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p 发帖数: 1 | 1 塔比·杰克逊·吉、弗雷亚·罗斯:《女性主义有什么用?》,吴庆宏译,译林出版社
,2021。
女权是特权?女权是平权?女权是人权?女权是女拳?这些看似不言而喻的问题近年来
逐渐演变成全球女权主义运动中最具有争议性的话题。这似乎表明,女权主义的未竟事
业需要一本面向大众的启蒙读物。
《女性主义有什么用?》就是这样一部写给普通读者的书。只要翻开这本书的目录,读
者立刻就会发现,这本书要回答的都是女性日常生活中经常会遇到的问题:“约会的男
性每次都坚持买单,我该怎么办?我能让男友成为女性主义者吗?我想向男友求婚,这
样做好吗?我和丈夫都是全职职工,为什么家务活都得我来做?谁应该休假带娃?我只
想做个家庭主妇,可以吗?我的收入为什么比他低?我为什么总觉得自己胖?我为什么
害怕走夜路?”如果女性依旧为这些问题所苦恼,那么这本书或许就是答案。
但是,这本书的读者不应该只是女性,男性更应该阅读这本书。正是因为男性不是女性
,男性有许多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或者意识到了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性别盲区。反
思这些性别盲区,是男性理解身边女性遭遇的起点。例如,男性可能以为,保护女性是
一种男子气概,女士优先是一种绅士风度,男性为女性开门是一种社交礼仪。然而,果
真如此吗?这本书借用彼得·格利克(Peter Glick)和苏珊·费斯克(Susan Fiske)
的理论告诉我们,这种温情脉脉的绅士风度实际上是善意的性别歧视(benevolent
sexism)。善意的性别歧视假定女性是弱者,因此是需要男性保护的对象。优雅的礼貌
悄悄模糊了性别歧视的界限,让男女双方都不知不觉间接受了这种习以为常的社会惯例
。打开这本书,男性或许可以打破长期以来形成的关于女性的刻板印象。
这本书不只是解答女性经常遭遇的日常生活问题,它还是一幅女权主义的思想地图。每
回答一个问题,作者都引入了女权主义思想史上的经典文献。在回答“素不相识的男人
为什么要喊我‘甜心’?”的问题时,这本书引用了玛丽莲·弗莱(Marilyn Frye)的
鸟笼理论。弗莱的把女性所遭受的社会压迫比喻成鸟笼。如果你只盯着鸟笼的一根金属
丝近看,你根本无法理解一根金属丝怎么可能会束缚住鸟儿。但是如果你向后退几步,
远观整个鸟笼,你就知道为什么鸟儿在鸟笼里无法自由飞翔了。同理,如果你光看女性
在某个单一事件中所遭受的压力或压迫,你或许无法理解女性为什么被束缚住了。但是
,如果你可以退开几步看到整个社会的系统性压迫结构,你就能明白为什么女性会屡屡
陷入困境。类似这样的参考文献在这本书里俯拾即是。如果读者愿意按图索骥,把书中
所提到的经典文献都通读一遍,那么,整个女权主义的知识框架基本就建构起来了。
唯一遗憾的是,这本书中的人名、书名和文章标题大多被翻译成了中文,但却没有标注
英文原文,这给读者查找原文制造了不必要的麻烦。对于许多想要深入了解女权主义思
想的读者来说,这本书最有价值的就是书中提到的大量重要参考文献。但是,读者若想
查找原文,就要颇费周折地把中文翻译回外文,然后再努力想办法找出原书名和原文章
标题。最近十多年,翻译界这样的做法越来越少见了,不过今年还是读到了几本。在此
,我强烈建议出版社在翻译外文人名、书名和文章标题的时候,用括号注明原文!
Mark Lilla,The Once and Future Liberal: After Identity Politics, New York:
Harper, 2017.
弗朗西斯·福山:《身份政治:对尊严与认同的渴求》,刘芳译,中译出版社,2021年。
女权主义实际上是一种身份政治。因此,要深入理解女权主义,我们不得不同时去理解
身份政治。然而,在特朗普时代,身份政治毁誉参半。那么,在后特朗普时代,身份政
治应该何去何从呢?马克·里拉在The Once and Future Liberal一书中的回答是美国
自由派应该终结身份政治,而福山在《身份政治》中却认为美国人根本无法绕过身份政
治。到底怎么回事呢?
