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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litary版 - zt几个破落贪官二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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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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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当国内的父母倒台,祖国,成为部分官二代们永远也回不来的故乡。
他们或者旅居海外,或者黑在他国。或者仍旧衣食无忧,或者被迫颠沛流离,或者最终
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或者苟且偷生已经销声匿迹。
失去了曾经一切的的他们,有的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想过自杀来自我了断;
也有的渐渐走出了阴影,开始了自己的事业。
有的挣扎在生存的边缘,甚至要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来过活。
以下,是他们的故事。
1
Bella:歧途羔羊的被救与自赎
父亲死刑,母亲双规
国土官员的女儿流浪美国
每个月会有神秘的人给我打生活费,我不敢去问是谁,也不想去知道。
Bella再次引起我的注意,是一位留学生发布的照片。
坐标拉斯维加斯以纸醉金迷著称的高级会所,当地凌晨2点钟,广袤无际的大地已经陷
入沉睡,属于午夜妖精们的辉煌时光才刚开始。
一声紧过一声的节奏震颤人的心肝,撩人去放纵的灯光粉碎人的理智,妖精们拧着腰肢
,身着袒露娇躯的战袍,张扬着赤裸的大腿与丰盈的酥胸,在灯红酒绿中迷离了眼神,
与男人调情、舌吻、拥抱,难舍难分。
这及时行乐的盛大party里,有个不该在这的身影,那是早已从ins、twitter,甚至是
微信中凭空消失的姑娘。
再次见面,在她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
把红色越野车停妥当,她进门找我。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前面是整齐的刘海,一件黑
色的皮夹克被脱在沙发上,手上的笔记本已经打开,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跟我解释:从图
书馆匆匆赶来,给教授发了封邮件,正在等回复。
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敲着,又合上电脑不好意思地跟我道歉。
这风风火火的姑娘眼神清明,给人感觉是爽快,与那天夜里依偎在男人怀中醉生梦死的
疯子简直不是一个人。
“你怎么想起来找我?”
我提起那张照片,她清秀的脸上没有窘迫或丝毫愠怒,一派坦然:“没错,是我跟男朋
友”。
原先羞涩跟我分享暗恋许久的男神的姑娘,如今毫不遮掩地告诉我:呆在拉斯维加斯的
两个月,她换了几十个那样的男朋友。
转折发生在她的高三。
在美国着手申请当地大学的她,忐忑中等来了第一个offer。这不是她最心仪的一个,
可看着offer上庄严的校徽与校长手写的名字,她忍不住高兴。
要跟爸妈分享时,他们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忙碌一个月,这是第一次想起来联系,她埋怨自己粗心,后来才慌了神:不光是爸妈,
连续几天,全部亲戚都联系不上。
一天早上,她轻浅的睡眠被电话打断,小姨的声音传出来,她立刻连连念佛:幸好,不
是交通事故。
可接下来一句话却让她彻底颓了:父亲受贿一个亿,后来被判死刑;而母亲被双规,不
知所踪。
现在提起这件事,她也双拳紧握,在咖啡晕染开的空气里,神色痛苦说:“出事了,我
的第一反应是:找人!肯定是搞错了!”
她是我国一个二线城市的国土资源局局长的女儿,在回忆里,父亲是天底下最正直的官
员,必定不会贪赃枉法。最多,不过是有几个有钱又慷慨的朋友:“ 我爸晚上经常跟
领导、朋友吃饭,醉醺醺地回来。”她哪里知道,那些“朋友”都是地产商,酒桌上谈
的不是交情,而是买卖?”
“爸爸工作忙,可是很疼我”。上世纪90年代,作为独生女,她从小不仅衣食无忧,甚
至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是全部孩子里面最好的。当时官员受贿猖獗,监察却不够完善,这
些或许是父亲买的,也有可能是“朋友”慷慨解囊。
“他的朋友也都很疼我”。这个品学兼优的孩子,长大后凭本事考上了美国一所著名私
立高中,也是一位叔叔出钱。他们夫妻俩甚至撇下自己的儿女亲自送自己留学,无微不
至照顾一个月等自己适应了才回去,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她热泪盈眶送他们上飞机时,哪里想到他们是地产商?这是一张谋划已久的感情牌?父
亲因此私批用地,拿了绝不能拿的巨款。事情败露,更丢了性命?
