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s*******n
发帖数: 3488 | 1 不能忘却的纪念——葛烈腾校长眼中被日军侵占的杭州(上)
杭州二中东河校区
上图为设立在蕙兰中学的避难所旧照
2014年12月21日《杭州日报》以“不能忘却的纪念”为题首次披露了收藏在美国范德比
尔特大学档案馆，葛烈腾先生寄回美国的两封信件。信件详细记录了78年前的圣诞节杭
州沦陷初期的日军暴行和蕙兰中学（杭州二中前身之一）办难民救济站，救死扶伤的全
过程。也让我们对葛烈腾和蕙兰中学的历史有了更多的了解。下面是公开的第一封信的
内容。
第一封信 1937年12月，杭城最悲惨的冬天
亲爱的朋友们：
我在杭州被关了两个月，其中最后五个星期是作为日本人的战俘而遭囚禁的，现在又回
到了上海。虽然我们还有去上海的钱，但是没有许可证就出不了城，而我们又得不到许
可证。当你们读完下面有关我们在杭州经历的描写，就可以更加明白我们在日军占领杭
州后仍然留在那里的原因了。
日军在杭州扫荡
萧山已被夷为平地，仅第一天就从废墟里抬出了678具尸体
我是先从上海乘坐轮船到宁波，然后再穿越乡间，于12月4日回到杭州的。这几乎是我
最后一次机会使用去年10月15日才首次通车的沪杭甬铁路，因为它现在已经完全被毁坏
，铁轨扔进了运河里，枕木劈掉当柴火烧了，路基也被推平。杭州横跨钱塘江有一座长
达一英里多的桥，是去年十月份才首次启用，我就是通过那座桥回来的，现在也已成了
一片废墟。
国际红十字会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尽力做出安排，使日本方面答应，只要中国不战而退，
他们就同意不轰炸和摧毁杭州城。这个目的终于达到了。但是我在过桥之前路过萧山时
看见，这个小城的三分之二在几天前被炸弹夷为平地，伤亡人数多达几千人，仅第一天
就从废墟里抬出了678具尸体。而且那时城里已看不到一个中国士兵。
红十字会的工作就是为战争地区的人民提供避难所。留在杭州城里的外国人计划开展难
民救济工作，而我也急于尽己所能为此做点贡献。我们计划能给五千人提供四天的避难
，我们没有想到，仅仅是为保护自己人，我们就需要已有容量的五倍。
我们有三个传教士被滞留在离杭州有四十英里的避暑胜地莫干山，我刚到达杭州，就立
即设法与她们取得联系，在乘坐一辆破旧的汽车跑了两趟之后，带出了其中的一位女士
。事情发展得很快，到了12月17日，莫干山附近的中国军队被迫撤退，而从杭州去那儿
的路也被封锁了。两天后，我们收到了从山里寄来的求救信，于是便出发去找她们，此
次历险经历让人终生难忘。
我的一位市长朋友不仅给了我们通行证，而且还派了两个卫兵，这使我们勇气倍增，要
不是有这两位士兵的帮助，我们根本没法到达那个地方。中途我们不得不丢下车，步行
了许多英里，穿过中国军队的防线，那里弹片横飞，不时有敌人的大炮在头顶上轰鸣。
我们忧虑不安地等了几个小时，等着行李和轿子从山上下来。
我们离开汽车已经有九个小时，当回到车子本来应该在的地方时，它们却不在那儿了。
我们于是又步履艰难地走回去，穿过漫长的前线，士兵们正在战壕里保持着戒备状态。
我们又爬过了二十多株被砍倒在路上的树，绕过或跨越横穿马路而挖的战壕，最后终于
到达了已经着火的武康（Wu Kaong）大桥。我们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位当地人给我们指路
，来到一个可以渡河的地方，那里有一个浮木绑在一起做成的旧筏子，当地人蹚水扶着
筏子，把我们送到了对岸。上岸后发现，我们的汽车就在河对面。