马克·里拉认为,美国自由主义危机的根源是身份政治。一方面,身份政治的结果是自
由派的分裂。自由派聚焦于性别、种族、宗教等特殊身份议题,从而自我禁锢于一个个
以不同身份为壁垒建构起来的小我,但却遗忘了公民身份这个全体美国人共享的大我。
他们只关心自己所属身份的问题,并不关心其他身份群体所面对的类似问题。另一方面
,身份政治脱离了民主政治的本质。民主政治的本质是选举,而不是运动。而自由派却
执著于发起一场场社会运动,却忘了选票才是根本。正是如此,里拉号召终结身份政治
,走向公民政治。
福山跟里拉不同,他并不否定身份政治。相反,他认为现代社会根本无法脱离身份政治
。自由主义民主承诺人人自由平等,而实际上人们并没有得到平等的尊重。他们不是作
为公民没有得到尊重,而是作为不同肤色、性别、种族、性取向等身份群体的一员没有
得到尊重。因此,身份政治把人们分裂成越来越小的身份群体。不过,福山认为,身份
政治既可以用来分裂社会,也可以用来整合社会。他的整合途径是,在充分尊重公民的
特殊身份的同时,让公民们团结在普遍的国家身份认同(national identity)之下,
这样,国家制度依旧可以良好运转。
福山的方案依旧是身份政治,只不过是从一种狭隘的身份政治走向一种普遍的身份政治
,即自由主义的国家身份政治。福山的思路是希望美国人从目前狭隘的以种族、性别、
宗教等为核心的身份政治走向更普遍的以自由、民主、平等、法治等理念为核心的自由
主义国家身份政治。就此而言,《身份政治》的结论跟他三十多年前的历史终结论基本
一致。
里拉的方案是公民政治,他希望美国人从身份政治走向公民政治。福山和里拉共享了自
由主义的基本理念,一种是自由主义的身份政治,一种是自由主义的公民政治。然而,
两人的共同问题是以回避问题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就福山的问题而言,美国人为什么执
著于狭隘的身份政治?其根源是什么?根源是要求得到平等承认。那么,承认的问题解
决了吗?如果没有,福山的方案是否足以解决原本缠绕于狭隘的身份政治之上的承认问
题呢?福山避而不答。就里拉的问题而言,身份政治的兴起是因为自由主义不足以解决
美国人的身份认同问题。因此,如果无法解决美国人的身份认同问题,而只是简单地号
召美国人抛弃身份政治,回归自由主义的公民政治,那也是只是回避了身份政治问题,
而不是解决了身份政治问题。
默里·德里、赫伯特·J.斯托林主编:《反联邦论》,马万利译,浙江大学出版社,
2021。
什么是美国人的身份呢?这或许应该从美国这个国家的起源说起。美国的政治精神最深
刻地体现在立国文献《联邦党人文集》中。学术界公认,《联邦党人文集》是美国政治
思想史上的经典,是研究美国政治无法绕过的参考文献。正是如此,它常常被列入大学
课堂的必读书目。
然而鲜为公众所知的是,美国还有一部与之针锋相对的反联邦党人文集,这部文集首次
被翻译为中文,书名是《反联邦论》。这部反联邦党人文集是默里·德里(Murray Dry
)从其老师赫伯特·斯托林(Herbert J. Storing)花费毕生心血编辑整理的七卷本《
反联邦党人全集》(The Complete Anti-Federalist)中精选出来的选集。反联邦党人
的思想长期被人忽视而没有进入公众视野,直到近两百年后的1981年才首次以全集的方
式出版。
十八世纪末的美国初具雏形,但风雨飘摇,前途未卜,美国国父们聚集在费城制订了一
部宪法。这部宪法的出台引起了轩然大波,捍卫宪法的联邦党人和反对宪法的反联邦党
人在报刊杂志上唇枪舌剑。历史的尘埃落定,世人只记得联邦党人,早已遗忘了反联邦
党人。
这是因为历史书写遵循着成王败寇的逻辑。历史早已证明,这部宪法让美国成为了世界
上最强大的国家,这是联邦党人的功劳。因此,联邦党人是对的,反联邦党人是错的。
就这样,《联邦党人文集》成为了世人争相传颂的经典,而反联邦党人的思想则淹没在
历史的角落无人问津。然而,若要探索美国政治的历史起源,人们不仅需要知道联邦党
人赞成什么,还要知道反联邦党人反对什么。
实际上,反联邦党人的意见是一项被严重低估的思想遗产。他们遵循了真正的保守主义
精神。反联邦党人反对激烈变革,主张渐进改良。他们提醒美国人,“请温和一些,漫
漫地、均匀地进行。让每一步、每一次实验都能经受得起充分的、公正的考验”,“因
为在突如其来的、暴烈的变动中,我们将有多少同胞付出昂贵的代价,被抛尸荒野!”