这些她都不知道。天下贪污腐败那么多,她坚信,父亲遭到了陷害,是有心人打击报复。
可是,家里“顾全大局”的老人却嘱咐她悄无声息地活下去,千万别回国,别在任何社
交媒体上发动态,除了必须照面的同学,别让人家知道她在哪。
很多事情被父母瞒下来,包括亲人都不知情,亲人更不知这姑娘能知道多少。所以保险
起见,谨慎到不许她蹚任何浑水。
当然,只限制了活动范围,生活费管够。
除了账面上留下的几十万美金,从出事那天起,每月一个固定的日子,就有不认识的人
给自己打款,名字不同,地点遍布美国境内、香港、法国等,金额都一样。
她懒得看账户不断往上翻的数字,因为她不缺钱;可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终于,她等来了曾经朝思暮想的offer——又怎样呢?再也等不来声称要在美国买房养
老的父母。
她的精神垮了:躲在父母羽翼之下的日子如同列车,呼啸而过,再不会有;为了圆留学
梦而来的美国,成了牢笼,她毕生被囚。
独自住在宽敞的别墅,房子都是她中意的颜色,家具都是她挑选的风格,窗台上是最爱
的鲜花,柜子里是常穿的衣裳。
曾无比熟悉的一切,如今却觉得它们陌生又不怀好意,都肆意地对她嘲讽与质问,大声
对她呼喊空虚与无助。
夜幕降临,打开所有灯,雪亮亮照着她死人一样的脸,终于觉得这五大湖旁的城市过分
冷清,这空荡荡让人发疯,她连夜逃走。
后来她在拉斯维加斯人气最旺的酒店住下来:人生四季,酒色财气。
她撒开了玩,是有名的野丫头,流转在不同男人身旁,放纵地挥霍青春与金钱。
她不清楚是不是爱过他们,明知他们没有真心,不过是贪图自己年轻的身体,推杯换盏
只为麻痹,肉体结合只为欲望,哪怕对这种虚假的敷衍,都甘之如饴,她庆幸至少自己
不是一个人。
后来,小姨抽空到了美国,亲自把她拎回学校,那时已经开学一个月了。
Bella跟小姨抱头痛哭,“她骂我糟践了自己”,还传来母亲在接受调查,国家从她身
上,要顺藤摸瓜摸出更多贪官的消息,“小姨让我等着妈妈”,说到这她咬咬牙:“哪
怕最后等不着,自己也要好好活。”
仿佛一下子醒了,抱着念想的她决定完成学业,找个好工作,争取美国身份,一切仿佛
回到初衷。
曾经的谜团:自家在国外还有没有房产?有没有联系人?是不是有其他背后的利益集团
在操控?每月打钱的人是谁……这些她不再问,或许不用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你瞧,翻篇了。
2
Dave:走出寒冬,活成更好的自己
国企贪官的儿子
与母亲在加拿大经营奶茶店
开始自己的事业
我父亲留给我的最宝贵的东西,不是他的人脉和财富,而是不服输能重振旗鼓的心。
走进Dave的奶茶店,他正在张罗着几桌顾客。今天温哥华的天气有点阴沉,大风吹得路
上行人瑟瑟发抖,这间位于市中心的奶茶店刚好是个热闹的避风港。
我比约定好的时间早到了半小时,Dave看见我,热情地迎上来。他脸上挂着分不清是职
业习惯还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握手非常有力道。 他把手里的工作交给同事,拉一把椅
子坐在我旁边。热腾腾的奶茶在空气中散发出馥郁的香气,Dave身上有一种中国北方男
孩特有的热情,他不跟你认生,南来北往的人皆是朋友,好像可以随时结拜,掏心掏肺
,又随时能相忘于江湖。
“最近加拿大的房价正是入手的好时机,做媒体太辛苦了,要手里握着点实在的东西才
安心。”
他跟素未谋面的我寒暄起来,也像一个熟稔的老朋友。谈吐之间所流露出的熟络和热情
,差点让人忘记了他的家庭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变故。
四年前,Dave的父亲因为重大的经济问题锒铛入狱,十年的牢狱之灾,对于任何一个家
庭都是分崩离析的灾难。
而从Dave身上,似乎看不到生活重压的痕迹。他的奶茶店生意好的时候,常常忙得顾不
上吃饭。
“也有冷清的时候,就打理淘宝店呗,现在代购的人也挺多的。”
或者帮母亲筹备即将要开业的月子中心。
这些都是移居海外的华人能够从事的最容易的工作。说容易,其实是因为这些工作门槛
低,对专业要求不高,又拥有相当数量的市场需求。但和大部分服务业一样,工作中的