上帝仁慈的指引之手，从来没有像那天晚上这么清晰过。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最恐怖的声音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中国军队源源不断地朝城市的南面撤退。据我所知。他们严格遵守
了事先的协议，城里面找不到一支有组织的队伍，我亲眼所见掉队的士兵不超过十几个
。12月22日的夜里，有人点火烧了军队仓库、兵营、机场等存留的设施以及城外一些对
侵略者还有用的建筑。熊熊火光把夜空映照得通红。这是一个让人心惊胆战的夜晚。
一清早，我们就被隆隆的爆炸声所惊醒，不久得知，灯泡厂被炸毁了。这是世界一流的
工厂，因为该厂拥有全新和最先进的机器设备。
钱塘江上的码头和浮桥也都被拆毁，漂浮在水面上，或成为废墟，人们已经没法从那儿
渡江了。震耳欲聋的炸桥声，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最恐怖的声音，其回声从附近我们
住的山上一直传到了江对岸八英里外的山峦处，持续了好几分钟。
天亮以后，一大群本性善良的当地老百姓在抢夺米店，他们声称，由于米店关门，不肯
再卖米，他们为了生存，抢米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日本人来了也会把米夺走的。他们比
我们美国人聪明。但没有人去碰私宅，除了大米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拿走。
日军占领杭州城时，中国人一枪未发，尽管日本人把许多死罪强加到了中国人头上，就
连奔跑、微笑等也成了罪名。日本人在刚占领这个城市时倒是并没有什么烧杀掳掠，但
是当地的老百姓不久就开始抢劫学校和公共机构，而侵略者纵容他们随意抢夺，因为，
最终所有的东西都会到他们日本人手里。
到了圣诞夜的时候，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一些，来我们蕙兰中学避难所的人只有一千人左
右。其他四个避难所报上来的人数也是跟他们所预计的相差无几。看上去日本人似乎准
备履行他们的承诺，即他们只是在跟中国政府打仗以及他们要尊重和保护老百姓的利益。
他们错失了一个证明自己的绝好机会。
天刚亮，有两百多位妇女发了疯似的来敲避难处的大门
没有一个中国人的生命是安全的
12月26日早上，日军大部队涌入杭州城。整个城市已经被占领，他们没有遇上抵抗，没
什么仗可打，于是便开始肆意妄为。
从他们进城的武林门开始，每家店铺和房屋都上上下下被抢了个遍。到下午四点的时候
，我骑自行车沿着延龄路骑了三四英里的路程，一直骑到我们住的地方，没有一处地方
未遭受彻底劫掠的。日本士兵们沿着马路坐着，把附近民房里的家具拿来烧火取暖，路
上被篝火映得通红。门板、店面、百叶窗、地板、隔板，所有能烧起来的东西都被拿来
当柴火了。
第二天上午是我记忆中最悲惨的一幕，而这只是一连串悲惨日子的开头而已。
天刚亮的时候，有两百多位妇女像发了疯似的来敲避难处的大门。前一天晚上，她们整
夜遭到日军士兵的追逐，从一个屋子逃到另一个屋子，从一家逃到另一家，从一个藏身
之处逃到另一个藏身之处——最终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男人们在试图保护自己妻子女儿时受了伤，也来我们这里寻求庇护，而我们这儿只为妇
女儿童提供避难。
布朗先生在大街上遇到一辆卡车，它停下来，让士兵抓走了两个尖叫的女孩，一个十四
岁，一个十六岁，正在赶往我们的避难处。
