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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296 | 1 我的爷爷周有光
周和庆
2009年07月30日16:25
我的爷爷周有光已有一百岁了。
爷爷一生的事业横跨经济和语言文字两大学科，难能可贵的是他对二者都做出了令
人瞩目的成就，并在耄耋之年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对人类文化的探讨。我所熟悉的人群中
间，能与他媲美者，惟其连襟沈从文先生是也，后者在文学与考古这两个领域中成就卓
著。
爷爷在外面的台头很多，研究员、教授、专家、学者，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和蔼慈
祥的老爷爷。他为我做了比一般祖父更多的事，他关心我的成长、学业和前途、甚至还
关心到我的下一代。对爷爷，我心中充满了尊敬、感激和崇拜。
我出生的时候，我们周家是四代同堂，有我的曾祖母和四姑奶奶（爷爷的母亲和终
身未嫁的姐姐），还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我。那时爷爷奶奶的家在北京城中心
景山公园东墙外的一个大院子里，我出生在附近的骑河楼妇产医院。妈妈产假后回到西
郊，工作紧张外加值夜班，爸爸正在接受俄语集训，准备留学苏联，两人只有周末才回
来看我。爷爷奶奶自告奋勇地承担起照顾孙女的重任，时间达六年之久。
奶奶把我从妇产医院抱回家，她的老朋友送了一张旧婴儿床给我睡，爷爷奶奶不放
心保姆夜间带我，把小床放在他们的卧室里，每天夜里爷爷亲自起来为我把尿。直到现
在，他提起这些事时，总说"我带孩子是非常有经验的，他们都不行。"
我能坐起来了。爷爷常常对我说，当年他写文章时就把我放在书桌后面的一张床上
，用被窝堆着。我安静地坐在那里，等他一回头，我就高兴地吱吱呀呀，手舞足蹈一番
；他转身去写东西了，我又一言不发地期盼着，等待他再次回头。听到这里，我恍然大
悟地对爷爷说，怪不得我这么笨，原来是缺乏早期教育，没有人在小时候不断跟我讲话
启发智力……对于我的牢骚，爷爷从来都是和蔼而大度地微笑着。
我会走路了。我爷爷奶奶让我去过集体生活，我至今都记得开始两天爷爷送我去幼
儿园的情景。在一个新鲜的地方有玩具有小朋友，我很开心。及至发觉爷爷要走了，我
着急地哭泣起来，抱着他的大腿不放。幸亏有一个很会哄孩子的高老师，第三天我就不
为爷爷的离去挣扎了。以后多年的岁月里，爷爷每天送我接我。"文革"时期，这竟然成
了爷爷的罪状之一，造反派质问他：你整天不上班，就会接送孙女儿，凭什么拿那么高
的工资？这些人哪里知道爷爷夜深人静在灯光下独自爬格子的滋味；他们哪里懂得一个
正直的知识分子那份忧国忧民的崇高心境；他们又哪里想得到这位"只会接送孙女儿"的
批斗对象倾其半生心血所关注的事业对今天中国语文现代化的深远影响！
我长高了，小床睡不下了。爷爷让我跟奶奶睡大床，他另外架起一个单人床。我一
直以为跟奶奶睡大床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上了初中才明白原来我是鸠占鹊巢。爷爷奶奶
的朋友说我可以"骑到爷爷的脖子上他也不生气"；学校老师说我是"十六亩地里一棵苗"
，还说爷爷奶奶把我"捧在手里怕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爷爷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书桌
和抽屉，甚至不许奶奶擦书桌移文稿，偏巧我一向对他的抽屉特别感兴趣，见到好东西
尤其是外国或者香港朋友送给爷爷的新鲜玩意儿都想要，爷爷也总是笑着对我说"喜欢
就拿去"，"送给你好不好"。爷爷奶奶的关心和疼爱，使我至今一想起心里就充满了幸
