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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c 发帖数: 1979 | 1 男子独居重庆桥洞数年研究彩票 背后是妻离子亡的悲凉
重庆晚报新闻哥
13小时前 · 摄影师
大隐隐于市。
重庆石板坡长江大桥北桥头,往右走是去较场口的路。
这条公路从一片岩壁上悬空架起来,十几年前,王成周亲自参与了这条路的建设。如今
他就隐居在路的下面,专心计算彩票中奖号码。
头顶是喧嚣的车马,脚下是无人的荒坡,49岁的王成周就悬在这样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
地的桥洞里。
一个人数年来住在一个闹市的桥洞里专心研究彩票,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函数”
长江大桥北桥头下面,是一片落差达五六十米的荒坡,本来有一条路可以下去,但出于
安全考虑,市政部门用围墙封住了路口。翻过围墙,是一段残破的梯坎,一步步往下,
这里有点像美国僵尸片里的场景:一片荒废的断壁残垣,四周空无一人,藤蔓植物肆意
生长。桥洞就掩映在半间房子的背后。
王成周不在。高架路下面有一块50多平米的空地,平整方正,遮阳避雨,正是老王的居
住大厅。这里面朝长江,气势浩荡,看上去果然是绝佳的修炼之所。
五只一个多月大的小土狗在地上拱来拱去,饿得嗷嗷直叫。大厅正中两张破旧的桌子拼
在一起落满灰尘,这大概就是老王的演算工作台。桌上摆着两个吃完面条的碗盆,面汤
在里面已经板结,令人作呕。几张凳子几块木板拼成的床居于大厅一角,另一角有个砖
头垒砌的简易灶,旁边有些烂木头做柴火。水是从顶上过街地道中自来水管接过来的,
没有电。老王就整夜整夜坐在黑暗中冥想。
另一只母狗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回来,对着人有气无力地吠叫,肋骨根根凸现。我把手上
的江津老白干放在桌上,坐在黑得发亮的布椅上,等老王回来。
老王的“大厅”
狗突然不叫了,老王出现在“大厅”门口时面色惊愕——他没想到有人坐在他的“御用
宝座”上。老王很瘦,一米六多一点的身高,体重不足一百斤,微瘸的腿在裤管里显得
有些晃荡,犀利的短发倒是很有型。我说明来意,他面露神秘的笑容,说的第一句话是
:“(彩票计算)这事基本成了!”
老王爱抽烟,抽的是3块一包的宏声。我拿出15块一包的龙凤呈祥给他,他赞了一声:
“好烟!”
大概很久没抽到这么“好”的烟,老王在烟雾缭绕中,开始讲述他高深的彩票原理,丝
毫不介意被人偷走,偶尔露出得意的一笑。
王成周
老王有一套自创的所谓“函数”体系。老王说,这套体系以前他用好几本笔记来记录,
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一个捡垃圾的将他的笔记本偷去卖给了废品站!那
是老王彩票研究生涯中遭到的最沉重的一次打击。从此之后他化繁为简,将“函数”体
系记在脑袋里,“没得哪个偷得走。”
他以某期双色球开奖号码“05、10、17、23、26、32、07”为例,开始给我演算:“这
7个中奖号码,都可以从125这个数推算出来。”而得到125这个数字的过程,就是老王
秘不示人的“函数”体系。他把125拆成1、2、5、12、25这五个数字,用这五个数字来
加减得出中奖号码,比如10=12-2,32=25+5+2,17=12+5……
对彩票毫无研究的我很快发现其中的漏洞:双色球的33个候选数字,都能从1、2、5、
12、25这五个数字通过加减推算出来,也就是说,老王这种算法,从概率上来说跟闭着
眼睛选号码差不多。
但老王搬出了他另一套心法:“误区管理”。他说:“必须把误区甩干净,才能得到正
确的号码。”当然,如何甩误区他是不会说的。
计算中的老王
我摸出一张刚刚在彩票站买的彩票,请他看看这几个号码有无中奖可能。他拿起彩票,
眯起眼睛,口中念念有词:“这个号是三区,这个是一区,要杀号……”他用笔在纸上
划了一阵,“不得行,你的密码不对。”尽管这有点像算命先生说“你一百年内有性命
之忧”一样大概率正确,但老王那专注的神态、咒语般的默念让我相信,他是真的通过
运算,发现了这张彩票中奖无望。
当然,终极问题是必然要问出来的:“你到底中过大奖没有?”
