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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565 | 1 读《风雨前行》有感
读范泓先生所著的《风雨前行――雷震的一生》这本书，感触良多，竟几次掩卷，捬案
而叹。
一、雷／蒋一生身后名
雷震与蒋氏父子的分歧应该是从对大陆失守的反省开始。在1949年前，雷震是蒋介石的
忠实追随者并深得蒋氏倚重，先后在国民政府担任要职。国民党在大陆与中共“逐鹿”
失利后，龟守台湾，朝野上下反思前过，对同一历史却形成泾渭之别的结论：“其一是
以胡适、雷震为首，认为国民党在大陆的失利就是因为没有贯彻民主政治，导致政府腐
化，人心尽失，因此国民党必须彻底反省，在台湾实施充分的民主宪政，如此才能对大
陆百姓产生号召力；其二则是以蒋经国、陈诚为首，他们认为国民党在大陆的失败正在
于提供了过多的民主自由，给予共产党渗进内部煽风点火的机会，国民党本身却绑手绑
脚，无法施予有效的反击。为了记取教训，国民党在台湾将内部不稳定因素彻底清除，
广设政工制度，巩固领导中心，以确保政策的顺利推动。”这两种思想与见解，“一者
是自由与民主之思想，一者就是统制思想，前者为英美式，后者为苏俄式”。
为什么同样的一件事会得出如此相反的结论？这是很值得研究的有趣之事。人类经常在
一些重大问题上产生截然不同的认识，形成冰炭难容的结论。导致这水火之别的结论的
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对立双方的学识经历及占有信息面的不同外，还由于双方在评判
事物的视角上存在着重大差别，而导致视角差别的直接原因则是各自立足点的分野。台
湾反省所形成的对立两方，其中胡适、雷震一方站在人类历史的大潮中，本着对现代文
明的认同，对民主、自由等人类普适价值的皈依，超越个体得失，出离利益权衡，而评
点时政，宣示路径，从而得出符合历史发展、追随人类文明的认识。对立的另一方蒋经
国、陈诚等驻足于一己一家一党之既得利益，掂量权势得失，计较利害轻重，于历史大
潮、人类文明漠然视之。蒋、陈们倾其心力于如何尽可能多地获利、如何尽可能稳地弄
权，在被利益与权柄遮蔽的双眼下是不可能看见人类文明的历史轨迹的。胡适、雷震与
蒋经国、陈诚双方立足点不同，自然视角各异，终致结论相悖，以致形成路径选择上的
相背而行。
不同的结论决定人生选择的不同路径。
雷震从国民党失败的惨痛教训中，选择了秉持自由主义精神，力推台湾步上宪政民主道
路，顶风逆雨踯躅前行。他创办《自由中国》杂志，先议政，后异议，再组党。与此相
伴的是先被警告，再被解除国策顾问，继而开除国民党党籍，最后以莫须有的“知匪不
报罪”锒铛入狱。而蒋经国等殚精于延续统治之职，竭虑于巩固、稳定之压，苦心于专
制集权之营，将台湾导入威权统治时代，在台军队中强化政治部，紧固党对军队的领导
，在教育系统力推政治教育，在台设立青年政治工作委员会，亲任主任。这种南辕北辙
式的路径选择决定着蒋氏与雷震的关系也由互相信赖支持，到彼此分道扬镳，最后在雷
震组党时，蒋氏直接指使实施构陷。
及至上世纪八十年代，蒋氏在世界大潮面前，在台湾云云众议之下，在民间力量汹涌澎
湃之时，也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民主社会施压之下，终于幡然醒悟到“世界大势浩浩荡
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深意，走上了开报禁、开党禁的顺应历史的道路。然而这
不正是雷震孜孜以求的道路？！
历史在走过重重弯路后，终归要回到她应有的轨道上来，而蒋氏虽熬费苦心也断难阻止
历史的发展，更勿言扭转历史的方向了。最后在历史的大势面前，在人类文明的大潮中
，不得不来到他所一直恐惧、打压的对手雷震前，认同对手的理念，努力去实现雷震的