福和温馨。
我记得那时每天从幼儿园回来就在院子里和小朋友疯玩，直到奶奶叫我吃晚饭，过
后爷爷就要"写文章"了。爷爷坐在书桌的正面，我跪在侧面的椅子上，爷爷写文章我写
字。我的字贴就是爷爷为我书写的"1234……"、"ABCD……"、"我你他……"，爷爷教都
我汉语拼音。爷爷给我启蒙教育，而且在我稍有地步时给予极大鼓励，让我对自己很有
信心。
家里人惩罚我的手段各不相同。奶奶最疼我，从不碰我一个手指头，生气了就拍桌
子，把自己的手拍得生痛；妈妈用手打我的手心，我疼她也疼；爸爸打我的屁股，有一
次打出了五个红色手指印。这一点上爷爷很有手段，用竹尺子打手心，疼得我直吸凉气
，可是爷爷只打过我一次，让我印象非常深刻。除此之外，爷爷还曾经把我放到很高的
书架顶上去反省，爸爸知道此事后很得意地告诉我，他小时候也吃爷爷这一招，我们还
彼此交流过在上面坐着的感觉；脚不沾地，孤立无援，很是无奈。
有一天，忽然是奶奶来幼儿园接我了，而且一反常态地把她多年盘在头顶的长发变
成齐耳根的短发型。回到家里爷爷也不见了，爸爸妈妈连夜把我接到西郊他们的家。我
吵着要去看爷爷奶奶，妈妈说不行。奶奶与妈妈约好，到动物园"接头"，把我的玩具送
来。在动物园的外墙上，我看到了写有"周有光"名字的大字报，爷爷的名字被写得东倒
西歪，并且划上了大红叉。后来我才懂得，现在要"文化大革命"了，奶奶的头发是"四
旧"，要破除；爷爷是"资产阶级专家、反动学术权威、洋奴"，外加"现行反革命"被圈
到牛棚里去了；而且连爷爷的老朋友徐湛星公公从香港带来送我的漂亮裙子也是"奇装
异服"，不能再穿了。从此以后，天地变了，我的幸福童年也结束了。
不久，爷爷与当时批斗他的人一起被驱赶到宁夏平罗的国务院"五七干校"劳动改造
。与此同时，爸爸妈妈也被中国科学院下放到湖北、湛江。爷爷奶奶的家上了锁，奶奶
陪我住在中关村。很久以后的一天，爷爷忽然回来"探亲"了。他还是那么温文尔雅、和
蔼可亲。他很得意地向奶奶展示他用橡皮膏补的裤子，又告诉我们许多在干校遇到的有
趣事情，我们哈哈大笑，他也哈哈大笑。去干校的时候不允许带书，爷爷就带了二三十
本各国文字的《毛主席语录》，空闲时用它们做比较文字的研究，还带了一本《新华字
典》做字形的分析，许多年后他利用当时的研究结果写成《汉语声旁读音便查》。我敬
佩爷爷，他没有因为"文革""干校"而失望放弃，还是和从前一样地乐观努力。其实如果
了解他前半生所受到的挫折，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能够笑对"文革"的一幕幕丑剧。
爷爷在"干校"期间很注意观察周围的环境民情。冬天爷爷看守白菜窑，他每天要把
所有的白菜翻看一遍，将开始发烂的拿给炊事班去烧。他说，整个一个冬天，我们从来
没有吃过好菜。这件事引发了他寓意深刻的"白菜理论"；烂了才吃，不烂不吃，吃的全
烂。他们带到宁夏去种的黄瓜籽，长出的黄瓜几乎比北京黄瓜大一倍，成了日常主要的
蔬菜之一。许多年后，爷爷展望宁夏经济的发展时说"不仅工业有希望，农业也有希望
……以色列在沙漠里面种黄瓜，销到欧洲许多地方，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宁夏这种地方种
黄瓜销到外国去呢？"爷爷在捡粪的时候发现了一种节节草，他突发奇想地将其摘回来
做牙签，他说"竹子做的牙签常常有刺，木头做的牙签在嘴里会变软，只有这样节节草
牙签最好"。爷爷很得意自己的佳作，不仅自己用，还带了一大包回北京当成珍品送给
朋友。
"文革"后期，爷爷从"五七干校"回到北京，成为"闲置人员"。他得空就抓住我教打
字、教英文，又让奶奶教我古文。我是"无志者常立志"，每次下决心好好学英文了就去
买一套教材，林格风、《许国璋英语》《今日英语》《新概念英语》，前前后后五六套
之多，每套都有四五册。有一次我问爷爷学哪一套教材最好，爷爷说："别管哪一套教
