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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 发帖数: 2108 | 1 转自知乎
我出生在福清一个非常贫穷的渔村,祖辈渔海为生,即便大海慷慨之馈赠也无
法弥补海岛土地贫瘠带来的无耕之苦,村民只能易鱼为生,一尾一虾都不舍自吃,能卖
的卖,卖不出去的和人吃不了的海弃都用来喂牲口。即便到了我父辈,还是揭不开锅,
常常以野菜为食,那时的主食只有地瓜片,吃得饱对于小岛村民已经算难得。祖父在我
父亲刚毕业便离世,父亲向别人借了三千礼金,找到我外公,硬是要母亲嫁给他,母亲
念与父亲情深,跪求外公,固执的外公终究拗不过父亲的信念坚定和母亲的去意已绝。
作为长子,父亲担起了全家的重任,想来那时父亲不过弱冠二十。父亲书生羸弱
,出了两次海就累倒在床,几日起不了身,母亲见觉陷入穷困之境却无以改善,让我父
亲把三千礼金讨回用以生活。四年以后,妹妹呱呱落地,幸福之余却更添家家庭负担,
父母无计可施,高利借钱,吃完家中剩下最后的挂面,将一半的钱留给奶奶照顾两个尚
幼的叔叔,带着我和襁褓中的妹妹,趁着前往辽宁的火车,从此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
福清早期致富的唯一途径就是偷渡去日本,然而之所以很多人到不了致富的“
胜地”,其原因便是逾越不过的门槛-高昂的偷渡费用。
父母在锦州修表,一干就是四年,为了攒齐出国费用,风餐露宿,备尝辛苦。
我生理能存留的记忆也是从那时开始,我还记得元宵节父亲给了我五分钱,我穿过好几
条大街和漆黑的工厂,就为了买颗日日瞥见的粘糖,结果老板说只按对卖。我站在大雪
里伫立看着装糖的铁罐呜咽不止。
虽然一家的生活踵决肘见,一贫如洗,但是一家人生活却幸福无比。
我已然记不清当时分别的场景,只记小叔带我俩坐火车回福清。父母就是从大
连偷渡去日本的,他们描述一行人关在集装箱里,一个星期吃喝都在环堵潇然的铁壁里
。到了日本码头,费用高的有接应的人,费用低的就凭双腿,父母说日本码头工人深谙
偷渡之行,也难免心生恻隐,基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运气好的,还会给指条奔路。
因为曾经集装箱闷死过不少人,加之亲身经历者的传诉,大家通过集装箱的方式
也不再那么趋之若鹜,后来蛇头的大量涌现,偷渡花样也层次不穷,从原来正规手续的
换人头,到后来的留学、真假结婚,虽然还是偷着的,但大部分已经是由空而渡了。
在日本的偷渡者基本都是从最低层的做起,做日本人不愿意做的工作,有亲戚在
的互相引荐,大多在各个城市的中华街,我所知的除了横滨的中华街以外,福清人聚集
的有伊势佐木町、富福町等。 之所以大多在中国料理店,主要原因是刚来语言不通,
并且没有身份,不敢在日本人店工作,庇护的代价就是较之少之又少的工资。
即便如此,对于我父母而言,几乎算是在中国不可能得到的薪酬了,为了还
二叔结婚的债,为了给老家盖个房子,为了孩子能到城里读书,所有低贱之工作,双亲
几乎无不亲历,为了多赚一些,母亲坐电车到很远的工厂做流水,没赶上最后趟电车,
睡在车站厕所,父亲在房外等了一宿,第二天回来,母亲告诉我,那时我爸都两眼发青
了,两人默默回楼上,什么也没说,后来我母亲把工作辞了,跟着我姨去发传单。前几
年,我父亲还跟我念叨,那时做到了包工头,有次施工发现与设计不符,与社长理据,
几欲与他大闹,碍于身份,只能做罢,回头绑着绳索,挂在高空把安装好的玻璃一片片
拆下。到了地上,父亲说他那时第一次在日本流眼泪,因为白干了好几个星期的活没有