琐碎和辛劳是必然的。Dave心里明白,从前那种挥霍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现在
要靠自己的努力在异国他乡生活下去。
“以前我的确有点不争气。”Dave挠挠头说,“从小学就不让人省心,还差点因为打架
被劝退。”
“后来,还是我爸去学校人前人后送礼啊,赔不是啊,才让我留了下来。”=
Dave的童年,是那种非常让人着急的顽劣小孩。殷实的家境给他的成长滋生了一种肆无
忌惮的脾性。打架、逃课都是家常便饭。请家长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学习成绩也因为贪玩而一直徘徊在班级最末尾。甚至连升初中、升高中都是他父亲花钱
找的关系。
“我那时候的确学习太差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其实现在也算不上好,也
可能我不是学习的料。”
的确,Dave现在在温哥华郊区的一所普通大学已经六年了,依然没有毕业。“现在想好
好努力。”
Dave高中毕业后,因为学习成绩实在不尽如人意,“我托福考了好几次都没考过80分。
”Dave吐了吐舌头,所以他被父母送往澳大利亚的一所普通学校念书。短暂的澳洲生活
,远离父母和学校的约束,他奢靡地简直像在天堂。
每天就是玩啊,吃喝啊。Dave说,像一场梦,醉生梦死又浑浑噩噩。
但很快,贪玩爱惹事的Dave又差点闯祸,濒临被遣送回国。父亲随即将他送往加拿大,
这一次,母亲一同前往,一是为了照顾他的生活,二是为了全家移民提前做好准备。
Dave的父亲在国内身居央企要职,掌管着重大国家项目的经济往来。“我爸最初的计划
是退休后全家一起移民去海外,地广人稀,空气又好,更适合养老。”
但是,在数额庞大的交易之下,他的父亲没有等到顺利退休,权利与金钱像一头猛兽,
拖拽着他掉下泥潭,最终因为侵吞国家资产违纪而被判处十年监禁。
“大二的时候吧,我听到这个消息其实也没有那么震惊。毕竟我都这么大了,家里从小
一直都挺有钱。”Dave掏出一支烟递给我,打火机咔哒咔哒地点着了颤颤巍巍的火苗。
“但还是很难受,十年啊。觉得太长了,好像这辈子都很难见面了一样。”他吐出一口
烟圈,“不过,我爸在里面表现挺好,现在在申请减刑呢。”Dave有些乐观地安慰自己
,“我爸说,三年后就能出来了。”
Dave在国内度过的青少年时期,一直都是那种呼风唤雨的生活。父亲身居国企高管,母
亲在生意场上也是一把好手,优越的家境让他身边一直围绕着很多朋友,他像众星捧月
一般,享受着追捧和歆羡。对于那时的Dave来说,好像没有什么是不可得到的。
“那时候真的朋友很多,每天一起打游戏,去喝酒。反正都是我消费,他们玩得开心就
好。”
“但有时候也挺困惑的,好像大家跟我在一起都是因为我可以给他们埋单。”Dave觉得
低落。“但我们现在几乎都没有联系了。”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他不愿意回国的原因之一。
他跟我说,自从父亲出事后,从前国内那些天天围着他的朋友们,像是突然被一道无形
的墙相隔开。他有时候心烦,想找老朋友聊聊天,才发现,那些从小到大称兄道弟的人
,都不再回复他的微信和电话。
有那么一个时候,他觉得很伤心。“不知道怎么了,像是刻意在回避我。”
少年时代,Dave其实就似懂非懂地陷在一种以利相交的,并不真切的人际漩涡中。这种
境遇与他的家庭密不可分,在国内,大部分身居要职的父母自有一套利益圈子,而他们
的子女,也顺利成章的被捆绑在一起。
昔日的狐朋狗友作鸟兽散,他如今在外打拼,只有和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而耽误的学
业也若有若无地鞭策他。自从父亲出事后,人情冷暖的转圜,让lDave觉得自己好像是
被一只手拎着,把他拔起来,成了一个大人。他想要在温哥华这座背井离乡的异国城市
生活下去,还希望能照顾好母亲,“别让她太累。”
他告诉我,最近一直在考房产中介的从业资质,“都怪我以前不好好学习,都已经考了
三次了,还差一点就能过了。”像是给自己保证一样,他紧接着说,“这次绝对没问题
,肯定能过。”
奶茶店不忙的时候,Dave常常会坐在吧台里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车流发呆。脸上一闪而