材，你能学完第一本的就好。"真的，今天回想起来，哪一套教材我也没有读完第一册
。为了学习进度，爷爷让我听电台的英语广播讲座。到了时间他把书递到我的手里，我
只好无可奈何地放下小说，心不在焉地听广播。半个小时以后，爷爷又走过来，推醒趴
在桌上睡着的我，说："醒醒吧，书都掉到地上了！"爷爷说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想起当时的举动，悔之晚矣，却也无可奈何。
我学了好几年的小提琴，才刚刚拉出点音色。有一天，我正在调弦准备练琴，爷爷
走过来说，我们家现在终于可以开个钢管店了，我诧异地问他什么意思，他说，我们原
来开的是木材店。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已是一个噪音污染源，爷爷奶奶却从来没有抱怨
过。直到今天，我回想起来还很感激爷爷奶奶对我的宽容，相比之下我自己的涵养就差
得太远，听到儿子弹错的钢琴声就吼起来，弄得儿子一弹钢琴就"肝儿颤"。
1976年，爷爷在协和医院做手术切除前列腺，他以达观的态度配合医生，身体恢复
得很快很好。7月16日，他手术后第一次去景山公园散步。当晚唐山的大地震强烈地波
及了北京，随后又下起了大雨，我们居住的大院陷入一片混乱，领导以安全为由要求所
有的人都呆在室外。爷爷说，这样下去我要生病的，于是他回房间里躺下休息。大院里
有个以"红小鬼"出身自居的人，冲到我们家硬逼爷爷出去，他甚至对爷爷破口大骂，爷
爷静静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最后这人只好快快地出去了。爷爷说，我都七
十多岁了，房子塌了死而无憾；倒是呆在外面要生病，会给你们大家添麻烦。任何时候
，爷爷都是这样处惊不乱，稳如泰山。他永远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该做什么，不为外界
所左右。
北京当时太乱了，爸爸为我们买了加班飞机票，我和爷爷奶奶飞往上海"避难"。记
得四五岁时，我第一次坐火车，是跟着爷爷奶奶去天津访友。那幅画面至今都清清楚楚
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早晨天还是黑蒙蒙的，梦中我听到有人说，"庆庆快起来吧，火车
司机叔叔在等我们了。"睁眼一看，只见爷爷带着那一脸慈祥的微笑坐在我的床边。在
火车上爷爷拉着我的手，穿越一节又一节的车厢去看餐车……现在，我第一次坐飞机，
又是跟着爷爷奶奶。在飞机上，爷爷说，到了一个新环境要注意观察周围，尤其是安全
措施。他要我读旅客安全手册，又指给我看飞机通道、安全门。他还特地把我领到厕所
，由于空间有限，这里的设备都很紧凑。爷爷说："你要看好每一样东西是怎么用的，
不要把脏纸丢错地方。他说，这叫"有备无患，未雨绸缪"。从那以后，我每上飞机头一
件事情必读旅客安全手册，还将这个好习惯传给儿子，他做此事比我更加积极。由此我
深深体会到，家庭中长辈良好的言传身教使孩子受益无穷。
到了上海，亲戚朋友纷纷来探望爷爷奶奶。有位亲戚和爷爷早年的一位学生住邻居
，两家的关系很紧张。这位亲戚来看望爷爷奶奶，话题不外乎大肆告状，控诉其邻居如
何不仁不义。正巧隔日那位已成为教授的学生也来看望爷爷，他对邻里纠纷只字未提，
与爷爷畅怀叙旧，作别时主动问爷爷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爷爷说想看点书，不料次日
该教授竟从其所在大学图书馆扛来十几本砖头般厚的书籍，进门时满头大汗。事后，爷
爷特别找我谈话，严肃地对我说：这两天的事情你都看到了，做人需要厚道，在别人背
后指指点点的效果往往适得其反。再说，做事要讲求效果，我管不了房子的事情，也没
办法解决他们的矛盾，跟我说这些事情太浪费时间……。这件事给我印象极深，至今都
记得当时爷爷跟我谈话时那凝重的脸色。回想我和爷爷在一起的日子。真的想不起他发