追求。我想彼时彼刻，蒋氏必是百感交集，应该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之慨吧！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历史的无情，一切世俗的荣辱与人生的价值，最终只有历史评说，任
何个体或集团都难逃历史的最后审判，功过是非昭昭若日，无人可以遮掩，无人可以隐
匿，也无人可以编造！历史不垂青于任何权势，不倾向于任何富贵，在历史面前帝王将
相可能形同草芥，贩夫走卒可能尊为圣贤。
从世俗社会个体人生的权势尊荣而言，雷震的一生尤其在晚年可谓历尽坎坷，饱尝屈辱
，被当局构陷，以莫须有的“知匪不报”罪下狱十年，出狱后被监视居住至死。但他却
因对历史的正确认识，对台湾社会的责任担当，对台湾社会进步倾力推动，赢得了中外
知识界的尊敬，尤其捍卫了那个时代汉语世界学人的尊严。他甚至让监视他的情治人员
以死后能与他的墓相临为愿。今天我们有理由相信台湾乃至中国早晚必会为雷震立一座
铜像！相比而言的蒋介石、蒋经国，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他们虽位居总统，尽享
荣华，然而他们所推行的一套威权统治却不断遭到觉醒民众的抵制，成为时代进步的绊
脚石，也是深为后人诟病的，直至后来蒋经国不得不背弃一惯的执政方略，认同他所一
直镇压的对手的理念，踏上改革之路，才真正成就了他的一生。我们已经看到，后来者
在追述历史时，蒋氏最能为后人所记取者，不是他们在台威权统治时的手段、方针，而
是顺应历史的“开禁”――开放报禁与党禁。历史在雷蒋之间开了个玩笑，世俗的权势
尊荣在历史的淘洗下来了个颠倒：被判刑者最终被证明为正确，屈辱者终享了尊荣。历
史在经过几十年的曲折后，终归还是回到了它应遵从的轨迹上，蒋氏在经过多少权智后
还是要走上雷震追求的道路。
真可谓：是非功过，历史评说。
二、坐而言与起而行――雷震与胡适
在汉语世界中，胡适当之无愧是自由主义的旗帜，对自由精神在中华大地的播种发芽功
不可没，从学理上给他以多高评价可能也不为过。然而在对自由主义的追索与践行上，
胡适与雷震却存在很大的差别，在他们二者的身上彰显出中国知识分子在知行问题上的
分野，也注释着当时乃至今天摆在国人面前难以逾越的问题――是起而行，还是坐而言
？我们无可回避，我们必须选择！
雷震因为其前大半生身在宦海浮沉，在学理上应该是赶不上胡适的。然而当雷震在台湾
反省大陆国共争夺政权得失时，超越党派与个人利益的遮蔽，洞悉到历史发展与人类文
明常识，于是毅然选择为使社会回复到常识轨迹上来的努力。他创办《自由中国》半月
刊，对台湾一系列问题发表独立的声音，期间受到来自当局的不断阻压，但雷震义无反
顾。当蒋介石力图超越宪法寻求连任意图日彰时，雷震深感自由要得到保全，民主就必
须落实，而民主要得落实，权力就必须被制衡，而要制衡权力，就必须结束一党独大的
局面，必须有反对党。于是他在组织出版了《祝寿专刊》后，力主组织反对党。从办刊
议政进言，到异议抗争，再到倡议组党，这个过程正是一个自由知识分子行使权利与实
践自由的过程。在办刊议政时期，雷震与胡适基本上是一致的。然而随着自由主义向社
会现实转化过程中与威权体制冲突的日益激烈，解决现实政治问题已成保全自由的先决
条件之时，自由主义的清议派与践行派的分岐也就露出水面，由此生发出雷、胡的不同。
从当时在台湾以致华人社会中的影响，从对自由主义理念的笃信与传播而言，胡适出面
组党可谓众望所归。为此雷震多次出面敦请胡适担当这一历史使命。
1956年11月至1957年8月，雷震多次致函胡适促请他出面领导一个反对党，然而迟迟未
见回音。直至1957年8月29日，胡适才回信说：“我平生绝不敢妄想我有政治能力可以
领导一个政党。我从来没有能够教自己相信我有在政治上拯救中国的魄力与精力。胡适
之没有成为一个‘妄人’，就是因为他没有这种自信吧。”婉言拒绝了出面组党的邀请