过的神情有些怅惘。但是有顾客进来,他还是会迅速扬起笑脸,手脚麻利地张罗起来。
他爱跟陌生的顾客聊天,天南海北地侃侃而谈。奶茶店的生意做得游刃有余,他穿梭在
店面间忙碌的身影,有一点他父亲当年在商场打拼的影子。
春天已经来了,温哥华的寒冬也即将过去,Dave和母亲都在等着父亲刑满释放后来加拿
大一家团聚,像是他们母子俩初来乍到的时候,每个假期都等着回国或是父亲飞来团聚
。这些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但又像有些什么永远地失去了。
“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比什么都重要。”Dave低着头给眼前的顾客找零,抬起头
脸上又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3
Ben:向死而生,爬出深渊
父亲出事儿后,他患上抑郁症
几次想自杀了结,因为自己已没有希望
我几乎是按照父亲的路子走下去,结交了他的人脉,接受他对我的“训练”,我本应该
会继承他的“衣钵”,但现在已全无从政的可能。
Ben最后一次从国内返回美国,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他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还有些心有余悸。“那天我爸回家后,就催着我和我妈立刻买机
票。”他看着眼前已经冷掉的咖啡,有点发呆,“也就两三天的时间吧,手忙脚乱的收
拾了行李,就飞回来了。”
Ben有些不爱说话,采访的过程时断时续,他总是像陷入一种非常挣扎的情绪里去。其
实约他见面也很困难,他对陌生人有很强的警惕,我辗转多人才把他约在他们学校附近
的一家小咖啡馆里。他走进来的时候,精神状态算不上好,头发乱糟糟的,像刚从一个
灾难现场抽离出来,带着心有余悸的惶恐,跟我说话时总是要仔细想一想,然后吞吞吐
吐地再说出来。
Ben所在的学校是美国一所非常有名的常青藤名校,他身上笼罩的阴影显然和这里所呈
现出的积极热烈的气氛极为不趁。他父亲出事的时候,恰逢他回国休暑假。本来还跟母
亲说暑假陪她去旅游,已经在商量出行的路线了,突然一个电话彻底打破了所有的计划。
“晚饭的时候吧,我爸接到一个电话,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就匆匆地出门了。”他努力回
忆着,“过了一天,他回家就跟我妈说,赶紧走。”
“我就觉得,肯定出事了。”Ben掏出烟来,狠狠地吸了一口,“我以前从不抽烟的,
现在每天得抽一包。”他苦笑着说。
Ben告诉我,当时他父亲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父亲的神色
不太对,我心里很紧张。看了那么多贪腐的新闻,怕家里也出事。”
他有一种天生的敏锐,这或许是从官从政家庭的小孩身上打小就耳濡目染的警觉。家庭
环境的熏陶,父母的培养,都在发酵着他血液里这种敏感又多疑的气味。
母亲带着他迅速返回美国,短短两三天的时间,行李收拾地潦草而慌乱,而母亲眉头紧
锁,三缄其口,不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但是那两天里,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重重地
压在他们家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你父亲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走?”我问Ben。
他像被撕裂开了一道渐渐愈合的伤口,眉头拧在一起,隔了半响才说,“我爸说还有一
些事要处理,就买了比我们晚一天的票。结果……”
Ben不愿意去回想当时的情形,一天之差,让他和父亲从此远隔万里,不能相见。让他
的家庭支离破碎,故土陡然坍塌,成了遥不可及的陌路。
Ben的父亲在他们母子俩刚刚登上飞机后,就迅速落网。因为在市委官员的选举中贿选