表过对什么人的不满，他总是说"这个人很好"，"这个人很有学问"，"这个人很了不起"
，如果谁提到爷爷不喜欢的人或事，他会说：不要讲啦，浪费时间！
"文革"以后，爷爷成了文改会的"外事接待员"，不管哪国外宾来访都要他参与接待
；很多次的外事活动，来宾都会送礼品给爷爷，而他却从来没有把礼品拿回家，他说：
"我把礼物留在车子里，让司机拿回去交给领导。"美国大使馆、政协等处将送给爷爷的
电影票、招待券寄到文改会办公室，常常到了爷爷手里就只剩下一个空信封；邻居有人
曾经把小厨房盖在我们家通往厕所的必经之路上；单位应该分给爷爷的房子屡屡被别人
抢走……爷爷对生活中发生的这一切，从来都是淡淡地付之一笑，说："不要为这些事
情浪费时间，要把时间和心思放在做学问上。"
我上初中时，好朋友林心全家移居香港了。一上小学，我俩就好得形同一人，不仅
白天上学腻在一起，下午放学和周末还腻在一起。乍一听说她要走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了，我顿感世界末日的来临。整整一个晚上，我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第一次尝到了失眠
的滋味。是爷爷，耐心地开导我；世界很大路也很长，事情会变的，中国也不会总是这
样下去。你的性格很开朗，还会交到其他朋友的……果然，多年后中国政策变了，我大
学毕业去了加拿大读书，林心是第一个从美国来拜访我的客人，我俩又重逢了，而且，
我在北京历经三所中学、大学、工作单位，以及在加拿大和美国居住的若干地方，每到
一处都结交了情投意合的朋友。爷爷真的料事如神。
在加拿大读书期间，婚姻的触礁使我跌入万丈深谷。我一度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中
断了学业，中断了与几乎所有朋友的往来，像一只把头埋在沙堆里的骆驼，专心打工挣
钱，我给家里写信说，我被漩涡卷得快要失去自己的重心了……爷爷来信简单而坚定地
说："你要停止打工，尽快完成学业，找到工作。目前的生活费我帮你解决，每月五百
块，供你六个月拿到学位。"我又羞愧又难过，我这么大了还要爷爷操心，而且他手里
那些外汇都"一点一滴"攒起来的，他给新加坡、香港等地的学术杂志写文章，每次稿费
只有十元二十元。爷爷的信让我下决心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并回到学校注册读书。
这时，我遇到了生命中的Mr.Right张晖，他积极鼓励并且以实际行动支持我读完学
业。好事多磨，我们都还没有毕业时我怀孕了，有了孩子不能打工再加额外开销，而且
以后该如何带着孩子读书？我的情绪再一次落入低谷，不知今后生活如何着落。这期间
，爷爷接连给我写了六封信，开导我鼓励我激发我，再一次把我从落魄中救了起来。他
说："孩子一定要留下，你可以在满月之后送回北京，我们愿意帮忙带他。"还给未来的
曾孙起个名字，男的就叫"安迪"，取意"安定"；女的就叫"安妮"，取意"安宁"，爷爷说
："你这个人太吵吵闹闹了，希望你的孩子安静一点。"
1993年，我的儿子周安迪出生的时候，我们周家又是四代同堂，这次应该说"四代
同球"。不过，爷爷起名字的初衷却没有实现，儿子长大了比我还要吵吵闹闹，在课堂
里常因废话太多遭老师罚站。安迪在北京住过一年，爷爷奶奶对他越看越喜欢。爷爷总
是嘱咐我说，不要对安迪太凶，不要逼他念书。
2002年8月14日，亲爱的奶奶因心脏病逝世了，张晖和我带着儿子从旧金山赶回家
为奶奶送行。那天深夜我陪着爷爷坐在他的小书桌旁，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圈红了
。他说，奶奶走得太突然，谁也没有想到。又说，奶奶身体一直很弱，可是她的生命力
却是那么旺盛，她是那么有活力。爷爷在纸上将唐代诗人元稹的诗句写给我；昔日戏言