。在胡适回到台湾后，1958年11月17日雷震亲赴南港胡适寓所，再次强调“政治上如无
反对力量，政治不易进步”的观点，希望说动胡适出面来担组党大任。胡适坦言自己只
是“想改善”，并说许多人是“反对他参加政治的”，再次拒绝出来组党。所谓只“想
改善”与有人“反对他参加政治”的说辞极为经典地再现了中国知识分子的清议形象。
理论上的巨人与行动上的矮子是中国知识分子由来以久的通病。身为自由主义大师的胡
适也难脱其臼。
当台湾总统换届被背逆宪法操控时，雷震看到组党对扭转台湾政局的紧迫性。于是雷震
决定自己出来做那个“妄人”。
雷震与胡适从反省的共识，到议政的相依，到组党的分歧，生动地注释出中国知识分子
认识上的一致与行动上的泾渭。任何的理论如果没有行动的支持，就必是无果之花，或
空中楼阁，再好的理论也只有通过现实践行才能实现其好，兑付其对社会的现实指导意
义。实践是前行的理论，是理论的目的所在。从这个意义而言，雷震要比胡适在历史上
走得更远，因而他对现实社会的意义更大。映照中国今日时局，雷震的行动精神实在值
得知识分子记取。从知行的合一上，雷震超越着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局限，为后来知识
分子提供了典范。就此而言为雷震立铜像是汉语知识界对自身尊严的捍卫，也是对自身
弱病的警醒！我们期待着这一天！
三、十年辛苦非寻常，字字看来都是血――雷震与《自由中国》
1949年11月20日《自由中国》创刊号正式出版至1960年9月1日发行最后一期，《自由中
国》共出刊二百六十期，总共存活了十年九个月又十天。
《自由中国》记载着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一代学人对台湾一切重大事件的独立声音。今天
当我们检视这段历程，翻读那一篇篇文字，仍能感到那澎湃的激情，那泣血的呐喊，那
耀眼的智慧及百折不挠的精神。
让我们来重温一下《自由中国》那一篇篇至今仍闪耀着光煇的文字，回望一下那一代知
识分子艰难抗争的足迹吧：
1951年6月刊登夏道平执笔的社论《政府不可诱民入罪》，评论政府采行金融投机作法
可能导致执行人员借机敲诈。
1952年发表《学人蒙难，文化遭殃》（社论）、《健全舆论形成的要件》、《政治与道
德》（社论）、《对国民党七全大会的期望》（社论）、《监察院之将来》、出版《舆
论与民主政治》一书。
1953年发表《国民大会要走到哪里去》、《舆论的反省（为本刊第五年开始而作）》，
出版《监察院之将来》一书，主张将“监察院”改为“参议院”，“立法院”改为“众
议院”。
1954年发表《行宪六年》、《行宪与守法》、《我们需要怎样的行政院长》、《这是国
民党反省的时候》、《确立文人治军制度》，在《祖国》周刊发表《反对党与民主政治
》等文。在《我们五年来的工作重点》一文中强调自由与民主；实行法制建立政治制度
；希望出现有力的反对党；团结民主国家和反对力量；鼓励自由经济的制度；建立独立
性与批评性的舆论。
1956年蒋介石七十寿辰《自由中国》出版“祝寿专号”为自由派人士向蒋介石建言之总
集，言人所不敢言者：就总统任制，言论自由，反对党监督，司法独立，军队国家化等
问题直陈己见。雷震在《谨献对于国防制度的意见》一文中批评国防组织法与国防会议
，再次提出军队国家化问题。
1957年4月1日，发表《反对党！反对党！反对党！》鼓吹成立反对党。
1957年陆续刊登系列社论“今日的问题”，全面讨论国事。先后发表了十五篇社论，全
面反思台湾政治、经济、教育、社会风气等问题。这十五篇社论的篇目依次是：一、《
是什么，说什么》，表示今日大多数人都在说假话，尤其是国民党当局，以“反攻大陆
、国家利益、非常时期”为政治之口实，掩盖其专制的实质；二、《反攻大陆问题》，
提出必须从公算和透过现实来加以考虑，不能借此来推延台湾政治和经济的改革；三、
军队国家化、军队中的党务等问题；四、财政问题；五、经济问题；六、美国经济援助