舞弊,他父亲被双开,被带走关押。现在案件还在进一步审理中,最终的定论没有宣判。
“我知道,我爸肯定做错了事情。”他定定沉默了一下,“其实我有点恨他。”
从小到大,父亲都是Ben的榜样,他经常带着Ben参加各种饭局。那些父亲的朋友在推杯
换盏间,常常这样夸Ben:“虎父无犬子……”,“以后肯定是当官的料……”
小小年纪,Ben就在这种声色犬马的关注中浸泡着长大,他的敏感、多疑也如同这些达
官显贵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在内心悄无声息地渐渐蔓延着。
而他的父亲对Ben的未来早早就做好了规划,名校归来,进入官场从政,以Ben的学历和
父亲的地位,几年内就会提拔上来。和大多数这样的家庭类似,权利和地位需要后继有
人。所以他最常听到父亲讲,谁和谁是一派,谁是谁的亲信,哪些同学要深交,甚至包
括来留学选择的专业也与政治金融相关,一切的一切,都要为以后从政打好人脉基础。
而且,父亲还年轻,落马前曾任市委秘书长,虽然不是非常高级别的官员,但足够显赫
一方。在中国的官宦体制中,如果不出事的话,还有很大的晋升空间,所以Ben的人生
早做好了一切铺设,甚至他内心也一直对此趋之若鹜。
但是,这所有的铺陈、筹备都在一瞬间彻底崩溃。像是一夜之间,Ben前二十年的美梦
突然被冰冷的现实叫醒。所有的努力,曾经为之骄傲的家庭,既定好的前程弹指灰飞烟
灭。他曾经为之信赖和奋斗的价值体系也彻底崩塌了,Ben懵懵懂懂的明白,自己以后
肯定没法回国按照当初的预设那样生活了,“谁会让一个罪犯的儿子当官呢?”他有些
悻悻地说。
因为父亲的事情,Ben一度想不通,患上了重度抑郁症。“我有时候真的很生气,为什
么我爸要做违法的事情呢?”他说到,“他把我们家全毁了。”
他和母亲都是到美国后,在整日的提心吊胆中才获得了父亲落马的真正原因。那时,父
亲早已失去联系,被异地审理关押。
他们母子俩都很担心父亲会不会受罪,“年纪也大了,怕他遭罪吃不消。”母亲在美国
人生地不熟,语言不通,没有亲人朋友的陪伴,只有整夜整夜地失眠和哭泣。而回国探
望遥遥无期,况且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也很难再踏入国门。
人前人后的风言风语像海浪一样席卷而来,Ben本来就终日惶惶的精神状态,如惊弓之
鸟,觉得自己的身边的每个人都在谈论他有一个贪官被抓的父亲。
这个锒铛入狱的父亲曾是他全部的骄傲,是榜样,是为他指路的英雄灯塔。从前,他毫
不吝啬地表达对父亲的崇拜,对未来的期待。如今,他害怕听到任何有关父亲的谈论,
年轻的Ben无法了解法律惩戒的力度。他怕流言蜚语,也怕听到更糟的消息。
为了避免在人群中出现,他选择消失,躲在家里。“我觉得每个人都在谈论我,我走过
去他们就会收声,上下打量我。”“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么?”Ben反问我,这
个才20岁出头男孩,性格里那些本该对时事人际敏捷反应的锐利感,迅速地被放大了。
三人成虎,敏感多疑彻底击垮了他。
如果一切都如往常,他本该像其他享受校园美好时光的大学生一样,谈恋爱、打球、完
成学业。名校的背景是他的光环,未来充满了希望。“全完了,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他说。
“当时我还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多人贪污违纪有问题,被抓的就一定是我爸?”他抽烟
的频率很快,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手指的关节因为用力而露出青筋。
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他甚至想过自杀。开车在高速上狂飙,没有目的地,“恨不得就
这么一路开下去,永远不停下来。” 他看到树,神不知鬼不觉地撞上去,最后车报废
了,好在人只是受了轻伤。“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觉得就这样吧,太压抑了,现在上