老王诡异一笑,摸出一个已经不透明的玻璃杯,从脚下的可乐瓶里倒出一杯散装白酒,
对这个问题听而不闻。
他拿出一张收集有60期大乐透中奖号码的纸,开始给我讲起他对大乐透的研究……他滔
滔不绝地阐述他的终极目标:把大乐透和双色球用一套函数体系算出来,就像周星驰那
种集天下武功之长的如来神掌,一掌挥出,大奖小奖寸草不留……
“那你自己中过大奖没有?”我第二次提出问题。
老王又给我讲起他的四大体系,带着我的思路在他那独特的世界里天马行空、天花乱坠
、天南海北、天上人间……偏偏避开中没中奖。
他总有这样的本事。
身世
老王是个身世神秘的人,正如他那些研究资料绝不轻易示人,甚至在给我作有限的演示
后,也把草稿纸一把火烧掉。
在媒体早期对他的报道中,他是重庆人,不过前段时间被媒体戳穿,才暴露了他是四川
遂宁射洪人。但关于他的身世,一直是个谜。
老王倒上第二杯酒,3两的杯子,60度的酒,连花生米都没有一颗,他喝得津津有味。
从他支离破碎又经常跑题的讲述中,我勉强拼凑出他的人生轮廓:
1986年,17岁的王成周初中毕业后,进了射洪县肉联厂。他是家中三子,上面有一个哥
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在老王口中,他从小就担负起家庭的重担。1991年老
王辞职跑到上海滩闯天下,在上海的七年,从工地支模(混凝土浇筑前要先搭好模子)
到码头搬运都做过,还是个小包工头。他哥哥证实说,王成周的支模技术其实相当不错
:“赚了不少钱。”但他管理钱财的能力显然不如后来管理数据的能力。
1998年5月,王成周来到刚刚直辖不久的重庆,仍然从事工地支模工作,他参与了石板
坡立交桥的建设,很清楚桥下有个桥洞。2000年,王成周认识了一个在解放碑某超市卖
化妆品的女子,他的人生由此转弯。2001年,女儿出生,但两人没结婚,王成周的母亲
冯家芬还来到重庆给他带了20多天的孩子。
“当时我想把娃儿弄回射洪带,但那个女的(王成周女朋友)不同意,非要拿回涪陵老
家带,结果没过好久(2003年),就掉到堰塘里面淹死了。”说起这个差点成为儿媳妇
的人,冯家芬很是气愤,“他(王成周)的钱都遭这个婆娘骗起走了。”
随后,女朋友两次怀孕,又都偷偷打掉了,王成周说起此事有些咬牙切齿:“我在她身
上花了那么多钱,她竟然背着我去流产!”王成周认为,这都是自己不够有钱导致的。
2004年开始,他迷上买彩票,一掷千金。他哥哥对记者说起此事火冒三丈,认为弟弟就
毁在彩票上:“在工地挣的钱,很大部分都投进去了。哪有啥子密码!”
老王的工作台
2008年8月,王成周第一次搬到现在所在的桥洞,当时他住在工地上,夏天的工棚热死
人,但桥洞有江风吹拂。在这里面对大江,吸天地灵气,研究起彩票来,他有种打通任
督二脉的通透感。之后为了省钱,他就断断续续过来居住。
2010年,因为在工地上和人发生纠纷,王成周远走西安,依然在工地上班。2013年底,
他从模架上摔下来,摔断了股骨,工地方赔给他五万块钱。母亲冯家芬和哥哥从西安把
他接回老家养伤。“在西安每天工作9个小时,下班后又研究彩票,每天只睡四个小时
,就是因为太疲倦,才从架子上摔下来。”三个多月后,2014年3月,王成周返回重庆
又住进桥洞里,他给冯家芬说是到云南打工。因为受伤已经无法从事建筑工地爬上爬下
的工作,加上手里有了一点积蓄,他决定专心研究彩票。
至今将近四年的时间里,老王时而与一只狗作伴,时而与两只狗、三只狗为伍,现在则
发展到了六只狗。狗的多少,取决于老王的贫穷程度,有的狗实在饿得受不了,就跑了
不再回来。街道、警察都来找过他,但他没有什么劣迹,不能强行把他赶走。
老王也食人间烟火——尽管经常穷得一天只能吃一顿。他断断续续做过好几份工,前两
年柴火鸡流行时,面前的荒坡下开了一家柴火鸡,老王去当了几个月的保安,2000块一
个月,他称自己是做“管理工作”,其实就是做下清洁,晚上守夜。没想到柴火鸡来得
快去得也快,一个冬天都没撑过去就垮了。后来又开了一家烤乳猪店,老王也在里面做
“管理工作”,所有桌子板凳都归他管。结果又匆匆垮掉,工钱都没跟老王结清。之后
他又到大渡口和新牌坊两家饭馆去过,但都没干满三个月就辞职了。不知道是不是喝了
酒,老王还说,此前有个香港老板,四个人刀架在他的脖子要拉他去香港帮忙算六合彩。
“那你干嘛没去?”