的运用与浪费问题；七、小地盘大机构，呼吁压缩并裁减政府机构；八、建立中央政治
制度，发挥政治责任；九、地方政制问题，主张实行地方自治；十、立法问题；十一、
要求废除出版法，保障新闻自由；十二、青年反共救国团系非法体制，破坏教育正常动
作；十三、党化教育应立即停止；十四、《近年的政治心理与作风》，对台湾岛的政风
败坏提出了严肃批评；十五、《反对党问题》，公开提出建立反对党，以此制衡国民党
在台湾的一党统治。
1958年“今日的问题”系列社论以“反对党问题”为总结，认为“反对党是解决一切问
题关键之所在”。接着自由中国发表“积极开展新党运动”，大声鼓吹新党。同时发起
组织“中国地方自治研究会”。6月针对出版法通过，发表《国民党当局应负的责任与
我们应有的努力》直指出版法修正案通过，使出版品不待法院的审判，行政官署可直接
径行予以处分，这是立法史上可耻的一页，鼓励大家努力争取言论自由。
1959年，发生陈怀琪事件。登载陈怀琪来信《革命这军人为何要以“狗”自居？》讲述
“三民主义讲习班”受训亲历。引出当局操控下的诉讼。
1960年2月发表《敬向蒋总统作最后的忠告》。3月，雷震发表《在国民大会反对修改宪
法和临时条款的书面意见》，反对修改临时条款以达修宪连任。雷震拒绝出席投票。5
月组织“地方选举改进座谈会”。6月15日，“选举改进工作座谈会”发表声明，决定
：一、已成立选举改进座谈会，将督促政府办好选举；二、筹组新党，为真正民主而奋
斗。8月底雷震发表紧急声明，宣布将在9月底成立新党。9月4日，“雷震案”爆发，雷
震、傅正、马之骕、刘子英四人被捕。10月8日，当局以“知匪不报”、“为匪宣传”
两项罪名判处雷震有期徒刑10年。
雷震与《自由中国》十年求索，期间历经风雨坎坷。从1951年6月因刊载《政府不可诱
民入罪》开罪保安司令部，差点被抓人，后被迫刊文道歉补救，虽如此雷震亦遭到国民
党内大腕“公审”，后还得党内警告处分；1953年3月发《再期望于国民党者》、《监
察院之将来（一）》两文，被蒋介石免去“国策顾问”一职；1954年刊发读者来信抨击
“党化教育”，直指“教育当局和救国团不可借教育之名而行党化之实”，被蒋介石下
令注销雷震党籍；1955年因报导“孙元锦自杀事件”导致出刊被阻，后被迫改版；1965
年，《自由中国》出“祝寿专刊”后，当局组织一大批刊物围剿《自由中国》，指称她
“扛着自由民主的招牌”，“经常发表反动言论，散布毒素思想”，并要台湾社会“防
止思想走私”；《自由中国》受到当局打压，刊物印刷受到多方干扰，十余年的时间先
后换了七家印刷厂；1959年刊登陈怀琪来信，结果招致当局操控下的诉讼，后经各方名
流出面调解幸免牢狱之灾；1960年，在蒋介石修宪连任的情况下，雷震走上了实际组党
之路，9月4日终于被捕……
重读雷震与《自由中国》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奋斗历史，让我们深味到台湾知识界为台
湾民主宪政建设所付注的努力与心血，从中也可对照大陆同时代的历史及今天的现状，
或许对我们今日问题的发现与着手解决有所借鉴。
最后让我们重读雷震给他孩子的信，以纪念雷震一生的努力。1963年1月4日，雷震在给
其子女的一封家书中写道：
梅儿、洪儿：
――肯尼迪说：“历史是人缔造的。如果我们认为地：我们无需不断的警惕，及努力不
懈，便能实现我们对于一个自由，而各种并存不同的，未来世界的理想，那我们将是傻
子。”（看联合报）这是说，历史是由人们来缔造的。下面接着说，要努力才能造得成
功。我们今日百事落后，我们过去致力的方向固有错误，而我们的努力也是不够的。…
…我是缔造中国历史的人，我自信方向对而工作努力，历史当会给我做证明。一年之计
在于春，我特别来勉励你们两个人。
王德邦，共识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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