这一整天，杭州市各个城区都有妇女连续不断地来到我们的避难所，她们所讲述的全都
是杀戮和强奸的故事。
蕙兰中学避难处的人数立即激增到了三千人，比我们所预计的多了两千人。她们睡在水
泥地板上，每间教室里都有一百人，体育馆里有四百八十六个人。人均不到十平方英尺
的面积，只能勉强坐下，更别说躺着了。但她们都不在乎。只要能进来，坐在美国国旗
下，得到红十字会的帮助，她们别无所求。我们告诉她们，我们的食物只够两天了，她
们也无所谓。其他的避难处境况也都相同，我们的总人数立即增长到两万五千。
接下来的三天是一场噩梦。没有一个中国人的生命是安全的。一天我走在路上，看到一
个日本士兵牵着一头驴子。两个匆匆走过的中国小伙子笑了笑，我想他们是跟我一样，
在笑这头驴子。没过几秒钟，他俩就在距离我十英尺处倒在了地上。
整夜都有妇女在被日本人追逐，如果她们抵抗就会被残忍地杀掉。男人们向士兵乞求交
还妻子女儿，或是无法交出已经在我们避难处的家眷时，就会遭到枪杀或被刺刀刺死。
一天夜里，我们被叫声惊醒，那是住在附近房子里的男人尖叫声，随着刺刀逼进他们的
身体而慢慢地断气。第二天早上，我们发现那个邻居因为我们保护了他的妻女而被日军
杀死。
一天早上，三十八位妇女来到避难处，她们每个人在前一天晚上都遭到了强奸。万克礼
（Van Evera）先生把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从地板下面带出来。她在那儿已经躲了十几天
，而士兵们就坐在上面，等着她出来。在我们的一个避难处附近，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被
强奸致死。一个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报告说，被强奸的女性从十一岁到七十八岁都有。
整个杭州城被彻底劫掠了一遍，除了由外国人直接掌管的房屋外，我不知道哪所房屋没
有被闯入过。只有医院外面两栋外国人的房子，那儿藏了很多人，还没有遭受什么损失
。没有一个中国人能在大街上走而不被抢劫的。
日军成千匹战马就被养在房子里和最好的商店里，一天晚上，特纳先生看到有七十多匹
战马身上都盖有被子，其中有许多还是绸缎面的被子。在1月8日或9日的上午，我看到
长达两英里的行李车厢开往上海，上面堆得高高的似乎都是战利品，有一匹匹的丝绸锦
缎、猪皮箱子及诸如此类的中国商品，军队根本就用不着这些东西。只要是能够装上的
所有食品都被征用了。
我们的委员会去日军指挥官那儿表示抗议，尤其抗议日军士兵强奸妇女。他听不懂我们
所用的单词，当他在字典里查到这个词时，开心地笑着说：“你们为什么要去管这些小
事呢？”
中国人已经完全成了奴隶，没有一丝权利可言。每个人都要去运送掠夺品，或是用沙袋
修筑工事。有一个中国人，把自己被没收的木材搬了五英里运到城里，日本人给了他三
个铜板让他感觉好一点。他已经是够幸运的了。
每天都有日本士兵想闯进来索要妇女
我和所有传教士的工作主要是三个不同的方面。管好避难处是一项大任务。但是我很幸
运，有富裕生（C. Fairclough）先生、布朗先生、蕙兰中学的财务主管和避难者中间
的许多邻居帮忙。自从日军占领杭州之后，全校所有的教职工都离开了，只剩下那位财
务主管。
我们的首要问题是，只有一千人四天的口粮，要省着给三千人甚至更多的人吃无数天。
当只剩下了一天食物的时候，我们从一位中国朋友那儿听说，有个地方隐藏了四百蒲式
耳大米。于是我们就写了张收据，去那儿拿了米，并把钱给主人留着，如果他回来的话
就交给他。
在第一个星期里，难民们一天能吃一顿烧得很烂的米饭，一周有三天能吃上盐，四天能