“我没得证件噻,出不了境。”
他最近的一份工作是在民安大道上的重庆邮局中心局上班,从车上把快递卸下来,120
一天包吃住。
我随后来到老王之前上班的重庆邮局中心局第18号收寄进口。当时负责招收老王进来的
临时工负责人周姐说,王成周在这里只上了几天的班就走了,“我这里有考勤表,他确
实只上了几天。做事还是尽力在做,但是手脚有点慢,他们组长就不要他了。”组长张
先生认为,王成周“人有点飘”,才来就跟同事吹嘘自己家里条件很好,“以前拿七八
千一个月。家里的几条狗要值好几万块。但没听他说过彩票的事。”
更多的时间,老王是在南纪门劳务市场找工作,都是些短工,比如扛一晚上水泥,赚几
百块,建筑工地除几天渣,赚几百块。他也经常做一些维护世界环境的工作,捡一些破
铜烂铁塑料瓶瓶,卖的钱全部买了彩票。
夜里,老王常常这样在黑暗中坐到天明
他的交际圈很窄,桥上环卫工老喻算一个。老喻在荒坡上种了一点菜,经常在老王这里
坐坐,有时也帮他买包烟、买瓶酒下来。“他没得啥子恶习,就是喜欢喝酒。听他说家
里还有兄弟姐妹,条件都比较好。平时听他吹得最多的就是彩票,有时还有人来找他学
习,请他出去喝酒,喝得二麻二麻的回来。”
荒坡下守工地的老吴时不时上来看一下,“看他还活起没得噻,他一个人,又喜欢喝酒
,万一死在里面,都没得人晓得。他喝酒摔了几次了,摔得跛手跛脚的。”不过老吴否
认跟他交往密切,也不了解他家里的情况,“人还是没得啥子,他喜欢神吹彩票,有啥
子意思嘛,我又不买。他说他中了大奖还要分给我,可能不嘛,中了可能人都找不到了
。”老吴透露,去年菜园坝街道的来找过老王,“来了四个人,他们问他愿不愿意回老
家,愿意的话街道就派车送他回去。”
在南纪门开理发店的范先生两口子是老王的射洪老乡,认识老王十多年了,老王犀利的
发型就在这里理的。听说他住在桥洞下,夫妻俩很惊讶,“平时他就来剪个头,没听他
说过家里的情况。他说起他很有法(路子广)的嘛,穿得也称称展展(整整齐齐)的。
他是喜欢吹彩票,但是没听说他中过。”临走时老板娘悄悄问我:“他是不是脑壳有点
不正常?”
梦想
夜幕降临,长江大桥的灯光打在老王的修炼大厅里,影影绰绰。老王倒上第三杯酒,平
时一顿喝一杯的他严重超量了,酒色爬上额头。
某一刻,大家都不说话,老王就坐在桌子前,面前摆着烤乳猪菜单背面改成的演算本,
双眼入定,凝视前方,法像端庄,就如他千百个夜里,因为没有电无法演算,就整夜整
夜在脑子里“穷究数理、格物致知”。
我很想问他,一个人如此活着,到底有没有午夜梦回的惊醒,有没有回首生活的遗憾?
我以为这个问题有点残酷了,但事实是这个问题有点幼稚了。
老王有着宏大的梦想。
他的梦想对标李嘉诚。
当“超过李嘉诚”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时,长江大桥的灯仿佛在他头上打出了一层圣光
。我指着江对面南滨路的长江国际,“这样的高楼,李嘉诚有上千栋。”
“那有啥子嘛,他手下有几十万个员工,每个月发工资都要找银行贷款。我这个研究成
功了,价值好多亿。”他说他要出四本书,把他的密码破解、数据连接、心法、数据管
理四大体系写进书中,“每套800块,出版一亿本,800个亿,这要给重庆带来好大的税
收。”老王喝了一大口酒,又蹦出一个新名词,“我在解放碑新华书店去看过,数字基
因方面的书没得,这是我正在研究的,可以用在工业、国防方面……这是国家的财富,
绝对不能卖给外国人。”
他说,他甚至都想到他成功之后,国家把这个大厅开发成旅游胜地,连名字都想好了,
叫“彩王谷”……我仿佛已经看到这里晨钟暮鼓、香火不熄、彩民如织、百世景仰……
那一瞬间,我忍住了劝他赶紧把数字基因卖给国家的冲动,及时刹住了这场信马由缰的
飙车,指了指背后破烂的床:“你为啥不先中几个大奖,改善下生活条件?你到底中过
大奖没得?”第三次追问。
他猛吸了一口烟,对我面带悲悯,“三等奖,中过几次。”双色球三等奖是固定奖金,
3000元。
“那你这些年买彩票投进去多少钱?”