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他自嘲地说：真的都来了。我担心他过度悲伤影响健康，他
却平静地对我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希望在这个时候不要给你们添麻烦。我离
开房间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到爷爷那孤独的身影，两行热泪顺着腮边滚滚而下；平日
里，爷爷坐在书房的时候，有奶奶在身边"红茶电脑，两老无猜"，可是以后，奶奶不会
再来了……
在亲戚朋友帮助下，我们火化安葬了奶奶。爷爷提醒说：天气太热，不要惊动高龄
亲友，尽量简单地处理一切。而且爷爷自己也听了我们的话，乖乖待在家里，没有去送
葬。我知道爷爷注重的不是表面而是内涵。果然，两年来爷爷为其倾尽心力绞尽脑汁的
事情，是出版奶奶的遗作《浪花集》和《昆曲日记》。爷爷以他九十八岁的高龄，不折
不挠地寻找机会，终于感动了上帝，据说现在两本书都到了排印阶段。爷爷说：这是对
奶奶的最好纪念。
2003年圣诞节，我带着儿子回北京探望家人。爷爷看起来面色焦黄，我们怀疑他得
了肝炎，次日我和保姆小田陪他去北京佑安医院看病，住进病房不到五分钟，主治大夫
就将一张"病危通知书"递到我手里，对我说"这么大岁数得肝炎的可能性不大，倒是肝
胰脾的恶性肿瘤……"我怔在那里，然而爷爷却按照他的老习惯去检查防火通道了。及
至发现老先生不见了，七八个医生护士都急得叫起来"快把老爷子找回来，让他平躺，
不能动！"爷爷被她们架回来，还是平素那一脸的微笑，嘴里不断地说：不要紧，不要
紧，慢慢来。紧接着就有护士拿来长长的铁架子为他绑床，怕他夜里摔下来。他说不用
绑，护士不听他解释，怕老人脑筋不清醒。我说，老爷爷还在写书出版呢，你们就听他
的吧。就这样，我陪着爷爷住了下来。你不能不佩服中国人传小道消息的神速，不久打
水的、扫地的、送饭的以至左邻右舍能走动的和不能走动的病员、家属或者看护，都来
窗外一饱眼福，看看爷爷"好嫩的面相"，爷爷高兴地说"我是大熊猫，让他们来看吧！"
在等待检查结果的日子里，我们每天都是提心吊担地过日子，爷爷平静地对小田说
：你放心，我会跟你一起回家的，我还有好多东西没有写完呢。在住院期间，大夫为爷
爷做了X透视、B超检查、CT扫描、核磁共振，再加上无数次的抽血化验，检查肝胰脾脏
，没有任何结果，主治大夫一筹莫展。我心里暗笑：绕了一大圈，还是爷爷自己独具慧
眼，打一开头就很有把握地断言自己是"药物中毒"。
在北京探亲十天，我在病房里陪住了整整五天。我很高兴这五天里的每一分一秒都
和爷爷在一起，多少年没有这种机会了！我想，这也许是上帝安排好的，让我能够重新
体验儿时在爷爷奶奶身边的温馨，只是苦了爷爷每天打点滴，两只胳膊都打成青紫色了
。当我得知爷爷基本正常时，心情放松下来，回到中关村奶奶家里休整。第二天，我这
个多年不发烧的人居然高烧40度，这时候离我们的归期只剩下三天了。
爷爷真的在小田的陪同下回家了，我在大洋彼岸给他打电话，他说：庆庆，你放心
，我都好了，你放心呵……听到这里，我的心好酸，眼泪成串地掉下来，爷爷永远都是
想到我们，想到为我们做什么，想到不给我们添麻烦。我哽咽地说：爷爷，我想你……
爷爷耳朵聋，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爷爷常常对我说：人生就是一场马拉松长跑，不要太在乎一时之长短，"人无远虑
，必有近忧"。以他自己为例子，大学毕业后没有钱，只好放弃出国留学继续深造的梦
想，去教英文并兼做银行的差事。而他在圣约翰大学的同学，多半家境富裕，毕业后直
接去美国留学者颇多；更有在美国西点军校毕业回国做军官者，威风凛凛，好不神气；
当年银行界的许多朋友，年轻有为，叱咤风云。如今再看，一代同龄人多半归西，"文
革"中不堪虐待自杀者有之，年老体衰卧床不起者有之，肢体尚好却老年痴呆者也有之