拿到一分钱,也意味着他在日本浪费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
回到老家,我在渔村上完了我剩下的小学,和小伙伴流窜在田野乡间,踩着成片
的地瓜田,目力所及之处,一片汪洋大海,穿着短裤扎在浪里头,平余抓海获烤地瓜,
剥着虾蛄噘着嘴巴,像所有农村孩子的童年一样,清苦而精彩,也和大部分中国农村孩
子一样,我们村的小孩几乎都是留守儿童,我们甚至为之自豪,因为我们是所谓的“侨
子”。
父母不在身边也吃了不少苦头,在我长成高大帅以前,甚是弱不受风,一来小
伙伴低龄无脑,二来天性得瑟,自视说得一口东北流利普通话,连老师讲话我都觉得海
味十足,经常被人围着打,奶奶跑到学校,力拔山兮气盖山,一腿一个小朋友。课堂上
我哭个不停,却依然积极举手,就为了飙我的标准普通话。
我二叔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弟,满月之时,叔婶二人便也高价偷渡去了日本,
弟弟从小与我一同生活,一同长大,也经历不少。小时候喜欢到姑家做客,挑来挑去还
是校服最好看,一个汉堡奶奶十字切两刀,四人分,奶奶疼我,掖着将她的那块给我。
九几年福清那场台风,奶奶,我,妹妹和堂弟在看东南卫视的开心一百,那时候还是瓦
片房,起风的时候,房顶掉灰,愈演愈烈之势,窗户被破开,老幼四人从未见过此场景
,四人批着衣服夺门而出,顷刻瓦片纷飞,按在马路上起不了身,我感觉到我的大腿被
什么东西击中,一路爬向上游的水泥房,回忆都觉得后怕,那时候我清晰地感觉恐惧到
了极点,无助地哭嚷着我不要死,雨水打在脸上还生疼。后来到了那户人家门口,他们
全家顶着风,开了门缝让我们进去,手电一看,发现靠近我膝盖的地方破了一个大洞,
肢体变形,骨肉清晰,血流不止,六十的奶奶光着身子用衣服按压着我的伤口,至今都
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出海的人基本没有回来,那一年死了好多人,靠近村西的那头可能
是什么瘟疫,一片的人死掉,班上也一下少了好多人,我们不敢出门,奶奶天天给我们
灌醋喝板蓝根,所有人都在害怕,感觉死亡就在眼前,跟父母打电话,两头都抱着电话
大哭不止,妈妈劝爸爸放弃回国,父亲说,再坚持,攒够了钱就回去。
这一坚持就是十几载。
为了不让自己的子女重蹈自己的路,为了受好的教育,在城市上学,在城市买
房上户口,他们回国的计划一再被滞后。 我们通话从最早的何时回来,嗲声叫唤,到
后来只是吱唔半句,因为对一个分别多年的人,也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
终于父母在我高考的时候回来,我走出考场见到他们那一刻,我觉得我是从另
外一个世界走了出来。我的父母,当初我见到这个至亲之时,我自以为我会告诉他们这
些年过得多么不易,我是多么的想念,然而一种坚硬的陌生感生生把所有的话都收了起
来,不好意思说,也不想说。亲情因为距离产生了巨大的鸿沟,妹妹至今未开口叫过爸
爸,有时还会看到父亲在书房里哭,为了弥补父爱母爱长期缺失的愧疚感,那时父母依
然不止努力创业,只能希望优越的物质生活能够补偿这一切。
多年之后,我早已理解父母那心酸的爱。我也誓必竭我所能,让父母享受
天伦之乐,安享家庭之幸福,为我的子孙后代永不再为金钱所困而背井离乡,也定要陪
伴他们成长。
有人说,福清人是无脚的候鸟,为了生活他们忙于奔波和迂回,即便客
异远方,家离难聚,也不得不隐忍坚持。无论为了生计,还是为了梦中的橄榄树,在日
的福清人,以及所有异国流浪者,都无不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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