这个学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那时候就是想不明白,走出不来,很绝望。”他抬起头看我,眼睛里泛着红血丝,“
现在好多了,犯了错肯定是会被发现的,早晚的事。”
也许是车祸让他醒悟了,在医院看到母亲还在忙前忙后地照顾自己,双鬓已经泛白,那
个从容优雅的女人已然顾不得再精心打扮,他心里想着,“我得顾好我妈啊,她年纪也
大了。”
父亲的案子悬而未决,还在审理中,案情虽罪不至死,但常年的牢狱之苦毕竟是场磨难
。“希望他能好好坦白,争取从宽处理。”Ben啜泣了一下鼻子说到。
现在,他的抑郁症现在已经在逐渐康复,他按时吃药,又返回了校园。尽管看起来还有
些病恹恹的萎靡不振,但起码生活又在渐渐走上正轨。只不过这一次,他要完全靠自己
,来决定人生和未来。
以前无忧无虑的少年已经彻底留在了那个逃离家乡的夜晚,南柯一梦,在他少年懵懂的
时候醒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先把书念好,毕业后找个工作留下来,养活我和我妈。”Ben摁灭燃烧殆尽的烟蒂,
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4
Elva:从优等生到迷途娇娃
曾经的“小公主”沦落为“站街女”
挣扎在生存边缘
告别了曾经的一切圈子
我就是不相信我爸爸是个贪官,一定是有人陷害
当我再次见到Elva,她正站在繁华的街道上抽烟。
头上是沉沉的压下来的高楼大厦,巍峨的高跟鞋边是冒着腾腾湿气的井盖,从里头钻出
来的温暖抚慰她赤裸的双腿,背倚的是被岁月斑驳的立柱,柱子蒙尘许久,她浑不在意。
她丢了烟头上车,烟头无声无息掉进井盖。
我接她直奔最近的咖啡馆,面前桌子上有窗外倾泻进来的明亮的光,可她眼神里有躲闪
,似乎更适应黑暗。
波浪长发,十指丹蔻,包裹着只等采摘的饱满果实一样的身躯,是一件黑色蕾丝的低胸
露背紧身裙。曲线纤毫毕露,毫不吝啬。
她点了摩卡,加奶加糖,跟上回一样。
可物是人非,她再也不是当初的姑娘。
她倒出一根烟,可情知这里禁止抽烟,于是微微皱眉夹在指尖,浓妆下的面孔有着与年
纪不符的成熟。
“我来这儿快半年了。”她换了住址,我打听得到。
不等我接话,她眼神里先有了戒备:“你怎么找到我的?墨尔本那边都以为我在美国”。
得知是贴身朋友的介绍,她放松下来。
“现在忙什么呢?”我尽量问地婉转一点。
她把烟轻轻敲在桌面,倒出一点烟丝,云淡风轻一笑:“什么都干:给中餐馆洗盘子,
给华人做保姆做家教,只要给钱,援交也干——就这么活着呗。”
她陷入人生的泥潭没有退路,距离父亲出事也就三年。
三年前,这位骄傲的公主从中国飞到墨尔本,成为澳洲一所名校的大一新生。
学习、交际、消遣,被活色生香的留学生活充斥得满满当当,她爱死了这一切,甚至让
父亲买房给自己定居,“我想毕业后在澳洲工作,当时我爸说没问题,一个月后给我汇
钱”。
父亲从来对她有求必应。所以,这一个月她等得从容不迫。
可她没想到,自己没能等来汇款——不仅如此,父亲失联了。
面对手机那头传来的忙音,她有过恐慌,可笑自己想多了,从小到大父亲是最最坚固的
靠山,他不会倒。
可是不久后,一个澳洲阳光明媚的早晨,窗外是生机盎然的草坪,她站在落地窗前喝咖
啡,却突然得知父亲已经被判处无期徒刑。
“爸爸也就是基层官员,可他们说他贪了一千多万。怎么可能?”现在说起来,她还是
有些愤懑:“我不信那事是他干的!退一万步说,贪污的人多了去了,比我爸数目多的
大有人在,怎么他就判无期了呢?有人说,我爸根基不深,级别不高,上面没人保着,
所以倒了霉”。
在她眼里,这是天降横祸,无关对错,只关运气。
这件事上,她理智不起来:母亲早亡,父亲与她相依为命。孤立无援的她曾求救于父亲
的朋友,“不管当官的还是经商的,都联系不上了。”
吃够了闭门羹的她根本不知道,父亲贪污就是被一个所谓的朋友“出卖”。收了钱没办
事,干脆一封实名举报信递给市委,直接被拿下。
于是,那个让自己小时候骑在脖子上玩耍,长大了骑自行车送自己上学,再后来把自己
骄纵成掌上明珠的人,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以前听说一些父母倒台,之后官二代如何艰难,她从来只当故事听一耳朵。
谁能想到,听多了故事,有一天自己反倒成了别人口中的故事?