(第338页)在他们看来,联邦党人制订的美国宪法是“异想天开的发明”(第339页)
。这部宪法意图建立的政治制度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存在过,联邦党人这种前无古人
的做法不就是那种要求全盘变革的激进理性主义吗?正是如此,反联邦党人忧心忡忡地
警告,其结果非但不是共和,反而是专制。
人们可能疑惑,美国政治制度已经正常地运转了两百多年,这不恰恰证明反联邦党人错
了吗?这样的判断似乎有失草率。实际上,美国宪法不仅体现了联邦党人的思想,还吸
收了许多反联邦党人的批评意见,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权利法案。一开始,美国宪法并没
有权利法案。在反联邦党人的眼中,没有权利法案的宪法正是独断政府的首要特征,“
它吞噬了除自身之外的一切权力”(第375页)。因此,反联邦党人要求美国宪法加入
权利法案,以防止强大的利维坦滥用权力。他们以十八世纪流行的自然权利学说和社会
契约理论为基础,雄辩地论证了以权利限制权力的思想。在他们看来,权力不受限制的
政府是独断政府,权力受到权利限制的政府才是真正的自由政府。1791年,美国宪法正
式补充了权利法案,那就是十条宪法修正案,这构成了限制政府权力的重要法理基础。
可以说,没有反联邦党人,就没有权利法案。美国没有出现专制非但没有证明反联邦党
人错了,反而证明反联邦党人对了,正是他们堵住了专制的缺口。
费德里科·芬切尔斯坦:《法西斯谎言简史》,张见微译,辽宁人民出版社,2021。
法西斯国家已经烟消云散,但是法西斯主义却阴魂不散。在美国历史中,法西斯主义似
乎与之绝缘。然而近年来,新纳粹主义与新法西斯主义却登上美国政治舞台,大有卷土
重来之势。在这样的时刻,如何重新认识法西斯主义似乎是一个刻不容缓的议题,《法
西斯谎言简史》或许会为之敲响警钟。
这本书的问题来源于美国的民粹主义。自2016年英国脱欧和特朗普当选总统以来,民粹
主义已经成为当今世界上最危险的政治潮流。这本书的作者芬切尔斯坦在美国的特朗普
主义狂潮中敏锐地嗅到了特朗普所秉持的民粹主义与法西斯主义的相似性,因此,他意
图书写法西斯谎言简史来揭露特朗普的谎言。
据说索尔仁尼琴有句名言:“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也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知道
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我们也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但是他们依然在说谎
。”但是,法西斯主义的说谎却截然不同。他们并不认为他们在说谎,相反,他们以为
他们真理在握。在他们看来,说谎的不是他们,而是犹太人和自由主义者:犹太人是谎
言大师,自由主义者谎话连篇。他们之所以有这种错觉,是因为他们把谎言当成了现实
,把现实当成了谎言。
问题是,法西斯国家的人民是如何被欺骗的呢?恰恰相反,他们并不认为他们被欺骗了
,被欺骗的是英美国家的人民。他们以为他们是自由的,他们以为他们真理在握,他们
以为推翻现存民主制是为了建立真正的民主。全世界都认为他们是在做梦,而他们却以
为举世皆醉我独醒。二战结束后,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真的被骗了。今人反观前
人,很容易嘲笑这些天真的前人,因为我们已经事先知道了历史的结局。但是,前人在
历史的现场,并没有今人这样的历史结论在手,如何才能得知自己被骗了呢?这恐怕是
历史留给今人的大问题。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变成了真理,这是一句耳熟能详的警语。这句话颠倒过来也是成立
的:真理批判一千遍,就变成了谎言。就这样,在法西斯国家,真理变成了谎言,而谎
言变成了真理。
人们可能觉得,法西斯主义者颠倒黑白的谎言早已成为历史。但是,作者却在谎话连篇
的特朗普身上看到了当年法西斯主义者的影子,因此向世人发出了警告。特朗普下台了
,但是特朗普主义上台了。我们认为特朗普的支持者错误地把特朗普的谎言当做了真理
,而他们却以为我们错误地把特朗普的真理视为了谎言,这恰好证明我们时代已经进入
了后真相时代!什么是真相?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于是,人人自以为是,你们以
为他们被洗脑了,而他们以为你们被洗脑了。没有一个最高权威可以判断什么是真相,
大概是这个时代所有冲突和悲剧的总根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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