吃少量的咸菜。一周后，大部分难民在外面的亲戚给她们带来了一些补充的食物，尽管
其他有两百人左右什么都没有，对这些人我们又给了一些多余的食物。
卫生也是个严重的问题。我们有每日巡诊的制度，最初五天里，平均每天有八十三起病
例。经常会有婴儿出生，在能安全穿越市区把孕妇送到医院之前，婴儿在哪儿都可能生
下来。有一次，一个婴儿在蕙兰中学的体育馆里出生，竟有四百多人围观。有些婴儿夭
折了，我们就把他们埋在废弃的防空洞里。
一些病情严重的病人或产妇要穿过街道送往医院。有一天，我两个小时内在医院和我们
驻地之间往返了八次。有孕妇生病、早产，还有感染伤寒和肺结核病的，万幸的是没有
爆发严重的传染病。
水源断了，我们不得不每天从外面挑两百担水进来。每个挑水的人都要有一个外国人或
者是一个宪兵护送。煤更加困难，要用不太光明正大的手段获得，不管它们是从哪儿弄
来的，通过后门和邻居家运进来。
整个避难处要彻夜巡逻，以拦住想要闯进来的日本士兵，他们每天都来，有时一天很多
次，来索要妇女。晚上，我们中间的一名外国人常常不得不起来，把这些士兵送出去。
不仅如此，我们还得随时做好准备，修补被闯入的士兵踢破的门，一次次送走这些不速
之客，还有一些好奇的军官经常来巡视，要领着他们到处参观。
有好几栋外国人的房子，主人离开时里面东西都搬空了，但国旗还插在那里，的确能起
到一些保护作用。但这些地方也不断会受到想抢劫或强奸的士兵侵袭，我们几乎每天都
要去巡视，有时候步行，有时骑自行车。在北长老会的驻地，有一位妇女从十八英尺高
的墙上跳进去，摔断了背，在地上躺了十个小时，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有一个地方离
我们的避难所大约有两英里，一次富裕生先生赶到那儿时，看到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在两
个士兵的追赶下，藏身在椽子下面，不小心从屋顶上摔下来，摔断了髋关节。
钱塘江沿岸一段三英里长、几百码宽的空地被烧光，以迫使中国狙击手撤离
从杭州城的各个地方，不时会有人前来求助。粮食和国外提供的食物都吃完了，但是靠
着那些不在杭州的外国朋友储藏室里的粮食，我们还能够凑合着过。
在钱塘江上游有零星的战斗，有好多天我们都能听到连续不断的大炮声，还经常听到机
关枪哒哒的声音。钱塘江沿岸一段三英里长、几百码宽的空地被烧光，以迫使中国狙击
手撤离，那场面看起来很糟糕。
在最初几天情况最糟糕的时候，我们发现城墙上挂出许多宣传标语，要不是当时场面那
么悲惨的话，它们看上去会很好玩。“在青天白日旗下，人民会在生活中找到和平和安
宁”，这是第一天挂出的标语，但是就在当天，有两百名惊慌失措的妇女冲到我们避难
处的大门前。“回到自己家里，信任日本士兵。他们会给你们食物和保护你们。他们会
拯救你们。”与之相配的图画是一幅改动过的基督教宣传画，上面基督的形象被换成了
一个日本士兵的形象。在东方，要掩盖罪行，无论这罪行有多么明目张胆，只要拒不认
罪就行了。
1月30日，有一位日军高级指挥官会见了我，并保证第二天给我一张通行证。他非常客
气，不仅给了我一个离开的通行证，而且给了我一个乘坐日军军用火车去上海的许可证
，并且命令用卡车和汽车送我穿过上海的占领区。有宪兵把我送到火车站，并给我介绍
了几个会说英语的军官，这样我路上就有伴了。我对他们的殷勤非常感激，而且我希望
等我两周后回来时能受到同样的关心。
从杭州到上海一百二十英里的路程中，我只看到十一个中国人。我们估计可能有两千万
人，因为这次灾难流离失所。他们中间有好几百万人再也回不去了。
您诚挚的葛烈腾
中国上海，贝当路10号
1938年2月10日 |
|
|
|
|
|
|