老王宽容地摆了摆手:“这不重要,你不懂……我的双色球和大乐透破解心法已经基本
成功了,把我算出的号一直跟踪,三个月内必中大奖。”
实际上,老王所谓的“基本成功、必中大奖”,在三年前接受媒体采访时他就说过。
在和老王聊过之后,我也找到南纪门老王常去的那家彩票投注站,店主看了我手机上的
照片:“哦,神算子嗦,好久没来买彩票了。别个算得好得很,中过大奖的。”
“几等奖嘛?”
“二等奖。不是他中的,是他算的号码中的,有个女的用一万八买彩票,他想跟她合作
买,结果别个没干,划不来。”
“那你了解他的情况不?”
“不了解,他到处买,在哪点上班就到哪点买。”
彩票店老板不知道的是,神算子现在住在桥洞里,在买了十多年彩票之后,他终于过上
了抽三块钱的烟,喝十块钱一斤酒的日子。
南纪门的一家彩票站,寄托着老王的彩票梦
在南纪门的另一家彩票站,女老板看到记者手里的照片,确认有这样一个人:“不过每
次买得很少,几块十几块,印象中在我这里没有中过奖。”
我给老王说,能不能跟你妈妈通个电话。老王想了半天,摸出个老式电话来,酒意上头
,手指已经戳不准号码。
老王的妈妈冯家芬说,你帮我劝下他嘛,喊他回来,他侄儿(老王哥哥的儿子)开车到
菜园坝来接他。“我都77岁了,还有几个77岁嘛?”冯家芬说自己的儿子,不偷不抢,
人是个好人,可能就是感情不顺,把他刺激到了。之前她一直以为儿子在外面打工,前
两个月有记者到她家采访,才知道儿子住在桥洞里。她问,王成周现在是不是还住桥下
头,“好丢脸哦!”
老王接过电话,跟他妈妈通起话来:“我不得回来,不见他们,你是哈(傻)的,哈得
很!”
冯家芬不懂什么彩票,但儿子跟她说要发大财,她有点相信了:“随便他怎么搞。”老
王的哥哥在广州,姐姐在安徽,两个妹妹在厦门,都给冯家芬说,“莫管他了”。
临走前,我问他,你以后准备怎么办?就一直在这里住下去?
他说,今年春节,依然不回家,希望借助媒体的力量先找一个工作,最好像之前邮局那
种下午上到晚上的,守夜的也行。
对于王成周这种沉迷彩票研究的行为,重庆市福彩中心相关人士表态说,很多彩民都有
自己研究彩票的方式,但彩票开奖是一种随机行为,每个人的机会都是均等的,不可能
研究得出规律,计算开奖结果对中奖没有任何帮助。此外,希望彩民在购买彩票时量力
而行,秉承快乐慈善的心态,不要影响自己的生活。
四川省数学学会会员、四川大学数学教师周德学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认为,彩票开奖其
规律和概率都具有随机性,彩票每次开出的中奖号码之间并不存在关联性、没有任何规
律可言,如果从中奖结果反推规律,这是基本上不可能的。
这条路,通向老王居住的桥洞
记者手记
坚持计算,其实是他的一种证明
可以肯定的说,老王不是疯子,他脑子没坏。
他说话很有逻辑,也懂得避开谈话中的一些陷阱。他穿得很规整,走在街上就像个普通
的中年男人。
他之所以以一种非正常的方式沉迷于彩票研究,大概源于他的“不甘心”。
他把前半生的大部分资源都投进了彩票中,却落得一无所有,他认为如果就此收手,那
他就彻底输了。这让他变得偏执。他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假象,就是自己还没有输;这个
计算的过程,就是他仍然在拼杀的证明。
寒冷的冬季与贫困的现状,其实也在让他慢慢醒来,如果不喝酒,他不会疯狂到要与李
嘉诚比高低。而且,他主动提出愿意去找工作,融入社会可能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也希
望有心人可以帮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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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游慢新闻-重庆晚报记者 廖平 文/图
运营人员: 周卉 MZ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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