。我的爷爷，如今不仅生活自理，而且思路敏捷，依然活跃在中国语言文字的学术舞台
上。他写的杂文小品文，用笔精湛，思想开朗，充满了信息时代的朝气，连年轻人看了
都自叹弗如。爷爷戏称自己是"漏网之鱼"，脱出了二十世纪那张网，进入到二十一世纪
，可贵的是，他依然站在时代的前列。
原载《一生有光--周有光先生百年寿辰纪念文集》。
作者周和庆，周有光先生的孙女，软件工程师，现居美国。 |
n**e
发帖数: 1296 | 2 名人的孙女的儿子，不随夫姓，随爷爷姓，牛。
【在 n**e 的大作中提到】
: 我的爷爷周有光
: 周和庆
: 2009年07月30日16:25
: 我的爷爷周有光已有一百岁了。
: 爷爷一生的事业横跨经济和语言文字两大学科，难能可贵的是他对二者都做出了令
: 人瞩目的成就，并在耄耋之年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对人类文化的探讨。我所熟悉的人群中
: 间，能与他媲美者，惟其连襟沈从文先生是也，后者在文学与考古这两个领域中成就卓
: 著。
: 爷爷在外面的台头很多，研究员、教授、专家、学者，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和蔼慈
: 祥的老爷爷。他为我做了比一般祖父更多的事，他关心我的成长、学业和前途、甚至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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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s
发帖数: 55301 | 3 入赘的，这是老礼。没毛病
【在 n**e 的大作中提到】
: 名人的孙女的儿子，不随夫姓，随爷爷姓，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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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
发帖数: 1296 | 4 凭啥入赘？他是邓小平？
毛主席的外孙也不姓毛啊。
【在 m********s 的大作中提到】
: 入赘的，这是老礼。没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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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X
发帖数: 10518 | 5 你们知道纽约的那个李冬梅吗？
到底李冬梅和周有光是啥关系？
【在 n**e 的大作中提到】
: 我的爷爷周有光
: 周和庆
: 2009年07月30日16:25
: 我的爷爷周有光已有一百岁了。
: 爷爷一生的事业横跨经济和语言文字两大学科，难能可贵的是他对二者都做出了令
: 人瞩目的成就，并在耄耋之年兴致勃勃地开始了对人类文化的探讨。我所熟悉的人群中
: 间，能与他媲美者，惟其连襟沈从文先生是也，后者在文学与考古这两个领域中成就卓
: 著。
: 爷爷在外面的台头很多，研究员、教授、专家、学者，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和蔼慈
: 祥的老爷爷。他为我做了比一般祖父更多的事，他关心我的成长、学业和前途、甚至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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