甚至她的故事更悲惨的地方在于:爸爸出事前已有预感,只来得及嘱咐她在国外好好活
,却没来得及给她留任何后手。
她向来大手大脚不留积蓄,没什么神秘人从世界上偏僻角落给自己打钱,爸爸也没对国
外的熟人临危托付,首先,经济来源一下子断了。
变故来得这么急,打得她毫无招架之力。
Elva傻眼了,没钱付房租被赶出去那一刻,累赘的行李乱七八糟拥着她,她坐在地上号
啕大哭。哭完了还得爬起来,一点一点拖着家当往前挪,走几步喘口气,鞋子把脚磨破
了,丝袜挂了洞,她在无边的旷野上咬牙前行。
她眯起眼睛,颤着长长的睫毛,像一只慵懒的猫:“现在想来,那会儿就像做梦一样。”
好在,澳洲的华人不少,挣口饭应该不难。
可是,她在父亲庇佑下当惯了公主,凤凰变麻雀的Elva浪迹华人圈,什么家务都不会,
包括炒菜都是从头学。后来当导游带旅行团,给华人当保姆,走投无路的时候,也做援
交。
“你说,我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办法?”十指不沾阳春水,原先只知道享受生活的她,后
来被生活享受了,还手一个耳光都不能够。
同时,她的学业停摆了。
“我喜欢上学,可心知上不起。”身为新生,她辍学了:“我爸对我一直很大方。以前
给我每个月打几万、几十万澳币,跟玩似的。如今靠双手赚钱,才明白几十块的活儿都
不好干,大学每学期几万澳币的学费、生活费,澳洲普通居民都上不起,我根本挣不出
来。”
刚刚走进大学校园的她,还没尝够其中的滋味就被迫离开。
她像罪人一样拼命逃离的,还有她的朋友,整个墨尔本的中国留学生圈子再也没有她的
身影。
说到这里,她神色里都是失落:“那已经不是我的圈子。”
她对外声称去了美国,断了跟原先的一切联系,从东边的墨尔本来了西边的珀斯,简直
横穿整个澳洲。
她觉得父亲出事后,自己成了靶子,不想把遭遇变成大家的谈资,也竭力逃脱这些人同
情或猜测的目光。
而实际上,那个圈子的更多人正慨叹国内反腐风气正盛,高管连续落马,子女多少已有
后路;只零星有人记得,那个叫Elva的,露了几面就销声匿迹的文静姑娘。
没人问起她,更因为每年都有国内的官二代送进来,这圈子就是一池春水,永远不缺东
风。
在珀斯自力更生的她,比起上学,更希望有澳洲身份:“我不想再当黑户。”
她没说更多,但遭遇的难以回首的过去:或许是在狭窄后厨被一只肥腻的手在全身绷紧
的身躯上逡巡,或许是变卖衣裳时与当地妇女起了争执被打破头,或许是流落街头被同
样的华人黑户欺负侮辱,或许是在阴暗潮湿的汽车旅馆遭遇放纵如禽兽的恩客,是这土
地上每个不属于自己的明媚昭阳,是这天空下每个吞噬自己的无边黑夜。
这么难,那,为什么不回国?
问到这里,她把贴在油腻的额头上的几缕头发勾到耳后,露出圆润的耳垂,上面挂着一
对黑色中国结的耳坠。脸上开始有了紧张的神色,咬着指甲跟我说:“我老是做噩梦”。
而她每个午夜走不出来的梦里,有个高大森严如同阎罗殿的海关,有刚下飞机就被摁在
地上的酷刑,有七八双手如同恶鬼夜叉捆上自己的手脚,扼住自己的喉咙,她挣扎嚎叫
,脸贴在冰凉的地板看不清帝都阴霾的天色,只对着渐渐合上的舱门。
她要被这个梦逼疯了——那不是回家的路,是绝路!
噩梦如同黑夜里开出的最最邪恶的花,让她避之不及,宁愿披荆斩棘在异国他乡壮烈前
行。
如此,她要走去哪?
“现在每天去混富二代圈子,我想找个有身份的富二代结婚。”她坚定了眼神:“有了
身份我就弄套房子,爸爸没有了,有房才有家”。
到这,我吞下了最后一个想问的问题:当地华人圈就那么大,背着黑历史的她打算怎么
瞒天过海呢?
看着她嶙峋的脊梁,或许总有办法吧。
写在最后
父母倒台、经历了巨大变故的官二代,在海外各有各的活法。
回到出国那一刻,他们分别走过安检,有人意气风发,有人挥泪告别,有人满怀憧憬,
有人神色复杂。
当时,他们都不知道,有一天起,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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