馆警告的中国学生,就可以通过政治避难
途径而得到德国国籍。我和我丈夫都没有选择这一条路,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条路,让
我们想起鲁迅先生当年形容的“蘸血的馒头”。那个血字,让我们于心不忍。
丈夫坚决反对我回国。我对丈夫说,我自信没做任何有损于这个国家的事,共产党没有
理由抓我。丈夫说,你以为共产党抓人需要理由?丈夫的父亲在抗战爆发时带着弟弟参
加革命。在战争年代,王任重只比他父亲高一级,陈锡联只比他叔父高一级。叔父壮烈
牺牲,他父亲在1949年之后却变成叛徒。正因为如此。丈夫虽是共产党的孩子,却比我
这个远离共产党的人反动一万倍。他连共青团都没入过,早在心底把这个党看死了。
最后,丈夫拗不过我。我还是回国了。根据教育部的规定,我要到教育部对外交流司的
司长那里报到,并由这位司长签署出境证。我的运气不错,我去的时候,那位日理万机
的司长正为庆祝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党诞生六十九周年引亢高歌。他老人家的脸,涂得
像猴子屁股一样红。所以只和我握了握手,没来得及细细盘问,就把出境证签了。
在北京,我住在二姐家里。二姐是母亲儿科系的学生。大学毕业后分到北京,在儿童医
院里当医生。那时,她后来住的医院的宿舍楼还没修。她被医院分到花市的一家四合院
,和老百姓们一起混着住。
我问二姐,六四大约死了多少人。二姐说,在公开的场合,谁也不敢说。谁说逮谁,逮
了就开除。我问,那私底下呢?二姐说,北京的老百姓……是中国最勇敢的老百姓。越
是听到枪声,他们越是走出家门。越是解放军宣布全城戒严,他们越是想方设法四处走
动。二姐告诉我,北京老百姓们私底下估计的六四死亡的人数,至少有两个。一个是在
六四之后的两天中,在不同医院的太平间中数急诊外伤尸体,然后相加的数。另一个则
是在六四之后四天之中,在火葬场数尸体,然后减去通常所烧的人数。前一个数字据说
是大约580人,后一个数字是大约720人,之所以医院太平间只数了两天,火葬场只数了
四天,是因为医院的太平间在两天之后,火葬场在四天之后,都有解放军站岗。谁敢问
尸体数目就逮谁。
这样一来,我们至少有三个不准确,不完全的统计数字。一个是三千,一个是七百二十
,另一个则是五百八十。
现在,我就取最少的那一个数,就算1989年6月4日,中国政府……只屠杀了五百八十人
吧!
我想问问我親愛的朋友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一个号称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国度,在曾
自称“世界革命中心”北京的大街上,在仅仅一天之内,用机枪和坦克,公然屠杀了五
百八十人,难道你们嫌不够,嫌太少了吗?
要知道,那是五百八十条鲜活的生命,那后面是五百八十个曾经幸福美满的家庭呀!
吴佩孚和肖耀南,因为在二七大罢工中杀了五十七个人,就被冠以“血腥镇压工人运动
的反动军阀”而载入史册。难道邓小平,李鹏,以及所有曾手握机枪,驾驶坦克,杀害
五百八十名手无寸铁的无辜学生和市民的人,就不应该因为六四的杀人,作为“双手沾
满人民鲜血”的“刽子手”而被牢牢钉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吗?
历史确实在很多时候是极度无情的。记得两年前,也是六四,丈夫回国了。我一个人坐
在办公桌前。看着墙上的日历,想起六四那个血腥的日子……竟然倏忽一下,过去了整
整四分之一个世纪!我的心情,几乎立即就沮丧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丈夫给我打了一个短短的电话,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丈夫说,因为微信,他在北京,非常意外地遇到一位几乎四十年没见的原兵团战友。两
人不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畅所欲言。酒过三巡,那战友自己……竟提起六四。丈夫
吃惊地说,一眨眼……过去了二十五年,一代人了!你还记得六四?战友满眼泪水地说
,二十五年?再过五十年我也不会忘!
丈夫的这位战友,兵团解散后返城回北京,被分到地铁公司当护路工。据说那是个极坏
极坏的工种,稍微有一丁点门路的,绝不会去干。因为家庭出身好到了无可挑剔的地步
,那战友不久被选到绝密部门。工作是给人民大会堂,中南海,西山几处互通的地铁护
路。工作轻松,却无聊之极。一天八个小时,能看到的,只有一个人,一张脸。于是战
友便和这位绝无仅有,唯一的同事,成了最好最好的朋友。那一年,从四月底到六月初
,战友和他的同事,上班一起护路。下班一起去天安门。六月三日,那位同事并没和丈
夫的这位战友言声,自己跑去动了动电路。造成那段绝密的地铁竟停止运行达五个多小
时之久。中央保卫局和中共中央办公厅据说闻讯大怒。几天之后,那位同事,人间蒸发
了。没有逮捕令,没有判决令,没有执行令,就是人不见了。同事的家人,甚至连问都
无处问。他们的工作单位没有名称,没有地址,只有一个信箱号。
丈夫的这位战友,在参加了几天学习班之后,被调到郊区的某一个植物园当农工,也没
有任何人向他解释为什么。他唯一能为那位同事做的,是逢年过节,为同事的孩子和父
母买一大包礼物。
一年半之后,同事的妻子改嫁,搬走,孩子也转学。两年,三年,五年后,那同事的母
亲,父亲和姐姐先后去世。又过了几年,丈夫的这位战友,自己也退休了。
奇怪的事也就在这时发生了。
丈夫告诉我说,他的那位战友发现,同事的父母刚去世时,坟前冷冷清清。近几年却热
闹了,不断的有人用这位同事的名字祭奠老人。来的人还不少,全都是原来地铁公司的
同事。丈夫的战友说,他和这些曾经的同事,原本就不熟,甚至根本没打过交道。因为
一起祭奠老人,倒混熟了。
那些昔日的同事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现在退休了,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自己也没有料想到,听了丈夫这个短短的故事,我的心情竟突然间好了。
现在,又过了两年。六四大屠杀……沉冤未雪……已经整整二十七年了。我想用这同一
个故事,和所有想起六四就惆怅茫然的朋友们共勉。诚然中国的那片土地先天贫瘠,诚
然中国社会自古就离着人类的文明圈遥远,但极权主义的统治,仍然不可能天长地久。
因为人们没有忘记那场屠杀,也永远不可能忘记!
中国古代圣贤说得好,失道寡助,多行不义,必自毙也!
让我们引亢高歌,起来,不愿忘六四的人们!
(全文完)
2016年6月
写于德国不来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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